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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夜色深沉,我光彩照人

第十八章:夜色深沉,我光彩照人

  春天的時候,我醒瞭。雪花早已融化,太陽真大,像張大餅。我吃掉手中的大餅,喝光桌子上的鮮牛奶,開始整理我的東西瞭。報紙和雜志我收拾瞭足足一百斤,我決定把它們賣給收破爛的。這些報紙和雜志被我買回小屋,用去瞭大概一千塊錢,那個大爺吐瞭一口唾沫在手上,數瞭二十多塊錢給我。書是一本也不能賣的,我買瞭兩個大號的密碼箱子,全部放進箱子裡,整整兩箱子,估計有二百斤,加上我另一個箱子裡的衣服和零碎,估計有二百五十斤。被子和褥子就不帶瞭,可以打個包寄回傢讓老媽拆洗。屋子裡幹凈起來,東西聚集在看不見的箱子裡。看見的隻有三個箱子。我知道我馬上就要離開這個地方瞭,一夜過後,我就能站在北京的黎明裡。我是多麼的開心。我就要離開瞭,我終於可以離開這個城市瞭。這個不快樂的城市,我不快樂的生活啊。

  花兒在開放,和我沒關系。你踩著我的腳瞭,你比我還兇,你正要抱怨我弄臟瞭你的鞋底,我對你寬容地一笑說,沒關系。你拉著煤球上坡,眼看就要上不去瞭,我隨手推瞭一把你就上去瞭,你上去的時候,你的煤球掉一隻污染瞭我的白鞋子,你回過頭,不知道先說謝謝還是先說對不起,你終於決定先說對不起,你剛一張嘴,我對著你說,沒關系。你理壞瞭我的發型,把我搞得跟個少婦一樣,我皺著眉頭看著你,你正要張嘴道歉,我對你說,沒關系。你擋著我的道瞭,你裝做沒看見,我等瞭半天才能過去,我回頭對你說,沒關系。你死之前說過我壞話,我對著你的屍體說,沒關系。你是男是女,你是擠公交車的,你是拉煤球的,你是理發師,你是無賴,你死瞭,這一切都沒關系。這個城市的一切都和我沒有關系瞭。

  Z大學校園也和我沒有關系瞭,我想在裡面再走一走,看一看,我一點都沒有留戀。天都黑瞭,我也無法看見你的臉,你說你擋著我幹什麼,難道我連在這所校園裡走走看看的權利都沒有瞭嗎?你是校長他女兒嗎?你就算是校長他女兒又怎麼瞭,你管不瞭我,我來旅遊,我給錢還不行嗎?我說你這人怎麼這樣,你真讓我恐懼,你說什麼?你想對著我抽完手中的煙,**,你憑什麼呀?你不怕得肺炎我還怕呢,魯迅怎麼死的你知道嗎?你不知道?魯迅是抽煙太多最後得肺炎死的,他死的時候他的肺都成瞭烏黑的魚網瞭,你知道他要是不死能為中國乃至世界文學繼續付出多麼大的貢獻嗎?你不知道!不抽煙的人和抽煙的人在一起,危害性比抽煙的人還大,什麼,你不這樣認為?這可是科學,你連科學都不相信嗎?你剛才叫我什麼,爬小房?**,你怎麼把我的名字倒著叫,我叫房小爬,不叫爬小房,你這樣叫我不是姓房而是姓爬瞭,我不是叫小爬而是叫小房瞭,**,你別再胡攪蠻纏瞭好嗎?什麼?你可以把我的名字倒背如流?**,就三個字,聽一遍就能倒背如流,你要是偉大,你把馬克思的《資本論》給我倒背一遍試試,什麼?你認識我都快兩年瞭?你問我的病好瞭沒有?我什麼時候的病?兩年前的病?**,兩年前的病得到現在就是發燒也上升到七八萬度瞭吧,那我不是早就化成瞭空氣,還能在這見到你嗎?恐怕你連我的屁味兒都聞不見瞭。你的煙抽完瞭吧,什麼?你還想再對著我抽一根,大姐,你行行好,放我過去吧,我還要去找張朵告別呢,我馬上就要去首都北京瞭,我馬上就能見到毛主席瞭。春天都來瞭,你還擋著我幹什麼,你去園子裡看花吧,那些花兒和你一樣美麗,去吧,我也不認識你,我認識苗苗,她一個人去看大海瞭,什麼?我認識你?我在哪裡認識你?你一說名字我就能想起來?你倒是說說看,讓我搜索一下我的朋友當中有沒有和你同名的,什麼?你叫張朵,你剛才就聽見我說我要去找一個朋友叫張朵吧,你真丟人,張朵可是一個男人,你能叫一個男人的名字嗎?你在瞪我嗎?那我想對你說,沒關系,真的沒關系,反正我也看不見,你的頭發為什麼要遮蓋眼睛遮蓋臉,你以為這春天校園是拍國產恐怖片的地方啊!什麼什麼,你說你的名字不叫張朵?

