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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越來越接近年關,十二臘月,京城就越發的熱鬧,哪怕是冬雪紛飛,鵝毛大雪嘩啦啦地落,天地之間都被白雪覆蓋,屋簷上門檻上佈滿瞭雪花冰塊,都阻擋不瞭京城人對新年的向往,對未來充滿希望與辭舊迎新的喜悅。

  道路兩旁的店鋪也都掛上瞭喜慶的紅聯,熱熱鬧鬧的,吆喝聲不絕於耳,小孩子在雪中嬉戲,爆竹聲與鞭炮齊舞,川流不息的人群來來往往,城裡城外的人都進來又出去,采購年貨和置辦新衣服,就算是再吝嗇的鐵公雞,也會在這樣的喜慶節氣中稍微扣出自己錢包裡的一文錢。

  然而,在看似平靜而又喜慶的外表下,卻是早已暗流湧動,無數心懷鬼胎或有陰謀,或別有用心之人也悄然出現在瞭京城之中。

  無論是正道名門的道子神女,還是魔門的老怪邪祟,都趁著這大規模的人口流動,繞過瞭京城的一道道關卡,進入瞭這座天下矚目的萬邦之城,大華帝國的唯一明珠,萬世之盛京。

  名門大傢自然是有自己的駐地,大華太祖劃分瞭好幾個低矮的山頭和依山傍水的丘陵給他們作為宗門的駐處,隻是這些人不能在京城中亂用法力和飛行而已。

  距離帝國的中心越近,大華龍氣也就越足,龍氣乃是萬民之願力集合之物,足以鎮壓一切邪祟與超凡,就算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人世散仙,號稱陸地神仙的存在來到瞭這裡,都會受到極大的壓制,如果是一些無權無勢又沒背景的散修人士,來到京城可能修為都會被壓制得跟普通人沒什麼兩樣,如果是體修有成的高手,那還可以用自己強健的體魄,做個飛簷走壁的武林高手,如果是個神修或者不註重鍛煉體魄的修士,可能也就跟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沒什麼兩樣。

  若是起瞭不軌之心,被個捕快一抓,就隻能恥辱得進大牢裡等著判罪處刑,就算是體修,遇上有官氣護體的府衙校尉,也隻能乖乖認栽。

  畢竟不是誰都能像薑清曦一樣,身上流淌著皇帝的親緣血脈,天然與大華龍氣有關系,不會受到龍氣的排斥,能夠隨心所欲地在京都中使用法術而不受到限制。

  不過有光明的地方自然也會有陰影,如此龐大的帝都,肯定不僅僅隻有正道的人在,還有與之對立而生的魔道邪門。

  不過不同於名門正派的弟子,可以光明正大得進出京城,魔門的人自古以來就是陰溝裡的老鼠,躲在陰暗處久久不見蹤影,連個影子都沒有。

  一處閑散的院落中,兩個人正坐於涼亭之中,執子博弈,一者閑情雅致,落子輕快;一人抓耳撓腮,不消一會兒便有些急躁,幾乎要掀翻棋盤,可又看瞭看面前的人,忍住並沒有發作。

  賭公子賭品不行,棋品卻也還過得去,難怪得罪瞭正道這麼多人,還能活著。

  落子輕松的人,看上去三十多歲,俊朗雅逸,便是皇帝心心念念許久的魏王,他看著面前面色陰晴不定,又隱忍不發的男人,如此想到。

  「我輸瞭。」

  過瞭好一會兒,實在找不到什麼破解的路數,賭公子投子認輸,看瞭一眼魏王的神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麼,平靜地說道:「好奇我賭品差,為何不敢掀桌?因為我知道有些棋能掀,有些棋不能掀。」

  「有趣。」

  魏王笑瞭笑,他自然是明白這個道理,但他和皇帝的關系,已經到瞭你死我活,絕無半點緩和的餘地。

  否則他也不會選擇掀棋盤。

  「兩位還真是好興致。」還不等兩人反應過來,就見一輛馬車從巷子外行進來。

  馬車外表樸實無華,厚厚的黑佈掩蓋瞭馬車內的一切,兩匹駿馬的眼睛卻顯得空洞無比,趕馬的人乃是一豐神俊朗,但眉目陰翳的男子,他將馬車開到院落門口,隻見手指一動,一層層粉末狀的顆粒悄無聲息落下,兩匹駿馬霎時間就像是被榨幹瞭潛力一般,瞬間四肢發軟,口吐白沫。

