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覺出她有心事,她沒說,他便也沒問。
二人同往常一般說些閑話。
晚間臨窗落子之時,她忽道:“表哥遇著不可排遣之事,如何做的?”
他道:“舞劍。”
她道:“若表哥雙目一直不能視物,表哥該當如何?”
他道:“大夫從未說過能有恢復的一日。”
她道:“原有之物,從有到無,我以為我能心靜如水,不想自己竟還未全然放下。表哥如何做到安之若素。”
他道:“戰場之上,刀劍無眼,公府世子與旁人無甚兩樣。我的同袍隻剩下一把屍骨。我用雙目換回一條命,同他們相比,已是萬幸之人。原有之物、從前之人,從有到無、從親到疏,實是恒常。”
次日她回寺中,與思珍回信,同她賀喜之時,又托她將她給雲舟的信一並放進去。
她道離亂之世,安好為上,隻她知道他無恙順遂,便已心安,再勸惜取眼前之人。亦教他勿再寫信托思珍轉交,許懷純是思珍嫡親表妹,勿教思珍為難。
寫完信,她似放下一樁心事。法妙寺中供著她母親牌位,她常在牌位前跪拜。
雲舟是母親親眼見過的,這樁親事是母親首肯。如今母親與親事俱不再瞭。
她燒瞭一炷香,又朝牌位磕瞭頭。
過幾日,她將書信送去公府。公府出來,又將做好的衣裳給祁世驍送去。
她立他跟前,為他脫下外裳,將她新制的衣裳給他穿上。她踮起腳尖為他扣上頜下最後一粒扣子。
衣裳不松不緊、不長不短,一切都剛剛好。
她知瞭他的尺寸,為他制過秋裳,又制瞭冬袍。
冬日初雪來時,她為他換上新制的冬袍。
她見他從前衣裳都是玄青、黛色等深暗之色。她想到他在疊翠樓曾送過傘給她。她記得那傘中翠竹孤傲之姿,便特意為他制翠色冬袍,依著記憶仿他畫在傘上的孤竹,繡在他袍角、袖口、衣領處。
他頎長身段襯著翠青地修竹襴邊錦袍,有遠山孤松之姿,荼白中衣領緣齊整地貼他頸間,有山嶺白雪之潔。
她看瞭他好一會,再不懼被他發現。
他瞳仁墨黑一片,她忍不住在他眼前揮瞭揮手,他將她手一把捉住。
他道:“日後不必再為我制衣裳。”說罷,他松瞭手。
她愣瞭愣,道:“我能為表哥所做的事不多,制這幾件衣裳並不費事。”
他道:“你不必為我做這些。若覺欠我,你已陪我這許多時日,亦是足夠。”
她道:“那怎能一樣呢?”
他對她的恩情,她便是一輩子給他制衣,照看他、陪伴他,亦是不足以還清。
他道:“你不必為人情所縛,三天兩頭往我這跑。去過你想過的日子吧。”
她低聲道:“我沒有想過的日子。我願意陪表哥下棋、為表哥念書、制衣。”
他道:“我不願日後你成為我從前之人。”
她想到數月前,他道原有之物、從前之人,從有到無、從親到疏,實是恒常。
她無旁處去,如今法妙寺便是她棲身之所。遠在安源的安宅是她心心念念之所,但沒瞭虞氏的安宅,對她而言,遠不如她想的那般重要。且不知戰亂時有沒有付諸一炬。
他若是不嫌棄,她是願意一直就這般陪著他下棋,為他念書誦文的。
但他之意,他是不願意的。他隻給她兩條路,走或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