  我正仰著頭走路,突然看見對面有一個女孩站住瞭,她穿著一雙拖鞋,右腳上的拖鞋有一隻塑料狗,左邊的拖鞋沒有,好象不是成對的拖鞋,但顏色好象是一樣的,我驚訝那拖鞋有一種不對稱的美。女孩的褲子又肥又大,穿著一件小巧的花外套,好象沒有扣子,就那樣敞開著,乳房把看不見顏色的毛衣頂得脫離瞭肚皮,在空中懸著。她的頭發好象是剛剛洗過,不聽話地都圍到瞭前面,我無法看見女孩的眼睛和臉,隻看見有一截香煙從她的嘴裡突出來,她把煙抽得霧氣騰騰。我正要從她旁邊走過去,她卻擋住瞭我,我往左拐,她也往左拐,我往右拐,她也往右拐,我站住,她也站住,嚇得我後退瞭兩步,我就站在路燈下看著她。我知道她的眼睛絕對可以透過頭發的縫隙看見我,完全的看見我,這是我的經驗,因為在公交車上我總是讓頭發遮蓋住眼睛去偷看女人的屁股和乳房。難道這個女孩認識我嗎?她認識我應該是正常的,我常常被別人關註嘛,但我要是認識她,我就不正常瞭,因為我不愛關註別人。她猛吸瞭幾口煙,她的雙手插在小巧外套的口袋裡,兩腿都開始晃上瞭。她在聽音樂嗎?

