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癱在水流退去的爛泥地上,或坐或臥,連說話的氣力也擠不出。
言滿霜出手的時機和方位,絕對是精挑細選的結果。除瞭避正擊側,打在舫舟最弱處,船體更完全擋住她嬌小的身形,兼有霧橋掩護,親眼目擊的應風色尚且難以相信,又如何說給旁人聽?
這麼一想,言滿霜甩索套中黑山老妖的脖頸,肯定不是運氣使然。
在鋼絲的前端釘上拳頭大小的石塊,看來……應是流星索的用法。
流星索又稱“流星”,乃軟兵器裡流星錘一門的源頭,形制簡單,隻需要一枚鐵球連著繩索就行。球頂加鑄釘頭、以鐵鏈代替繩索,乃至雙頭流星,那都是後來生出的花樣,萬變不離其宗。
流星是既難學、又難精的兵器,一如玄鐵九節鞭,是江湖上見人亮出來,不是笑死就是橫死的主。言滿霜勒住黑山老妖的那手,考慮到巨漢中招前曾聽風辨位,反手一掄居然落空,加上黑夜裡精準出手的困難,此姝於流星上的造詣,教人思之極恐,就算打娘胎起練功,也不是誰都能練出名堂,怕是孟婆湯沒喝幹凈,還留著前世人的手眼功夫。
而丈二大槍,則是另一門難學難精的兵器,有說與長劍並稱兵器之王,也有認為卓爾立於百兵之上的。正所謂“年刀、月棍、一輩子的槍”,以適才言滿霜顯露的槍法造詣,不倚神兵,應風色自問未必接得下她正面一紮,真要動手,必是以遊鬥尋隙破關,而非直攖其鋒。
流星索、丈二槍……她練瞭兩門以難練著稱的兵刃,再精通劍法什麼的,那是妖孽上瞭天——放眼東海武林,還真有一人是這樣。
應風色忽想起在哪兒聽過“無乘庵”瞭。這座位於唐杜郡東溪縣郊的小庵堂沒甚名氣,庵主起的“棹影心燈慧劍門”之名,在武林中流傳未廣,蓋因這個門派僅此一代,此代僅有一人,難成氣候。惟明師太獨來獨往慣瞭,她所創立的宗派,註定不會有葉茂枝繁、蓬勃開展的熱鬧景況。
但說起號稱槍、劍、流星“三絕”的玉未明,許多江湖人恨得牙癢癢之餘,又不得不佩服她的本領,即使紅顏老去、剃發出傢,法號“惟明”的孤高女尼仍是東海赫赫有名的女武癡,以她年輕時縱橫一十七郡、連踢大小武門共百二十傢,未嘗一敗的戰績,或許離“女武魁”的頭銜也不算太遠。
(難道……滿霜竟是“三絕”惟明師太的弟子?)
應風色並不以為言滿霜真是女童。
在解釋“因明論”時,眾人之中,隻有言滿霜和顧春色不是一臉發懵。且不論顧春色那裝模作樣的微笑,當中應風色故意說錯兩處,言滿霜聽見頭一處時柳眉微蹙,到瞭第二處卻無反應,而後者遠較前者更粗淺,顯然是她意識到應風色有意試探,才收斂警惕起來,再不露半點形跡。十二歲的女童,豈能有這等心計?
