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安靜的大宅,來到熱鬧起來的街道上,再度整理完畢儀容儀表之後,面色如常的伊比斯微微皺起瞭眉。
失手是常有的事情。
即使是從前,被瓦妮莎拋下獨自一人在泥溝中摸爬打滾的那段日子裡,生疏的技術也總是帶來瞭各種苦頭。不說偷取食物被發現,或是扒竊時正好碰上受害人回頭,就是在刺殺目標的時候,由於各種因素造成的一擊不中也不是罕見事瞭。在那之後,與其說自己獲得瞭技術上的成長,更重要的是擺脫瞭失手帶來的負面情緒——不再因為事情的發展出乎意料而無所適從,事先預備的退路與應對方案代替瞭失誤帶來的手足無措,這便是從青澀走向成熟的標志。
隻是,明明自己已經不再會因為挫折擾亂情緒瞭,心底卻又泛出瞭苦澀與焦躁感。伊比斯很清楚是什麼理由在幹擾自己——那種最近才出現的、不安於循規蹈矩急功近利的情緒。
撣瞭撣衣袍上不存在的灰塵,青年深深地吸瞭一口氣。
沒有必要為情緒所影響,重要的是找到失誤背後的原因。這一次,特地挑選的是一個境遇窘迫沒有靠山的傢族來登門拜訪,投資商會的勸誘也像是老鼠面前的奶酪一樣令人無法拒絕。然而——盡管中途對面一度表現出瞭動心的神態,最後還是說出瞭「會再考慮的」這樣實則為拒絕的敷衍回答。
理論上講,這並不是什麼需要在意的失敗。這種事實際上是和泡妞一樣的,厚著臉皮廣撒網才是正確的策略,但之前的交流確實暴露出瞭計劃中的缺陷:事實上沒有任何背景的新商會究竟該如何建立起信任呢?
踱步於午間熱鬧的街市,沉思起來的伊比斯微微皺起瞭眉。
綠藤商會能夠所向披靡,很大程度上就是由於站在臺前的風神瓦妮莎對商會的承諾進行瞭擔保。所有與綠藤商會進行往來的人們都不用擔心會受到商人們的欺詐——或者換句話說,即使存在暗地裡的欺詐行為,有著亞神作為招牌的綠藤商會總能找到理由欺瞞過去。而對於沒有背景的小商人而言,鄰裡之間的口碑與本地可靠人士的擔保就是他們能夠完成交易的保障,否則,一位毫無背景的新商人是很難得到過多的信任的。
那麼,倘若要增加新商會的可信度,同樣就得有可靠的擔保人——最理想的情況下,如果能有一位亞神站臺,新商會的發展絕對會變得暢通無阻。這個念頭才剛一出現,就被伊比斯給搖頭否決瞭。隻是靠著「查爾斯」的身份的話,要獲得亞神的青睞可不是簡單的事情,再說,又有哪位亞神是適合的人選呢?
如果執掌商業與信使的亞神還在的話,起碼還可以去找他尋求幫助。可惜目前這個神職是空缺,而信使的概念也被別的亞神拿走瞭……其他的亞神呢?會有什麼對普通人友好,願意為底細不明的商會作擔保的亞神嗎?
穿行於人群中,一個個亞神的名字在青年的腦袋中排除而過。倒不是說亞神們都對商人這個群體有多厭惡,而是考慮瞭他們已知的性格、人際與陣營等情報綜合出成本與可能性的考量後,很難得到有明確成功率的人選和方案。
最後,他得出瞭結論:想要從亞神們那裡取得人情與擔保,這條路幾乎是走不通的。
走入死路的伊比斯並沒有感到過多的失落。除瞭尋找亞神擔保之外,還有什麼方法能提高商會的可信程度呢?或許要先從各個產業所在的本地人入手,具體的手段可以是……紛亂的想法還未成型,青年的呼吸先因為驚訝而停滯瞭。
他看到人群之中,正有一位身著佈裙的有著灰色長發的年輕女性對向走來。伊比斯當然能第一時間將這位偶遇的熟人認出——不僅僅是因為剛剛自己還在嘀咕她的名字,以前,自己還跟隨這個人練習過劍術,要從人際關系上來看,還得向她稱呼一聲「老師」呢。
不過,那都是「伊比斯·英卡納」的事跡瞭。對於「查爾斯」來說,此時在路邊偶遇的這一位,隻不過是個……亞神罷瞭。
於是,眉宇間露出興奮之色的「查爾斯」搓瞭搓手,一臉崇拜模樣地大步迎著走上前去。
「母樹啊,這不是奧莉…那位大人麼?!竟然能在聖都瞻仰到您的身姿,真是三生有幸啊!」
因為察覺到對方是在隱匿身份出行,而突然住口並壓低瞭後半句聲音,這樣的偽裝果然天衣無縫得沒有讓火與熔爐之神奧莉薇爾起疑。雖然並不認識這位熱情走來的精靈青年,灰發的女亞神也不覺得有什麼問題。盡管她在公共場合總是穿戴著能夠覆蓋全身以至面容的沉重盔甲,偶爾會被幸運的民眾目睹真容也再正常不過瞭。