  「老三!」

  賭公子看向趕馬的車夫,卻是一瞬間心裡一驚,立刻恭恭敬敬地起身朝著黑佈厚厚遮擋的馬車裡行瞭個禮:「恭迎師尊。」

  能讓魔門三公子之一的毒公子給他趕馬做車夫的人,全天下屈指可數,在他的記憶裡,也就隻有教導瞭他們師兄弟三人的師尊,能讓他同樣桀驁不馴的師兄弟如此。

  車門打開,一位長相普通,眼中卻閃過淫邪之色,面色蒼白的男子走出來,這便是魔門黃賭毒三公子中之首的淫公子。

  邪心宗三公子,大弟子「黃」淫公子,二弟子「賭」賭公子,三弟子「毒」毒公子。

  「師尊不見瞭。」淫公子陰沉無比地說道。

  卻是讓另外兩位師兄弟不敢說話。

  他們不敢問師尊去瞭哪裡,也不敢問師尊何時不見的。

  魔門實力為尊,他們三人也是心懷鬼胎,各自都會破壞對方的計劃,上次絕天谷之戰,毒公子差點毒死林峰,給瞭林峰和蕭素雅一線生機的,便是淫公子。

  他們對師尊的尊敬,或者說畏懼,純粹是因為他們的功法罩門,弱點缺點全拿捏在其手上,而且實力也遠勝於他們,否則他們也不會這麼乖巧。

  但一想到師尊,縱橫天下幾乎橫行霸道的三公子,也隻能沉默以對。

  魏王卻是饒有興趣的看著,覺得好笑,身份,實力,權柄……果然是如此有趣的東西。

  因為他的身份,就算是桀驁不馴的賭公子也不得不在他面前忍讓。

  因為皇帝的權柄,他們這些陰溝裡的老鼠也隻能夾起尾巴做人,在這裡集結謀劃陰謀。

  因為邪心宗宗主的實力,再狂妄的狂徒也不得不沉默以待。

  那……消失的邪心宗宗主去哪裡瞭?

  今日格外的冷,大雪紛飛,不僅僅是許多貴人都穿上瞭棉襖,還有許多貧民窟裡的流浪兒們一樣在瑟瑟發抖,但他們衣不裹體,凍得滿身傷痕,饑寒交迫,有的人在冰雪中一睡不起,再也無法醒來。

  帝國的輝煌不可能完全籠罩一切,正所謂光明之下的陰影,永遠都存在,隻是明顯與隱蔽的關系罷瞭,大華建國以來,雖說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但也絕不可能連個乞丐都沒有。

  如果能做到天下無丐,世無隱戶,那大華就不是一個帝國,而是一個隻存在於理想中的大同世界瞭。

  蕭府今天組織瞭施粥送棉的鋪子,慕名而來的平民乞丐涉足遙遠,也來到這裡,排起瞭長長的隊伍,輪到某個人的時候,就能領到一碗熱氣騰騰的白粥,再加上一條足以裹體的棉佈。

  無數人感恩戴德,痛哭流涕,直言蕭傢的小姐菩薩心腸,佛祖保佑……雖然藥神谷根本沒有不信佛門的彎彎道道。

  蕭素雅穿著羊皮的披肩,眼神柔和而溫婉,容貌美麗動人,沉魚落雁,略顯得蒼白的肌膚似乎比雪還要白皙,身嬌體弱,似乎帶著一股病態,一陣風吹過,惹得伊人咳嗽一番,卻是我見猶憐,令人心生憐惜。

  少女猶如那隨風飄蕩的百合花一般,純白無瑕,厚厚的衣裙之下,酥胸微微翹起,卻又緊繃挺拔,恰似那小傢碧玉溪水長流,腰肢更是盈盈一握,細如楊柳,生怕寒風一吹,便折斷瞭腰,蕭素雅腰肢光滑平坦無比,在羊毛披肩下,長裙點點飄落,秀發及腰,隱隱約約看見那青澀,而又不失飽滿圓潤的玉臀,還有兩條修長筆直的如玉美腿。

