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近在咫尺,似是伸臂能及,應風色嚇瞭一跳急急轉身,忽覺不對。
能無聲無息來到二人背後,絕非是不懂武功的普通老百姓,然而筋骨之動,不免發出細微的摩擦聲;內息運轉,則周身的氣流必生微妙變化,武學上稱“氣機”者,約莫如是。
隱藏氣機十分困難,因為感應本就是神而明之,有些人天生敏銳,哪怕沒有深湛的修為,也能在危機倏臨的前一霎肌悚心悸,預作提防。退萬步想,氣機會在出招之際具現成勢,連開口說話也都會使之現形——言語有無惡意,常人亦能辨別,武者能從聲音中得到的信息就更多瞭。
此人趨近無聲,必是高手,語聲卻與常人無異,因匿蹤而繃緊的筋骨內息,與放松笑語的喉頭肌肉,豈能同時並現?突如其來的迷惑令應風色生出猶豫,而敵人就在這一瞬間出手。
來人雙掌分按應鹿之肩,勁力透體,應風色半身酸軟,被重重推上石墻,撞得眼前一黑,幾欲暈厥。那人手一松,左右齊使,閃電般封瞭二人周身要穴,左手負後,右手提瞭個圓瓜似的瓦壇就口,潑出的些許清漬迸出酒香,應風色這時才終於坐到瞭地,莫說起身,連挪挪手指都不能夠,隻有頸部以上尚得自由。
立於身前的男子年約三十,肩寬身長,肌膚黝黑,打著臂鞲綁腿,披瞭件舊氅子,頷髭青慘慘一片,周身都是風塵仆仆的浪人氣息。應風色註意到他指骨特別粗大,嶙峋浮凸,一看就知道功夫全在手上,腰後卻懸瞭柄單刀,刀柄的角度位置都不順手,絕非刀客所為。
青年漢子放落小壇,一抹嘴角蹲下來,老實不客氣將手伸進應風色襟裡,搜出牒文。“我看看。陶夷應氏,應風色……指劍奇宮的人?”聲音磁啞,較外型更為滄桑,抬頭直視應風色雙眼,單掌攫他頰側,如捏小貓小狗,咧嘴一笑:“你是奇宮弟子,還是冒名的鼠輩?白日翻墻,我看多半是後一個。”
此舉就算對俘虜也是夠無禮的瞭,應風色怒火中燒,正欲還口,突然間眼前一暗,一股難以言喻的恐懼感湧上心頭,無數片段交錯閃現,很難說是看見抑或是回憶,隻有恐怖的感覺是真真切切,再強烈不過的;回神忽覺喉痛聲啞,咽底那種熱辣辣的幹刺分外難受,汗珠爬滿眼簾眼面,居然全是冷汗,剎那間有種渾身虛脫之感。
一旁鹿希色尖叫:“住手……住手!你……你對他做瞭什麼?快住手!”床笫之外,他從沒聽過女郎的聲音如此飽含情緒——盡管全是驚慌失措。鹿希色的尖叫聲甚至帶著哭音,青年總算深刻體會到,那晚她說“你可能會死使我動搖”是什麼意思。
“沒……沒事……”他無法容忍她如此旁徨無助,連一霎也不能。“我……我沒事。”
漢子拍瞭拍他汗濕的臉頰,笑得露出一口齊整白牙,上下四枚犬齒特別發達,宛若某種食肉獸。這男人說不上英俊,長臉青髭、粗手大腳,整個人黑漆抹烏的,扮販夫走卒都不像,就一莊稼漢長相,隻有笑得露牙時眼睛發亮,如獸攫人,瞧著瞧著便移不開目光。
赤煉堂高手無數,尤以總瓢把子雷萬凜座下十名義子鋒頭最健,人稱“十絕太保”,然而應風色索遍枯腸,卻無法自其中找到與漢子形貌相符的。
“看來你說的是實話。”漢子甚是滿意。應風色原本擔心他會以同樣的手法炮制鹿希色,趁搜身吃豆腐也還罷瞭,那以手攫面的異術委實難當。所幸漢子並無輕薄之意,擱下酒壇,掌按二人肩頭,湊近笑道:“二位名門弟子,如此情深,來鐵鷂莊踏青麼?”
