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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堂而皇之

第七十三章 堂而皇之

  “好瞭,霄兒,我們回去吧。”此間事瞭,娘親也不再逗留,轉身離開。

  “嗯。”我跟隨娘親的腳步,出瞭趙氏別苑。

  這條街巷裡的幾座院府門前燈籠高掛,再加上依稀的月色,巷弄裡人蹤全無——應是官府與軍伍提前清場所致——行路倒是不妨。

  我回頭看瞭眼趙氏別苑那模糊的門匾,忽而想起一件怪事,幾步趕上月靄環身的娘親,問道:“娘親,方才那屋裡空空如也,而昨日隔壁恰好搬運傢具,這其中……”

  娘親緩下步子,微微頷首:“霄兒心細如發,娘不妨告訴你,楚陽知縣姓趙名憲,字鈞恩。”

  我心頭劃過一道驚雷,但兀自有些猶疑:“難道趙知縣……也參與其中?”

  “霄兒猜得不錯。”娘親蘭息輕嘆,肯定瞭我的猜測,“軍功的審批報送,並非東離衛一傢之言便可為準繩,還需當地知縣知情蓋印,畢竟縣尉名義上受知縣節制,而趙知縣在此回伏擊這般賣力,即便他手上沒有鮮血,至少也是幫兇同黨。”

  “唉……”我一聲長嘆,不知該說些什麼。

  所謂朝廷命官,與那屠殺子民的惡徒沆瀣一氣,同流合污,助紂為虐,為虎作倀,有何顏面自稱父母青天?

  或許當朝宰相之外甥、吏部尚書之愛子威逼利誘,他不得不從,但又如何對得起他誦讀過的聖賢書呢?或者說寒窗苦讀的舉人、進士們到底領悟瞭幾分聖人教誨?還是說這些金榜題名者在走馬上任之後就統統拋棄瞭?亦或者那些經典本身就有瑕疵?

  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威武不能屈,富貴不能淫。

  ……

  從趙鈞恩的所作所為中,絲毫不見他有恪守教誨、有領悟經義。

  其中的緣由復雜難解,我一時難解,隻能作罷。

  西直街上以奢侈商鋪居多,如宴樓、佈莊、首飾店、金石鋪等,入夜後均已緊閉門面,街上行人稀稀疏疏,偶有一隊披甲士卒沿街巡邏,不過瞧那步伐與散兵遊勇無異。

  不過他們既未對我們發難,手中也無強勁弓弩這等傷人利器,更何況還有武功蓋世的娘親陪同在旁,我自然無懼。

  我們母子如同出來散步的常人,悠然自在地行街過巷,安然無恙地回瞭拂香苑。

  踏上門前臺階時,驚覺頭頂暖芒甚是明亮,一抬頭才發現,簷下竟是齊齊掛著四盞燈籠。

  我霎時明瞭,這是楊玄感與娘親約定好的暗號,無怪他提前隱在趙氏別苑,看來娘親早有準備。

  進瞭庭院,卻見石桌上點著一根紅燭,在夜色中格外顯眼,那位僧衣覆體的老嫗正坐在一旁,手掐念珠,口中喃喃誦經。

  “嬤嬤深夜在此等待,所為何事?”娘親款款走近,淡然相問。

  老嫗停下動作,睜開雙目,合十道:“阿彌陀佛,佛子明日便要離去瞭麼?”

  “嗯。”

  “楊大人來找貧尼時便有所預料,沒想到果真如此。”老嫗點頭稱善,“可惜佛子脫得此地,貧尼卻不能。佛子可知此代之事,何時可瞭結?”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當作如是觀。”

  娘親語帶機鋒,我聽得一知半解,老嫗卻毫無怨言,持禮點頭:“善哉善哉。”說罷,略微傴僂的老嫗起身離開,口誦經文,回瞭後院。

  這一番交談,我聽得雲裡霧裡,結束得也莫名其妙。

  我望向娘親,但她神色如常,反而說道:“霄兒,沐浴之後好好休息吧。”

  “是,娘親。”我點頭稱是,忽又想起明日要逃離此地,便問道,“明日幾時起?”

  娘親淡然一笑:“幾時都可,那呂莫槐欲陷害我們畏罪潛逃,不會兵戎相見的。”

  我一想也是,且不說他們給我們母子羅織的罪名是殺害平民之後畏罪潛逃,經過瞭今夜之事,想必他們已知拿不下也留不住娘親與我,哪怕彼此近在咫尺,他們也會假裝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於是我憂慮盡去,放心地前往東廂沐浴,就連包袱都留待明日再收拾。

  大風大浪之後得上床榻,我睡得格外安詳與舒適,一夜無夢後舒適睜眼,天光敞亮,估計已是辰時瞭。

  待我洗漱之後踏出房門,見到娘親正坐在石桌旁望著我。

  “娘親。”我快步向娘親走去,到瞭近前仙子花容微微嗔怒:“娘隨口一說,霄兒真就睡到日上三竿呀?”