  她溫柔地對待面前的衣衫襤褸,渾身淤泥惡臭的乞丐,不厭其煩地叮囑著,有病者她也盡己所能,附上一包小藥,讓患者好好服下。

  濟世而救民,行善而積德,所謂醫者仁心也,大概就是藥神谷所想要表達的深刻思想瞭,這群修行界中的醫生,總是懷著這種仁心,才能得到正道魔道兩方的尊重,以中立的地位讓兩邊都懷有幾分敬意,就算是窮兇惡極的魔頭,對於這些在病氣傷雜上頗有見解的醫生大夫們,也自然會禮讓三分,不敢怠慢。

  因為誰也不敢保證自己真能夠永遠強大,永遠健康……

  而在大街的交叉路口,則出現瞭一位小小的身影,一個衣著華貴,穿著一襲黑衣,外罩著金絲黑底的長袍,面容稚嫩可愛,四肢短小,身高略矮,還不到一米四的小男孩,看起來像是某個王侯傢的貴公子一般,正饒有興趣地看著這一切。

  他身高矮小,但五官精致無比,甚至可以說是粉雕玉琢,乃至於都有點男生女相的意味,如一個瓷娃娃一般,十分可愛,甚至都有點像小女孩一般漂亮精致。

  但眼中卻閃爍著極其成熟的目光,略有幾分滄桑,就連一些成年人都沒有其中的智慧與奧妙,一眼看過去就讓人覺得十分難忘,印象深刻。

  但令人稀奇的是,周圍的乞丐和來往的人群都似乎並沒有發現他,眼神從來沒有落在男孩的身上,可是腳步卻不自覺地移開,好像巧合一樣繞開瞭小男孩的身邊,沒有碰到他的一分一毫。

  「小朋友,你在這裡幹嘛?」

  但讓人有些意外的是,蕭素雅一眼看瞭過去,就看見瞭這個孤零零的小男孩在人群之中,似乎有些「茫然」。

  蕭素雅來到瞭男孩的面前,緩緩蹲下,目光柔和,面容溫柔似水,帶著幾分寵溺與擔憂,她見男孩孤零零一個人在這待瞭良久,並不放心對方,於是跨過人群,來到男孩面前。

  一邊說著,一邊伸出那柔若無骨,又纖細修長的纖纖玉指,輕輕撫摸著男孩的腦袋。

  如果這一幕讓某三個傢夥看見,恐怕會驚得下巴都快掉下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被發現瞭?!」

  男孩的眼神也是充滿瞭訝然,被蕭素雅撫摸腦袋的時候,眼中也是閃過一絲怒意,但隨即又消失不見,眉頭下垂,眼神放低,不讓蕭素雅看見他眼中的色彩光澤。

  「什麼時候?」

  而蕭素雅以為這是小男孩的害羞與緊張,於是聲音愈發的輕柔,輕聲說道:「別怕,姐姐不是壞人,你告訴我,你傢在哪兒?我讓人送你回去。」

  她看男孩衣著整潔,面料精細,做工華貴無比,再看看身上也是無比幹凈整潔,覺得這個小男孩應該也是富貴人傢出身,怕是哪傢的小公子走散瞭,這時恐怕他的傢裡人也該著急。

  但男孩隻是指瞭指喉嚨,又沉默不語。

  蕭素雅伸手放在小男孩的脖子上,細細感知一下,男孩的聲帶似乎受到瞭創傷一般,像是咳嗽許久又像是久經風霜一般,她隻能心疼地說道:「沒辦法說話嗎?沒關系,你會寫字嗎?」

  男孩似乎在猶豫著,好像在擔心蕭素雅是否心懷不軌一般……過瞭好久,他才伸出手來,在蕭素雅的手上,寫下瞭「高陽侯」的字跡。

  「你是高陽侯的人?他的……小公子?」

  蕭素雅問道,男孩點瞭點頭。

  「小姐!」

  不遠處的侍女發現自傢小姐在這蹲下來好久,不由得出聲喊道。

  蕭素雅回頭,對著蕭府的下人說道:「香蓮,你送這個高陽侯府的小公子回去,他走丟瞭,現在恐怕高陽侯已經著急瞭。」

  「小公子?」

  侍女有些迷糊,哪來的小公子,小姐不是蹲在這兒發呆瞭嗎?怎麼會提到高陽侯府的小公子呢?真是奇怪……

  嗯?

