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洲城中,總捕頭丁化凡的府邸。
兩鬢斑白的總捕頭在書房的椅子上坐著,咳嗽得撕心裂肺似的,好半天才緩過勁來。他服下一粒藥丸,歉意對面前人道:「老夫病體沉重,招待不周,實在是失禮瞭。」
陸婉瑩恭敬的站在他身前,身上寬大的青色公服也難掩傲人身姿,肌膚雪白,眉目如畫,柔和的微笑著,若不是頭上盤起的青絲上插在一隻金色牡丹,隻怕會被人錯認為一位風流倜儻的佳公子。
她恭敬的微微施禮道:「丁伯伯身體要緊。我來的時候祖父托我帶瞭一隻千年人參來,想必對您的身體有好處。」
丁化凡笑著擺擺手:「讓師父費心瞭。老夫三十多年前隨著他老人傢遠赴漠北,千軍萬馬中僥幸沒死,留瞭一口氣回來,能活這麼多年已經是萬幸瞭。師父重情義,硬是把我這個廢人安排瞭一州總捕頭的位置,幸好淮洲一向太平,又有幾個師弟幫襯著,才沒出什麼紕漏。侄女,上一次見你還是在你十三歲的時候,短短幾年你便辦瞭好幾裝案子,不愧是師父的真傳,尤其是玉蝴蝶的案子,實在漂亮,本能夠再升一步到刑部去,轉到我這裡做總捕頭有些屈才瞭。淮洲一向太平,出不瞭什麼功績,隻怕十幾年也無法升遷。」
陸婉瑩微微低頭笑道:「伯伯,能夠安享太平,此時已經是侄女最大的好處瞭。」
丁化凡一怔,隨即哈哈大笑起來:「果然是師父最看重的孫女,看得透徹啊。老夫本來還想提點你幾句,現在看來不用瞭。這個位置就好,你畢竟是個女娃,真的再一個勁想著往上升遷,隻怕我那師弟都要懷疑你想搶他的位置瞭。一州總捕頭不高不低,不招人恨,彼此間還能有些香火情,便是坐上二十年也安安穩穩。有些人就是看不清啊,總想著爬的高,就不怕有朝一日摔下來。哼,師父的綽號叫鐵手閻王判,他卻敢叫笑面閻羅,存的什麼心思?現在他風頭正盛,且容他得意,等過幾年一朝失足,沒有眾位師弟幫襯,隻怕要摔得粉身碎骨瞭。」
陸婉瑩臉上帶笑,心中震驚,怨不得臨來之時祖父叮囑自己一定要對丁伯伯恭敬些,這位名不在四大神捕中的老弱病夫眼光真是透亮。
想通此處,陸婉瑩愈發恭敬道:「丁伯伯應該好好調養身子,祖父還說等他八十大壽的時候讓您親自去給他賀壽呢。」
「不行瞭,老夫熬不到那一天瞭。」丁化凡嘆息道:「要是那個人還在中原,能夠出手幫一把,老夫倒是還能撐幾年,如今,呵呵,過一天算一天吧。」
「那人?」
丁化凡嘴角含笑,臉上竟然帶著頑皮的意味,如果一個私藏瞭糖果的孩子一般:「不可說不可說。那人的名字和事情你不要打聽,我也不會說。你便是查遍瞭刑部的案卷,也找不到關於那人的一個字。中原知道他底細的人也就是我和師父,還有瓊玉門的郭老鬼瞭。你以為師父為什麼輕輕巧巧的放過瓊玉門?就是怕郭老鬼逼得太緊真的發瞭瘋泄露出那人的事情。等我們都沒瞭,這秘密便真的沒人知道瞭。」眼看陸婉瑩雙眼發亮,他忍不住苦笑瞭一聲,抬手指瞭指天:「真的不能說。」
陸婉瑩心中一驚,自然知道這個手勢是什麼意思。既然是通天的人物,自己如果真的追究下去,隻怕沒有好結果。
兩人又攀談瞭一陣,陸婉瑩正要起身告辭,忽然聽到外面有人興沖沖喊道:「爹,我聽說新任的總捕頭來瞭,是什麼樣的人物?」
房門一開,門外走進一名男子,身材雄偉,濃眉重目,器宇不凡,一看便是英雄人物,走入房中向著父親施禮,回頭看瞭陸婉瑩一眼,頓時渾身一震,結結巴巴的道:「是,是四妹妹?」
一聽這稱呼陸婉瑩便知道這是丁伯伯的兒子,躬身施禮道:「小妹見過丁大哥。」
丁化凡淡淡道:「侄女,這是老夫不成器的兒子丁隆濤,你們兩個也六七年沒見瞭吧,你不記得也情有可原。」
丁隆濤滿臉通紅,慌忙還禮道:「四妹妹,你不記得我瞭?那年我給你買過紙鳶,有一次把你弄哭瞭,你還打過我。」
