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我們卯時三刻就已啟程出發,途中更未怠慢,出得洊雷關也已是未時過半瞭。
洊雷關不是兵傢必爭之地,也非工事堅固之堡壘,而是一條嵌在山脈中的小道。雖是連接瞭兩州官道,但受其自限,僅能容一車過隙,上下升登之間不乏坑窪,不能疾馳,且偶有落石需要清理,好在兩側通體皆是山壁堅巖,不虞山體塌方或者滑坡,否則隻能原路返回。
出瞭洊雷關,車馬便勿需瞻前顧後、畏首畏尾瞭,胡大壯疾甩長鞭,駿馬縱步疾蹄,車輪滾滾而行。
約一個時辰後,胡大壯馭馬停車:“柳兄弟,仙子,到瞭。”
“好嘞。”我從收起瞭采練的架勢,伸瞭個懶腰,“娘親,孩兒先下去瞭。”
我和娘親先後下瞭車,環顧四周,我們處於一個清幽所在,馬車停在一座漆雕房屋的前坪,屋子形制與葳蕤谷中的竹屋相似,皆是兩室一堂,不過規模更大、更顯幽雅;正堂前方二三十步處是壘岸,其下是翠綠竹林;屋子左、後兩側則是不急不緩的山坡,也長滿瞭筆直綠竹,右側是一條殷實的泥土路——我們正是從此駛來。
再從壘岸邊緣稍稍遠眺,隱約可見群峰環抱的山谷中梯田、菜園和錯落的房屋,一派鄉村格局。
“當傢的,是你嗎?”一個熟悉的女性聲音從屋子的正堂傳來,而等其主人小跑而出時,更是驚喜道:“你把恩人接來瞭?!”
我也是驚訝出聲:“胡……大嫂?!”沒錯,來人膀大腰圓、高高壯壯,正是胡大壯的妻子——昨日他說妻子已經安頓好,卻不想是提前到瞭此處。
“恩人可別這麼叫,要折壽的。”胡大嫂驚慌失措,連忙擺手。
我正色道:“現在胡大哥管我叫柳兄弟,我自然得管您叫大嫂瞭,哪有什麼恩人?。”
“當傢的,真的嗎?”胡大嫂一時拿不定主意,看向瞭自傢丈夫。
胡大壯幹脆點頭:“沒錯,柳兄弟看得起我,叫我一聲胡大哥,你就別婆婆媽媽的瞭。”
“那……好吧。”胡大嫂遲疑點頭,而後又有幾分埋怨,“人傢饒我們一命,你怎麼和人傢稱兄道弟起來瞭,這可怎麼報答恩情啊?”
胡大壯似也難以解釋,隻得強硬道:“哎呀,男人的事你別管。”
第一次被他人視為成年男子,我倒是有些意外,笑呵呵地附和道:“胡大嫂,哪有饒命一說?你們也未曾傷害到我,反倒是我給瞭胡大哥一肘子。”
“那是恩……柳兄弟你身手好……”
胡大嫂正欲辯解,胡大壯打斷瞭她:“別說那些有的沒的,飯菜做好瞭沒?柳兄弟和仙子吃瞭兩日幹糧,趕緊弄點好吃的。”
“誒,瞧我這記性,都好瞭,就等你們呢。”樸實的婦人一拍腦袋,直爽地請我們進瞭正堂,“當傢的,柳兄弟,仙子,都進來吧。”
“她就是這麼婆婆媽媽的,柳兄弟別放在心上。”
“怎麼會?倒是勞煩大嫂為我們準備餐食瞭。”簡單地寒暄兩句,我們便進瞭正堂,隻見漆木的八仙桌上擺著幾盤熱菜,有葷有素,樣式不多,沒有雲間鹿、海上星,但勝在滿滿一盤,教人看瞭便覺充實。
入座後,胡大壯端坐拱手,正色道:“柳兄弟,仙子,當日我們冒犯在前,你們大人有大量,放我們一馬,我胡大壯不是白眼狼,將來定會報恩,現下先給你們賠罪瞭。”說完,他自斟瞭杯渾酒,昂首一飲而盡。
我趕忙擺手:“誒,胡大哥說的這是哪裡話,都是生活所迫,我從未怪過你們。”
娘親也淡淡附和:“過去的事就過去瞭,不必再提。”
“多謝。”他隻說瞭短短二字,抱拳的雙手卻比那日持刀時還使勁、還牢固。
待這一番賠禮道歉過去,胡大嫂才埋怨道:“不是戒酒瞭嗎?當傢的,給恩人賠罪我不攔你,可別喝多瞭。”
“行行行。”胡大壯似乎不是好酒之人,順著他妻子的意,將酒壺酒杯推在一旁,轉而勸食,“柳兄弟,仙子,趕緊用餐吧,也不知我婆娘做得合不合你們心意。”
“好。”我也不客氣,夾起一塊精肉就吃瞭下去,而後伸出大拇指,“大嫂好手藝!”