況且那極富肉感的腴臀盛乳,發育得如此豐熟,決計不能是幼女所有。
除去“嬌小”和“臉幼”這兩處障眼法的關鍵,言滿霜的身段被極不合身的衣著所掩,雖還想不出她在蘭若寺廂房內赤身露體時,是如何瞞過瞭江露橙,一旦放下“女童”的既定印象,精通流星、大槍等絕技的言滿霜,的確有可能是“三絕”惟明師太秘密栽培的衣缽傳人,天資再加上十數年的苦練,有此實力,似也不是太過離奇。
想到她或能使得一手好劍,應風色的胃不免隱隱作痛。超卓的武藝,配上令人難生防備的幼女外型,還有絕佳的判斷力和耐性……好在她是九淵使而非鬼牙眾,若陣營互易,指不定眾人全得交代在這裡。
言滿霜一歸返人群,突然就不起眼瞭,不小心便忽略瞭她,這也是非比尋常的能耐。而此際最最攫人目光的,尚在他處。
那赤裸的絕色少女倒臥舟橋,臀股恰好對著河岸的方向,緊緊夾在腿心裡的一抹粉嫩酥紅,就此落入眾人眼中。
應風色在搶救她時雖非故意,卻沒少瞧瞭少女體:她的陰阜是渾圓飽滿的一握,光滑得像精心打磨的貝殼,曲線潤澤,花唇全被飽滿的外陰包覆,未露半點肉褶,隻一條黏閉蜜縫,是極罕見的一線鮑;沒有痣瘢胎記,連粗大些的毛孔和暗色沉積也無,瑩若雪貝,光瞧便覺噴香軟滑,令人愛不忍釋。毛孔既不可見,恥毛自是格外幼細,既不特別茂密,也不算稀疏,在新炊雪面似的恥丘上,整整齊齊地覆滿約二指寬、一指長的一片,如以尺畫成,周圍卻無修剪過的痕跡,居然是天生如此。
應風色在舫舟上匆匆一瞥,縱使萬般緊急,仍忍不住多看瞭幾眼。若於閨房內喁隅調笑,這等妙處肯定要把玩再三的,就算她羞欲昏厥、蚊聲討饒,是男人就絕不會放過。
他拄劍喘息片刻,精神略復,才發現岸邊諸人全看直瞭眼,不僅一幹男子各種窺視,個個臉紅脖子粗的,連儲之沁都故意扭頭,卻老拿眼角來瞅,好奇有之、贊嘆有之,或還有幾分艷羨混雜著不甘,總之未肯移目。
隻有鹿希色大大方方地瞧,撫領端詳,毫不掩飾。
想起少女私處那驚心動魄的美態,應風色幹咳兩聲,趕緊除下外袍為她蓋上。運古色“切”的一聲喝起倒采,反遭周圍白眼。偷窺這個“偷”字本就是秘而不宣之意,誰會承認自己幹瞭壞事?
應風色收劍起身,喚鹿希色來照拂,他還得維持領袖的高大形象,翻來覆去地吃人豆腐,這已不是問心有沒有愧的問題,人設怕如摜地的土雞瓦犬,碎得不成形狀。抬眼忽見舫舟沖角的斷面間,露出一抹涸血般的暗紅,仔細檢查,竟是第三枚鬼面方塊,形狀、雕紋與前兩關所得一模一樣,隻是色作赭紅,分外猙獰。
前兩枚是由龍大方保管,龍大方見狀,趕緊跑上舟橋。應風色把方塊摁在他掌裡,一時卻未松開,低聲道:“交你保管,可不是給瞭你。若不小心丟瞭,趕緊找回來。”龍大方知他指的是赤霞劍,汗出如漿,唯唯諾諾:“明……明白。”應風色才放手。
鹿希色檢查瞭少女的脈息呼吸,中途儲之沁也來攪和,約莫儲師叔的主導癥又發作,雙頭馬車七手八腳,做出的結論與應風色相差無幾,唯一的區別,在於少女益發衰弱的生命跡象,再撐也就是半個時辰。儲之沁提議為她推血過宮,度入內息延長性命,運古色沒好氣道:“要推你自個兒推去!老子都快累出腎血,就剩半條命瞭,推你媽的血宮!”
“你這是對師叔說話的口氣麼?”儲之沁氣得跺腳:“目無尊長!”
大紅馬車動也不動,就算保住舟橋,他們依然被困在這裡。
應風色不理兩邊的吵鬧不休,苦苦思索到底遺漏瞭什麼,靈光一閃,沖下橋奔向木塔。那官轎被沖到石梁附近,幸未與流木一起卷到下遊,應風色在轎外釘掛的燈籠裡,找到瞭貯於小小鐵瓶中,一丸龍眼核兒大小的丹藥,藥氣清潤,一嗅便知非是凡品。
轎頂夾層內,還有全套的嫁衣鞋襪等,自是為少女準備。
應風色讓她服下丹藥,儲之沁與鹿希色輪著推血過宮,加速藥力運行,一邊為她著好內外衣裳,以免醒後尷尬。
“那頂官轎,是用來抬河伯新娘的,但這本身就充滿矛盾。”雙姝動作間,應風色對眾人解釋:“西門豹反對河伯娶親的陋習,一意取消,斷不能以官轎抬女子去犧牲,應是鄉紳巫覡備下的花轎才是。”
“……掛著’鄴‘字的燈籠,是不自然之物。”運古色恍然大悟:“取下燈籠,官轎與花轎就沒什麼分別瞭,說是新娘花轎也行的。”
“正是如此。”
“醒瞭……她醒瞭!”身後傳來儲之沁的歡叫聲,被扶坐起來、靠在鹿希色懷裡的少女嚶嚀輕細,濃睫瞬顫,緩緩睜開眼睛;瞬間,夜幕正中仿佛裂開一孔,一束清亮的銀芒筆直射落,就這麼籠罩瞭她,少女的面龐、發梢、睫毛,乃至於身上大紅嫁衣的每一根繡線,無不閃閃發亮著,連星月都為之黯淡,遑論餘人。
應風色不知自己發瞭多久的呆,回神時,所有人圍到少女身畔,連痛恨世傢大族的運古色、一身都是秘密的言滿霜也不例外,眾人靜靜等她開口,仿佛是理所當然。
天上並非真投來瞭一束光,運古色也不能突然轉性,當應風色意識到這僅僅是因為少女突然“活”過來所致,不由自主地抽瞭口涼氣。茫然、驚懼、狐疑……當然是有的,但他還不想從那張純潔無瑕的完美臉蛋上移開目光。
——萬一她太害怕怎麼辦?萬一她哭瞭,該怎麼辦?