陸婉瑩微笑道:「小時候的事情,小妹有些記不清瞭。」回身對丁化凡躬身道:「丁伯伯,您保重身體,等到明天我再攜著夫君來給您請安。」
「你,你成親瞭?」丁隆濤喊瞭一聲,隨即目光一黯:「是瞭,你也已經二十一歲瞭。不知是哪位才俊有福分能娶你為妻。」
陸婉瑩柔柔笑道:「不是為妻,是妾室。我上面還有兩個姐姐,下面一個妹妹。」
「什麼?」丁隆濤幾乎要跳起來,尖叫瞭一聲:「妾,妾室??」
丁化凡哼瞭一聲,似乎對兒子很不滿。
丁隆濤臉上通紅,猶豫再三,道:「四妹妹,要不要吃瞭飯再走?」
陸婉瑩輕笑道:「還是下次吧。傢中姐姐這兩日就要生產瞭,做妹妹的總該回去幫忙。而且,小妹自己的孩子還沒斷奶,隻怕現在已經鬧起來瞭。」
丁隆濤呆若木雞,等到反應過來才發現陸婉瑩已經出瞭門,正要追上去,隻聽丁化凡哼瞭一聲道:「蠢材!婉瑩擺明瞭對你無意,人傢都成傢有孩子的人瞭,你還要追上去幹什麼?」
丁隆濤呆瞭一呆,終於泄瞭氣,垂下頭去。
陸婉瑩出瞭丁府,騎上馬一直向北,直到北城門邊上才停下,面前是一座府邸,原本是一位富商的宅子比玉州的府邸小瞭一些,但是十分雅致,佈局與玉州的韓府很像,甚至後面也有一個池塘,月兒一見便喜歡,纏著母親和夫君央告半天才買下來。
陸婉瑩下瞭馬,立刻有下人過來牽過馬韁繩,恭敬道:「夫人,您回來瞭。」
李傢從玉州搬走,隻帶瞭最忠誠的幾個老仆人,陸母疼愛女兒,又從傢裡派過來幾個婆子,剩下的都是從淮洲招來的新人,每一個都是陸婉瑩親自過目後才選進門,自然知道這位夫人的威勢便是大夫人也比不上,自然恭敬有加。
至於原來玉州的下人,遣散時已經給足瞭錢,都立下瞭文書不會透露韓府一切事情,陸婉瑩又跟玉州總捕頭葛義方打瞭招呼,有他親自恐嚇一番,相信沒有哪個敢嫌自己命長多嘴多舌泄露消息。
進瞭府裡,正要去自己房裡換衣服,忽然聽到一陣叫聲:「生下來瞭。」「生瞭,恭喜夫人,是位小姐。」
陸婉瑩心中一喜,急忙向著蘇凝霜房間走去。
五六名丫鬟婆子在外面伺候,一見陸婉瑩過來慌忙施禮:「夫人,大夫人生瞭,是位小姐。」
陸婉瑩點頭,邁步走進房裡。房中還是一片狼藉,幾個婆子正手腳麻利的收拾殘局。月兒懷中抱著嬰兒,高興得眉眼間滿是喜意,不顧孩子的哭聲,一個勁的親著她的額頭:「小乖乖,長得真漂亮,讓小娘親親……」
一旁韓詩韻緊靠著她,目不轉睛的盯著孩子的臉,不住聲的急道:「月兒,給我抱抱,給我抱抱。」
李天麟坐在床邊,握著蘇凝霜的一隻手,蘇凝霜側躺在床上,額頭滿是汗水,臉色有些蒼白的樣子,微笑著看著大女兒抱著小女兒的樣子,目光柔和,眼見陸婉瑩進來,輕聲道:「婉瑩,你回來瞭。」
陸婉瑩點點頭,拉瞭把椅子坐下,笑道:「給孩子起好名字瞭沒有?」
李天麟滿臉喜氣,道:「一時沒想到好名字,她是來到淮洲生的,先叫阿淮吧。」
陸婉瑩嘴角微微一翹,道:「你這做爹的都起得什麼爛名字?還是讓姐姐起名字吧。」
「就是就是,師兄起名字的本事真爛,孩子這麼可愛,可不能起這麼個糟糕名字。」月兒嘰嘰喳喳的說著:「起個什麼名字好呢?阿芳,小娟,小秀……」
眼看著月兒皺著眉頭拼命想,陸婉瑩起身笑道:「我先回去換件衣服,一會兒再過來。」
陸婉瑩走出去,李天麟走到月兒身邊,討好地道:「讓我抱抱阿淮。」
「都說瞭不叫這個名字。」月兒嘟囔著,將孩子遞給他,接著馬上跑到母親床前,搖著她的手臂道:「娘親,您給她起個名字吧。」
「起名字是她爹爹的事,而且阿淮這名字很好聽啊。」蘇凝霜笑道。
月兒嬌哼瞭一聲,眼珠轉瞭轉,跑到李天麟身前,將孩子奪過來:「快拿來,娘親還沒抱過她呢。」
李天麟苦笑連連,心中暗道:李元生下來的時候就是這樣,自己抱瞭沒有一會兒便有其他人接手,現在女兒也是這樣,難道非要四個女人每人手裡抱一個孩子的時候自己才能有疼愛自己孩子的權利?