  然而下一刻,侍女就突然發現蕭素雅面前站著一個小小的身影,一個粉雕玉琢似的小男孩,正挪動眼睛,靜靜地看著她。

  什麼時候出現的?

  侍女百思不得其解,但又不敢多做妄論,隻能低著頭,走上前來帶走面前的小男孩。

  「再見!」

  蕭素雅揮揮手,面帶微笑。

  男孩與侍女左拐右拐,直至走到瞭一個人煙稀少的巷子裡,隻看見男孩手指微微一動,一股強大無比的法力湧動,名為香蓮的侍女神色突然一陣恍惚,眼神空洞無神,似乎像是失去瞭意識一般。

  「回去告訴你傢小姐……就說已經送到瞭。」

  男孩一開口,卻是讓旁人覺得驚駭不已,因為在嬌小可愛,粉雕玉琢的男孩嘴裡吐出來的,並不是孩童一般奶聲奶氣的聲線,而是一個蒼老無比,顯得垂垂老矣的粗糙聲音。

  「人……送到瞭。」

  侍女喃喃自語,鬼使神差一般轉身離去,一路離開瞭這裡。

  直到走回瞭大街上,她才恍然清醒,隻感覺剛才自己好像犯瞭迷糊,渾渾噩噩的,但記憶裡卻出現瞭自己把小男孩送到高陽侯府,高陽侯的下人對自己感恩戴德的畫面。

  「我這是……犯迷糊瞭?算瞭,反正人是送到瞭,回去稟報小姐吧。」

  侍女摸瞭摸腦袋,回去通報小姐瞭。

  而暗處的小男孩一直看著,回想起蕭素雅居然無聲無息地看穿瞭他的隱秘法術,他思慮瞭好久,才想起來確實有一種人能夠看透他的法術,呢喃著說道:「靈明天心?有意思,藥神谷的傳人……更有意思的是,好像中瞭我的毒。」

  「邪隱匿蹤法」,要麼用蠻力和法力破解……可那個少女實力低微,自然不可能通過修為看破他,但卻悄無聲息地看透瞭他,身上一點法力波動都沒有,純粹就是靠體質。

  所以雖然看透瞭他的隱匿,卻不知道他其實身懷法力。

  還有……他的噬魂心毒,毒種居然會在這個藥王谷的少女身上,真是令他側目稀奇,就是在馬車上感應到瞭自己毒種的蹤跡,他才會中途下車,起來觀察。

  絕天谷之戰,毒公子用出控心之毒,控制瞭無數毒人毒屍,逼得正道一方都頭疼不已,殺也不是,不殺也不是,連林峰那個傢夥都身中奇毒,如果不是蕭素雅運用秘法吸收瞭他體內的毒素,恐怕林峰早就被變成毒屍瞭。

  但毒公子,真有本事煉制出足以毒殺正道名門所有年輕俊傑的奇毒嗎?明顯沒有那個能耐,他隻是借著師尊煉制的毒藥,加以控制與擴散,也掀起瞭不小的波瀾。

  毒公子居然把噬魂心毒的毒種給弄丟瞭!弄丟就算瞭,還向他這個師尊隱瞞。

  一想到那三個心懷鬼胎的弟子,他就忍不住冷笑一聲。

  小小的身軀仿佛一道風一般,消失不見。

  下一刻。

  又出現在瞭三公子和魏王藏匿的院落中,悄無聲息地落在瞭魏王的對面。

  男孩自顧自地給自己倒瞭一杯,毫不在意在場的其他人,自斟自飲。

  「參見師尊!」

  魔門黃賭毒三公子瞬間單膝跪地,朝著這個男孩行禮致敬。

  來者令魏王都有些驚訝,他眉頭一挑,看著這個突然出現的稚嫩男孩,面容無比稚嫩,但當他看見男孩眼神的一瞬間,就明白,此人就是三公子的師尊,貨真價實。

  因為這個眼神無比深邃,完全不像是孩童,反而充滿瞭滄桑與沉淀……甚至還透著幾分腐朽。

  腐朽……對!就是腐朽!

