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曉蕾的憤怒暴露瞭她的真實,楊悠悠一改剛才的咄咄逼人,恢復成剛走進這間房間時的淡然,而她越是松弛,也就越發顯出吳曉蕾的緊繃,“既然你不裝瞭,那咱們應該還可以繼續談談。你逃避面對自己的時間太久瞭,久到連你都快信瞭自己是被殘酷命運打擊的精神失常,也差一點點就讓我以為你真的有很嚴重的精神問題。”
吳曉蕾咬住齒關,瞪著眼睛,隨著心跳一起輕顫的身體久久無法從憤怒的情緒裡解放。
“當一個精神出現問題的人實施違法犯罪行為被逮捕後,法律量刑在判決前都需要出具一份精準的心理鑒定,就為瞭確定這個人在犯罪行為的實施中是否存在本人的清醒意識,有些聰明點兒的罪犯常會利用這一點來給自己脫罪。”楊悠悠的眼睛沒有一秒從吳曉蕾的臉上移開,清澈的眸光似乎能照映出人心底裡最黑暗的部分,“要想試探出他是不是裝的,最簡單直接的方式就是在確保安全的前提下,激怒他。”
楊悠悠看著吳曉蕾,露出瞭隻有她自己清楚是怎麼回事的釋然的淺笑,“我從來都不贊成以暴制暴,但就像你剛才說的,針不紮在自己身上怎麼會感同身受到疼呢?真被紮過的人,又需要使出多大的勇氣跟心理建設才能達成跟自己的一場和解,更何況人還是要活在現今的這個社會當中。”
她是真的懂她曾經的痛,可同時,她也是真的看不起她的作為。吳曉蕾閃開不敢再跟楊悠悠相撞的視線,這麼多年,她一直都靠著憎恨跟惡意飼養著心裡頭的那隻野獸,從它的茁壯成長中,她體會到瞭前所未有的快樂,隻是這份愉悅裡攀繞著荊棘,她必須要變得更加強大才能踏平尖刺,才能得到她夢寐以求的想要。
所以她要鏟平一切障礙,任何拖她後腿阻止她走向更好的東西都要被無情消滅。
“你不要再惺惺作態瞭,”吳曉蕾收斂起之前外放的怒意,“好的壞的全讓你一個人說完瞭,你以為自己是誰?菩薩轉世?舍利子結出來能賣多少錢一斤?”
“我沒有在開解任何人,我隻是在開解我自己。”楊悠悠像放下瞭心裡一直背負的重擔一樣松下肩膀,“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能從一開始就坦然的接受自己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興許結局會比現在更好。”
“我沒有錯!”吳曉蕾嗆聲道,“從一開始直到現在,我什麼錯都沒有!”
“你非要靠著這樣的自我催眠才能關註到自己嗎?”楊悠悠無奈的搖瞭搖頭,然後又點瞭點頭表示瞭然道,“如果這是你自我救贖的辦法,我隻能說,即便給你機會改變,你的未來也註定隻能是現在這樣瞭。”
吳曉蕾說不清為什麼自己在聽瞭對面女人說出這句話時,突然有瞭種靈魂被束縛住瞭的凝滯感,就好像是她的話裡帶瞭一種神迷的力量,一種她可能真的永遠都無法掙脫的力量。
“我沒有錯。”她喃喃低吼,“全是邵梁鑫的錯!是他不該騙我!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的……”
楊悠悠沒有接話,隻默默看著她繼續沉浸在自己的表演裡。
“你說邵澤跟那個小畜生無辜?哈哈……笑話,邵澤為瞭自己的利益能開車去撞死人,小畜生能為瞭報復把邵澤削成人棍,能讓醫生每隔一段時間就手術摘除我一根骨頭……都他媽是一樣,他們哪一個比我良善?哪一個又是純潔小白花?”吳曉蕾掙脫不瞭束衣的綁縛,同時也無法消除剛剛楊悠悠話裡對她未來的篤定,她明明打算裝瘋賣傻的麻痹所有人,為什麼要被這個突然出現的女人輕易擊破?她剛才有說出任何暴露心裡計劃的言辭嗎?
沒有。
明明除瞭圍繞‘邵梁鑫是個騙子混賬’的中心思想之外她什麼都沒說,那她為什麼咬定瞭她在偽裝?她說,是因為她被激怒瞭,為什麼被激怒瞭就不是精神出瞭問題?
楊悠悠垂下眼睛,又一次為展贏極端的報復做法深感壓抑。
“你不敢聽瞭?”吳曉蕾像是發現瞭新大陸一樣驚喜萬分,她細想自己剛才說的每句話,然後找出似乎能夠刺激對方的點,“你要不要解開我的衣服看一看,看看被拿掉骨頭的皮肉會變成什麼樣?”
“我說瞭……”楊悠悠抬起依舊不減光亮的眼眸,全無波動痕跡的聲音淡然之極的道,“我根本不在乎你變成什麼樣。”
吳曉蕾被她的平靜跟言語噎得好一會兒都沒找回聲音,明明她也想學著對方的樣子借機撕開她的表面,可她從始至終就隻在想要激怒她的時候放大過聲音跟情緒。仿佛正如她所說的那樣,她來見她,根本不是因為在乎。
她的目的從一開始就不是她,那她的目的是誰?吳曉蕾拼命去想,然後突然想到關鍵,一雙滿含疑惑的眼睛迅速從楊悠悠的臉上轉向高掛墻角的攝像頭。
規律的閃爍著紅點的監控盡責的覆蓋住整個房間,遠遠的觀查不到女人臉孔的側後方視角又通過互聯網縮小在瞭一塊清晰的顯示器上。
吳曉蕾突然明白過來瞭,她重新看回楊悠悠,咬牙狠聲道,“你是為瞭那個小畜生……”
楊悠悠多想不顧形象的再大聲嘆上一口氣,她為瞭工作一雙腿都快要跑斷,又為瞭展贏把好不容易擠出來的休息時間全部奉上。吳曉蕾有一句話沒說錯,那就是姓邵的這一傢人,真沒有一個好東西。
她在不堪回首的那段時間裡,讓他成為瞭自己的責任。他遭遇的所有苦痛她都可以想象,可比起他的肉體,她更想修復的是他的內心。癥結在吳曉蕾的身上,所以有瞭機會她就必須來見她,隻是目的跟之前已經大不一樣瞭。
之前,她是為瞭尋找結束,為瞭通過法律讓所有罪惡都能得到最公正的判決,而此刻,她的目的僅僅是想救一個人,救一個被困在仇恨牢籠裡無法自行爬出的人。她需要他知道,仇恨是沒有盡頭的,浪費心力去對付吳曉蕾這樣的人也根本不值得,最關鍵的是,他現在在心理上,非常的需要一個人來給他的肯定,不用支持,不用太多話。而這個人,除瞭她誰都不好使。
“你說的那個人他叫‘展贏’,”楊悠悠像是把這兩個掬在手心裡一樣呵護著告知給吳曉蕾聽,“很好聽的一個名字,你應該記住,你對不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