「不用那麼激動,信徒。」除瞭信徒的話,也沒有什麼凡人會這樣興高采烈地上來打招呼瞭吧,心裡如此推測的奧莉薇爾出言安撫,「我是有個人私事前來聖都,並沒有要驚動其他人的意圖,你也不比如此失態,保持平常心就好。」
來自某個小傢族的奧莉薇爾是鑄造工匠們的保護神,一般出沒的活動范圍是傢族領地。雖然是以瓦妮莎為首的新一代的長輩,和其他存續許久的亞神們比起來,從父親那裡繼承神位的她也已經非常年輕瞭。從派系上看,這位態度完全不能用圓滑形容的耿直女性基本算是個中立角色,從未參與亞神之間的任何爭端。因此她所說的「沒有要驚動其他人的意圖」,指的就是不想用出現在聖都這件事刺激其他亞神們。
不過,絲毫沒有偽裝的她即使再怎麼低調也不難被民眾認出,然後出現在聖都的消息一定會傳入亞神們的耳中,反而會被懷疑是暗中加入瞭某一方……默默吐槽瞭老師一如既往的直性子,伊比斯不動聲色地露出瞭然的神態。
「在下名叫查爾斯,是個四處奔波的商人,因此偶然與您有過一面之緣……」
他小心地窺視著奧莉薇爾的面容,果然發覺瞭她短暫地微皺起瞭眉頭。和自己對老師的瞭解一樣,她還是不喜歡商人這個群體。如果不是這一點的話,沒什麼架子又易於接觸的奧莉薇爾原本非常適合成為擔保人的人選。
不過,他上前搭話時本來就沒有抱著這樣的想法。恰恰相反,是純粹沒有目的靠著想和熟人聊天的沖動而行動瞭而已。
「和平日裡英武不凡的樣子不同,今天的您真是美麗……」
雖然這句稱贊話並不違心,但橫向比對其他的女性亞神之後,伊比斯也隻能在心裡暗暗嘆氣。平心而論,奧莉薇爾的容貌相比凡人而言完全可以用「美人」來形容,可不說是和公認的擁有傾國傾城容姿的瓦妮莎相比瞭,除瞭那些總以老婦人外表示人的,和其餘的女性亞神相比,美貌毫無特色的她隻能說是平平無奇瞭:不高不矮,不腴不瘦,五官柔和而不突出,甚至胸部估計都隻是嬌小得剛好盈盈一握,穿上低胸禮服也擠不出溝來。更不用說,她也是個疏於梳妝打扮的傢夥,此時身上的常服就樸素得沒有什麼裝飾。
咦,為什麼要說也呢?
面對稱贊,神色平靜的奧莉薇爾果然也隻是淡淡地點瞭點頭。或許是平日也聽慣瞭這樣的贊譽,或許,是作為亞神沒把凡人的恭維放在心裡吧。
「你有什麼事嗎?」
「哦……」這倒是個好問題,伊比斯轉眼之間就想好瞭真摯的答案,「新來聖都的在下最近有一筆巨額生意正在磋商,需要得到一位擔保人的幫助……」
「你找錯人瞭。」奧莉薇爾冷冷地回復道,「我不瞭解這些東西,也沒法成為你的擔保人。」
冷淡的回答完全在意料之中——就連之後對話的走向也是一樣。
「母樹啊!難道您認為我是別有用心才會接近您的嗎?難道您覺得我對您毫無信仰,隻是為瞭欺騙您成為擔保人才會上前來搭話嗎?」青年故意捂住心口,露出瞭心痛的模樣,「在下隻是像個正常的信徒一樣,向著您傾訴煩惱而已,為何您要露出這樣一副疏遠的樣子呢?」
聽到瞭這樣一番真情流露的話語,原本還覺著這個年輕人動機不純的奧莉薇爾開始愧疚瞭起來。當然,已經成為亞神許久的她控制住瞭表情,隻是語氣變得溫和瞭不少。
「我明白你的心意,但我的回答還是一樣:我無法為你提供幫助,因為我的本職不在於此。你可以去找英卡納傢的風神——如果她現在就在聖都的話。雖說商神的位置空缺,她是最有可能向你提供幫助的神隻瞭。」
「哦,非常感謝您的建議!」雖然這份建議的價值完全是零,「您真是幫到我的大忙瞭,感謝仁慈慷慨的奧莉薇爾大人!」
伊比斯恭恭敬敬地鞠瞭一躬,卻並沒有立刻結束對話離去——倘若這麼做瞭的話,就反而落實瞭奧莉薇爾的懷疑,好不容易拉進的距離很快會被疏遠。他熱心地湊瞭上來,誠懇地提出瞭各種建議。
「您準備在聖都待多久呢?如果能賞臉讓在下盡地主之誼的話……」
「勞你費心瞭,不需要。」
「您現在有適合的落腳處嗎?聖都外有在下的莊園……」
「心領瞭,用不著。」
雖然都是熱臉貼上冷屁股的結果,但伊比斯也知道老師的性格,她並不會因此就對「查爾斯」的觀感有所下降。小心保持適當距離陪伴瞭奧莉薇爾走出一路之後,她突然打斷瞭殷勤中的青年,主動挑起瞭新話題。
「你剛剛說,你是剛到聖都的商人?不是在此長住的居民?」
「是的!之前,我都在草原那裡……」
沒等一臉榮幸的伊比斯說完話,奧莉薇爾就強硬地出聲打斷瞭他的自白。
「給你一個忠告,最近還是離開聖都吧。」她的面色凝重,毫無疑問說出的不是威脅而是勸說,「在你所看不見的地方,正有暗流在湧動。不想被卷入之中吞噬的話,還是盡早遠離是非之地比較好。」