  我明知娘親是假意責罵、實則作弄,卻也隻能撓頭道:“孩兒隻是聽娘親的話嘛……”

  “好瞭,將早食吃瞭,我們盡早出發。”娘親點到即止,寵溺一笑,起身從食盒裡端出一碗蓮子羹。

  “是。”我乖乖坐下,用起早食來。

  “不過近日為瞭調查屠村血案,霄兒的武功倒真是荒廢許久,待安定後霄兒可不要偷懶。”

  “嗯嗯。”我一邊點頭一邊用食。

  我心中也有些警醒,昨日練武時已發覺自己有些筋骨遲鈍瞭,逆水行舟不進則退,除瞭娘親這等臻至化境的絕世高手,其餘練武之人都需日夜不輟方可保持狀態。

  待我吃完早食,簡單收拾包袱,我與娘親便乘上拂香苑的馬車啟程。

  果然不出娘親所料,內外二城皆無阻礙——內城治安本是嚴進寬出,若有緊急事務可以嚴查進出或者封城,但楚陽縣中的一幹怙惡不悛之人等顯然沒有此意,說不定還覺得我們母子是燙手山芋,趁早扔出去更加心安。

  一路暢通無阻,車駕直出東城門外,我們便與之“各奔東西”.城門與官道間尚有一片寬敞的空地,有茶水攤子,有木賣薪,有人扶老攜幼,也有馬車輿駕等候主人或者顧客。

  回頭看,偌大城門下幾個小兵玩忽職守,進出人流暢通無阻,通報告示也無人註意。

  “霄兒,我們去那邊看看。”娘親所指乃是那錯落停著的數輛馬車,若羽玄魔君有所安排,自然是於準備好車馬。

  據他所言,乃是一位故人等候?會是誰呢?

  我搖搖頭,多想無益,見瞭便知。

  跟著娘親走近一些,有幾位車夫也熱情地招攬生意,但我皆不熟識,應非羽玄魔君所指之人。

  直到見瞭一輛距離官道不過數十步的馬車時,我忽然眼前一亮。

  其實車輿形制、外飾走馬倒是平常,關鍵在於那車夫,穿著樸素,壯實黝黑,一眼便知是個莊稼漢子,面帶毅色,正倚著車轅閉目養神。

  見瞭此人容貌,我略感意外:“胡大壯?!”聽得我喚出名字,胡大壯睜開眼睛,面不改色地寒暄道:“公子又見面瞭。”他沒瞭前日的咄咄逼人、渾身帶刺,而是不卑不亢。

  前日還窘迫得隻能落草為寇,今日卻成瞭水天教的接頭人,世事時移也不致於如此迅速吧?

  聽他應聲稱是,我還是有些不敢置信:“你是送我們去揚州的嗎?”

  “不錯,公子,仙子,快上來吧。”胡大壯點點頭,打開瞭車簾子,“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

  娘親與我先後進瞭車廂,但我對他這兩日間的轉變甚為好奇,於是探頭問道:“胡……胡大哥,你之前就是水天教的教眾嗎?”

  胡大壯熟練地套上馬韁,坐在車前,輕揮長鞭,馬匹吃痛嘶叫,邁開四蹄緩步奔跑,拖動車駕。

  他將馬車駛至官道上才答道:“不是,那會兒是真想上山當土匪。”

  “那水天教給瞭你們什麼……”

  “好處是嗎?”胡大壯大方接口,“也沒有。”

  “那你為什麼願意入教?”

  “因為他們告訴瞭我,為什麼這個朝廷不給我們‘好處’。”

  “啊?”我一愣,瞬間好奇心湧瞭起來,“為什麼?”

  胡大壯卻沒有回答,專心致志驅車趕路。

  看來此乃教中機密,我也不再打聽,轉而問道:“胡大哥,大嬸和你的那些……朋友都安頓好瞭嗎?”

  胡大壯點頭道:“多謝公子關心,我婆娘安頓好瞭,其他人也有去處。”

  “那就好。”我也松瞭一口氣,“胡大哥,咱們也算不打不相識瞭,就別叫我公子瞭,生分。”

  胡大壯微微一頓,倒並沒怎麼糾結,幹脆點頭:“好,那我就叫你一聲柳兄弟。”

  “好!”巽風迎面而來,但無礙於我們交談。

  胡大壯樸素而有傲骨,即使窮困潦倒、遭遇悲慘也不曾放棄,從不卑躬屈膝,更沒有向貪官污吏低頭;之前他為生活所迫、我為情勢所逼,二人兵刃相向,不得已而傷之,其實我心中也十分敬佩。

  他雖然言語不多,但是心性真誠、坦率大方,隻要不涉及教中秘密皆是有問必答,我們二人倒是相談甚歡。

  與他交談半晌,我得知瞭他曾在楚陽的一傢車行裡謀過生計,但掌櫃經營不善,又地處邊陲,生意稀缺,後來更隨著八駿車行將線路發展到楚陽,所屬車行便關門大吉瞭。

  沒奈何,他又回歸種地的老本行——其實他在當車夫時也沒有徹底離開過田地——接二連三地遭遇打擊後,萬事不求人的他走投無路,最終是想到瞭落草為寇,聚集瞭一群苦命人便上瞭山,恰好遇到瞭黑雲寨的人,二者一拍即合,約定瞭投名狀,拿到瞭唯一像樣的武器——銹跡斑斑的破刀。

  按黑雲寨的指示,他們一群人在外城苦力聚集的地方,推著木車、藏著各式各樣的武器,等待,而後便是趙知縣傢的婢女前來雇傭,順利進瞭內城,一邊搬傢一邊等待我們。

  不過敗逃之後的事情,他並沒有透漏。

  我們聊瞭好一會兒,胡大壯才正經道:“柳兄弟,今日你們出城較晚,要去揚州那邊要加緊趕路,我得專心一點。”

  “嗯,好,小弟就不讓胡大哥分神瞭。”其實他選擇的時機恰到好處,妥當的話題已經聊完,其餘機密以及傷心往事則不便詢問,我也就順水推舟,回瞭車廂裡。

  我甫一坐下,便瞧見娘親笑吟吟地望來,我霎時一愣,撓頭暗想,自己和胡大壯聊得太開心,似乎感覺……冷落瞭娘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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