——萬一……萬一她想見我時錯過瞭,那可怎麼辦?
於是沒人開口說話。他們隻能等。他們願意等。
“這裡……是哪裡?”良久,少女才怯生生道,與其說害怕,倒不如說是突然被陌生人包圍的不適應,黏糯的嗓音有些低啞嘶薄,說不上好聽或不好聽,然而非常適合剛睡醒的女孩兒,眾人都露出瞭寬慰的笑容。
“我……我娘呢?她……在哪兒?”
沒有人能回答。應風色隱約察覺不對勁,但動起來的、面上七情流露的少女遠比昏迷時更加動人,那種毫不做作的純凈感吸引瞭他的全副心神,他知道還有更重要的事得趕著去做,隻是現在還不想離開她。再……再一下就好,不礙事的。
“你們……是什麼人?”
“你——”應風色想問她的身份,註意力卻無法集中。少女面上每一絲的細微變化,甚至沒什麼變化時,都令他沉浸在滿心的歡喜贊嘆中……這真的極不對勁,但他很難做點什麼改變它。
她臉上的表情,突然產生瞭劇烈的起伏,從驚喜、詫異、有點放心,到再度不安起來,最後百無聊賴,索然沉落,就像完美的畫中人忽然活過來,每一動卻仍完美如詩,始終等不到破綻發生。
胸中滿溢的感動堆疊至頂,噎得人喘不過氣,太過強烈的震撼,反令應風色一霎間得以抽離。他以割肉斷臂似的決絕忍心回頭,見一人逆光行來,面孔雖被陰影所遮,凹凸有致的誘人身段卻不難認。是江露橙。
“他們是救瞭你我之人,雪晴。這兒是’幽窮降界‘,一個惡夢般的地方,一不小心就會死。你剛剛差點死瞭呢,是應師兄拼命救瞭你,真是一如往常的好運,教人羨慕死瞭。”她將“惡夢”兩字咬得格外清晰,仿佛自齒縫間迸出似的,雙眸閃著異光。不知怎的,應風色總覺她說的不是降界,而是眼前閨名喚作“雪晴”的絕色少女。
“……至於師傅她老人傢在哪兒,我也不知道,不如你告訴我罷。你們最後落腳的,是什麼地方呢,雪晴?離東溪養濟院遠不遠?若能活著離開,我去找你們好不好,師妹?”