「您這是什麼意思?在下沒有聽懂……」
「……算瞭,隻是悲觀人的胡言亂語罷瞭。事情也不會變得那麼壞的。」奧莉薇爾嘆瞭一口氣,「不過,聖都的情況確實不容樂觀。希望你能老實本分,不要摻和那些危險的事情中去——需要亞神作為擔保的生意,這樣的事最近還是少做些比較好。」
「不用跟上來瞭,相遇之緣到此為止就行瞭。」
拋下最後一句話後,奧莉薇爾便頭也不回地邁步離去瞭。留在原地的伊比斯並沒有追趕,而是露出瞭若有所思的表情——這一次,就不隻是偽裝出來的瞭。***********************************
「切半斤仔排……算瞭,來半塊腿肉就行瞭,切成肉末包好。」
科克歪著腦袋,顯然是沒有弄清楚腿肉是啥。直到一旁的波裡尼指瞭指,他才恍然大悟,拿起屠刀狠狠一剁,將半塊豬肉扔到瞭顧客面前。
「老板,你咋不剁一下呢?」
「老子不會!愛要不要!」
「你——那我就不要瞭!」
「嘿!你還真敢不要啊!」
眼看著上門的客人馬上就要變成仇傢,坐在肉攤邊板凳上的妮芙絲揉瞭揉腦袋,站起身來奪過瞭科克手中的屠刀,自己動手開始剁肉。沉重的刀具在少女纖細的手中顯得輕如鵝毛,飛快地斬剁在案板上,不一會兒就把完整的肉塊變成瞭肉糜。
「還有別的要求嗎?」清脆的女聲頗有耐心地詢問道,「再復雜的我就做不出來瞭——就連剁肉末我也是剛學沒幾天。」
「沒,沒瞭。」
被眼前有些超現實的景象震懾瞭的客人暈乎乎地丟下銅錢,用佈條包起肉末便離開瞭。妮芙絲搖瞭搖頭,努力把縈繞在耳鼻邊的騷臭味去除,重新回到瞭座位上做好。待在上風口後,難聞的氣味總算減輕瞭許多,讓她稍微好受瞭些。
「雖然隻是在幫別人看攤子,對客人發脾氣也是不對的,科克。」
「我…我知道瞭……」
被少女這麼一批評,剛剛還怒氣上頭的混混青年立馬就萎靡瞭下來,乖乖地拿起銅錢扔進瞭腳邊的竹簍裡。
妮芙絲點瞭點頭,將手浸入瞭水罐之中,稍稍清洗瞭一下油漬。同樣滿手是油的科克雖然不覺得有什麼難受的,見到少女這樣做瞭,也跟著伸出手來——他接過少女遞過來的陶罐,突然渾身顫抖瞭起來。
「怎麼瞭?」
「我,我剛剛,摸…摸……」
「啊?」
一旁的波裡尼偷偷踩瞭友人一腳,才將他的異常動作止住。
「沒事沒事,就是有點冷而已。一會兒我給他找件衣服穿。」
「是嗎。」信以為真的妮芙絲點瞭點頭,絲毫沒有發覺異常的源頭是兩人的手相互觸碰瞭,「聖都冬日的氣候雖然反常地高,畢竟也還是比春天要冷一些的,確實得多穿一點呢。」
她矜持地並起瞭腿——也不是覺得冷,隻是早上被那傢夥捏著胸部弄醒後來瞭好幾發,裡面現在還滿滿的都是精液。保持這樣的姿勢,就不容易流出來瞭。恢復正常的科克倒是傻呵呵地一直笑著,故意撇過頭去不敢再看向少女,努力集中註意力盯著掛滿瞭各種肉塊的肉攤。
三人所在的地方是中環一處寬闊的市場,販賣著各色食物的小商販們都將攤子擺在瞭這裡。事情的起因,是某個遇到瞭急事的老鄉委托血尾幫的成員們幫他照看半天位於中環的肉攤,因此無事可做的科克與波裡尼就在好奇的妮芙絲的攛掇下接受瞭這個任務——反正也是坐著發呆,兩個成天遊手好閑的混混倒也沒有顯示出不樂意來。
「感覺……咱們這裡的客流量好低啊,都沒什麼人來光顧的。」
「沒人喜歡豬肉嘍,這東西又騷又難吃,口感差沒味道,哪裡比得上羊肉和牛肉。據說大戶人傢隻喜歡用這東西喂奴隸……」意識到說的話有些不妥,波裡尼趕快換瞭個說法,「在我們村裡,也就窮人會養幾頭來吃。在聖都呢,就是外環的人習慣吃這東西瞭。不過因為很便宜,放在中環賣也總是能賣得出去的。」
波裡尼一邊說著,一邊拿起木條,將案板和屠刀上遺留的肉末刮下,掀開腳邊的另一個竹簍扔瞭進去,激起瞭一片嘰嘰吱吱的叫聲。
「那個,養的是什麼?」
「沒什麼,幾隻小老鼠而已嘛。雖然肉不多,串起來賣也是一份收入啊。」
雖然有些懷疑這東西的衛生程度,但既然最後都是要烤熟再吃的,隻要中間過程不傳播疫病就應該沒問題。得到瞭答案的妮芙絲點瞭點頭,繼續坐在凳子上,從沒人在意的角落觀察起瞭市場內的人員流動。
