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北風冷,沈雲笯在房中和侍女們一起做小娃娃衣裳,她低頭含著笑,細嫩的指尖捏著針線輕快地縫動。
侍女們做著小衣裳,一邊和沈雲笯說話,沈雲笯是個綿軟性子,侍女們為她逗趣,講些小笑話她也能笑得開懷。
阿鬼跟在辜肅身後,進瞭房內,屋外是呼嘯的寒風,屋內暖風熏人,女人輕聲的笑語和著撲面的暖香,叫他寒冬中奔波瞭數日的頭腦霎時有些發脹。
沈雲笯聽到腳步聲,抬眼看著門口婉笑,真是笑靨如花,柔軟溫熱比阿鬼記憶最甜的糖還要嬌軟,他拿刀而異常平穩的指尖一顫,低下頭不敢再看。
辜肅擺手叫人出去,侍女們斂聲,低頭魚貫出去。
沈雲笯端坐好,她將手中的衣服放下,抬眼看著辜肅。
辜肅看著低頭的阿鬼,他深沉的雙眼掃過阿鬼,似乎將他所有心思都刨開看透,辜肅開口道:「阿鬼,我要你以後跟著小姐,你可願意。」
阿鬼跪下來,他低頭道:「我願意。」
沈雲笯無措地看著跪在地上的阿鬼,他低著頭,看不清左臉猙獰的傷痕,隻看見高挺的鼻梁和他低語後緘默的薄唇。
辜肅遞給阿鬼一個發著異香的小木盒:「這是我在苗疆找的盅蟲,你把子蟲種下。」
阿鬼聞言一顫,他垂首去接,卻被一隻白嫩的小手將木盒拿去,沈雲笯道:「爹,這個盅蟲是什麼?」
阿鬼睜大眼看向沈雲笯,沈雲笯對他露出笑顏,當初要不是阿鬼及時通知瞭辜肅,她隻怕已經被人糟踐,沈雲笯一直想對阿鬼道謝,他卻從沒有出現過,沈雲笯有些察覺辜肅恐怕十分狠辣,所有人都怕他,擔心辜肅為瞭自己而對阿鬼太殘酷。
阿鬼跪在地上,他低下頭,不敢再看沈雲笯,想要將自己左臉藏起來,卻無所遁形。
沈雲笯小心地將木盒遞給辜肅:「爹,這會不會傷到阿鬼,阿鬼算是救瞭我,能不給他嗎?」
辜肅摸摸沈雲笯腦袋,他扶著沈雲笯去坐好:「不是害人的,將這子蟲種給阿鬼,再將母蟲種給你,每月阿鬼都要喝一滴你的血喂養子蟲,否則阿鬼便會被子蟲噬體而亡,若是我兒出事,你身上的母蟲死亡,到時候阿鬼也是一死,那阿鬼就會拼盡性命保護你瞭。」
辜肅卻沒有說清楚,每月一滴母蟲飼養者的血,阿鬼永遠也逃不掉母蟲影響的范圍,母蟲死亡阿鬼也會死,他便不敢逃開,隻能守著沈雲笯,一直護她性命。當然,還有母蟲控制子蟲的手段,叫阿鬼不敢起反心,這會辜肅並不想說,怕嚇著沈雲笯。
沈雲笯聞言,她側頭看著跪著的阿鬼,抬頭看著辜肅,「那阿鬼大好男兒不是要一直困在我身邊,我是個沒用的,不該叫阿鬼這麼陪著我。」
阿鬼心間一顫,他抬眼小心看向沈雲笯,辜肅看著阿鬼,對沈雲笯道:「沒有關系,阿鬼,你願意嗎?」
阿鬼低下頭,低聲道:「我願意。」
辜肅將木盒遞給阿鬼,阿鬼抬眼看一眼沈雲笯,抖著手接過。
