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最後一輛車也飛馳過路口,馬路的盡頭似乎迎來瞭紅燈,一時除去遠處街道的隱約樂聲和喧嘩,就再沒有瞭明顯的聲音。
良久的沉默後,秦絕珩微微嘆瞭口氣。
“加州治安也不好,到瞭夜裡,你一個人誰知道會發生什麼?”她看瞭眼趙績理的神色,隨即垂下眼睫,聲音幽幽柔柔:“我也隻是怕你出事。”
“那你跟著我有什麼用?”趙績理嗤一聲笑瞭:“是想兩個人一起出事?”
“和你一起也不是不行。”秦絕珩也笑瞭,食指尖輕輕劃瞭劃臉頰,而後點著下巴尖,仿佛真的是在認真思考:“真出事瞭,下邊那條路咱倆也好作伴,總比讓你一個人好。”
趙績理被秦絕珩噎得不想說話,她抿著唇深吸瞭一口氣,而後再無人接話。
不知什麼時候,巷外路的盡頭紅燈似乎過去,車輛又多瞭起來,紛紛繁繁從巷口經過。一時車聲嘈雜,將巷裡的沉默襯得更加幽深。
良久的沉默過後,趙績理盯住瞭秦絕珩。
“你要跟我多久?”她仗著鞋跟比秦絕珩高出幾分,平視著對方:“跟到今晚、明晚,下一個月,你的熱度又能堅持多久?”
“到今晚、到明晚,還是到不久的明天?在熱度消退之後,你是要重蹈覆轍、把我攥回手裡,還是和你心血來潮的重新開始一樣,再次放棄?”
四面都足夠空曠無人,景致也足夠陌生,但這種陌生卻讓眼下的趙績理感到瞭一絲安心。
她也說不清那幾杯味道不佳的混合酒究竟有怎樣的魔力,才能讓她在這樣一種環境中,居然也有瞭從前從沒有過的表達欲。
“你不是心血來潮,從來都不是。”秦絕珩看出瞭趙績理的微微恍惚,心裡也明白她其實真的是醉瞭。
如果說是直到如今醉瞭的時候,趙績理才能淀下瞭足夠的情緒說出這些,那麼在她清醒之後,自己的回答,她又會拿出幾分當真?
而如果說真的在意這樣的答案、真的在意自己的想法,為什麼平日裡清醒時的交談又總遲遲不提及?當真想要知道的話,為什麼要逃避到醉後才能問出口?
是她太見外、太排斥自己,還是太不相信自己、害怕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秦絕珩感到幾分低落,卻又到底無計可施。或許此刻她的話趙績理並不會認真記住多少,但如今隻要是趙績理問出口,她又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不去回答。
於是她又輕輕說著:“我從來都沒有想過放棄你,放棄的人從來都不是我。我從來都很喜歡你。”
秦絕珩的語氣足夠深情,趙績理微微晃神間幾乎就要信以為真,卻又被一陣鳴笛聲拉回神志:“那你能不能認真一點?能不能不要把我當做是幾次哄騙就能安撫下來的傻子?”
她想起這些日子裡秦絕珩輕佻的、完全繞開瞭二人間矛盾的舉動,有些煩亂地說著:“如果是這樣,我們還要像上次那樣鬧掰幾次?”
“如果還是這樣,趕緊一次結束不行嗎?”
趙績理的想法完全是快刀斬亂麻的做派,卻到底是她的心聲。
平日裡她們誰都極少極少對彼此說出過心底的顧慮與擔憂,尤其是趙績理。上一次她微微表露出心跡的時候,可能還是兩年前那場別離。
秦絕珩知道她是在指責自己什麼,如果一定要說的話,她其實一直都明白——趙績理愛憎分明,從小就表現得很明顯。
喜歡的,就要挨著、蹭著,時時刻刻握著、看著,離開一刻、一秒,都會表露出極大的思念,是纏綿又入骨的眷戀和依賴。
而厭惡的,就一定要丟得遠遠的,要逃離、要掙脫,要冷眼相待、要形同陌路,甚至要切斷、要毀滅。
但秦絕珩也知道,無論趙績理有多麼愛憎分明,面對獨一件事時,她卻永遠都無法得出一個分明的答案,永遠都是一團糾纏紛亂的矛盾線團。
在未曾意識到這種矛盾的存在時,趙績理或許一度迷茫徘徊。而一旦清晰地看見瞭、意識到瞭,她就無論如何都要將這樣的矛盾解開,無論是將它一點點順利平復成原來的模樣,還是終於在沖突中將它燒到灰飛煙滅。
她從來都是一個不願意含糊將就、迷離曖昧的人,所以自己這樣明顯的討好、這樣刻意逃開瞭沖突的態度,一定也觸怒瞭她吧。
秦絕珩知道自己的本性多少還是沾染瞭輕佻,但她又多少會感到無措和委屈。
——如果不去討好、如果不去逃開沖突,她該如何對一個時時都很防備、時時面對著自己都帶瞭幾分刺的趙績理坦露出心事?