  明明外表像個天真的孩子,但氣息卻腐朽得像塚中枯骨一般。

  「久聞邪心宗邪王大名,今日一見,果真……非凡一般。」魏王拱手敬禮,態度恭敬,絲毫沒有因為對方的外表就顯得輕慢。

  「呵呵!」邪王笑瞭笑算是回應,眼神卻瞥向瞭自己的三弟子:「你把噬魂心毒的毒種弄丟瞭。」

  「弟子罪該萬死!」毒公子立刻跪下來,誠惶誠恐地說道。

  淫公子與賭公子對視一眼,選擇默不作聲。

  毒公子入門時間最晚,手段也不如他們兩位師兄,上次絕天谷前毒公子向邪王討要瞭這絕世毒種,噬魂心毒乃是邪王花費瞭多年的心血,足以操控一大堆屍體與活死人,迷其心智,控其體膚,如若不是妄圖控制林峰,他也不會將毒種給註入其體內。

  結果偷雞不成蝕把米,蕭素雅用秘法轉移並壓制瞭林峰身上的毒種,打瞭毒公子一個措手不及,不僅棋差一招全盤皆輸,還將毒種都給弄丟瞭。

  反倒是身為外人的魏王看瞭一眼,說道:「若是我沒猜錯的話,你是在那個叫林峰的人身上弄丟的。」

  毒公子感激地看瞭魏王一眼,卻又畏懼邪王,不敢說話。

  「林峰?」邪王疑惑說瞭一句,然後又似乎早有預料,甚至說出瞭一句足以令弟子們驚駭的話語,「那個天命之子?」

  天命之子?

  不料魏王臉上卻沒有驚訝的神色,反而認同一般得點瞭點頭:「夫天命者,逢兇而化吉,受天庇佑,入仕則名留青史,亂則為不世梟雄,修煉則禍福相依,逢難必過,福源深厚,所謂天道鐘愛者。」

  「天命鐘愛者,不世出的奇才,傳說中不合常理的妖孽,歷史上出現過許多個,仙神時代的飛升者,開宗立派的奠基人……」邪王補充瞭一下,表情卻顯得有幾分戲謔,「那你知道上一次出現」天命者「,是在什麼時候?」

  「五十年前。」

  魏王淡淡地說道,「大華的開國皇帝,本王的父皇。」

  「對。」邪王拍瞭拍手,又問道,「還有呢?」

  「還有?」這就讓魏王有些疑惑瞭。

  難道除瞭英明神武,再造九州歸一的父皇,還有其他人嗎?

  「當年為天命雙子星,一為紫薇,一為仙座。」邪王直截瞭當地說道,「一個登臨帝位,堪稱人皇至尊,還有一位本應成為末世代的飛升者,位列仙班。」

  「你的父親已經成為人世帝君,執掌萬方天下,而另一個嘛……」說到這裡,外表稚嫩入孩童一般的邪王突然賣起瞭關子,突然問瞭一個似乎毫不相關的問題。

  「你,信命嗎?」

  魏王:「我說我信,您信嗎?」

  「哈哈哈哈哈哈哈!!!」

  兩人同時笑出瞭聲,而邪王更是笑得毫無遮掩,笑得直拍桌子,眼淚都流瞭出來,也笑得讓三個弟子愈發感到畏懼和困惑。

  「你才是最像薑明空的兒子。」邪王笑瞭好久,直到氣都有些喘不過來,才說道,「難怪你當不上皇帝。」

  這話似乎有些矛盾,薑明空可堪為千古一帝,以佈衣草鞋而定天下,橫掃八荒……而最像他的兒子卻當不瞭皇帝,這是為何?