和波裡尼說的一樣,精靈們果然更偏好羊肉、牛肉或禽肉,不過相比肉類,各種品類的果蔬賣的最好。莧菜、芹菜、豌豆、萵苣、冬筍,還有各種叫不上名字的蔬菜堆滿瞭各種菜攤,這也符合她這幾個月來對精靈平民們的觀察:主食谷物類和蔬菜水果,還有奶與蛋,肉類雖然也吃但攝入不多。當然,也有嗜好吃肉的精靈存在,不過更多的是半精靈——她已經發現,市場上那些總是流連在肉攤前的身影,大多數都是有著一半人類或者獸人血統的半精靈們。
半精靈,精靈與其他種族的混血兒,很大一部分都是精靈與異族奴隸生下的孩子。也因此,他們大多數沒有體面的身份地位,處境與外環那些別的地方搬來的平民相似。即使僥幸生在瞭富貴人傢,也有不少會在成年之後被趕出傢門,合理地被剝奪對傢產的繼承權。雖然他們理論上不會像異族一樣淪落為奴隸,但是據說精靈體征不明顯的混血兒很容易被捕奴者抓起來,也有顯赫傢族對半精靈奴隸偏好的流言傳出……總之,半精靈們基本上都是些苦命人,除瞭真的被父母所包庇的幸運兒,或是有著一技之長投靠各個傢族獲得地位的優秀人才,剩下的也都活在貧窮與困苦之中。
被救下的老弱奴隸之中,就有個擁有四分之一精靈血統的小女孩。據她所說,她原本有個愛著她的平民半精靈父親與奴隸母親,但是隨著父親的意外死亡,街區那些有名望的老人們就夥同父親的精靈兄弟把母親賣給瞭別人,還把她這個「賤種」從溫暖的小屋子裡趕瞭出去。之後,她偷過東西,做過雛妓,又被抓住變成瞭奴隸,遭到精靈主人的奸淫與毒打後扔出傢門變得奄奄一息,最後才被自己買瞭下來……這也是半精靈這一群體在聖都中遭遇的縮影啊。
觀察、思考、獲得閱歷、總結經驗,接近精靈們的生活,從各個角度觀察不同階層的人們所經受的日常,這就是龍女來到聖都的目的。在此之前,隻到訪過並留在佈萊丹的她隻知道精靈們對那裡的人類而言是兇狠可怖的異族,卻並不明白這樣的印象背後究竟運行的是個怎樣的社會。置身於傳說中最繁華的城市之時,她才終於有瞭一半的模糊印象——還有另一半,是暫時隻瞥見奢靡一角的上流階層,或許就要等那傢夥帶自己去見識瞭。
就這樣,妮芙絲一邊眺望著午間人來人往充滿活力的繁華市場,一邊和身旁的兩位混混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起來。雖然都是些沒營養的街坊;流言,比如流竄偷東西的黑貓或是某街區出現的耍猴藝人,但她並不討厭這樣的聊天,心底竟產生瞭些不急不迫的閑適感來。
然後,街區的人流突然發生瞭變化。
起初是從遠處傳來的喧嘩聲,被影響的人們紛紛朝那裡轉過瞭頭。隨著吵嚷聲越來越近,市場裡的人們像是受到瞭什麼召喚一樣,紛紛停下手中的事向著聲音的來源圍瞭過去。
於是,詭異的事情發生瞭。
吵鬧的聲音逐漸停滯瞭下來,隻剩下瞭若有若無的音樂——不,應當是隨著音樂的靠近,那些原本還興奮著喧囂著的人們仿佛約定好瞭一般閉上瞭嘴。明明擁堵在一起,圍觀的人們卻都屏住瞭聲音。靜謐的人群緩緩裹挾著中心那輕柔而跳脫的音源不約而同地移動起來,像是著瞭魔一般陷入瞭狂熱的沉默之中。
「這是……怎麼瞭?」
哪怕是妮芙絲,也感受到瞭此刻發生在市場中的一定是某種不同尋常的事件。耳邊沒有傳來回答,於是她轉過頭去,看見瞭兩個混混也一臉癡呆相地站在那裡遠望著,像是根本沒有聽見自己的提問一般。
很不對勁,非常不對勁。龍女終於醒悟過來,或許應該伸手捂住耳朵——她確實這麼做瞭,但那樣根本無法堵住飄進耳中的音樂。隻是非常簡單的曲調,柔和的音色躍動著輕快的旋律,連和弦都沒有的單聲部樂曲對於聽慣瞭各時代流行歌曲的她而言本應該是如同孩童的練習曲一般幼稚的作品,但偏偏仿佛有著什麼神秘的力量一般,吸引她放下雙手,呆呆地坐在原地。
等到回過神來的時候,演奏已經結束瞭。人群中爆發出瞭巨大的歡呼與喝彩聲,就連科克和波裡尼也都揮手高喊起來。自己剛剛是在欣賞音樂而失瞭神嗎?不知什麼時候站起來瞭的妮芙絲努力地回憶瞭一下,卻發現之前的片刻記憶像是被完全抹掉瞭一般,腦中隻剩下瞭什麼都沒有的空白。
但是……還是有一個方法。
少女下意識地張開雙唇,遵循著肌肉記憶輕聲吟唱起來——這是她刻在骨子裡的習慣,在那段通過聆聽音樂緩解孤獨的日子裡,龍女經常會輕哼出歌曲的主旋律聲部作為應和,制造出仿佛有第三者在場的氣氛來彌補被音樂放大的寂寞情緒。此刻從她口中再現的,就是剛剛所聽到所復誦的神秘旋律——確實簡單明快,朗朗上口。可是,為什麼如此普通的旋律會產生剛剛那樣震撼的效果呢?