  我們的周圍不斷有學生穿來跳去,有些學生還停一下看看我們。我有些不耐煩瞭,我對著兩腿越晃越陶醉的長頭發女孩說,你這人怎麼這樣,你真讓我恐懼。女孩像個殺手一樣,半天才抽出左手把煙從嘴上拿下來,她對我說,我想對著你抽完手中的煙。我有些憤怒瞭,我問她,你憑什麼呀?女孩又抽瞭一口煙說,憑我知道你叫爬小房。我撲哧笑瞭,**,你怎麼把我的名字倒著叫,我叫房小爬,不叫爬小房,你這樣叫我不是姓房而是姓爬瞭,我不是叫小爬而是叫小房瞭,**,你別再胡攪蠻纏瞭好嗎?女孩嚴肅地對我說,我可以把你的名字倒背如流。我撲哧又笑瞭,**,就三個字,聽一遍就能倒背如流,你要是偉大,你把馬克思的《資本論》給我倒背一遍試試?女孩故意用很滄桑的腔調對我說,我認識你都快兩年瞭,你的病好瞭沒有?我有些納悶,我什麼時候的病?女孩吐出一口煙說,兩年前的病。我不是撲哧又笑瞭,而是哈哈大笑瞭,**,兩年前的病得到現在就是發燒也上升到七八萬度瞭吧,那我不是早就化成瞭空氣,還能在這見到你嗎?恐怕你連我的屁味兒都聞不見瞭。女孩沒有笑,她的煙越抽越短。我問她,你的煙抽完瞭吧?女孩的右手抽出來,抓著一包“桂花”牌香煙,她把左手的煙頭熟練地用指頭彈到路邊的墻上,那煙頭火花四濺,然後消失。她用騰空的左手抽出一根新的插在嘴上,她說話的時候嘴上的煙就上下晃動起來,她說,我還想再對著你抽一根。女孩說完,把左手插進口袋,抓出一隻打火機,打著後就點上瞭。她點煙的時候,我看見火光中她蒼白的鼻子。我開始求饒瞭,大姐,你行行好,放我過去吧,我還要去找張朵告別呢,我馬上就要去首都北京瞭,我馬上就能見到毛主席瞭。女孩拼命地抽著煙,吐起瞭煙圈兒,那些煙圈兒在她的嘴裡吐出,在空氣裡上升,越升越大,大得不能看見就消散瞭。我看她不說話,就又對她說,春天都來瞭,你還擋著我幹什麼,你去園子裡看花吧,那些花兒和你一樣美麗,去吧,我也不認識你,我認識苗苗,她一個人去看大海瞭。女孩幽幽地說,你認識我。我問她,我在哪裡認識你?女孩說,我一說名字你就能想起來。我笑著說,你倒是說說看,讓我搜索一下我的朋友當中有沒有和你同名的。女孩的雙手又插進瞭口袋裡,一副挑釁的模樣,她說,我叫張朵。我嘿嘿笑著說,你剛才就聽見我說我要去找一個朋友叫張朵吧,你真丟人,張朵可是一個男人,你能叫一個男人的名字嗎?我等著女孩回答,可是女孩沒有說話。我又對她說,你在瞪我嗎?那我想對你說,沒關系,真的沒關系,反正我也看不見。女孩興致勃勃地聽著,她更陶醉瞭,幾乎跳起瞭搖頭舞,她的腿和身子動著,雙腳卻沒有動,她的頭發也開始動瞭。我大聲地對她說,你的頭發為什麼要遮蓋眼睛遮蓋臉,你以為這春天校園是拍國產恐怖片的地方啊!女孩跳著回答我說,我的名字不叫張朵,我叫吳敬雅,反過來叫是雅敬吳。

  兩年之後,我在夜晚的校園裡,碰見瞭吳敬雅。那個時候我正準備離開Z大學,離開那裡的一切,奔赴北京。我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站在那裡,木偶一樣看著吳敬雅,她已經不跳瞭,把煙從嘴上拿到瞭手裡。我攏瞭一把頭發,對著她嘿嘿地笑起來,我聽見她也在嘿嘿地笑。我們的樣子徹底迷惑瞭一個男學生,我眼角的餘光看見他站在路邊的樹底下,等著看我和吳敬雅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並不討厭這樣的男生,我小時候也經常幹這樣的事情,看見誰吵架或者兩個人面對著瞪眼,我就會躲在一邊觀看,我祈禱他們能夠打起來,那樣就更好看瞭。但我長大之後是非常討厭這樣的事情的,這個男生的心態和我小時候的心態很符合。我對吳敬雅說,把你的煙扔瞭吧。吳敬雅就聽話地把煙彈向路邊的墻壁,那截煙頭在空中傾斜著朝看熱鬧的男學生飛去,眼看就要上他的腦袋瞭,男學生的脖子往下一縮就躲過瞭煙頭,那煙頭在墻壁上火花四濺,然後消失。男學生遭此一劫後,就兔子一樣跳著逃走瞭。我看見吳敬雅笑得肩膀都在抖動,我走過去,伸手把她的頭發攏到瞭耳朵後面。我再一次驚呆瞭。我知道我會眩暈,我知道我會心跳,但還是比我想象的更強烈。那張臉在路燈下,在小診所的燈裡,兩次將我打倒。那張無可挑剔的臉,完美而魅惑的臉。整整兩年,我都在尋找,都在默默地張望,到最後,我甚至就要遺忘瞭,她卻突然出現在我的生命裡。我知道我將註定迷失在她晶瑩的眼睛裡。我的手顫抖著從她的臉上拿開,凝視著她。

