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薇沒想到她和樊旭的關系能維持那麼久。
他們躺在一張床上度過數不清的夜晚,做過無數次愛,他們是身體相性最合拍的床伴,是最瞭解對方的畸形師生。
樊旭經常摟著潘薇說:“老師,我喜歡你。”
無論真假吧,總之他就是喜歡說,反倒是潘薇,作為男女關系中感性的一方,很少說什麼情啊愛的。
她喜歡樊旭嗎?不知道。
時間實在太長瞭,愛還是欲,早就難算。
隻不過,樊旭十八歲,潘薇二十八。
這個年紀的女人倒是不算老,甚至稱得上風華正茂,隻不過肯定不比十八歲的小姑娘嫩的能掐出水兒來——潘薇心裡合算著樊旭厭倦的時間,預備趕在他開口之前踹掉他。
她冷靜地在心裡計劃好兩個人的未來,不知道樊旭偷偷想著考上大學後和她確定情侶關系,再過幾年,他到瞭法定結婚年齡,還可以跟她求婚——他怎麼敢想呢?怎麼敢這麼白日做夢?
可能是太年輕瞭。
還剩兩百天高考那天,叁中的一模成績公佈瞭。
樊旭已經爬到班裡中上遊,他本來就很聰明,基礎也好,傢裡大把大把砸錢給他請的傢教不是白請的。高中落下的,都讓潘薇用那些特殊的法子逼他學會瞭。
潘薇是打造這匹黑馬的功臣,哪個老師不知道,樊旭很聽這個英語老師的話,也是自她來瞭以後,他開始正經學習瞭。
辦公室的老師們叁叁兩兩湊到潘薇身邊請教的時候,外頭嘈嘈雜雜地出瞭事兒。
學校最顯眼的宣傳欄,被貼瞭張尺寸不小的照片,足足占瞭玻璃板五分之二的版面。背景大概是某個商場貨架的角落,照片上的潘薇低著頭,身後的樊旭抱著她,雙臂很曖昧地擱在她胸前。
如果這尚且可以解釋為師生感情較好交往過密,那麼第二張樊旭抱著潘薇,眼神癡迷地低頭親她脖子的照片,就實在說不清瞭。
短短一個大課間,叁中就因為這兩張照片炸瞭鍋——或許很多人並不認識潘薇這個老師,但這個年紀的孩子,風風火火又喜歡以訛傳訛,大部分都認識樊旭這個“風雲人物”。
更別說,這是高中啊——周一升國旗例會每次都講禁止早戀,教導主任的眼睛比紅外線掃描儀都厲害地盯著學校裡的每一個學生,可就在這樣的環境下,老師和學生公然在一起瞭!
這個學生還剛剛成年,和老師年齡相差整整十歲——這在建校以來校風一向端正的叁中,簡直是莫大的醜聞。
一時之間,所有認識這兩個當事人的師生,都面面相覷,表情頗微妙起來。
樊旭最開始聽到班裡的人竊竊私語,並不知道在討論他,等他反應過來急急地沖下樓,宣傳欄裡的照片已經被清理瞭。但照片還是被有心人拍下來,在叁中的各個論壇貼吧裡瘋傳。
第叁節英語課,潘薇沒進班,課代表照例佈置瞭練習冊作業——板書還沒寫完,樊旭已經跑瞭出去。
他以前打架被人折瞭半條腿的時候,都沒有像現在這麼難受。
他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樊旭跑瞭好幾個辦公室,終於在年級主任辦公室的窗外找到潘薇的時候,裡面正在激烈地爭吵斥責著潘薇的人,其中也有他的父母。
他霎時手腳冰涼,忽然在這一刻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屋裡的聲音隱隱約約傳出來,沒人再記得潘薇上任以後的成績和貢獻,他們破口大罵著:
“……你還配做一個老師嗎?啊?!你還有沒有廉恥,你比我兒子大那麼多你怎麼有臉去勾引他?他才十八歲!”
“……小孩子不懂事,難道你一個老師也不懂事……”
樊旭再也聽不下去,那每一個羞辱潘薇的字都好像利劍狠狠地插進他心口,疼的他快要窒息。他一腳踹開辦公室的門,一時間滿屋子的人都轉過頭來,他已然成瞭眾矢之的。
“你們別為難潘老師,跟她無關,是我一直纏著她的。”樊旭語氣冷的像冰,他不敢看潘薇。
樊旭渾身無力,鋪天蓋地的惶然瞬間席卷向全身,滿腦子隻剩下一個想法——他要把責任都攬下來,他不能害瞭潘薇,他不能失去潘薇。
“胡鬧!”樊旭父母的臉色早就難看到極點,他父親怒斥兒子一聲,眼神陰沉無比地走過來,抬手一個巴掌就甩瞭過去——
“啪!”