沈雲笯不忍看,阿鬼劃開自己手臂,取出木盒中的子蟲放在自己傷口處,白嘟嘟的肉蟲趴在翻開的血肉間,抬頭猛的一紮沒進手臂裡,轉眼已經沒有瞭蹤影。阿鬼咬著牙,額頭青筋迸發,他握著自己劃開的左臂,忍著巨大的痛意,豆大的汗珠冒在額頭,不願叫出聲來。
子蟲種好,阿鬼單手撐在地上,咬牙看著被劃開的手臂,沈雲笯害怕地縮在辜肅身後,卻被辜肅拖出來,輕聲哄道:「沒事,種下母蟲不痛的,爹爹不會找讓我兒難受的盅蟲。」
當然不痛,痛苦都加倍給瞭阿鬼。
辜肅拉著沈雲笯手臂:「乖乖,閉著眼,很快就好瞭。」
有著繁復繡紋的衣袖被撩起,沈雲笯閉著眼,她渾身僵硬,隻感覺小臂一涼,辜肅便叫她睜開眼瞭。
沈雲笯小心睜開眼,她看著自己白皙光滑的手臂,轉頭看著地上的阿鬼,阿鬼抬眼看著沈雲笯,兩人視線相交,他低下頭。
沈雲笯詫異的看向辜肅,辜肅對她笑笑,臉上的傷痕有些駭人:「是不是不痛。」
沈雲笯無聲地點點頭,辜肅捏著沈雲笯手臂脈門:「雲奴,你捏著這裡,想著要懲罰阿鬼,母蟲為你寄生,能感知你的情緒。」
沈雲笯抬頭看著身旁的辜肅,她心中突然生出懼意,辜肅看待阿鬼就沒有將他當做人,如同以往欺辱自己,看待不會說話的她一樣的那些人,隻是將她們看成一個畜生,沈雲笯突然之間,竟然閃過好多小時候的自己,猶如又是無依無靠的小雲奴。
沈雲笯捏著自己脈門,她看著跪在地上,低垂著腦袋的阿鬼,雲奴,你有夫君有爹爹,誰能欺辱你,不要再怕瞭,她閉上眼抖著牙默念懲罰阿鬼。
母蟲感應到沈雲笯情緒,阿鬼突然爆出劇烈的嘶吼,他抓著自己胸口,趴在地板上向著沈雲笯伸手,痛的眼眶欲裂,他蜷縮成一團,整個人像是從水裡撈出來一樣,子蟲啃咬著他經脈,阿鬼痛的發不出聲,左臉猙獰的傷痕被扯動如醜陋的蜈蚣,隻盯著沈雲笯無聲的張合嘴唇。
沈雲笯猛地松開手,大喊:「停下!停下!」
阿鬼扒在地上,沒有瞭掙紮,隻渾身濕透的趴著,不時抽搐一下。
辜肅遮住沈雲笯眼睛:「好瞭,好瞭,不怕,沒事瞭,我叫阿鬼出去,別怕。」
沈雲笯抱著辜肅手臂恐懼地發抖,阿鬼聞言,慢慢從地上爬起來,他躬著身行禮,搖搖晃晃退下去。
侍女們進來,無聲的將阿鬼留下的痕跡收拾幹凈,端上新的熱茶,在辜肅的授意下,圍著沈雲笯說笑,講懷裡的寶寶,說衣裳要做些什麼時新的樣式。
沈雲笯抬頭,看著周圍的美貌侍女們,她晃神地看向身旁的辜肅,辜肅滿眼慈愛,沈雲笯扯開嘴角笑,跟著侍女們附和,「恩,是啊,領口鑲小福桃很好看呢。」
辜肅瞭瞭一樁心事,開始做其他打算,他為沈雲笯殫精竭慮的鋪路,覺得單是阿鬼一支人馬護著沈雲笯不夠,又思慮著要將沈雲笯帶回聖教,他權衡瞭聖教中所有的派系,決定將沈雲笯推上教宗聖女,辜傢的女兒,做聖女是有資格的。