  我看著她問,我怎麼會在這裡碰見你。她拿下耳機回答我,我也很奇怪。我說,你從那以後沒有再找過我。她說,是的。我問,為什麼?她說,我看出你喜歡我。我問,你很討厭我嗎?她說,不是的。我說,我找過你,但我沒有刻意地去找你,我隻是在校園裡走的時候左右看看,沒有看到你。她說,你不經常在校園裡走。我說,是的。她說,我老遠就看出是你,你的頭發更長瞭,好象比以前高瞭。我說,還是和以前一樣,那個時候病著,可能是彎著腰的。她笑瞭笑說,你很向往北京嗎?我說,是的。她說,我會請你去我傢吃飯。我驚喜地問她,你傢北京的?她點點頭說,怎麼,不像嗎?我說,不是,我第一次聽你說話,就懷疑你是北京的。她說,我傢在團結湖住。我高興地說,那你以後可得照顧我。她說,沒問題,不過我今天晚上還沒吃飯,你得請我吃飯。

  我拉著吳敬雅的手走在校園裡,我幾乎忘記瞭一切的憂愁,甚至決定不那麼著急去北京瞭,留下來等她回傢的時候和她一起去。我帶她去瞭“三百”飯店,飯店的老板娘看見我,開心地吩咐服務員帶我們上樓。我們在玻璃雅間裡坐下,她坐在我的對面,眼睛裡流露出溫暖的色彩。服務員把菜單拿上來,我對她說,你隨便點,喜歡吃什麼就點什麼。吳敬雅看著我說,我覺得你這兩年變化很大嘛。我說,說說看。她說,你是不是發財啦?我說,沒有。她開心地笑著說,你不像是那個生病的男孩瞭,那時候他連醫藥費都付不起。我嘿嘿笑瞭一下說,這兩年寫散文,在電臺開瞭專欄,小賺瞭一筆,還有些存款。吳敬雅把菜單推給我說,還是你點吧,我請你。我說,你把我當吹牛大王瞭。她說,點你的吧。我當然不會忘記點烤鴨,我還點瞭兩道名字很長,而且價格很貴的特色菜。我對吳敬雅說,我們喝白酒?她說,成,什麼酒都成。我為她滿上酒後問她,北京的高等學府多如牛毛,北大清華什麼的,你怎麼不弄一個上上,跑這古老破敗的城市瞎逛蕩什麼?吳敬雅喝著酒說,說來話長,還是不說瞭。我說,那就不說瞭,喝酒喝酒。我過瞭一會兒又問她,你也不討厭我,當初為什麼不去找我,你怕我強暴你不成?吳敬雅說,什麼話,不是的不是的,就是覺得你太喜歡我,不敢吶!她說完這句話開始拿眼睛瞥我,一臉壞笑。我說,那今天晚上看見我還不躲著走,還攔住我幹什麼?她說,冤傢路窄,既然碰見瞭,就打一架好瞭。我說,怎麼打?她說,你想怎麼打?我嘿嘿笑著說,說出來別生氣。她說,說吧。我說,床上打。吳敬雅樂壞瞭,她喝瞭口水笑著說,大色狼,我覺得那沒什麼勁。我說,你不會性冷淡吧?她有些不好意思,她看著我說,我命令你,馬上給我閉嘴,小心我揍你。我端起酒杯說,你是我認識的第一個北京女孩。吳敬雅說,我可是人中豪傑,你別拿我和普通北京女孩比。我說,那是那是,怎麼會呢。我問她,兩年來都是有什麼變化?她說,分瞭一次轟轟烈烈的手,考瞭幾次試,面臨畢業的危險,我真不想離開校園,我害怕到社會上去。我開心地說,你現在單身呀?她看著我說,對啊,怎麼著?我說,那我就有希望瞭。她笑著說,你能有什麼希望。我說,這種希望隻能到手之後才有意義。吳敬雅說,到手,意義?我對她說,從現在開始,你是我女朋友瞭。吳敬雅笑瞭起來,我們喝著酒,她漸漸有些醉意。我說,今天就喝到這裡,改天接著喝,去北京我看就算瞭吧,我想留下來陪你。吳敬雅說,你走你的,我隨後就到,北京人話多,但心眼都不錯,你不要認為他們是騙子。我說,哪裡話,你不就是一個出色的北京人嗎?最後我們走下樓,那頓飯還是吳敬雅請的,她把錢扔進去,老板娘找回瞭一把零錢,她是認定要請的。