大人氣急瞭,這一巴掌下瞭狠手,樊旭被打的臉歪到一邊,臉上肉眼可見地浮起紅腫的指印——從一開始就一直垂著眉眼、看不出表情的潘薇抬瞭抬眼,看向這一屋子鬧劇。
她平靜的有些詭異。
她和樊旭是你情我願,撇開道德倫理,沒有誰勾引誰、誰毀瞭誰的說法,但事情總要解決,要有一個人承擔責任——就算全部推給樊旭,她也摘不清的。這一點在場所有人都清楚,所以樊旭父母才敢不分青紅皂白、有恃無恐地這樣指責潘薇。
潘薇想起為瞭救學生在失火事故中喪命的陳願,她也似乎明白瞭為什麼陳願沒有明智地選擇逃生——很多事情沒辦法說對還是錯,她隻是覺得說:我潘薇就是做瞭這些事,我坦坦蕩蕩地承認,我也問心無愧。
——反正我這一身泥是擦不掉瞭,不過你還年輕,你是我的學生,你就別臟瞭吧。
僅此而已。
“……樊先生,是我失職,對不起。”
“我願意接受校方任何處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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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旭後來時常做夢,噩夢。
潘薇被學校以個人作風問題做開除處理,為瞭兩個人和學校最後的名譽,沒有鬧大沒有留檔,悄無聲息地壓下瞭一切消息。
樊旭永遠記得那天,他跑到潘薇的住處,求她不要走的那一幕。
如果可以的話,他甚至願意給她跪下。他十八歲的短暫人生中,對愛情這東西尚未到達拿的起放的下的地步,潘薇要走,會帶走他半條命。
樊旭知道自己當時一定很狼狽,很醜,哭的涕泗橫流,跟潘薇認錯,說他馬上畢業,馬上就可以光明正大和她在一起。
“我喜歡你,老師……我喜歡你……”他這樣喋喋不休又無助地重復著。
可潘薇自始至終都沒有答應。
她好像在這個時候忽然明白瞭他沉重的感情,明白瞭他以前說的那些話都是真的——她這才有瞭罪惡感:她隻是閑著無聊而已,哪裡知道對方當真瞭。
潘薇無法從容應對,她還沒學會愛人,而且他們之間變數太多,距離又大——上床和戀愛不一樣,相愛沒有做愛那麼簡單。
少年人的感情炙熱濃烈地一如他讓人窒息的擁抱。
她隻能摸摸對方粗硬的頭發,像他們第一次見面那時候一樣哄他:“等你長大瞭再來找我,找到我,我們就在一起。”
搪塞完,她就跑瞭。
樊旭是在臨近高考前,發現自己和潘薇失聯瞭,才恍然驚覺自己被拋棄瞭的。
以前兩個人上床那會兒,潘薇時常喜歡戲稱他像個吃不飽的狗一樣,沒想到她真的把他當狗,說不要就不要瞭。
那陣子樊旭時常半死不活的,好像失去瞭什麼生活目標似的——他爸媽自潘薇那件事以後就一直在傢謹小慎微地照顧著他,顧及他馬上高考沒有轉校,學校也早就沒什麼閑言碎語瞭,沒想到好好兒的,忽然又廢瞭。
他那陣兒時常做噩夢,夢見他到死也沒能再見到他的潘老師,醒瞭一臉淚,想潘薇想的渾身疼。
那種錐心蝕骨的思念把他的身體和靈魂都錘成渣滓,對潘薇的愛恨都算不清的時候,距離高考隻剩下半個月。
他無法放過自己,也無法放過潘薇,他把一切都想明白瞭,自我愈合瞭,還是想去找潘薇。
他的感情沒有多驚天動地,回魂過後,考試,上大學,如潘薇所願的那樣,從小混混回歸正途。
他給那個空號打瞭個電話,在一聲聲機械提示音中,久違地叫瞭一聲“老師”。
“我等著你,多久我都等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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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叁下學期,開學一周,樊旭自己在校外租房裡度過瞭二十二歲的生日。
他長高瞭,肩更寬瞭,還是愛打籃球,經常有小姑娘過來要聯系方式,他一概禮貌拒絕。
高中那會兒滿身的戾氣痞勁兒早就消失的一幹二凈,他人際關系圈越縮越小,整天看自己手機屏保上那張像素不高的女人照片。
沒朋友,因為那些男生都覺得他腦子有病,放著水靈靈的年輕小姑娘不談戀愛,盯著手機上那個看起來沒多漂亮、但一看就不年輕的女人看——出於嫉妒或其他原因,說他有不為人知的癮癖,樊旭懶得搭理懶得解釋,直接搬出學校在外面住。
他有在好好生活,脫離父母的管制,長到法定結婚年齡瞭——他已經可以光明正大地和潘薇在一起瞭。
一個男孩兒,從十七歲那年情竇初開,愛情和性這兩樣至關重要的東西,啟蒙對象都是同一個女人,他怎麼可能忘得瞭——除非剝皮抽骨。
國慶節假他沒有回傢,買瞭南方一個小城的車票,千裡迢迢跑過去散心。
在一傢清吧裡蹲點九個多小時,逮到瞭下班以後去喝酒解乏的潘薇。
樊旭考學都沒這麼執著努力,摳著不知道從哪兒打聽來的蛛絲馬跡,硬是從潘薇現在的社交圈裡扒出瞭她的地址和生活軌跡。
這女人看著還是和以前一樣,穿修女一樣的溫雅長裙,一個人喝酒,裝的歲月靜好的樣子,其實虛偽又冷漠。
樊旭就站在她身後,他腳步放的很輕,一步一步走過去,小心翼翼地,像是生怕嚇跑什麼貴重的東西。
他以為他會委屈,會歇斯底裡地質問她當初為什麼要撒謊——但是這一刻他眼圈又酸又燙,除瞭抱住她以外沒有別的欲望。
樊旭眼淚掉下來的時候,潘薇似有所覺,慢慢轉過頭來——
“老師。”
“好久不見。”
讓我繼續做你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