果然,剛才韓詩韻還靠在自己身邊,含情脈脈的看著自己,此時聽到阿淮一哭,馬上飛快的跑過去,將自己丟在一邊。李天麟搖瞭搖頭,輕輕推門出去。
蘇凝霜接過孩子,看著她的眉眼像極瞭小時候的月兒,心中充滿慈愛,輕輕將她放在自己胸口,孩子無師自通的尋找到瞭乳頭,立刻含在嘴裡,止住哭聲吮吸起來。從昨夜開始蘇凝霜便有瞭奶水,此時正好喂養孩子,連奶媽也沒有請。
月兒看著阿淮吃奶,心中喜悅,輕聲道:「阿淮長得真可愛。」
「嗯,跟你小時候簡直一模一樣。」蘇凝霜笑道。
月兒嘻嘻的笑著,靠近母親的胸口,膩聲道:「娘親,我也想吃……」
蘇凝霜臉上一紅,笑罵道:「你都多大人瞭,別這麼淘氣,詩韻還看著呢。」
「嘻嘻,再大也是娘親的女兒啊。女兒吃娘親的奶,天經地義的事情。」月兒嬌笑道:「還是說娘親準備這奶水不給我吃,要留給某個大壞蛋吃啊?」
韓詩韻撲哧一聲笑出來,趕緊背過頭去。
月兒咯咯直笑,逗弄著阿淮的耳朵。小傢夥一掙,乳頭從口中滑出來,一縷奶水順著蘇凝霜的胸口淌下來。
眼看著此景,月兒忽然心裡直惡心,急忙轉身嘔瞭好一會兒,也沒有嘔出東西來,回過頭時,卻見母親以奇怪的目光看著自己。
「月兒,你時常幹嘔嗎?」
「對啊,這幾天不知吃壞瞭什麼東西,老是不舒服。」
「你這個月月事來瞭嗎?」
「沒有啊。」
蘇凝霜臉上的笑容越來越盛,道:「你這傻丫頭,是不是已經有瞭身孕,自己還沒察覺?」
月兒啊的叫瞭一聲,呆呆的愣瞭一下,忽然興奮的叫出聲來:「一定是的,一定是。我老是幹嘔,月事也沒有來,一定是懷瞭師兄的寶寶瞭。」這麼長時間的等待,終於有瞭結果,高興得他又笑又叫,興奮異常。
蘇凝霜笑道:「我看八九不離十,多半是懷上瞭。前日還看到你買瞭那麼多酸梅,一個下午就吃光瞭,要不是有瞭孕,怎麼這麼愛吃酸的?」
月兒呆呆的道:「可是,那些酸梅一大半都被姑姑吃瞭啊。」
兩人都是一愣,同時轉頭,卻見韓詩韻早已滿臉通紅,手撐在床邊幾乎站不穩,目光發呆的自語道:「我的月事也沒有來……」
蘇凝霜笑道:「你們兩個啊,真是,明明都盼著能懷上孩子,偏偏還自己不註意,都有瞭身孕瞭自己還不知道。明天去請大夫來好好把把脈,可別空歡喜一場。」
兩人同時點頭。
月兒忽然流下淚來,趴在母親身前,抽泣道:「娘親,我也要有師兄的孩子瞭,要和您一樣瞭。」
三個人彼此對視,眼中含淚,臉上卻充滿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