  我和吳敬雅走出“三百”,一起往東慢慢走去,在一座橋上,我們站住,看著下面的河水。我和她站在一起,她幾乎和我一般高,頭發被風吹起。我對她說,你很漂亮。她說,我知道。我說,你就不能謙虛一下嗎?她說,本來嘛。我問,你多高?她說,不穿鞋1米74。實在沒什麼話,我就問她,你喜歡我嗎?她說,不討厭。我說,我沒想到還能再見到你,我很興奮。她撿起一個石子兒扔下去,我沒有看見任何動靜,也許是馬路對面的燈光照不到下面。她趴在橋的欄桿上說,我看出來瞭,我比你大5歲,我今年25,你20,我不可能和你談什麼戀愛,我老得快,你最後也不會要我,我看算瞭,既然老天讓我們又見面瞭,那就做個好朋友吧。我說,見你的第一眼,我就愛上你瞭。她有些煩躁,左右看看說,你別他媽那麼煽情好嗎?搞得我想哭。我說,那就不說瞭。吳敬雅跑到橋那邊去瞭,我跟著她過去,她蹲在一間房子的門口等著什麼,我問她,你幹什麼呢?她說,我看見一隻老鼠跳進去瞭,等它出來我去捉。我說,你肯定沒有貓有耐性。她摸出煙扔給我一根說,閑著沒事,抽吧。她走到我跟前把打火機給我。我和她就蹲在那裡抽煙。我問她,你和你男朋友什麼時候分手的?她說,半年前。我說,他現在在哪裡?她說,跑德國留學瞭。我問她,也是在Z大學畢業的嗎?她說,是,要不是為瞭來找他,我到這破地方幹什麼。我說,半年來你寂寞嗎?她說,寂寞不寂寞無所謂瞭,隻要我願意,有的是男孩子,可是我討厭一切,我也不上課瞭,也不學習瞭,整天瞎混。我不想提起她的傷心事,就沒有再打聽她和她男朋友從前的事情。

  那天晚上我把吳敬雅送到南門外的一個路口,我們互相記瞭手機號碼。她對我說,看見這個路口瞭嗎?拐進去,一直走,到頭看見湖,右拐第一個胡同兒進去,一直走到頭,看見一傢院門,門是木頭的,我就在那傢院子裡住。我笑著說,你不怕引狼入室嗎?吳敬雅拍瞭一下我的肩膀說,哥們兒,你就別再浮想聯翩瞭,成就做我弟弟,不成就別去找我。我說,那我不去找你瞭。她說,那是你的事,我隻是把話說到前面。她不讓我往前送瞭,她說,你一推門,準有一幫小狗圍著你叫喚,我就在二樓中間的那間房子裡住,你叫一聲我的名字我就能聽見,我一般不出門。我說,我知道瞭。吳敬雅重新把耳機塞進耳朵裡,掏出CD機打開對我說,我走瞭,記得找我啊。我看著吳敬雅走進瞭胡同,很多燈照著她,也照著別的行人,她的身材好得讓人看一眼就能牢記終生。她穿著肥大的褲子,趿拉著拖鞋,穿著小巧的花外套,她穿什麼衣服也遮擋不住那身體的美麗線條,令人揪心的美麗。

  我在想,我為什麼還能碰見吳敬雅,我就要走瞭呀,她傢還是北京的,我就要去她的傢瞭呀,我能愛上她嗎?我已經愛上她瞭呀,她願意接受我嗎?在她的面前我沒有一點把握,她很狂妄,顯得很自我,我能忍受她嗎?兩個性格相似的人能彼此容忍嗎?我能娶她嗎?我的這一輩子就和吳敬雅過瞭嗎?我會後悔嗎?她會後悔嗎?這一切顯得遙遠嗎?我為什麼要想這麼多無用的事情,可是我失眠瞭呀,我很久沒有失眠過瞭,失眠的滋味真好,我打開錄音機,在如水流淌的音樂中想她。我竟然又看見你瞭,吳敬雅,我竟然又看見你瞭。你是蝴蝶嗎?是飛在春天的蝴蝶嗎?你不需要在你憂愁的時候有個扮演猴子逗你開心的房小爬嗎?你很勇猛,不會受到外部的侵襲嗎?你不需要一個甘心為你付出一切的房小爬嗎?為你去死?我不會多考慮一分鐘,但我死的時候會擔心你自己留在這個世界上能不能得到幸福,要是我能得到確定的回答,要是我知道你會幸福,我就去為你死好瞭。我可以為你死一萬次,如果我有一萬條命。實在無法入睡,天馬上就要亮瞭,我爬起來寫日記,把她昨天晚上說過的話全部記成文字,這有什麼意義呢?我想起來她曾對我說,讓我為她寫歌詞的事情,我沒有嘗試過寫歌詞,那就胡亂寫兩句吧,反正我也睡不著瞭。