  魏王倒是清楚,他沒有嫉妒也沒有惱怒,隻是平靜地說道:「因為大華不需要本王。」

  是的,因為大華已經有瞭一個經天緯地,英明神武,雄韜偉略又雄心勃勃,而且肆意妄為的開國君主。

  所以文官不需要第二個薑明空,百姓也不需要第二個薑明空……大華如冉冉升起的赤陽,耀眼奪目,但經過瞭薑明空二十多年的折騰與輝煌,民力疲敝,天下思定。

  再來一個「薑明空」,那是所有人,包括超脫於凡塵的修仙界,也無法接受的結果。

  太祖皇帝鎮壓萬宇,哪怕是正道名門都不得不避其鋒芒,遵從他的規則行事,那些筆桿子敲得當當響的文人墨客,也無法接受一個既賢明而又「殘暴」的君王,百姓也沒法再接受一個喜歡折騰,動不動就征發民力,大動幹戈的傳奇帝君。

  也許他走的時候讓天下人痛哭流涕,悲痛欲絕,但也沒有人希望薑明空能從棺材裡爬出來。

  所以,所有人都選擇瞭看似「溫和」且「中庸」的齊王,而不是更加出色的魏王。

  兩人都默契地,沒有再提另一個「天命者」是誰,看似沒有說明,但一切都不言而喻。

  「起來吧,看在魏王的面上,饒你一次。」邪王看也不看冷汗直流,不敢出聲的毒公子,淡然說道。

  讓跪在地上的毒公子松瞭一口氣,以頭搶地,用膝蓋向後挪動,直到徹底離開邪王的視線,才敢站起來,退到一旁。

  「咳咳咳!」邪王咳嗽瞭幾聲,身上腐朽的氣息愈發濃鬱,眼中也呈現出瞭濃濃的死寂,他口中吐出一道黑氣。

  過瞭好一會兒,他才說道:「好久沒有出來瞭,這次本座親自過來,希望魏王不要讓本座失望。」

  「自然不會讓邪王失望的……」魏王微微一笑。

  「嗯。」

  邪王點瞭點頭,他這種級別的人物,在哪個宗門中都是鎮宗的角色,不能輕易走動,法力無邊,實力深厚又強大無比,一舉一動都足以攪動風雲,每一次走過與路過都能帶動無數的劫難與改變。

  他們的實力……老實說用「境界」來談,也似乎不恰當,但也遠遠沒有達到仙神的那個地步。

  「陸地神仙」,「半仙」,便是用來形容他們這種存在的詞匯。

  而他之所以這次會親自前來,原因也隻有一個。

  活瞭近千年,他快要死瞭。

  九百八十餘年……除瞭那些甘願屍解或者陷入凝滯沉睡的老怪物,他已經是世間能存在的極限瞭。

  九劫九轉!人間之極!

  自前朝武帝時期便一直存活至今,親眼目睹瞭前朝如何由盛轉衰,最終末帝火燒舊都,在火焰中埋葬瞭一個曾經無比輝煌的帝國,天下陷入瞭群雄割據,紛爭不斷,然後由薑明空橫掃六合,統一天下,建立瞭這個嶄新的大華帝國。

  但邪王還沒活夠……他還不想死。

  不成仙,不長生。

  唯一能壽過千載,與天地同壽,日月同輝的,隻有那傳說中的仙神,可仙神時代已經過去瞭,世上記載的上一個飛升者,是在前朝開國初期,太仙宗的祖師「太素仙人」,據說乃是得到瞭截留在仙神府邸的最後一縷仙靈之氣,所以才得以飛升。

  仙神時代已經過去,自天上仙帝與人間人皇達成協定,仙界遠離人世,原本相連兩界的「天柱」崩塌,來自仙界的仙靈之氣徹底隔斷,人間千年已無一人成仙。

  若非仙界還時不時傳來賜福與各個門派祖師的訊息,恐怕世上早就有人覺得仙界乃是虛無縹緲的遐想之物,根本不存在。

  而距離飛升最近的……則是五十年前橫空出世的那一位。

  邪王有些惋惜地搖搖頭。

  不愧是天命者,那般天縱奇才,那般絕世驚艷,如此妖孽,短短二十年就走完瞭多少人窮極一生都走不完的路……甚至開辟瞭另一條路,足以創造一條全新的仙神之道,確實是神機閣所預言的,仙神時代後唯一一個有資格飛升仙界的妖孽鬼才。