◇
◇適應雪晴那魔性般的美貌,著實花瞭點時間,其作用於男人身上的效果,又較女子更為顯著。除高軒色以外,差不多所有人都繞著她轉,直到紅馬車緩緩駛動,眾星拱月的異樣氛圍才告歇止。
馬匹數量不夠,眾人索性將車內的紙紮人偶除去,讓雪晴和言滿霜乘坐。儲之沁硬要擠上,說是要保護二人,誰也沒力氣與她抬杠;關於“雪晴”的事,全是她一路講悄悄話問出來的。
應鹿二人仍坐轅座,江露橙則與龍大方共乘。她連珠炮似的說完一通話,少女的反應卻是怔愕半晌,忽道:“是你啊,露橙。”如夢初醒般,對話戛然頓止,對“師姊”的咄咄進逼不置一詞,仿佛充耳未聞。
儲之沁的解釋是:她剛從閻王殿前踅瞭一圈回來,神智不甚清楚,不是理所當然的事麼?才有後頭登車隨行、細細垂問之舉。一方面也是少女十分溫順,聽話的一口一個“師叔”,儲之沁心花怒放,下巴就差沒抬過腦頂,得意得翻起筋鬥來。
江露橙像泄瞭氣的皮球,失魂落魄也似,默默隨龍大方爬上馬背,一路無言。
雪晴姓洛,是湖陽武林大豪“萬裡銜刀”洛乘天之女。
她的母親應是江露橙口中的“師傅”,至於是水月停軒哪位前輩,二女俱未交代,眾人也不清楚。
洛乘天出身央土名門大清河派,除瞭師門給的“萬裡銜刀”之號,江湖上也管叫“掣海龍旗”,為“天下第一鏢”鎮海鏢局湖陽、湖陰地界九大支局的總鏢頭,也是湖陽城尹田方圃倚重的武膽,又與兩湖大營、赤煉堂雷傢,以及黑白兩道要人計十二名締盟金蘭,共組連雲社,人稱“連雲社十三神龍”,江湖地位非同凡響,在斷腸湖南北兩岸是翻手為雲覆手雨的厲害角色。
半年前,洛乘天突然逝世,據說是得瞭急病。
他生前仗義輕財,銀錢都是左手進右手出,連長年居住的府邸也是鏢局所有,並非洛傢的物業。冠蓋雲集、備極哀榮的葬禮之後,就沒聽說過洛傢人的消息瞭,不想在降界裡遇上他的女兒。
洛乘天甚至不是東海本地人,洛雪晴與鱗族血脈的牽連,或來自母親那一邊。
應風色在風月冊中讀過“媚骨天生”一說,大抵形容女子容貌或身子的誘惑之強,足令男子瘋狂。這項特質,在洛雪晴身上發生瞭微妙的轉化,搖身一變成為某種純凈空靈的氣質,令人望而興嘆,而非欲念勃發。
短短一段路觀察下來,就能大致摸清此姝性格:洛雪晴安靜內向,但也不到木訥的程度;沒有深沉到令人看之不透,也不致被認為是蠢笨。她經常發呆,心不在焉,但應對江露橙時很可能是在裝傻……
脫俗出塵的絕世美女,出乎意料的是個普通到近乎無趣的女孩子。
對比之下,愛擺架子的儲之沁、總躲在他人身後的言滿霜,哪怕雙面人似的江露橙,性格都比她鮮明得多,別提連運古色都不敢招惹的杠精鹿希色。
——像精致的人偶一樣。
仙人吹的一口氣給瞭人偶生命,也能給它靈魂麼?
馬車轅座上,應風色偶一回頭,恰恰對上洛雪晴的視線。
她清澈的眼眸忽有些迷蒙,如雲如霧,彎翹似排扇的濃密睫毛顫動,就這麼眨巴眨巴輕輕垂落,本已透著酥紅的雪頰浮上彤霞。羞意並未減損人偶的精致,反而使她更貼近凡塵,看起來更有人味。
儲之沁同她嘰嘰咕咕咬著耳朵,應風色不認為她會渲染他英雄救美的行徑,多半是“這人很無恥趁機摸遍你的身子”之類的惡意毀謗,這讓洛雪晴的害羞細品起來更有滋味,可惜不能與任何人說。
更何況,他狗一般異乎常人的靈敏嗅覺,甚至聞到一絲如蘭如麝、鮮烈更勝新鞣皮革般,混著濕潤汗潮的異味,略顯刺鼻,卻令人忍不住一嗅再嗅,心癢難搔。
那是女子膣裡的氣味,卻非鹿希色所出,不是他熟悉的味道。是洛雪晴羞恥之餘,身子居然有瞭反應,騷水沁出雪貝上那緊緊閉合的一絲肉縫,以致純潔的仙子思凡瞭呢,還是意圖搞事的儲師叔說著說著,自己反倒興奮起來,無法自抑地漏出腥甜如蘭漿的淫蜜?
可惜從轅座看不清儲之沁的模樣,隻能瞥見她腰部以下,被緊並的結實大腿夾出“丫”字的紗裙陰影,說不定正濕得厲害,不得不翹臀挺腰以免浮現漬痕,在洛雪晴面前出醜露乖——“瞧你得意的。”身畔鹿希色冷不防開口,嚇瞭他一大跳,心虛得正襟危坐起來。“就算第三關過得漂亮,也別忘形瞭啊。”
有這麼明顯麼?應風色微微一凜,嘴上可沒那麼容易放過她,壞壞一笑,低聲道:“那還不誇獎夫君幾句?車上等,挺急的。”
“急你的頭!”鹿希色瞪他一眼,忍不住嘴角微揚,又浮現那既精致又好看的小褶子;不想教他太過舒心,女郎硬生生抑住笑意,仍是伸手為他理瞭理衣襟,拍拍胸膛。“是幹得不錯。羽羊神該是你親爹,若非它給你看瞭本子,如何能破解這些名堂?”