  天亮瞭,亮瞭很久也沒有陽光,是陰天。我沒有寫出歌詞。我撕瞭很多稿紙,我發現自己內心的歌詞不能統一到紙上,我變得無比憂傷。我一直在努力,再見到吳敬雅之後我必須交給她一首歌詞,不論她以後會不會把這首歌詞唱出來,我一定要寫。我很快就寫成瞭一首歌詞,題目叫《找太陽》。我把這首歌詞抄錄在下面。

  (第一段:疾病是天堂,你使我向往。如果你小巧的花衣裳,可以將我的悲傷阻擋,我就算沒有翅膀沒有腿也會爬到你身旁。第二段:碗中的白開水,你眼中含著糖。要是春秋冬夏沒有太陽,可以將我們的生命照亮,我就算不能行走也要馱你去緩慢地飛翔。末尾:找太陽,找太陽,找太陽,找太陽。那些五彩的光芒,那些可以讓你活得長久的光芒啊,你是我此生的夢想,夢想。)

  我在等著吳敬雅給我打來電話,我甚至不敢輕易給她打電話,我怕她會被任何聲音驚擾。三天後我去找她瞭,我按照她指引的路線,很快就找到瞭她住的那所院子,我剛一推門,一群白色的小狗就朝我大叫著撲來,但它們都沒有咬我,它們的主人從客廳裡出來,那是夜晚,我看不見主人的臉,是個中年男人,他問我,你找誰?我說,吳敬雅。他說,你找唱歌的那個漂亮女孩。吳敬雅打開門,站在樓上的欄桿前高興地叫我的名字,房小爬。我就走上瞭鐵樓梯,那鐵樓梯顫巍巍的。吳敬雅把我帶進她的屋子裡,關上門回頭問我,你怎麼才來找我。我說,你希望我什麼時候來找你。她說,我以為你第二天就會來,結果我等瞭你一天你也沒來。她的屋子挺亂,床鋪上堆著衣服和零碎,桌子上堆著書。她有些慌張,她說,我沒來得及收拾屋子。我對她說,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客氣。我就坐到書桌前看她的書,她竟然喜歡哲學,尼采,黑格爾,亞裡斯多德什麼的搞瞭一片。

  我把歌詞從口袋裡掏出來給她,她看過後對我說,我很喜歡,寫給我的嗎?我說,我以後還會再寫,我寫得不多,所以可能寫得不好。她說,我認為很好。我又看見她腳上穿的那雙拖鞋,隻有右邊那隻才有一個塑料狗的拖鞋。我問她,你左腳上穿的拖鞋也應該有一個塑料狗。她說,是的,我把它拽掉瞭。我問,為什麼?她說,我覺得兩隻狗會打架的,我喜歡安靜。她說,我給你唱首歌吧。我說,唱吧。她就為我唱瞭許多傷感的民謠。我一直看著她,我想去抱她,她唱完歌以後對我說,你不要這樣看著我。我問,為什麼?她說,你讓我不安。我問,你喜歡我嗎?她說,喜歡。我說,那為什麼不讓我看你?她說,你想看就看好瞭。我說,你怎麼突然害羞起來瞭。她說,我沒有。她再也不敢正面看我瞭,她去摸口琴,摸小提琴。她說,我都要老瞭。我大聲說,你永遠不老,你多漂亮啊,你是我長這麼大見過的最漂亮的女孩。她笑著說,你哄十七歲小女孩呀,有那麼嚴重嗎?我說,真的。然後我們就不知道說什麼好瞭。我心中憋悶的氣息開始消散,這個叫吳敬雅的北京女孩,她剛才親口對我說,她喜歡我。我這時去抱她,去扒光她的衣服,她不會拒絕的,她在期待我。她那天晚上在胡同口說的全是廢話,她也許已經忘記瞭。我想守著她。她一定想不到我很快就會離開她的小屋,我將回到鐵牛街22號我的小屋去。我站起來,她開始緊張地用手去拿桌子上隨便一本什麼書,她以為我會去拉她站起來,以為我會去抱她。我覺得我可以用一生時間去愛她,叫吳敬雅的女孩,我愛你。我不會稀罕這一刻,我要掠奪她的一生。我想讓她永遠地屬於我。我已經無比地疲憊,不想再往前走瞭,她就是我一生停留的地方。我停在她那裡,就要掌握她,給她幸福和限制。

