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挺起胸膛,自告奮勇:“娘親,孩兒也要去。”我心中十分明白,僅僅依賴久違的寵溺與母愛便有恃無恐、得寸進尺,以為借此便能一躍成為娘親的枕邊人,這無異於癡人說夢,更是不知好歹。
誠然,娘親答應要補償我,但並不代表就會坐視我沉溺寵愛、自甘墮落,不學無術、遊手好閑——真要如此,娘親的雷霆之怒也不會輕易雲銷雨霽,我畢竟是她的兒子,望子成龍亦是她的願景,與補償母愛並不沖突。
正好相反,若要使我心中的愛意能被娘親接受,作為人子則不能讓她失望透頂,作為男子則要展現獨當一面的氣概與能力,所以在這案件中有所作為才是上上之策,而非死纏爛打、軟磨硬泡。
“勿需霄兒毛遂自薦,娘也會帶上你的。”娘親寵溺一笑道,“娘可舍不得再把霄兒丟下瞭。”
我鼻子又是微微一酸,嗯瞭一聲。
這些許異狀娘親自是一覽無餘,玉手將我的眉頭撫平,柔聲說道:“好瞭,霄兒不哭瞭,睡瞭一整天,該起來吃些東西瞭。”
“嗯。”我正欲下榻,卻忽然發現不妥——五月近夏,昨夜入睡時雖非赤身裸體,但衣物卻是寬松敞開的,如此與娘親共進餐飯實非人子之禮。
“娘親,你先出去,孩兒、孩兒……換身衣裳。”我忸忸怩怩地緊著衣襟,感覺臉上略微有些漲紅,抓住衣襟。
“霄兒不必麻煩,你兒時娘已不知見瞭多少回瞭。”娘親眉眼促狹,手挽白袖,掩嘴輕笑,風情萬種。
聽聞此言我更是面紅耳赤,那親近笑語仿佛扼住瞭我的脖子,支支吾吾道:“那、那是小時候,現在不同瞭嘛。”
“好好好,霄兒長大瞭,娘出去就是。”娘親似是心滿意足地頷首,總算沒再調笑或堅持,嬌軀如水蓮浮起,施施然出門而去。
“呼……”我長出一口氣,從包袱裡翻出合身便服,趕緊更換。
雖已決定瞭要逆反人倫、以子欺母,屆時必然少不瞭肌膚之親,但眼下娘親的慈母姿態讓我不忍褻瀆,倉促之下便要衣冠不整、袒胸露乳地與娘親共進晚餐,竟有些不習慣,總算理解瞭洛乘雲與賀羽還母子重逢、欣喜若狂之際,卻還堅稱“男女授受不親”的拘謹。
待我換好衣裳,推門而出,發現已是殘陽欲落,霞染玄黃。
不遠處,娘親正在站在擺著飯菜的石桌旁,微笑招手。
我快步走瞭過去,到近前喊瞭句:“娘親。”
“霄兒餓瞭吧?趕緊吃吧。”娘親嫣然一笑,如冰天雪地中綻出朵朵素梅,清麗而溫柔,教我一時癡瞭。
“嗯。”見我的異狀,娘親卻並未收斂笑顏,隻笑吟吟地看來,便教我心神驚醒,趕緊抹去癡迷,慌亂應聲坐下,面前已然擺好盛著飯菜的瓷碗,還熱氣騰騰的,那香味教我肚中餓鬼顯形,趕忙端起來便往嘴裡扒,吃得唏哩呼嚕的。
雖然儒傢聖人有教誨曰“食不言,寢不語”,但此時五臟廟空空如也,赤鳶樓的湯菜委實不錯,可謂做到瞭“色香味俱全”,此時竟比娘親身上的清香更吸引人。
“慢點吃,沒人跟你搶。”一陣淡淡的清香襲來,霎時教那五味俱全的飯菜相形見絀,娘親悠然坐在我身旁的石凳,溫柔軟語地責備,端起蓮子羹優雅地吃起來。
我不暇也不敢抬頭,隻得胡亂應一聲,繼續吞吃,惹得娘親無奈搖頭,卻沒再出言責備。
饑餓的我幾乎將滿桌葷素吃幹抹凈才放下瓷碗雙箸,側臉一看,一旁的娘親玉手托腮,美眸微瞇,仙顏上的愛子之情濃得化不開。
雲錦白袖滑落在桌上,半截藕臂仿佛精雕細琢的溫潤白玉,微光冉冉。
這略有些香艷的場景看得我心中一跳,局促地問道:“娘親看什麼呢?孩兒臉上有米粒嗎?”