「啊喲,你居然把剛剛的曲子記下來瞭!」
「嗯……還行吧。」妮芙絲點點頭,平淡地接受瞭科克的誇贊,「這曲子,真的那麼好聽嗎?我看你們都像入瞭迷一樣……」
「那當然瞭!這可是音樂之神伊西多羅親自彈出來的曲子!真的是,那什麼,『滌凈心靈』啊。」
難怪。既然是亞神在演奏,擁有這樣不同凡響的效果也算是理所應當瞭。再度哼唱瞭一遍剛剛的旋律之後,妮芙絲便平靜地搖瞭搖頭。
「應該是亞神力量的效果吧。旋律本身隻能說是一般。」
「哪裡一般瞭?這不是很好聽嗎?」有些不忿的科克嘟囔瞭一聲,「簡直就是……天籟,啊對,人間天籟嘛。這可是伊西多羅的曲子,你怎麼能把它貶低成這樣!」
「對啊對啊,」一旁的波裡尼也跟著點頭符合,「妮芙絲,你應該多去聽聽音樂之神的演奏,接受一下美的熏陶,這樣才能培養欣賞音樂的能力。伊西多羅雖然會在人多的地方彈奏歌唱,能碰巧遇到聆聽天籟之音的機會也不多啊。」
老實說,這時候龍女反而有點想笑出聲來。但她還是憋住瞭這份沖動——應該沒什麼意義,反而會被認為是在犟嘴。她閉上眼睛,讓最先想到的音樂浮現在腦海中,隨即,顫動的雙唇也慢慢發出和聲——果然是古典音樂。雖說時代再遲一些的工業搖滾什麼的也聽瞭不少,最樸素而適合哼唱的果然是這種不需要詞句的純粹旋律。沒有進行和聲的樂器,隻靠喉嚨也僅僅隻能發出簡單的曲調,但那就已經夠瞭——仿佛是再度回到瞭過去的時候,依偎在父親的腳邊一遍遍地聆聽那些不朽的樂章,像是忘瞭時間一般消磨著意識與理性,沉醉在情緒與音樂的海洋之中……
「這…這曲子真好聽!」
「《歡樂頌》,主旋律很適合獨唱的樂曲呢。」心情隨著記憶與音樂高漲起來的妮芙絲對科克露出瞭微笑,「隻是節選的部分而已,原曲可是宏大而恢弘的合奏與齊唱。別的適合哼唱音樂的話……」
靠著回憶與音感,她又吟唱瞭《G大調弦樂小夜曲》的片段,然後終於想起瞭哪首曲子最為適合,重新起頭來瞭一段《春之聲圓舞曲》——雖然沒法發出龍語,但隻是旋律的話就足以產生提起裙角原地轉圈的歡快情愫。還有最經典的《藍色多瑙河》,從悠然舒緩到熱烈高揚。最後果然不能忘瞭聆聽瞭許多遍的門德爾松的《婚禮進行曲》,那時候想著會有一天會像老電影一樣和比翼的伴侶飛入教堂,因此將它循環瞭好多遍,而現在……
終於回憶起瞭自己現在的境遇,於是回憶與旋律一道戛然而止。重新深呼吸平復瞭心情之後,再度披上淡然表情的妮芙絲語氣中還是帶上瞭些得意的神色。
「怎麼樣,不懷疑我對音樂的品味瞭吧?」
她本來想從科克和波裡尼敬畏的臉上滿足一下好不容易升起的好勝心,但睜開眼睛時,看到的卻是完全出乎意料的景象——不知什麼時候,聚集的人群已經把這個偏僻的角落包圍瞭起來,以及,獨自站在人群中央空地的金發男人鼓起瞭掌。
「真是動人的曲子!這位美麗的淑女,你那悅耳的歌喉多麼讓人陶醉!」
即使不認識這位手中握著弦類樂器的金發的精靈,龍女也立刻意識到瞭自己面前的存在是誰瞭。隻是從外表上看,衣著華麗個頭高挑的音樂之神伊西多羅在一眾平民中間存在感十足,那燦爛的金發像是黃金一般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他的肌膚比女人還要白皙,簡直就像沒怎麼曬過太陽一般——這不是和自己差不多麼。
沒有想到自己的輕聲哼唱竟然引來瞭亞神的註意,妮芙絲頓時緊張瞭起來。
要說的話,之前也有類似的場景:那是在鬥獸場中,自己的高聲談論引起瞭當時在場的戰神考爾提耶的註意。那時,是伊比斯主動出頭吸走瞭亞神的註意力,平安無事地將矛盾化解。而現在熟知精靈社會規則的那傢夥卻不在此處,隻能靠自己來作出應對瞭。
該怎麼辦呢?她想不好要作出什麼回應,隻能硬著頭皮淡淡點頭,表示自己接受瞭贊美。
「嗯。你…您是音樂之神伊西多羅大人吧,很榮幸見到您。」
就這?
伊西多羅難以置信地盯著自己面前的白發少女,為她意料之外的冷淡態度而訝異。他自信有著憂鬱俊美容貌的自己完全能夠算是聖都弗拉希納斯內最美貌的男人,平日裡出現在街道上總能引起老幼女性們的轟動擁簇。可是,眼前這個有著古怪豎瞳和奇異黑尾巴的美麗白發女孩卻是漠然得令人發指——她居然沒有沖動地試圖上來擁抱自己,甚至沒有因為被伊西多羅大人搭訕而顯得激動興奮,隻是站在原地點瞭點頭,簡直是太無禮瞭!
再想到剛剛聽見的這女孩對自己演奏的貶低,伊西多羅心中對少女的好感削減瞭不少。他輕輕撥動豎琴,借著簡單的曲調觀察瞭一下:從衣著上看,這女孩應當不是什麼簡單的平民,談吐也沒有什麼粗鄙的樣子,可一旁的另外兩個朋友都顯然是外環賤民,這就顯得古怪得很瞭。
然而,在看到瞭白發少女因為不安而下意識按住裙角的可愛模樣之後,音樂之神立刻決定赦免瞭她不敬的罪過——美麗的女孩總是容易被人原諒的,不是嗎?