  吳敬雅抬起頭看我,用她瞬間柔軟下來的眼神看我,她微笑著,不說話。我對這個女孩說,吳敬雅,我走瞭。她分明不相信這句話,她說,你不是剛來嗎?你再坐會兒好嗎?我說,我還是走吧,你早點休息,多看書。這個漂亮的女孩也懂得愛情,懂得那個兩年前一個病懨懨的男孩對她的眷戀。她隻好站起來準備送我,她搶在前面開門,手放在門把手上沒有開門,她回頭看著我說,對瞭,你小時候遭難的故事隻給我講完瞭一個,另一個你也給我講講吧。我說,你讓我現在講嗎?她說,對,現在講。我說,我現在不想講,我要走瞭。吳敬雅幹脆倚著門看著我說,你不是說你喜歡我嗎?我說,是。她說,那好,我要你留下來陪我一會兒。我說,我給你時間,你好好想想,我不願意陪你一會兒。她說,你想陪多久?我說,是一輩子。她看著我,再看著別的地方,她說,你還小,你最後不會要我的,我不想再受任何傷害。我說,好瞭,我真的要走瞭。吳敬雅打開門,我走到她的跟前,她身上那種好象牛奶的氣味我再次聞到瞭,我有些發瘋,我真的不想走,真的想立即抱著她,讓她軟在我的懷裡。我對她說,改天見。吳敬雅想下樓送我,我說,太黑瞭,樓梯不好走,你回屋吧。我一步一步走下樓梯,走到院子裡,那群小狗又圍住瞭我。我抬頭看吳敬雅,她還在那裡看著我,屋子裡的燈照著她的後背,她整個身體好象背對著晨光。她周圍一片金黃。我大聲說,再見。她說,給我打電話。我踢開瞭狗,走出瞭那條胡同兒,走上大街,走回鐵牛街22號我的小屋子,我的大屋子。

  原來我還可以這麼開心,我在我的屋子裡聽著音樂跳舞。我不會跳舞,我胡亂扭動。我關上窗戶,我打開窗戶。我發現自己原來什麼都可以幹。我真的很開心。20年來第一次真正的開心。我邊跳舞邊脫衣服,我跳著人們所陶醉的“脫衣舞”,我脫得非常迅速,一會兒就脫瞭個精光。我晃蕩著肥大的陰莖,夜色深沉,我光彩照人。我終於等到瞭吳敬雅,我幾乎遺忘的姑娘。我擔心自己熬不到天亮,她是那樣的令我著迷。為什麼,這個討厭的世界。為什麼,我。我關掉錄音機,關掉燈,我躺倒在黑暗裡,我聽著寂靜的聲音。我能夠聽見寂靜的聲音。當我就要離開這片田野的時候,卻發現我渴望的種子已經發芽,我想住下來,去澆灌那些嫩芽。我想大把地收獲糧食。愛情的糧食--吳敬雅。風從窗口闖進屋子,吹動我的臉。風帶來瞭吳敬雅想我的消息。我又失眠瞭。我想聽到她的聲音,想看到她的那張使我迷失的臉龐。我可以無限漫長地去熱愛她,可以為她付出我的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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