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裡哪裡,還須多謝仙子讓我們得以回報萬一。”洛夫人見娘親應下瞭邀請,又將話題引到我身上,“這位是……”娘親淡然答道:“犬子柳穹,字子霄。”
“原來是令郎,果然是青年才俊。”洛夫人頷首不已,似是極為欣賞。
“哪裡哪裡。”雖然話題中心是在談論我,但我卻絲毫沒有出言的機會,隻能在一旁聽著二人客套與謙虛。
洛夫人看似少有主見,待人接客卻是老練熟稔,和娘親談話從不間斷,卻不會教人生出厭煩來。
二人相談甚歡,娘親淡然交流,自然地問起洛乘雲被擄走的經歷,洛夫人嘆瞭一口氣,娓娓道來。
洛傢原本也是蒼榆郡世傢大族,以洛為姓,族人為官為吏,勢力在洛川城內數一數二,甚至放眼九州也是故吏門生、相交遍地;洛正則本非嫡脈,而是三房獨子,母親早逝,偏愛練武習功,父親深恨他不讀經史、不務正業,便早早分瞭他一份傢業,“放逐”到外城老宅,自此以後很少往來。
但洛正則倒是自由瞭,從此專心練武,用功不輟,成瞭逐星派真傳弟子,練就瞭踏雪無痕的輕功身法、快若閃電的刀法,除惡誅邪,行俠仗義,被尊稱為“刀鳴雪影”,一時間在蒼榆地界上,江湖人士交口稱贊,風頭無兩。
洛正則二十五歲之際,玉龍探花為禍蒼榆一帶,他號召武林同道,一同緝捕淫賊,不少仁人志士響應號召,連成一氣、呼為聯盟。
但那淫賊隱匿之術、輕身之法當世少見,往往是犯案之後便銷聲匿跡,眾人皆望塵莫及、束手無策。直到玉龍探花在洛川城犯下禍事被洛正則撞上,後者憑借輕功刀法,終是重創那廝、斷其罪根,不過還是讓他逃得性命。
洛正則數月追索都未得其果,問遍城內郎中都無可疑之人,玉龍探花似是逃之夭夭,不敢再為禍四方,再加上他親自閹瞭淫賊,終於放松瞭警惕。
那淫賊卻是神出鬼沒,於此際再次現身,從二夫人手上擄走瞭洛正則幼子,消失無蹤。
此後便是二夫人思子成疾、憂鬱而終,洛正則也是無心參與門派事務,屢屢接受差役募令,參與官府的護送差使,順道去往各地尋人,直至如今。
洛正則倒也不是沒去過百歲城,但從未想過玉龍探花會隱匿在紅袖添香園此等青樓勾欄裡,再加上洛乘雲信物與疤痕標記皆不易顯露人前,十數年間雖然父子皆身處青州地界,卻是互不相知、不得相認。
“原來如此曲折。”娘親聽瞭之後也是微微嘆息,道出一樁隱情,“當年我也曾聽聞玉龍探花為禍一方,不過彼時我尚有要事,未能響應洛大俠的號召,否則當不至於釀成如此悲劇。”洛夫人反而開解道:“仙子不必自責,當年一切皆是命數;如今二郎蒙仙子相救,已是感激不盡。”娘親當年竟然差點參與玉龍探花的緝捕?