靈感不斷閃過,伊西多羅決定為這個女孩即興創作一首長詩。沒有哪個姑娘會拒絕這樣的禮物,不是嗎?之後想來就會是一如既往的浪漫展開,能與這位可愛的小姐度過又一個難忘的夜晚。稍加思考過後,亞神撫動琴弦,清脆悠揚的歌聲隨著滾珠般的曲調傾瀉而出。
「眼神清澈的女孩啊~ 你的秀發比象牙還要白皙~ 長長的睫毛擾動我的心弦~ 」
很好,很完美的抒情歌。全身心投入演奏之中的伊西多羅用餘光確認著圍觀人群的反應,滿意地看著他們都已著迷於自己美妙的歌喉。但當看到瞭少女那副尷尬的表情後,亞神的好心情再次凝固瞭。
很明顯,這個古怪的少女根本沒覺得自己的演奏有什麼可取之處。她隻是在用禮貌維持著虛假的微笑,好掩蓋住那後面真正將嘲諷之情表露無疑的無禮笑容。
但是,身為亞神,不管怎麼樣都要保持體面。伊西多羅又隨手彈瞭兩節,便草草中斷瞭詩歌與演奏。
「覺得這首詩如何?這是我特地獻給小姐你的。」
「嗯……很符合我對時代的想象。」快要繃不住瞭的妮芙絲努力不讓肚子裡的吐槽欲望傾倒出來,但還是憋不住指點錯誤的欲望,「曲子挺……不錯的,就是第四根弦似乎長瞭一絲絲……總感覺音階的設置也很奇怪,用的倍數不太對……」
伊西多羅心中一凜。他當然知道,自己手中這具豎琴的調音有微毫級別的誤差,出於偷懶是準備過幾天再矯正的。一路上的演奏中,那些哪怕是沒有被神力影響的居民都沒有聽出這些許細微的走調,可眼前的白發少女卻準確地察覺到瞭這一點。而且,聽她後半句話所說……
「你難道對律制也有研究嗎?」
「啊,哦,在這裡叫律制啊。我是以前看到過一點……」苦於精靈語的詞匯匱乏而經常生造專有名詞的妮芙絲總算遇到瞭一次存在對應翻譯的情況,「我想想……這支琴,用的律制是每次調制三分之一弦長的五度律吧,計算方式簡單,但是不適合和弦,因為存在不小的固定誤差,上八度的降調和下八度的升調對不上……如果用十二等分設置的話,雖然計算弦長會很麻煩,但誤差能被消除……其實也不麻煩,但不知道等比數列在這裡算不算難……」
聽到少女點出瞭隻有專業琴師才知道的調律手法,音樂之神開始懷疑起瞭面前這一幕的真實性——隨便路上遇到的女孩吐出瞭一大段聽起來就高深莫測的樂理,難道面前這位不是什麼隨處可見的平民嗎?十二等分、和弦、等比數列,這些話雖然都聽不懂,卻反而進一步增加瞭少女話語的可信度。伊西多羅突然想起瞭過去英雄們的奇遇傳說,不由得喜上眉梢。
「哦,母樹啊,難道您就是我命中註定的仙靈?」
是的,也就隻有這個解釋瞭!看那絕非凡人所有的無暇容貌,這仿佛雪中走出的美麗女孩絕對是故事中會成為英雄伴侶的奇異仙靈!
他托起女孩的手,在她驚訝無比的目光中低頭吻下——這是表達敬與愛的禮節。可發覺瞭亞神意圖的白發少女臉色一變,將看似無力的雪白嫩手閃電般地抽走。
「等等……這,這個……」
「請接收我對您的愛意——對瞭,我還不曾知曉您的芳名……」
「啊……啊哇哇哇……」
突然被陌生人示愛,是個人都會慌張的吧!看著越來越貼近的金發精靈,被超展開弄得一團亂麻的妮芙絲隻能慌張後退,絞盡腦汁想要組織語言拒絕。可是,她的背後不是退路,隻是佈滿瞭青苔的磚石墻壁。很快,她就被不斷逼近的亞神逼到瞭墻邊。
一切就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對於旁觀的民眾們來說,眼前的這一幕不過是又一次佐證音樂之神伊西多羅風流本性的談資罷瞭,因而他們都隻是笑呵呵地看著。兩個混混則是被突如其來的展開驚呆瞭,還沒反應過來要上前幫忙。至於龍女,則是下意識地被眼前怪人的氣勢占到瞭上風,暫時忘瞭伸出手來推開他——鑒於伊西多羅隻是走近而沒有別的動作,妮芙絲也暫時沒把激烈的反抗放入可選行動當中,隻是忐忑不安地等著下一步會發生什麼。
但,變故發生得完全出乎瞭在場所有人的預料之外。
聽到瞭後方傳來的破風聲,哪怕是並不熱衷戰鬥的伊西多羅也反應瞭過來,狼狽地側身作出瞭躲避動作。隨處可見的圓石在磚墻上砸出咚的巨響聲,終於把所有人的註意力都向著偷襲出手的方向吸引瞭過去。在那裡,一位紅發的精靈男性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瞭廣場的中央,用駭人的眼神直勾勾地盯住瞭伊西多羅。
「考爾提耶!你——?!」
「怎麼?我隻是在隨意踢石頭而已,你自己細皮嫩肉的怕被刮破臉蛋,慌得要死露出瞭狼狽相,還要怪我不成?」戰神咧出瞭個挑釁意味的笑容,「伊西多羅·庫雷尼亞,你這個膽小的醜角。識相的話,還是趕緊夾著尾巴滾回傢裡去吧!」
一出場,戰爭之神就絲毫沒有掩飾針對音樂之神的意圖,言語之中鋒芒畢露,仿佛根本不在意兩人同為精靈亞神的身份。被指著鼻子辱罵的伊西多羅並沒有第一時間發火,而是後怕般地呆立瞭片刻,才像是壯膽一般扯開高聲發問。
「你這是什麼意思,戰神?你難道要在光天化日之下襲擊我不成?」
面對伊西多羅的質疑,考爾提耶誇張地扭瞭扭肩膀的肌肉,隨後抬起手臂,取下瞭背上的武器——那是一柄通體鎏金的金屬矛,銀色的鋒刃在陽光之下泛著令人膽寒的冷光。見到戰神的舉動,嚇瞭一大跳的伊西多羅後退瞭兩步,臉色也變得煞白無比。
