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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婉君心秋

第十一章 婉君心秋

  “我姓柳,名穹,字子霄。”好不容易有瞭脫離尷尬氛圍的話頭,我趕緊答復。

  “姓柳?我還以為你姓謝呢。”沈婉君略帶詫異地側目。

  “柳是我父親的姓。”大概吧……

  我心裡也不確定,因為娘親幾乎沒有提過任何關於父親的事情,我隻是按照常理來猜測。

  “你還有‘字’呢?”沈婉君側目,小嘴微張,略帶詫異。

  “是啊,很稀罕嗎?”我略感奇怪,從所涉獵的書籍來看,許多文人雅士、聖賢名儒都是取瞭字的,應當不算奇聞異事。

  “你要是那些貴胄子弟,自然毫不奇怪;而你卻是身在武林,這可稀奇得緊。”

  “此話怎講?”我皺眉疑問,不禁被勾起瞭好奇心。

  “因為那些讀書人哪,最看不起舞刀弄槍的武林中人瞭,他們管這叫‘匹夫之勇’,又怎會給‘匹夫’取字呢?”沈婉君小臉蛋上泛起一絲不屑,話中的諷意若有若無。

  我更有些摸不著頭腦:“讀書人跟取字有什麼關系?我的字是娘親取的啊。”

  沈婉君瞇著眼睛打量瞭我一會兒,仿佛確定瞭什麼,才道:“看來你是真不知道瞭。”

  我心中疑惑更濃:“知道什麼?”

  “文壇儒林自光純皇帝以來,結黨營私的習氣越來越重,漸漸變成隻有身負功名的士子才能為人取字,現如今如果沒有大官或者大儒引薦,就是有錢也不給你取;我爹曾經想讓一個新科秀才給我取字,結果碰瞭一鼻子灰。這幫勢利眼,連說話都陰陽怪氣的,呸!”沈婉君娓娓道來,說到最後恨恨地啐瞭一口。

  史書中,儒者大多是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的光明偉岸形象,與沈傢姑娘所說截然相反,教我不禁訝然:“有這種事?”

  “嗯,不聊這些馬屁精瞭。對瞭,你多大瞭?”

  “我今年十六瞭。”

  “我才十五,馬上十六瞭,不過我是不會叫你哥哥的!”沈婉君轉頭露出奶兇奶兇地笑臉,兩顆虎牙亮晶晶的。

  “沒事,隨便。”對此我倒是無所謂。

  “那我就叫你柳子霄瞭。”

  “可以可以。”

  正在我們交談間,一人緩步走到階前,赫然正是方才提點各人姿勢的青年。

  他身著藍袍,腳蹬勁靴,健壯俊朗,持劍挽穗,眉目間與沈晚才有些相似,訓斥道:“妹妹,你怎麼又坐在這兒?”沈婉君無動於衷把頭撇開。

  他似是無可奈何地搖頭,又向我抱拳行禮,“這位兄臺是……”我趕忙起身回禮,正想開口,沈婉君卻先道:“哥,他是謝仙子的兒子,柳子霄。”

  “哦,原來是傢父提過的客人……”他話還沒說完,就被少女扯著衣角彎下身子。

  “哥,蹲下,你擋住我瞭!”沈婉君絲毫不給兄長面子,又對我說,“你也是,坐下,站著不累麼?”

  “舍妹讓柳兄弟見笑瞭。”青年尷尬蹲下,訕笑不已,“在下是婉君的兄長,姓沈,名心秋。”

  見狀,我隻能客隨主便,又一屁股坐在門檻上。

  “原來是沈兄。”三人要麼坐在門檻上,要麼蹲在臺階前,實在奇怪,但我還是硬著頭皮抱拳行禮。

  “方才,我因要指導他們練武,未能出門相迎,還望見諒。”

  “豈敢豈敢,是我們叨擾瞭。”我也客氣地回應,指著前庭裡的數十人問道,“他們都是赤鋒門的弟子麼?”

  “不是。”沈心秋搖頭。

  “不是?那沈兄怎麼在教他們習武?”這就讓我心生疑惑瞭,按說武林門派不論大小,都把自己的三招兩式看得很重要,怎麼會教給外人呢?