她總也需要那麼一點點機會、需要趙績理給出的一點點暗示。
想著,她又感到瞭一絲熟悉的焦慮和煩亂,但她到底時刻謹記著不能夠再和趙績理發脾氣、不能將這場交談變成熟悉的爭執,更不能靠強力去解決。於是她垂下眼睫,伸手捂住瞭眼眶,幾秒後放下手,搖瞭搖頭。
“績理,可這永遠都不可能放下。”
“為什麼非要糾纏彼此?”趙績理對秦絕珩千絲萬縷又毫無道理的糾纏感到瞭無奈:“如果你是不知道放不下什麼,為什麼不去找個更好的?沒有人是獨一無二的。和你的關系讓我完全看不到出路,我不知道你這次究竟又是想要什麼。”
趙績理說到這裡,抿著唇吸瞭一口氣。
路口微微起瞭一陣風,但她並沒有因為這陣風而感到任何一絲清醒,反而因為方才自己脫口而出的這些話而感到瞭更深的迷茫:“上一次你要我的完全服從、你要我永遠被禁錮在你喜歡的關系裡。這一次呢?秦絕珩,我從你的行為裡,看不懂你想要什麼。”
“而你如果總是這樣,我就一輩子也沒有辦法去接受你,時間一年年過去,你會感到疲倦,我會感到厭煩——到時候,總還是這個結局。”
“我會找到一個沒那麼特別的、沒那麼喜歡的人,你也會找到一個入的瞭眼的新消遣,到時候你我總是要一拍兩散的。”
“這樣的關系一旦沒有結果、一旦不瞭瞭之,起初糾纏得有多長久難分,到最後就會變得越發不堪回首。我不願意變成誰想要抹除的記憶,也厭煩瞭繼續和你玩這種沒有結局的遊戲。”
“所以這一切究竟有沒有盡頭?你想要做什麼?你究竟能不能給我一點、哪怕一點的安全感,能不能讓一切正常一點?”趙績理的聲音裡攀上瞭微不可聞的哭腔,她想要的、她從來都沒有認真說出口過的,她對這段關系的一切願望,都終於在這一刻被放上瞭明面。
身旁高櫥窗內的燈光微微閃爍瞭一下,像是一線微弱的掙紮,又在一瞬後歸於平靜。
——“安全感”,秦絕珩不是第一次聽見這個詞。
無論是趙績理帶著哭腔的聲音,還是她難得一見的心事剖白,都讓秦絕珩想到瞭許久以前、她曾經迎來又送走過的許多段親密關系。
而在那些雲煙般來瞭又去的關系裡,她似乎從來都不是一個能給人安全感的人。而過瞭這麼多年,她一度以為自己能夠擔起教養一個孩子的責任、一度以為自己就是完全能夠讓趙績理安心給出一切的存在,但無論是兩年前的矛盾又或是今夜的沖突,都還是終於讓秦絕珩清晰地認識到瞭——這麼多年過去,她或許從來都沒有變過。
從來都不是一個能給人安全感的、能讓人感到篤定的人。而這樣一個飄忽不定的人,趙績理究竟是怎樣忍受瞭過往以來的那許許多多年?
如果是秦絕珩自己,或許早就將這樣一段關系掐斷、拋在瞭腦後,再也不回去回顧哪怕一次。
所以我對她,到底也是特別的。秦絕珩心下一時不知道究竟是快慰居多,還是悔恨占瞭上風。她咬著唇將翻湧沉浮的情緒按捺下去,斷斷續續地將屏住的那口氣吐出,平復一番情緒後微微嘆瞭口氣,輕聲回答:“能,你想要什麼,我都能給你。”
這句話出口,趙績理卻並沒能聽出多少意義。這樣的話秦絕珩說過瞭太多次,於是在趙績理眼裡,這一次的回答又是同樣莫名其妙又毫無意義的妥協,倒像是她受瞭天大的委屈,倒像是一切都是自己胡鬧。
她到底還是不明白自己想要什麼,從前不明白,今天不明白,或許以後也永遠不會明白瞭。
趙績理的情緒方起又落,心下煩亂而又糾纏至極之際,反而笑瞭:“別拿我消遣,也別認為我好糊弄。今天是我第一次告訴你這些,也會是最後一次。”
秦絕珩聽瞭這句話,除卻幾不可察的屏息外,幾乎再沒瞭別的反應。
她垂著眼睫,盯著微有些濕潤的石磚地面,聽著趙績理繼續開口:“秦絕珩,如果你總是這樣,我們不如就此別過吧。”
聽到這裡,秦絕珩總算抬起瞭頭,她立刻便想要反駁、又想要解釋,卻看見趙績理立刻擺瞭擺手,示意自己不要說話。
“想好你要說什麼,再告訴我。毫無意義的話就不要再說瞭,我都聽夠瞭。”
秦絕珩看著趙績理被櫥窗光芒映照得熠熠生輝的眼底,眼前的光色太過於迷離,像是聚集瞭所有柔軟又美好的星輝,又像是能將人拖入深淵盡頭的星沼,讓人入眼便微微晃神。
她緩慢地眨瞭眨眼,想要將這樣的星光記得更深一些。
而在這之後,她還要將這樣的星光融入心間,捧在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