「你瘋瞭嗎,考爾提耶?!」
「既然你覺得我可能會『在光天化日之下』襲擊你,那我就幫助你驗證一下判斷,你說,這樣如何啊?」考爾提耶用毫無笑意的笑容作為回應,「這幾個月來,我快受夠你們這群老鼠的小聰明瞭。是時候該給你們一點教訓——」
他的動作比聲音來得更快,就連妮芙絲也看不清戰神出手的速度,隻有猛然暴起的光芒爆閃,讓她難受地瞇起瞭眼睛——一切隻在一瞬之間,待到塵埃落定之時,考爾提耶已經站在瞭音樂之神的身旁,從容不迫地收起瞭長矛。
以及,被一擊破壞的豎琴落在瞭一旁。毫發無損的伊西多羅則是失魂喪膽地立在原地,根本沒能從剛剛的突襲中反應過來,顫動的嘴唇根本吐不出什麼字句,隻是在不住地戰栗著。
「你……你、你到底想幹什麼?」
「很簡單。」考爾提耶笑著扭瞭扭頭,「羞辱你這種鼠輩小人。」
他伸出手,一把就將旁邊的白發女孩摟入瞭懷中。眼看著自己看上的女孩被考爾提耶搶走,目眥欲裂的伊西多羅忍不住重重踏前半步——然後,在戰神玩味的眼神中再也沒有任何動作。
「所以說——鼠輩就是鼠輩,就連為瞭名譽與榮耀而戰鬥的膽量都沒有。」
「你!欺人太甚!」
夾在兩人之間,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妮芙絲欲哭無淚。
作為被卷入的無辜者,她完全不明白兩位之間有什麼新仇舊恨——再說,哪怕知道瞭,她也沒什麼立場去摻和進這種事情來。與之前誤打誤撞和混混們結識的那一次不同,這次沖突的雙方都是亞神,根本沒有自己插手的餘地。更何況,理論上戰神考爾提耶知道自己與那傢夥的聯系,要是冒失行動的話,就根本沒發預測會有怎麼樣的後果瞭。
難道,這就是瑪麗蘇劇情的展開嗎?被兩位神明爭搶追求的奴隸少女……怎麼會變成這種劇本的啊!心裡簡單吐槽瞭一下的妮芙絲馬上掐斷瞭胡思亂想。哪怕她再怎麼不通人情世故,也能意識到此時發生的沖突絕沒有那麼簡單俗套。但是——除瞭靜觀其變,自己似乎也沒有別的選擇瞭。
幾乎是下一刻,還在苦惱要怎麼做的龍女就明白瞭考爾提耶行為的意義。
隨著戰神大手揮過,少女的裙擺就被掀到瞭空中,將她腹部以下的風光全都暴露瞭出來:叢生的白毛、隆起的陰阜,以及一線天般幼嫩的美穴,全部毫無遮掩地落入瞭人們的眼簾,引起瞭一片嘩然之聲。反應最為激烈的就是伊西多羅:他像是受到瞭什麼重大的打擊一般,踉踉蹌蹌地後退幾步,幾乎就要站立不穩癱倒下去。
「堂堂音樂之神伊西多羅,居然向著低賤的女奴隸求愛——真是滑稽得讓人發笑啊!」
「不…不……你這個…該死的……」
「生氣嗎?來啊,像個男人一樣和我打一架啊!」
位於少女小腹之上的,那泛著淡粉色澤的奴隸印記,此刻仿佛錐子一般刺痛著伊西多羅的自尊。他搖搖晃晃地走瞭兩步,然後——像是崩潰瞭一般,一點都沒理會考爾提耶的挑釁,頭也不回地快步跑離瞭市場。
「哼。所以說,這一代的亞神大半都是不合格的傢夥……」
嘟囔瞭兩聲的考爾提耶沒有再做出別的動作,像是對妮芙絲完全失去瞭興趣一般,隨意地就松開瞭鉗制著她的右手。戰神沒有再看一眼被他丟下的白發女奴,徑直來到圍觀的人群中央,站到瞭市場中間的石雕旁,高聲作出長篇大論的演講。
「音樂,不過是荒廢勇武、腐蝕志氣的娛樂罷瞭!隻有戰鬥才是真正的勇士所該磨煉的技藝!再精美的四弦琴也比不上一根精心打磨的石矛!男人們,女人們,聽好瞭!不要忘記自己體內流動的高尚血液,不要忘記獵手的技巧與責任……」
戰神成為瞭市場新的焦點,開始向民眾們宣揚暴力至上的價值觀。而在被遺忘的角落裡,兩個混混小心地靠近瞭表情復雜的白發少女。
「你、你沒事吧,妮芙絲?」科克看起來冷得不行,整個臉都是紅的,「你沒有受什麼傷吧?」
「我啥事也沒有。」龍女嘆瞭一口氣,「這一連串的事也太奇怪瞭,我都搞不懂該露出什麼表情來……」
「考爾提耶大人對上伊西多羅大人,真是壓倒性的優勢啊。」波裡尼感嘆瞭一聲,「要是我也能像戰爭之神大人那樣威武強壯就好瞭,那樣肯定能吸引到許多小妹妹的目光……不過音樂之神大人也好帥啊,好像還是他的女人緣更好一些……」
「帥……還是沒有能打有用的吧。音樂之神大人看起來一點也不擅長打架啊。」
「好像是這樣。」波裡尼對科克點瞭點頭,「不過我聽說他的力量其實也很強的……唉,是聽誰說的來著?」
妮芙絲原本也想參與到閑聊中來,但當看到瞭某個對她招手的身影,便改變瞭行動計劃。
「我得回去瞭,科克,波裡尼。」
「啊?天色還這麼早……」
「我的主人在找我。下次有機會的話,再一起玩吧。」
科克戀戀不舍地看著少女轉身,向著巷口那個黑影的方向走去。他有點想高喊些什麼,終於還是被友人拉著衣角回到肉攤邊,垂頭喪氣地坐瞭下來。***********************************
「主人……你從什麼時候開始就在這裡瞭?」
「從伊西多羅到達市場開始。」站在小巷中遠眺著廣場中心厲聲演說的雄壯身影,伊比斯若有所思地摸著光滑的下巴,「阿紮爾傢族和庫雷尼亞傢族雖然對立著,但像今天這樣在民眾面前的正面沖突……有趣。你對剛剛發生的事件有什麼感想?」