  “呃……”沈心秋不願開口,似乎有難言之隱。

  但沈婉君卻口無遮攔,脆生生地道:“他們不過是別人養的武奴罷瞭。”

  “武奴?”這詞我還是第一次聽說。

  “唉,事已至此,我也不瞞柳兄弟瞭。”沈心秋似乎幹脆破罐子破摔瞭,“他們並非我赤鋒門弟子,而是大戶人傢的奴仆,主人出瞭銀錢,讓我們教些微末武學、粗淺功夫,借此看傢護院、保護嫡脈諸子罷瞭,是以叫做武奴。”

  “哦,原來如此。”

  一眼望去,以正經的武學眼光來看,這些人架勢擺的一塌糊塗、東倒西歪,全不似習武練功的料子,所練的也隻是粗淺的基本功夫罷瞭。如果是武奴倒是說得通瞭,否則正宗門派的真傳弟子,怎會如此良莠不齊。

  “不過,為何要替他們訓練奴仆呢?”

  “還能為啥?自然是為瞭錢咯。”又是心直口快的沈婉君說出真相,百無聊賴地盯著前庭眾人,似是毫不在意。

  “為瞭錢?”沈心秋一臉無奈,接口道:“柳兄弟身為謝仙子親子,想必對武學有所瞭解吧?”

  “呃……是的。”什麼叫有所瞭解?這話問的有些奇怪,但不好打斷他,我隻能暫且點頭。

  “柳兄弟應該知道練武之人,大抵可以分為內功、外功兩個階段。”沈心秋幹脆也坐在臺階上瞭,手扶劍柄,一一道來,“內功暫且不說,外功又叫硬功,乃是錘煉肉體,耗費體力極多,因此葷食進補每日不可或缺。

  以豬肉來說,如今每斤就要近百文錢,練硬功的人少說一天也得吃一斤,那麼一年就得六十兩銀子,已能讓不常吃肉的三口之傢采購數年的口糧瞭。

  如果是到瞭內功階段,那就更是花費天價瞭——為瞭能讓武者找尋到氣感,必須輔以奇珍異寶,比如天山雪蓮、百年人參、雲蜃血鹿等等,這些哪樣不是成百上千兩銀子的價格?而且不少奇物還是貢品,若無朝廷批準,簡直是有價無市。

  況且,硬功也好內功也罷,皆非一朝一夕能夠練成的:外功若要將身體錘煉、開發到極致,少則三五年,多則十年;而內功,資質不夠的,可能吃個成千上萬兩銀子也不得其門而入。

  因此,培養一個真傳弟子,花費不可謂不巨,如今武林式微,朝廷苛捐雜稅日益繁多,我等隻能出此下策,否則武學傳承恐將斷絕。

  饒是如此,武林各門各派傾盡全力,一代也隻能培養三兩個真傳弟子,再多也負擔不起瞭,甚至已有不少門派斷絕傳承瞭;我就是天資不太夠,多吃瞭幾樣天材地寶,把門派吃窮瞭,是以本代隻有我一個真傳弟子。”

  沈心秋語氣充滿瞭無奈,我卻是為這些聞所未聞的內容所震驚瞭,沒想到各門各派培養一個弟子如此不易。

  想起谷中每日必不可少的肉食,我不由得感嘆道:“也不知我這些年練武,吃瞭娘親多少銀子。”

  沈心秋一臉意外:“啊?柳兄弟你也是練武之人?”

  “柳子霄,你不會是在騙人吧?”沈婉君一雙水靈靈的眼睛在我身上亂轉,滿臉懷疑。

  “怎麼,我不像習武之人麼?”看著兄妹倆都是不相信,我則更加奇怪。

  沈心秋實誠地搖瞭搖頭,指著前庭中的人道:“柳兄弟,你仔細看看,他們和你有何區別。”

  “區別?”我打量瞭一番,搖頭道,“看不出來。”

  “他們雖然資質不一,但都有一個特點,那就是身體強壯,但柳兄弟你嘛——看起來文文弱弱的,不似練武之人。”

  經他這麼一說,我才恍然大悟,沈晚才的健壯魁梧和武奴們的五大三粗自不必說,連眼前的沈心秋也是胳膊粗壯、身體硬朗。而我雖然體格勻稱,算不得瘦弱,但肯定比不上他們虎背熊腰、一身橫肉的。

  我雙手一攤,語氣無奈:“但我確實練武,而且已經可以采練元炁瞭。”

  見兄妹倆仍是將信將疑,我隻得撿起地上的一片綠葉,元炁凝於雙指,彈指將葉子“嗖”地射向不遠處的矮樹,隻聽“嘩啦啦”一陣抖動,十幾片整齊的殘葉撲簌簌落在地上。

  兩兄妹一臉不可置信,目光幾經變換,但總算接受瞭這個事實。

  沈心秋目光奇怪地盯著我,率先發問:“柳兄弟,你修煉的不會是道傢功法吧?”