  但也註定瞭他不可能成功……因為他的「道」,否定瞭幾乎所有正道魔道所賴以生存的根基,是在挖修行界的根。

  所以「他」失敗瞭,甚至失敗到連名字都不能被提及。

  世界上最可怕的事,不是死亡,而是遺忘……

  遺忘他的一切,遺忘他的名字,遺忘他的思想,遺忘他所做的一切……最終將他埋葬在歷史的塵埃之中,被時間長河所覆蓋,所淹沒。

  何等諷刺。

  對於「他」的下場,邪王也隻是惋惜,而不是後悔,他當年與那位,雖然立場不同,理念不同,但也有幾分共鳴的思想與靈感,談不上一見如故,卻也有幾分惺惺相惜。

  沒有落井下石,卻也選擇袖手旁觀。

  刨整個修仙界的根,引得正道魔道都聯合起來,加上薑明空的支持與背叛,那位可謂是舉世皆敵,雖然手段與修為一度差點讓他逃出生天,卻還是被鎮壓,消磨泯滅……

  邪王想的很簡單,飛升成仙他是不指望,他隻想續命而已。

  他希冀地回頭看向那被黑佈包裹的馬車,透過那厚厚的車窗簾佈,裡面有一個巨大的棺材,棺材裡躺著一個沉睡的青年。

  這個青年,和魏王,才是這次的真正關鍵。

  「你真決定……刨你薑傢大華江山的根?」邪王輕輕抿瞭一口酒水。

  「是四哥的大華萬裡江山。」魏王指正瞭一下,又看向遠方皇宮的方向,平靜到令人害怕,「不是我的。」

  「不愧是薑明空的種。」

  邪王笑瞭一下,沒有再多說什麼,隻是若有所指地說道,「那如果是薑明空,他會做出這種勾結魔門,殘害百姓的勾當嗎?」

  「鎮北侯那邊呢?」

  魏王並沒有正面回答,反而問瞭一個似乎毫不相幹的問題,「他是什麼態度?」

  鎮北侯乃是一世人傑,乃北境的霸主,自前朝起就是戍衛邊境,與異族鬥爭的傢族,若不是沒有爭霸之心,恐怕早就和薑明空在戰場上刀兵相見,而在薑明空平定南方與中原神州之後,他也及時奉上瞭整個北境,薑明空在建國給他封瞭個鎮北侯,統領二州軍務,總管北方軍事要務。

  在邊疆的名望甚至高過皇帝,如果不是薑明空開國十年後親征漠北,把北方的蠻族都活生生打爆,炸的四分五裂,現在北方幾個邊疆恐怕隻識鎮北侯,而不知大華皇帝的威儀。

  鎮北侯早年與太祖皇帝忠心耿耿,恪盡職守保衛邊境,收攏北方遺民,對抗蠢蠢欲動的異族,可在薑明空晚年猜忌之心越來越嚴重的情況下,兩人的關系急轉直下,薑明空幾次借題發揮向鎮北侯發難,意圖定罪削藩,都被鎮北侯化解。

  三番五次下來,薑明空與鎮北侯的關系都降成瞭冰點,在薑明空生命的最後五年,每次召萬國及王侯入朝覲見,鎮北侯都稱病不來,聽調不聽宣,朝廷與北境的關系也愈發緊張。

  「鎮北侯?」

  邪王指瞭指北邊城門的方向,笑著說道,「你看,這不是來瞭?」

  此時,京都北門悄然打開,遠遠聽去,就聽見瞭那地面的絲絲顫抖,微微搖晃,馬蹄踏在地上的聲音,似乎有千軍萬馬,奔騰不息,又似乎帶著一縷肅殺森然的殺氣與破軍一般的氣息。

  百姓似乎下意識地躲避,退到大道的兩側,嗅到瞭不一樣氣息的人緊閉門窗,除瞭一些好奇且沒有經歷過戰亂的年輕人與孩子,才虎頭虎腦地探出頭來,左顧右盼,似乎在好奇眾人為何不見人影蹤跡,卻如此誠惶誠恐地躲避,似乎避之不及的恐懼模樣。

