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絕瞭媛媛的自薦枕席後,我心中也有些復雜,沒怎麼練功,便上榻入眠瞭。
次日,如同往常一樣用過早食後,便隻等車行的馬車上門,就可以啟程瞭。
不同於竹海前與牛嬸告別,我並沒那般傷感哀思,但也沒什麼期待雀躍——畢竟有洛乘雲這個拖油瓶。
娘親特意讓我去探視瞭洛乘雲,我自是沒什麼好聲氣,雖然他畏畏縮縮、神情怯懦,但還是堅稱無礙於車馬之途。
未免他身體有恙延誤瞭行程,我便吩咐他在先行休息,待出發時再讓人來叫他。
我和娘親的物什皆寥寥可數,除瞭常服鞋襪,也就沒別的瞭,倒也不耽誤功夫。
巨日完全露臉之後,玉珠便來稟報,雇傭的馬車已在苑外等候瞭。
於是我和娘親先行一步,讓玉珠去通知洛乘雲。
我們母子二人到瞭苑外,隻見一大一小兩輛馬車停在階前,兩個皮膚黝黑、相貌普通的車夫各自守著車輿,著衣樸素而不顯粗陋,。
大車規模宏偉,漆紅繪彩,雕花紋草,掛飾叮當,極是奢豪;小車則形制精巧,印雲刻篆,垂玉吊璫,雅致非常。
兩人一直註意苑裡出入,我們甫一踏出門檻他們便有反應。
娘親佩戴著面紗,但一襲白袍的仙姿風韻仍叫兩人露出瞭驚艷癡迷之色,不過到底是幹瞭這一行多年,很快將異色壓瞭下去。
兩人齊齊抱拳見禮,那大車的車夫自來熟地攀談起來:“兩位貴人早上安好啊。小人是’八駿車行‘的赤驥,旁的則是白義。”娘親輕輕點頭,算是回應。
八駿、赤驥與白義,車行名字與車夫馬架倒取得古典。
傳說青龍王朝尚未式微之前,有天子號穆王,馴馭八駿,皆日行千裡,曾駕之遠臨西域。
赤驥、白義就是其中之二,看他二人馬車所用馬匹,膘肥體壯,分別是赤紅、純白,倒是應景。
兩人以八駿之名自稱,想必此號在道上有些名氣。
赤驥又自賣自誇地道:“兩位貴人,小人這輛車以兩匹汗血寶馬驅馳,不怕風吹日曬雨淋,內裡不僅可站可躺,而且鋪有上好的獸皮,幹凈柔軟;更重要的是,裡邊設瞭小門,貼著上好棉花,把這門一關哪,小人在外頭什麼也聽不到。不知道多少公子貴人攜如花美眷出行時,爭著要訂小人的車駕呢!兩位貴人,值得一試!”
而白義則站在一旁,白瞭一眼,卻沒有像赤驥一樣“爭寵”。娘親淡淡瞟瞭赤驥一眼,清音冷冽,輕斥道:“多嘴。”能讓生性淡薄的娘親開口相斥,我也是微微吃驚,不知那赤驥話中更有何意,竟惹得仙子不愉。
“是,小人多嘴,小人多嘴!”赤驥神情一凜,忙不迭低頭認錯,啪啪幾聲脆響,給自己來瞭數記耳光。
娘親收回眸光,既未解釋也未繼續追究。
沒一會兒,洛乘雲從苑裡走出來,雖然動作緩慢,但步履還算穩健,看來已經恢復瞭些許元氣。
“仙子,柳……公子。”洛乘雲識相地低頭見禮,許是我在場的原因,他未敢多看娘親,一觸即離,隻是與我招呼的聲音微不可聞。
我默然點頭,娘親淡然頷首,指著赤驥的車輿道:“待會兒你便乘這輛車。”
“這……我一個人坐這麼大的車,是不是太浪費瞭?”洛乘雲站得稍遠,似是畏懼地抬頭看瞭我一眼,蹙眉弱氣。
娘親淡淡解釋道:“行程較遠,霄兒憐你體弱,不便久坐,特意雇此大車,你可臥躺。”
“這……好吧。”他看瞭我一眼,嘴唇囁嚅瞭一下,似乎想說什麼,但終究沒有說出口。
也許他是想表達感謝卻礙於仇怨不肯出口,不過我也不在意,本就並非真心擔憂他的身體而作此安排。
四女將我們的行李包袱放置對應的馬車上,齊齊鞠躬道:“仙子以及兩位公子,一路順風。”
我偷偷瞧瞭一眼,媛媛似是神色無常、動作自如,看來昨晚之事已對她並無影響……或許吧。
娘親點頭“嗯”瞭一聲,淡然道:“這幾日我與霄兒叨擾此處,勞煩各位費心瞭。”