我也是今日才知,也就是說,娘親歸隱葳蕤谷之前,曾在青州境內活動。
娘親自然並未介懷,二人又聊瞭幾句,忽然有女子來稟報:“大夫人,晚宴備好瞭。”
“仙子,柳公子,請隨妾身來。”洛夫人起身邀請,又吩咐辦完差事的洛大有道:“去羽還小院請大郎和二郎前來用食。”在洛夫人的引路下,娘親和我來到瞭宴廳,滿桌佳肴正熱氣騰騰。
洛夫人一邊請我們入座,一邊自謙道:“倉促之下,隻得備下些許寒酸酒菜,還望見諒。”娘親也是客氣道:“哪裡的話,倒是勞煩夫人設宴瞭。”這一桌當然不算寒酸,雞鴨魚肉樣樣不少,但若真與白正驛那晚的宴席想必,還真是相形見絀,過瞭那晚,就再也沒見過那等山珍海味,雖然我並不留戀,卻是記憶猶新。
洛夫人入座後,向門口望瞭一眼,“大郎二郎尚未來此,我們便不等瞭,仙子請先用吧。”娘親淡然道:“時候尚早,多等一會兒也無妨。”洛夫人便不再堅持,又找起話題與娘親攀談起來。
沒過多久,洛傢兩兄弟便一前一後地進瞭宴廳。
洛乘雲失魂落魄,白皙的臉上兩道明顯的淚痕,眼睛又紅又腫,看來目睹母親的墳墓讓他痛哭流涕、久不能止。
洛嘯原牽著他的手入座,坐在洛夫人旁邊。
洛夫人一見此狀,心疼地說道:“二郎,不要太過傷心瞭。”洛乘雲毫無反應,洛嘯原又道:“二弟,雖然二娘不在瞭,但是父親尚在,須得振作一點。”洛乘雲聽瞭此言,才怔怔點頭,又自顧自地端起飯碗,旁若無人地扒起飯來。
洛乘雲狀態明顯異於常人,但席間洛夫人似是不便過多安慰,嘆瞭一口氣,鼓起熱情道:“仙子,柳公子,請用吧。”娘親應瞭一聲,挽袖自如地盛起湯食來,我也跟著動筷子。
“母親,二弟身中火毒,那位妙手道醫又尋之不見,如何是好?”洛嘯原盯著洛傢幼子皺眉不已,神情關切,似心疼似不忍。
“仙子宅心仁厚,願意為二郎壓制火毒。隻是身負要事,無法久留,但願攜二郎前去楚陽,與汝父匯合。”洛夫人將方才的談話簡要相告。
“原來如此,多謝仙子瞭。”洛嘯原先是感謝道,而後又嘆氣:“若非秋闈將近,我本應與二弟同行,稍加照看,不致過分勞煩仙子,也可順便拜謁先帝朝的大學士范從陽。”
“范從陽?”此名還是第一次聽見,但見他說得極為神往,應當有些來頭,我便起瞭些好奇心。
洛嘯原禮貌地為我解惑:“柳公子有所不知,大學士姓范名翼極,字從陽,乃光純二年進士,任用於秘書省,潛心博覽,厚學深稽,歷十年編撰修著《四朝通史》。光純十二年,被欽封為龍淵閣大學士,奉皇命稽考九州風物,將之編撰成書,以志我朝氣象。今聞其書九已成六,如今正在青州楚陽考察。”
“誒,原來他是《四朝通史》的筆者麼,我也算讀過此書。”我靈光一閃,省起娘親授史研經時正是以此為范本,卻不知為何隱去瞭撰成者的姓名,我亦不敢相問,今日才從洛傢長子口中得知。
雖知范從陽是個與我等武林人士風馬牛不相及的儒生,也沒有為民請命、治理一方之作為,但他著成的巨史上述千年下追太祖,流傳甚廣,頗負盛名,已成書院私塾授史之范本,完成瞭許多酸朽腐儒皓首窮經、終生難求的三不朽之一——立德立功立言。
洛嘯原來瞭興趣:“哦,柳公子也曾治學此書?”我趕忙擺手,連稱不敢:“治學不敢當,隻是曾粗淺翻越過。”治學實乃言過其實,隻是人傢恭維罷瞭,我隻在娘親相授時不求甚解地粗讀背誦過,後來幾乎沒再溫故知新。
我們簡單交流一番後,因洛乘雲之故,席間談話甚少,餐後洛夫人與洛嘯原為瞭安慰開解洛乘雲,早早將我們安排在瞭西廂客房,吩咐下人好好招待之後,便急急地帶他回東廂好好談心勸慰去瞭。
我與娘親各處一室,洛傢的客房到底比民驛住宿條件更適宜睡眠,且兼有車馬勞頓,因此我簡單沐浴之後便早早睡去。
一夜之後,我渾身舒服地醒來,隻覺神清氣爽。
在傢丁的帶領下,在宴廳見到瞭娘親與洛傢母子三人,洛夫人和洛嘯原面容皆有些疲憊,洛乘雲雖然依舊精打采,但已不似昨日那般麻木,看來一夜之功並不虛耗。
我們一行人用過早食之後,和哭哭啼啼的洛夫人告別,再次踏上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