“哪有柳兄弟說得那麼好。”胡大嫂先是不好意思,而後又熱情招呼,“多吃點。”吃瞭兩日幹糧,肚裡沒什麼油水,我忙不迭地吃起瞭葷腥肉食,娘親則是一如既往地盛瞭些素湯飲用。
胡大嫂有些拘謹,但胡大壯倒是放得開,直言快語,桌上談話不斷。
從席間談話中得知,原來胡大嫂是揚州人氏,本就住在界關左近,二十多年前與傢人一同入山裡做采藥活計時遇見一股流竄土匪,驚慌逃命中與傢人失散,而後被趕車路過的胡大壯救起,二人尋訪一陣,才知她傢人未能幸免於難,於是胡大嫂便跟救命恩人去瞭青州定居,這次回來也算歸瞭故裡。
這頓飯吃得也算其樂融融,胡大嫂的手藝屬實不錯,沒什麼調料,但也做得各有滋味。
收拾完滿桌殘羹剩飯後,二人便要告別,我還以為他們二人要去遠方,一問才知,原來他們在山腳下的村莊裡、胡大嫂的老屋落腳,胡大壯白天另有要事,胡大嫂則在傢裡操持,也為我們做飯洗衣等,而這座幽宅乃是特意為我們空出來的。
雖然他們夫婦二人沒有明說,但這一切想來是羽玄魔君的安排,既來之則安之,於是我們就暫時分別瞭,娘親與我目送夫妻二人駕車離去。
我摸瞭摸腰間的寶劍,問道:“娘親,現在要練武嗎?”用過晚食後,天色也未暮,練上一個時辰倒是不妨。
娘親莞爾一笑:“那倒不必,這兩日車馬勞頓,且先休息吧,明日再練不遲。”我點頭稱是。
未至絕巔,武功劍術不可久疏,此時我握上趁手的含章劍,已無百歲城中那幾日勤練不輟的圓融自如,當真讓人心中警醒。
若說在趙氏別苑中被上百具弩箭瞄準時,我能面不改色心不跳乃是藝高人膽大,那純粹是厚顏無恥,以我武功自蹈那般險地有死無生,最後依然安然無恙乃是多虧瞭娘親的不世奇功。
雖說娘親很少離開我身旁,而我也不願離開她,自是性命無虞,但我不想成為娘親的累贅,正如她與羽玄魔君交手時,武功境界不足的我不得不辟易,甚至讓娘親因此而露出破綻,若非羽玄魔君並非來者不善,後果不堪設想。
不過晚餐吃得過於豐盛,立時讓我練武卻也是興致缺缺,現下睡意翻滾。
人說飽暖思淫欲,我卻獨獨想睡覺,不知是未嘗禁果還是心有障礙。
娘親既已說瞭,那我也不再堅持,告退後便自然來瞭寬敞的西廂房內,床鋪被褥皆已整理好,似乎還放置瞭一些其他東西,以油佈覆蓋,但此時我並無勘察之心,直挺挺倒在床上,不多時便入睡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