“祂的思路與我相近。”應風色收起戲謔調笑,正色道:“’倩女幽魂‘時還不覺得,到瞭你那關’柳毅傳書‘,我大概就能明白謎題設計的方向。說起來’河伯娶親‘還算解得慢的,要不是轎子未被大水沖走,尚有機會補救,這會兒怕是全涼瞭。”
“那你最好趕緊想想,下一關會是什麼名目。”女郎淡淡說道,眉間掠過一抹憂色。“大夥兒困乏已極,就算一模一樣的關卡再來一次,這回肯定是過不瞭的。我自己就不行。”鹿希色不是會輕易氣沮的那種人,隻是直白地傳達自身的狀況而已,不欲愛郎錯估形勢,以為突破關卡的士氣可用,能乘勝追擊之類。
“我已經知道下一關是什麼瞭,開始就寫瞭的。”見女郎露出詫異之色,蹙眉道:“山君思凡,明珠向晚,杏林接親,百年好合。你們第二關那兒,不是也有這樣的壁書麼?”
鹿希色道:“有,寫在大樹背面。是什麼意思?”
大紅馬車停下來,伸手不見五指的濃霧漸漸散去,前方霧幕裡透著紅螢點點,依稀勾勒出簷宇墻頂的形狀,似是一座張燈結彩的宅院。馬車不動,代表目的地已達,眾人各自下馬擎出兵刃,聚集到應風色身邊來,成團小心推進。
夜霧散盡,果然露出一座掛滿大紅燈籠的院邸,周圍遍植杏樹,高懸著“高傢莊”的泥金匾,門前有一株老杏,樹下擺瞭頂花轎,轎簾掀起,當中空空如也,轎椅上卻插著幾柄刀劍。行到近處,才發現花轎兩側,乃至地面與樹幹上全是羽箭,射成瞭刺蝟也似,轎前有一大灘浮著獸毛的血泊,不但腥味異常濃重,量也不是一般的多,成年男子怕要放幹兩三人之譜,才得有這般海量。
“他媽的,這是活宰大牯牛還是怎的?別這麼客氣啊。”
運古色以手圈口,沖院門裡喊:“喂,老子不吃生的,最好紅燒——”噗哧一聲,卻是洛雪晴掩口,見眾人目光齊至,縮瞭縮頸子很不好意思似的,但也沒說什麼。
儲之沁又氣又好笑:“喊什麼亂七八糟的?”卻也忍俊不住,大戰前的緊繃氣氛略見舒緩。鹿希色指尖蘸紅,還未湊近鼻端,便已忍不住皺眉:“這是獸血?”
“是虎血。”應風色謹慎眺望著大門之內,但見擺滿瞭桌椅菜肴,一派喜筵宴客的景象,更無疑義,肅然道:“此地便是最後一關瞭。杏林高傢,擺轎殺虎,這是’為虎作倀‘的故事。”
民間相傳,有個專替富紳收租的閑漢名叫趙顯貴的,意外被老虎拖走吃掉,成瞭倀鬼,不改生前仗勢欺人的脾性,刻意討好“虎將軍”,謊稱山裡有黃金,替老虎誘騙村人上山,做為虎食。可惜他聲名太差,鄉裡均不肯上當。
倀鬼亟欲立功,又恐嚇村民:如不把莊內高太公的美貌女兒嫁給老虎,便要慫恿虎將軍血洗全村。村中青壯遂設下陷阱,假意舉辦盛大的婚禮,將老虎與倀鬼雙雙除掉,永絕後患。
“為虎作倀”的典故,有老僧化虎、碧石小兒、為虎獻子等諸多出處,這個杏林接親的版本最罕為人知。應風色在某部述異雜記裡讀過,簡略說瞭,豈料餘人相顧茫然,全是頭一次聽聞。
“好嘛,要不是’應師兄‘學富五車,咱們豈非死得一臉懵逼?老虎看來是完蛋大吉瞭,還要殺什麼玩意才能過關?倀——”兀自罵罵咧咧的運古色意識到那個“鬼”字,便再也出不瞭口。
就在這時,一張白雪雪的糊紙面具,緩緩自門邊斜倒而出,靜止的瞬間帶著怪異的頓點,宛若表演無聲戲的伶優藝人。運古色心跳都嚇停瞭幾拍,糊紙面具浮誇地自門後探頭、左顧右盼的啞劇動作,透著難以言喻的滑稽詭異,眾人相顧無言,心中僅隻一念。
——倀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