四人齊齊萬福道:“不敢當,奴婢分內之事而已。”
娘親淡淡寒暄幾句,便讓她們回苑裡去瞭,卻並沒有著急上車啟程。
我轉念一想,便明白瞭,娘親定是在等沈師叔為我們送行。
果不其然,約半刻鐘後,一輛馬車自街角馳來,下車後果然是沈氏父子,二人俱是藍袍佩劍,一個英姿豪爽,一個健壯沉穩。
我們雙方抱拳行禮,沈晚才嘆息道:“謝仙子,一別十餘年,才相見沒幾日,又要告別瞭。”
“聚散無常本是人間百態之一,沈兄不必介懷。”娘親螓首輕搖,淡然勸解,“倒是你們前來相送,有心瞭。”
“誒,哪裡話,也隻能送送瞭。”沈晚才擺手搖頭,極為惋惜,又向我道,“賢侄,此去願你如龍入海,大有作為。”
“謝師叔吉言。”我也鄭重地抱拳回禮,雖然我不喜誇誕,但沈師叔說得真誠不已,這份心意自然感謝萬分。
沈晚才又向洛乘雲抱拳說道:“洛公子,我與你父親相識,本該叫你一聲賢侄才不顯生分,但此際你尚未認親,我便不幹那越俎代庖之事瞭。”
洛乘雲受寵若驚地作揖道:“本該如此。先生告知我父母身世之恩,在下已是銘感五內,在此謝過。”
“這倒不必瞭,順手為之。”沈晚才擺手道,最後又向娘親抱拳,“謝仙子,此行就拜托瞭!”
娘親不甚在意地頷首:“無妨,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一旁的沈心秋湊到父親耳邊:“爹,小妹不是說也要來麼?怎麼還沒看見人影?”
我耳力不錯,距離也近,倒是聽得一清二楚。原來婉君也是打算前來送行的?方才未見人影,我還以為她並無此意呢。
娘親似乎已經知道瞭她的蹤跡,微笑開口道:“不必擔心,婉君已然來瞭。”
我習以為常,娘親的感應神異非常,幾無錯漏,想必她定是離得很近瞭。
果然,話音剛落,街角巷口就出現瞭兩個人影,沈婉君先聲奪人:“爹——二哥——等等我!”隻見沈傢小妹拉著一條人影提裙小跑,卻沒有面紅氣粗之兆,看來《節盈沖虛篇》已經是略有小成——她那驚世駭俗的天資果非戲言。
我定睛一看,被沈婉君扯來的人影漠然地整理袍服,女冠裝束、鳳目冷面,赫然是冰山美人葉明夷!
這是什麼情況?
沈婉君來此送行已自沈氏父子對話中得知,但不料她竟然將那曾與我差點不歡而散的冰冷女冠帶來此地,我心中警鈴大作,直覺一陣不妙。
“二哥,我把你媳婦帶來瞭,你不謝謝妹妹嗎?”沈婉君甜笑得人畜無害,卻將在場數人驚得瞠目結舌——當然,娘親不在此列。
“啊這……婉君不要胡說。”沈氏父子射來震驚又好奇的目光,教我頭皮發麻,趕忙反駁卻感覺有些不軟不硬。
沈氏父子來來回回地打量我與葉明夷,我已經渾身不適,直欲生出一雙翅膀飛到天涯海角都好,但葉明夷卻面色如常,冷得恍如隔世。
“二哥一點也不體諒人傢的苦心。”沈婉君撇著小嘴埋怨,好在沒有糾纏,又搖起瞭葉明夷的胳膊,“葉姐姐,我二哥就要走瞭,你跟他告個別好不好?”
“再見。”甜糯之音軟得好似酥糕,葉明夷毫不遲疑,卻沒有看著我,而是盯著地上說道,語氣生冷無比。
雖然我與葉明夷清白無染,但她這副做派還是教我心中怨念不斷:你不願道別不必勉強就是,看著街道土地是怎麼回事?莫非我在你眼裡就是泥土塵埃?
我不禁懷疑,倘若她真有夫君,面對那即將遠行的愛侶,恐怕也是這副模樣。
見此一幕,眾人很快明白過來這隻是沈婉君一廂情願的鬧劇,沈師叔趕忙將吵吵嚷嚷的女兒拖到身後,葉明夷旁若無人地退到遠處墻邊,看不出心思。
鬧劇收場之後,我們再次告別,便踏上瞭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