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瞭娘親的冰雪元炁,洛乘雲的臉上、脖頸的異紅飛快消退,如同冰河解凍般迅速好轉,不過數息臉色已然恢復如初。
娘親收回玉指,恍若高居天穹的仙子,淡然問道:“你體內有一股火毒,你可知道?”
洛乘雲癡癡地望著娘親,聽完此語,低頭失落地回答,“老東西每天都讓我吃藥,倘若少吃一天或者心情過於激動,就會這樣……”
“原來如此,以我冰雪元炁,隻能壓制三天,你可知解藥被玉龍探花藏在何處?”
“不知,老東西從來沒說過有藥可解。”似是心中的仙子也無法拯救自己,洛乘雲聲音低沉,眼中出現瞭死志。
娘親不再多言,轉而與嶽鎮巒言道:“嶽捕頭,此人身中火毒,若無我冰雪元炁壓制,活不過三天。”
“那又如何?此人我必須帶回衙門,是生是死,自由命數。”嶽鎮巒絲毫不為所動,依舊強硬無比。
大快人心!我此時簡直想舉雙手雙腳贊成,最好將這小白臉下到不見天日的詔獄,關他個十天半月,教他火毒攻心、淒慘而亡。
“唉,久聞嶽捕頭鐵面無私,今日一見,名不虛傳。”娘親一聲嘆息,玉手拂袖,從腰間解下一塊鑲金玉佩,出示給這位公門中人。
嶽鎮巒淡淡瞟瞭一眼,不屑冷哼道:“擒風衛?就算仙子身負皇命,也休想教我就此放過這淫賊傳人!”
“嶽捕頭誤會瞭,我並非想讓嶽捕頭徇私枉法,也不是阻止嶽捕頭帶他回縣衙做筆錄口供,隻希望嶽捕頭明察秋毫、秉公執法,若他作奸犯科那就依法處置;若他清白無辜,則盡快釋放,將他送至拂香苑,讓我救治於他。”
呵呵,這塊金牌想必是擒風衛為瞭讓娘親便於調查魔教之事而給的,此時卻被宅心仁厚的仙子狐假虎威地用以拯救小白臉。
我捂住胸口,心痛如絞,更有何話可說?
嶽鎮巒沉思瞭一下,緩緩點頭道:“仙子如此請求,倒還不算逾越,放心,本捕頭不會錯判。”
娘親淡淡點頭:“如此最好,就請嶽捕頭公正行事。”
“嗯,對瞭,話說回來,今日能夠手刃玉龍探花,還多虧瞭令郎昨日深入虎穴,才將這淫賊的蹤跡探明。”嶽鎮巒贊賞道。
“嶽捕頭謬贊瞭。”娘親語氣平淡,似乎我費盡心力追捕淫賊不值一提,對此視若無睹。
洛乘雲聽得嶽鎮巒的話,霍地抬起頭來,眼中射出仇恨的目光,咬牙切齒。
我正自煩悶非常,聽到瞭他的響動,低頭望去,隻見那恨怨欲狂、怒目圓睜的模樣總算教他有瞭些陽剛之氣。
他體弱軀廢,即便恨意滔天也對我無能為力、束手無策,是以怡然不懼,甚至感覺到瞭一絲快意,不禁挑釁地露出瞭不屑的笑容。
但他很快便低下瞭頭,沉默不語,這讓我感到一絲無趣,心中冷哼一聲,果真和那陸琴芳所說一樣,廢物一個。
“小韓,別看瞭,把屍體帶上,回衙門交差瞭,你還想不想睡覺瞭?”嶽鎮巒叫醒年輕捕役,牽著洛乘雲先行一步。
“啊?頭兒,不是說好這次由你背的嗎?”
嶽鎮巒輕哼一聲,似是玩笑似是認真:“你差點走脫瞭那淫賊,還不趕緊戴罪立功?”
小韓隻得哭喪著臉拖著龜奴的屍體,沈晚才與王元貞也相繼跟在後面。
我駐足原地,看著洛乘雲方才蹲伏之地,那裡有數道血痕,彌長模糊卻彰顯其主人的恨與怒。
顯而易見,定是那小白臉留下的,看來他對我的痛恨不下淵海,卻深藏不漏,更懂得能屈能伸。
“霄兒,回去瞭。”娘親仙姿亭亭,長袖微拂,青絲如瀑,仙音如甘霖潤澤大地。
我深吸瞭一口氣,緩緩說道:“娘親,我不回去。”
“霄兒,你說什麼?”也許自我降世以來,這是第一次忤逆如冰山雪峰般的娘親,她淡淡話語中已經蘊滿瞭寒意。
“我說,我、不、回、去。”我直勾勾地盯著娘親清冷的眸子,一字一頓地吐出絕然之語,引得正在離去的幾人回頭。
娘親察覺到他們的動向,竟一時顧不上禮數,擺手示意讓他們回避,他們應是明白此乃我們的傢事,默默離開瞭。
等到他們都離去瞭,娘親才走近兩步,語氣稍柔,再次勸道:“霄兒,回去瞭。”
娘親罕見的溫柔讓我滿腔委屈無處發泄,隻能生硬地擠出一句質問:“娘親,你為何要為那小白臉開罪?”