妮芙絲低下頭,認真思考起來。
「舊怨……還是說,是『音樂之神』與『戰爭之神』的人設沖突?」
「哦?人設?」
「作為戰狂的神與擅長音樂沒有暴力傾向的神,在民眾的心中是沖突的,所以他們也必須要擺出對立架勢來回應民眾的期待……是這樣嗎?這是我剛剛產生的猜想。」
青年贊揚地摸瞭摸女奴的腦袋。很有創造性的想法,但是思路隻對瞭一小半。
「是也不是。」他解釋瞭起來,「固然,亞神回應人們對自身的觀念是必要的,也會反過來主動用傳說塑造自身的形象,但那並不是什麼非常固執的規則。你所想的那種可能性有些過頭瞭——名號之間的相性並不是亞神們結交或結仇的第一考量因素,甚至連前幾都排不上。這兩個人的沖突,主要還是因為其背後傢族的糾葛:最強的阿紮爾傢的戰神可不會與第二強勢的傢族的亞神有什麼好關系。」
光從數量上看,考爾提耶·阿紮爾背後的那個傢族擁有六名亞神,而庫雷尼亞傢是五名。看起來似乎勢均力敵,但考慮到庫雷尼亞傢有三名亞神是這一代補上去的新神,戰鬥力就完全是一邊倒瞭。再考慮到亞神們本身的實力,即使將互相結盟的傢族們算在一起,這兩股亞神數量九比十的勢力也仍然是前者擁有優勢。
「而且,你知道嗎?考爾提耶那傢夥,敲鼓唱戰歌的水平也不賴。千萬別對亞神們產生刻板印象,那隻是他們故意表現在民眾面前的形象罷瞭。」
增長瞭新的知識,微微睜大藍眼的妮芙絲點瞭點頭,算是對亞神這一存在有瞭新的認知。
她來到伊比斯的身邊,跟隨上瞭他的腳步。既然是在自由活動時間被找到瞭,肯定就是有什麼事——龍女等著伊比斯主動提起,等來的卻還是揶揄。
「你剛剛被他們爭搶的時候,有沒有因為兩位亞神的爭寵而感到高興。」
「爭…爭寵……」妮芙絲滿頭黑線,「你以為我看不出來,這兩個傢夥牽扯到我完全就是為瞭要打擊對方嗎?」
「哦?難道你就沒有一瞬間幻想過,自己是被亞神們看上瞭的幸運兒嗎?」
「……沒有。」
青年停下瞭前進的腳步,轉過身來——伸出手從少女的臉邊穿過,將她頂在瞭狹窄小巷邊的磚墻上。
「你遲疑瞭哦。」
「我……好啦,我確實在心裡稍微想瞭一下,可我隻是在吐槽文藝作品的既視感而已……」發覺青年的面孔越靠越近,少女的聲音有些變調起來,「你、你這是想幹嘛啊…我這次沒說謊……」
確實這一次整句話都沒有隱瞞。本就比少女高不少的伊比斯微微翹起嘴角,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嬌羞起來的妮芙絲那嬌柔的面容。這段日子的訓練顯然起到瞭效果,現在的龍女已經學會瞭怎麼初步打扮自己,五官中嚴厲的英氣淡化柔和瞭不少。純白的睫毛隨著不安份的心情而顫動著,仿佛夜空中的皎潔彎月般散發出寧和的魅力。
在她猜到自己要做什麼之前,趕緊來一個有趣的突然襲擊吧。
他用迅捷的手法托起瞭少女皎白的下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奪走瞭她的粉唇。這個吻顯然是在妮芙絲的意料之外,她發出瞭嗚嗚的不適聲,可下意識閉著的牙關瞬間就被敲開淪陷,滑嫩香舌毫無抵抗地遭到瞭侵入者的俘虜,被裹卷著吸吮著,激烈交融的津液發出瞭淫靡無比的水聲。
「啾…啾嗚……」
新奇的樂趣很快就結束瞭。反應過來的妮芙絲解除瞭下意識繃起身體的應激狀態,完全將放松下來的身體托付給瞭眼前的男人。她靠在墻邊,縮起嬌軀,用委屈的姿勢被氣勢強硬的青年按在身下,對他獻上瞭毫無保留的深吻——直到伊比斯沒有留戀地松手離開,她才後知後覺地吐出瞭迷離的嬌喘。
「這次,好快啊。」
「因為樂趣已經消失瞭。」新鮮感被滿足瞭的伊比斯沒有要更進一步的表示,而是顧自收回手臂向前走去,「走吧。我對兩個亞神正面沖突的緣由很在意,得去詢問一下相關的線索。」
期待落空,咬著下唇的妮芙絲都沒意識到自己看向青年的眼神已經帶上瞭埋怨的色彩。用袖子擦去嘴角的水漬後,快速整理好衣著的她一邊快步跟上,一邊發出瞭不滿的抱怨。
「你這主人,怎麼一會兒正經一會兒不正經,真是讓人適應不來。」
「我看你之前被伊西多羅逼在墻上的反應很好玩,就想著再來一次試一試——不過,看來是你已經習慣瞭被我玩弄的緣故,結果不太令人滿意啊。」
「……不好玩的話,下次幹脆就別接吻瞭,主人。」
「哦?真的嗎?我沒聽清,你再說一遍?」
思考瞭一下,不想氣話被這個性格古怪的主人故意當真瞭的妮芙絲沒有再作出發言。她整理瞭一下姿態,決定要稍微找回一點自己的節奏。
「我們接下來要去哪裡尋找線索?」
「去一個我之前帶你去過的地方。除瞭那裡,『查爾斯』也不可能從別的地方探聽到隱秘的消息瞭。」
妮芙絲眼珠一轉,很快就用排除法得到瞭答案。從青年沉思的側臉中確認他真的沒有要將不正經行為繼續下去的念頭,龍女搖瞭搖頭,深深呼吸平復瞭體內萌發的火焰,重新回到瞭正經女奴的角色中來。
——可是,女奴難道有正經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