  “道傢功法?是何分類?和平常的武學有什麼不同嗎?”此節倒真算我孤陋寡聞瞭——娘親固然武道造詣高深莫測,但我攝於威嚴,不敢主動發問、節外生枝,基本上是冰雪仙子的一言堂。

  沈心秋點頭答道:“有,道傢功法是異類中的異類,它並不像普通武學一樣,由外及內,而是由內及外——不需要奇珍異寶,不需要肉食進補,全看天資悟性、才情稟賦,能夠練成道傢功法的人,無一不是怪胎中的怪胎。”

  “道傢功法這麼神奇?可我每天分明需要肉食進補啊?而且我的氣感好像自然而然就有瞭,沒吃過什麼特別的天材地寶。”雖然道傢功法能夠解釋我為何不似尋常武者那般虎背熊腰,但卻無法解釋我的修煉方法:修煉外功的方法偏向普通的武學,修煉內功的方法偏向道傢,就好似虎頭蛇尾,煞是奇怪。

  “子霄哥哥,能把你練的功法教給我嗎?”突然,沈婉君一改方才的,眨著水靈靈的大眼睛,語氣既嬌憨又地懇求,旁邊的沈心秋見狀臉都青瞭。

  “這……不是我不想教你,但我自己也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眼見沈婉君泫然欲泣,我頗感棘手,隻能托辭於娘親瞭,“要不我回去問問娘親,等我弄清楚瞭,一定教你!”

  “嗯嗯!”沈婉君乖乖地點頭,迅速地變回瞭無辜的表情。

  沈心秋臉頰抽動,僵硬地開口:“柳兄弟,我妹妹的胡言亂語不要放在心上,她就是想學武功又怕變得虎背熊腰——癡心妄想罷瞭。”

  “我癡心妄想?要是變得和你們一樣五大三粗,跟個大老爺們似的,我怎麼嫁得出去嘛?”沈婉君奶兇奶兇地頂撞,毫不留情。

  “你才十五歲就想著要嫁人瞭,成何體統?”沈傢兄長刷地起身,氣得跳腳。

  “十五歲怎麼瞭?難不成要像你一樣,快二十瞭還沒有娶妻,爹都快急死瞭你知不知道?”沈傢小妹也不甘示弱,噌地起身,叉腰跺腳,柳眉倒豎。

  “我……我這是緣分未到!”

  “呸!上個月爹帶你去近郊出遊,那王傢姑娘多漂亮啊!人傢問你喜歡什麼,你倒好,說喜歡這把破劍,恨不得睡覺都抱著!我的好哥哥啊,不是緣分未到,是你自己把緣分踹開瞭啊!”沈婉君恨鐵不成鋼地狠戳哥哥的心。

  沈心秋又心虛又嘴硬:“我是使劍的,這是為瞭做到‘劍心通明’……”

  “那你到底是去練劍的還是去相親的啊?”

  二人看似吵得火光四射,但話裡話外都透著一股割不斷的濃濃兄妹情。身為獨子,娘親又拒人於千裡之外,我從未有過這般傢長裡短、嬉笑怒罵的體驗,雖不甚羨慕,但到底也是十分有趣的。

  我不由得笑起來,見兩人齊齊聚焦自己,才緩緩道:“你們兄妹感情可真好啊。”

  “呸,誰和他感情好瞭?”沈婉君啐瞭一口,氣呼呼地坐下,撇過頭去。

  “哼,大人的事你不懂,懶得和你說,我訓練那幫子人去瞭。”沈心秋嘴硬一句,抱拳道別,“柳兄弟,失陪。”我起身回禮,而後又坐下。

  “婉君妹妹……”

  “誰準你叫妹妹的?”沈婉君似乎餘怒未消,氣呼呼地打斷瞭我,“兇惡”地露出兩顆虎牙。

  “那功法——”我故意拖長瞭尾音,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子霄哥哥,有什麼事你說,婉君妹妹聽著呢。”這小妮子可憐兮兮地抓著我的衣角,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語氣極盡乖巧。

  雖見“威脅”得逞,我也沒有得寸進尺,而是正經問道:“婉君妹妹,沈傢隻有你們兄妹二人麼?”

  “是吖,他是我大哥。不過你叫我婉君妹妹,那你就是我二哥,所以你一定不能忘瞭我的功法。”沈婉君語氣嬌俏,看似乖巧可人,但三句話不離“功法”,這不由讓我頭大如鬥,暗中犯難。

  無論娘親還是自己,都對我身負的功法知之甚少,短時間內不可能將之復現。

  我也無法自創一門功法,既可使人擁有武者的威能,又不必練得滿身橫肉,無異於癡人說夢——我若真是此等武學天才,早就將功法弄得一清二楚瞭。

  但事已至此,我隻能硬著頭皮答應她,到時候再說娘親也束手無策,至少盡力而為瞭,不算違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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