“沒有呀,娘隻是在看霄兒。”娘親螓首輕搖,櫻唇微勾,那雙水瑩瑩的桃花眼明明囊括瞭整個世界,卻又是圍繞著一個焦點。
“呃……”也許是娘親壓抑瞭十多年的母愛太過深沉厚積,此刻毫無保留、淋漓盡致地爆發出來,仿佛將我當成瞭三歲小孩一般寵溺,我真是受寵若驚,就像並不嗜雨的花草猝然移植至汪洋沼澤中。
因此面對娘親的愛語,我竟是不知如何應答,有些坐立不安。
這就是過猶不及、物極必反嗎?
我心中不由苦笑,古人誠不欺我啊。
娘親似乎看出瞭我的不太適應,輕笑起身道:“好啦,天色已暗,早些回房吧,明日還要出城。”
“娘親……”我叫住瞭正欲踏入夜幕的仙子,卻一時開不瞭口。
“怎麼瞭霄兒?”娘親回眸一笑,恍若夜間明月,驅散瞭濃濃夜色。
“孩兒、孩兒可以……可以睡到東廂嗎?”我期期艾艾地道,而後趕緊補充,“西廂……蚊蠅太多瞭。”這個借口雖是倉促之下蹦出來的,但也並非虛言:此地不似百歲城中人手不缺,西廂房並無驅除蚊蟲的熏香,夜裡蚊蟲不少,特別是昨夜輾轉反側之下更讓人心煩意亂。
“哦,原來如此——”娘親的天籟清聲拖得餘音繞梁,我幾乎已經做好被拒絕的準備瞭,閉目待責,卻聽見輕輕一笑:“可以,霄兒你先回去,沐浴後再過來,娘為你點好燈燭。”
“嗯!謝謝娘親!”我激動地點頭,娘親微笑頷首,施然轉身,步入瞭夜色中。
喜不自勝的我立刻回瞭西廂房,發現雇傭的雜工已在母子共進晚餐時將熱水準備好,便著急忙慌地沐浴更衣,頭發未幹就拿著包袱出瞭門。
走廊上幾盞燈籠,微微照亮瞭庭院,我來到東廂,隻見兩間相鄰廂房燭火明明,其中一間敞開房門,正是娘親為我選擇的。
我滿懷欣喜地進瞭那間廂房,將包袱往桌上一扔,舒服地躺在瞭床榻上。
東西二廂陳設並無太大差異,但我卻覺得在舒適上有天壤之別,究其原因,乃是娘親就在鄰屋,正如在葳蕤谷起居一樣。
谷中竹屋雖然東西兩房間隔著正廳,但那正廳卻不大不寬,平時除瞭打坐、經課外幾乎不用,陳設也不多。
此時我與娘親相鄰而居,正與谷中情形相似,又讓我有瞭那種淡淡的溫馨感覺,極為安心。
此時已經入夜,本應是蚊蟲作祟,但房中卻並無一隻蠅蚋——我十餘年未見此物,果然是娘親的冰雪功體所致。
我心中不由感念娘親的溫柔。
回想起近日與娘親爭執大吵時,細數、責備娘親對我缺失瞭許多應有的母愛,仿佛將娘親說得一無是處、冷血無情,但當時乃是激憤之下以偏概全,錯怪疏漏頗為不少,這不禁讓我感到些許內疚歉責。
其實娘親一直以特殊的方式愛護我,玉龍探花一事之後也與我親近瞭少許,而被委屈憤怒席卷瞭全身的我卻視而不見。
還是找個機會向娘親道個歉吧。
斬斷瞭心中思緒,我將《孫子兵法》拿出來細細研讀。
倒非我熱愛經典,實在是白日睡得太舒服踏實,且剛剛用過晚食不久,精神飽滿,毫無一絲睡意,隻能找些事情消磨時光,讀書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我抬頭望瞭一眼屋外漸漸濃鬱的夜色,不由嘆息一聲,今晚恐怕難以入眠,唯有打坐寧神采練,以度漫漫長夜,明日方可回歸平常的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