聖女沒有實權,沒人會與沈雲笯有權力糾葛,聖女又是聖教的臉面,隻要辜傢不倒,就算自己死瞭,也可保沈雲笯一世平安。
辜肅審視著沈雲笯短暫的一生,他常在夜裡細想,若是自己教養著沈雲笯長大,她肯定像她娘一樣驕傲肆意,江湖之中任她來去,不會讓她成為這樣依附男人的藤蘿,每想到如此,辜肅就恨沈淵入骨,更怕自己走後,沈雲笯會再沒有依靠,再墮入這樣的境地,拼盡全力要為她增添力量。
辜肅對沈雲笯說瞭自己的打算,沈雲笯卻隻想回楊傢,辜肅便隻能哄騙她,說是做瞭聖女,再回楊傢,之間並無影響。
不日後辜肅帶著人馬要和沈雲笯回北疆聖教,楊傢和臨劍山莊已經張開天羅地網四處尋找沈雲笯,辜肅察覺到別莊外探尋的探子,他不願沈雲笯回去,更是要早些帶沈雲笯回北疆,由他護著為沈雲笯謀劃將來。
沈雲笯坐在搖搖晃晃的馬車裡,外面天寒地凍的,車內鋪著厚皮裘,底層燒著銀炭,行走在四野,車內竟然還算暖和。
路途中修整,沈雲笯被侍女扶著下來馬車,周圍迅速搭建起帷幔,燒好炭火,為她擋住寒風。
辜肅有事不在,阿鬼守在沈雲笯身旁,沈雲笯被侍女扶著,在帷幔中走動,她如今身子重,還愛吃些小零食,身旁常帶著零嘴,沈雲笯是個脾氣綿軟的,和侍女們一起說笑,女孩們都愛吃點糕點零嘴,她也與侍女們分著一起吃。
沈雲笯手裡端著小碟蜜餞,不是什麼貴重東西,她就是愛吃,被侍女扶著慢慢活動,一面往嘴裡丟幾顆蜜餞,甜滋滋的特別好味。
阿鬼立在帷幔墻角,沈雲笯經過他時,將小碟遞給阿鬼:「阿鬼,你要吃嗎?」
阿鬼抬起頭,他看著沈雲笯,慢慢伸出手,抓起蜜餞。
沈雲笯見他拿瞭,又慢悠悠繼續走。
夜裡,阿鬼帶著人巡夜,他一個人時從懷裡摸出個紙包,他一層層打開油紙,裡面靜靜躺著幾個蜜餞,阿鬼捏起一顆,猶如有深仇大恨一樣盯著手中的蜜餞,慢慢送進自己嘴裡。
阿鬼一下睜大眼,露出被蜇到的表情,左臉的傷痕皺成一團,甜的,是甜味。
阿鬼是被聖教從小養大的小孩,他這樣的孩子有很多,不知道是怎麼來的,有的還記得叫幾聲爹娘,阿鬼什麼都不知道,不過他活瞭很久,不像那些記得爹娘的小孩很快就死瞭。
對,阿鬼小時候就知道什麼是死亡,每天身邊都有很多人死去,他們是聖教養的狗,隻有爪牙鋒利的惡狗才能活下來。
有一年,惡狗裡混進瞭一隻小狗,是個笑的甜甜的女孩,她很愛吃糖,也很會殺人,總是能找到糖吃,她喜歡阿鬼,說阿鬼像她哥哥,愛給糖讓阿鬼吃,阿鬼從來不吃,惡狗的食物都有毒。
哦,後來女孩死瞭,是為瞭救阿鬼,阿鬼從她屍體上撿起染血的糖果,他喂到自己嘴裡,少年的阿鬼臉抽成一團,血肉模糊的左臉刺痛的發麻,甜味,沾著血腥,阿鬼一輩子都忘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