“娘不是為他開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況且他生性不壞……”
“生性不壞?”我仿佛聽見瞭世間最不可思議的笑話,不由得打斷瞭娘親,“娘親,你可知道他、他……”那些褻瀆的話語,實在有辱娘親,即使悲憤交加我都說不出口。
“娘知道,不就是對娘心存非分之想麼?”娘親卻是語出驚人,一副瞭然於胸的模樣。
“娘親,你知道還?”我瞪大瞭雙眼,更加不能理解這般用意。
“他情竇初開,對女子心存幻想,並非什麼難以理解之事,血氣方剛的少年都會經歷的。”娘親毫不在意他人的意淫褻瀆,好似習以為常一般隨口說道。
我一時熱血上頭,忍不住反駁道:“我就沒有!”
“你以為你沒有麼?”娘親螓首輕搖,眼中閃過一絲無奈。
“娘親,你、你……說什麼?”我心虛地反問,以武者的耳目靈敏,娘親的話自然是一字不漏,所言何意我也心下瞭然,但隻能裝傻充楞。
娘親也心照不宣地沒有追究,改口道:“娘是說,雖然他對娘心有綺念,但罪不至死——方才,你對他動瞭殺念,對吧?”
“對,孩兒是想殺他,誰讓他冒犯瞭娘親!”提起此人,我就恨意湧上心頭,咬牙切齒,坦然承認。
娘親語重心長道:“霄兒,習武之人,身負絕學,不可因一己私欲而妄動殺念……”
“一己私欲?”如果方才隻是委屈不解,那此時我已經憤怒瞭,破天荒地打斷瞭娘親,“‘玉龍探花’身犯重罪,我將他繩之以法,這是‘一己私欲’?洛乘雲對娘親心生冒犯、言語褻瀆,我為瞭娘親你的名節,對他施以懲戒,這是‘一己私欲’?他對娘親出言不遜,我身為人子,難道不能對他施以懲戒嗎?難不成我還要對他感恩戴德、磕頭道謝嗎?”
娘親對於我的咆哮無動於衷,仙顏冰清雪冷,依舊冷靜分析道:“‘玉龍探花’奸淫婦女,自是十惡不赦、死不足惜;但洛乘雲僅僅是心中動瞭念頭,還未付諸行動,罪不至死。”
“呵呵,等他付諸行動,就來不及瞭。”我冷笑道,心中明白娘親這是在顧左右而言他,根本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而且,他並非僅止於此,今早他就讓人來拂香苑裡問過,想趁機混入府中!”
娘親黛眉微蹙,眸光淡淡道:“這能說明什麼?如此強詞奪理,非成大事者所為。”
換瞭以往,娘親如此蹙眉重言,我早已不敢造次,此時滿腔不忿,卻冷冷地反唇相譏:“我不是什麼成大事者,我隻是個為瞭‘一己私欲’就要濫殺無辜的人罷瞭。”
“柳子霄,好好講理,如此滿嘴氣話,別人如何能理解你的意思?”娘親語氣更加生冷,仙顏覆雪,甚至讓我覺得寒意刺骨。
娘親已經直呼我的名字瞭,想必是對我失望透頂瞭,但我心中更加失望甚至絕望,傷心欲絕地看著眼前高居天宮般的仙子:“連自己的母親都不理解,我還奢望誰來理解呢?”
娘親陷入瞭沉默,眸光清冷地盯著我,一語不發,仿佛一尊冰雪雕塑。
這還是記事起第一次,她是自知理虧、無話可說,還是固執己見、不願多言?
見娘親久久不言,美目清冷得仿佛飛霜飄雪,我萬念俱灰,疲憊地擺手:“娘親,我累瞭,到此為止。”娘親面不改色,仿佛冰雪雕塑一般巋然不動。
我忽然又想起一件事,脫口而出道:“娘親,王元貞說的‘以身飼魔’又是怎麼回事?”
“……”娘親依舊沉默不語。
淚水滑落臉頰,我絕望地哀求:“娘親,你能不能對孩兒說一次真話?”
“……”死一般的沉默,若非娘親的雙目眸光冷意逼人,我幾乎以為是一座白玉假人。
“行,娘親,反正你已騙瞭我十六年瞭,再騙幾年又能如何?哪怕騙一輩子也是咎由自取。”我已經自暴自棄,萬念俱灰,失魂落魄、渾渾噩噩地回到瞭拂香苑,徑直入瞭西廂將房門緊鎖,頹然地躺在床上淚流滿面。
“娘親,為何你不理解我呢?”“娘親,為何你要去疼愛一個淫賊,而不疼愛你的兒子呢?”
我喃喃自語,心中有無數的疑問與不解,卻得不到夢寐以求的回答與安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