  馬蹄和嘶鳴聲越來越清晰,仿佛黑雲壓城一般,竟莫名帶著一股無比強大且無可匹敵的氣勢,猶如那排山倒海的海浪,又仿佛席卷萬裡之外的海嘯,越來越近。

  直到距離城門不足幾裡地,才慢瞭下來,而這又體現瞭這隻軍隊的紀律嚴明與訓練有素,隻見軍旗一揮,數千鐵騎齊齊勒緊韁繩,馬速也瞬間降瞭下來,才疾馳奔跑變成瞭漫步前行。

  隻見灰塵散去,城樓上嚴陣以待的京城禁軍才發現這隻軍隊的軍旗上雕紋著張牙舞爪的睚眥,栩栩如生,又威嚴無比,殺氣十足。

  整個大華,以睚眥為軍旗的,隻有一支軍隊,那就是鎮北侯麾下精銳中的精銳,數次沖破蠻族王帳王旗的狼虎之師,以復仇為名,睚眥必報為信條的鐵騎。

  以北邊遭蠻族擄掠,妻離子散,傢破人亡的孤兒為基,以復仇為燃料,以對蠻族之恨為動力的「浮屠軍」。

  隻見為首的將領,馬首領先於諸多將士數個身位,背負鐵戟與大旗,一身厚黑的鎧甲覆蓋全身,不露一絲縫隙,雙肩鐵甲突起,鐵甲如鱗,胯下一匹威武雄壯又虎虎生威的高頭駿馬,厚厚的戰裙蓋住雙足,猶如孔雀開屏一般,又像是龍鱗覆體,頭上帶著一頂棱角分明的頭盔,面上又蓋著一張猙獰恐怖的鬼臉面具,青面獠牙,極為兇惡。

  這位將領身材高挑,胸前的鎧甲卻凸出兩個痕跡,腰間也不如那膀大腰圓,虎背熊腰的大漢一般粗狂,反而纖細卻又充滿瞭力量,看起來不像是那傳說中的如虎一般的猛將,反而像是那在草原上疾馳的獵豹一般,曲線完美而又纖細有力,充滿瞭野性與威嚴。

  很顯然,這是個女將。

  她伸出滿是黑漆漆的鐵臂護腕和銀色的鐵質手套,緩緩摘下來瞭那猙獰可怕的鬼臉面具。

  露出來的,則是那英氣無比,細眉如劍,眼如星辰日月,瓊鼻若彎月長弓,那細細抿住的紅唇,猶如那草原上的月光,一輪月光升起,照在這孤寂又荒涼的大地上,臉型無比銳利,又棱角分明,一眼望去,滿目英氣勃然,但見眉宇間盡是那秀氣與勃發的生機,令人不禁感嘆。

  如此絕美,如此驚艷,又是如此颯爽英姿!

  巾幗不讓須眉,女子何黛紅妝!

  正如鎮北侯所感嘆的那般:「十萬狼煙起風波,不及我傢胭脂紅。」

  這便是,鎮北侯的獨女!

  「浮屠軍」的將軍,大華當世無雙的女將軍。

  高漣妤!

  漣妤漣妤,萋萋蒹葭,望如伴水佳人,聽的宛如那秋水伊人,溫柔恰似水蓮盛開。

  然巾幗須眉,又是別有一番風情,猶如高山深谷,見狂風不息,卻見那一朵溫柔薔薇,矗立其中。

  相比起高漣妤,她的敵人們,更喜歡叫她「高殺神」「高怒虎」。

  草原上的蠻族,更稱呼她為「厄滿」。

  厄滿厄滿,災厄滿盈!

  在蠻語和蠻族神話中,是滅世神的使者,帶來饑餓與災難,祂帶來死亡,祂帶走牛羊,祂伴隨著黑色的風暴,所過之處,滿目瘡痍,牧民哀嚎而失所,背井離鄉,十裡一回頭,含淚別故鄉。

  高漣妤看向京都,面帶笑容,深吸一口氣。

  「林峰!!!我來瞭!!!」

  這一聲,響徹雲霄。

  讓無人為之側目,令無數人羨慕嫉妒那個叫「林峰」的男人,恨不得取而代之。

  令正在與邪王談笑風生的魏王,霎時間捏碎瞭酒杯,面容陰沉。

  令在為乞丐流浪漢們,施粥治病的蕭素雅,正在握著大勺的玉手一抖。

  令躲在暗地裡,與聖靈宗暗子接觸,笑語盈盈的梅雨卿收起瞭笑顏,面無表情。

  令正在寢宮裡畫著獅子模樣的薑清璃,不由折斷瞭手裡的毛筆,嘟起瞭小嘴。

  也令在憐月居中,閉目養神,飄飄欲仙,宛如仙人在世,仙女臨凡的薑清曦,悄然睜開瞭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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