應風色不理他話中明顯的嘲弄,既然要穴被封,渾身軟綿綿地提不起勁,靈機一動,潛運《風雷一炁》性功七訣,分神遁入虛境,果然在一片漫無邊際的漆黑水面上,鹿希色的身影漸漸清晰起來,兩人視線對接,剎那間近在咫尺,毋須張口,心聲即可交流。
我方才是怎麼瞭——念頭甫動,應風色便“看”到自己眥目張口,放聲慘叫的模樣,應是從鹿希色的記憶中投來。在不住交錯閃現的紊亂畫面之中,他額際青筋暴凸,昂頸前掙、渾身劇顫的模樣宛若著魔,面色瞬間脹成瞭大紅色,難怪連一貫冷靜的鹿希色也嚇得六神無主。
“……你感覺怎樣?”明明能感應彼此,伊人仍放心不下。
“現在沒事。”根據經驗,虛境的時間流動不能以常理忖度,有時頃刻萬裡,有時明明隻打瞭個盹,現實已過大半時辰。他們還無法隨心控制,必須把握時間串供,並尋求脫身之道。
“就說我們受冰無葉指示,來天瑤山找某種水精寒玉,沒尋到廢棄的礦井,意外來到莊前,出於好奇上墻頭瞧瞧,僅此而已。”
水精礦脈常與金質共生,應風色在通天閣的藏書裡讀過,信手拿來羅織供詞。
天瑤山五百年前產過金,又有蛇神瑤筐的傳說,探幽尋寶合情合理。打著“影魔”冰無葉的名號,一來解釋瞭女郎何以同行,二來增加對方求證的難度;其三,冰無葉在陽山九脈以智謀著稱,罕入江湖活動,仇傢不多但名聲不小,就算是雷萬凜親來,也得賣點面子,兩人脫困的機會更高。
其實抬出魏無音的效果更好,但應風色心中抗拒之強,連鹿希色都有被門狠甩上臉的感覺,不禁又無奈又好笑。“好吧,那就這樣說——”
連結忽然中斷。
神識硬生生斷開的感覺極為痛苦,仿佛被活抽脊骨一般,應風色在強烈的頭暈欲嘔中“回”瞭身體裡,那漢子先是驚訝,繼而恍然笑道:“咦,居然還有這種奇事。既然二位有心串供,那便對不住瞭。”叉著鹿希色的雪頸起身,一把摜入門簷裡。
應風色的視線為深進所阻,隻見得女郎的下半身,鹿希色大聲鳴吼,不知是被扼喉還是掩嘴。漢子半跪階頂,左臂似正撐於鹿希色的上半身,從角度看應是肩胸一帶,應風色當他是忽起色心,隻恨難以動彈,怒道:“禽獸!你別碰她——”“你想岔瞭,兄弟。”漢子笑道:“禽獸是要擱上砧板的,她才是禽獸。”閃電拔出靴中匕首,猛然插落!鹿希色雙腿一顫,嬌軀繃緊,嗚吼聲戛然頓止;片刻漢子仰起身,頭臉濺滿鮮血,左臂依舊伸直,像是牢牢按住女郎的扭動掙紮,匕尖甩掉一團沾滿血膩的軟滑之物,在褲腿上抹去黏稠。“眼睛而已,還有一隻。可惜瞭這麼漂亮的妞。你們來此做甚?”應風色一下子回不瞭神,漢子冷不防又一匕插落,不理鹿希色鳴鳴叫得淒厲,甩去瞭起變形的柔軟組織,斜乜著應風色。“接下來是舌頭……
別,從牙齒開始好瞭,免得弄死瞭小妞。你開始說我就停手。”
這簡直是活生生的地獄。應風色迄今二十二年的人生裡,哪怕是最可怕的夢魔都不及眼前於萬一,羽羊神相形之下,就像是一頭逗趣嬌憨的小奶狗。
漢子俯入門進,看不見動作反而更嚇人。
鹿希色的雙腿緊繃不住劇顫,嗚嚎慘絕,鮮血漫下階臺,令應風色無法懷疑又難以置信。世上……會有人能對女郎精致絕倫的臉蛋下手?
漢子始終未起,不時有珠貝似的小巧物事彈至一旁,呼應著女郎陡然拔尖的嗚鳴,動作快到應風色連“住手”、“求求你”都喊不出,想像女郎的臉還剩哪些部分令他幾乎崩潰;冷靜背棄瞭他,拖延、喝止、求饒哀告全派不上用場,青年別無選擇,吐實才能暫停惡魔的加害。
他說瞭羽羊神,說瞭降界,說瞭黑衫老妖和“破魂甲”,說瞭東溪無乘庵的第二小隊,連和龍大方在馬車後頭發現官銀貯箱的事都說瞭——那六隻八角包銅、鐵葉嵌口的箱子,出自官府而非民間。
官銀一鋌五十兩,一箱能裝二十鋌,其價千兩;箱上的鐵葉雖磨去瞭號記,從箱底的銀屑可以判斷,所貯是成色更好的官銀,而非民間流通的私鋌。這事他連鹿希色都沒說,倒不是有意隱瞞,隻是還想不明白官銀箱子出現在這裡,究竟有什麼意義,一下不知從何說起罷瞭。
應風色一直說到口幹舌燥、無話可說瞭,才發現自己淚流滿面。
女郎的雙腳不知何時起便即不動,應風色不敢去想那個“死”字,寧可相信是漢子停下凌遲,鹿希色才不再呼喊掙紮。才想著,漢子腰背一晃,應風色意識到自己中斷瞭話語,恐他再施毒手,忙叫道:“別!等、等一下!你別……我說……你先停手!我說……嗚嗚……”卻想不到還有什麼沒說的,急得以後腦頻頻撞墻,語無倫次,迸出傷獸般的嘶啞咆吼。
“好瞭好瞭,你歇會兒。說這麼久瞭,嘴不累麼?”
漢子懶憊一笑,揪鹿希色的襟領提起,赫見女郎口裡塞瞭隻扁毛禽類,大小似是斑鳩,被匕首捅得血肉模糊,難辨其形,鹿希色整片口鼻下巴浸滿瞭血,恨意滿滿地瞪著漢子,一雙翦水瞳眸依舊動人,俏臉無半分缺損,就是狼狽瞭些。
鳥羽油膩,腥臭難當,更別提混著血肉入口有多惡心,難怪她如此憤恨,比被奸污瞭還難受。
應風色目瞪口呆,仔細一想才發現這是個活用瞭“看不見最恐怖”的小把戲,用一堵墻、一隻鳥和一柄匕首,讓他自行補全瞭潛意識裡最可怕的場景,所受的沖擊說不定還勝過實際發生時,畢竟想像之能無窮無盡,五感卻有其極限。
在受騙而感到惱怒,或擔心吐露降界的後果之前,湧上應風色心頭的居然全是欣悅,從未如此刻一般,由衷慶幸這一切全是騙人的,伊人毫發無傷,未受凌遲的苦楚。
漢子有些惋惜似的取下死鳥,將鹿希色扔給他,兩人撞作一團,勁力所至,被封的穴道頓時解開。
應風色撐起酸麻的身子,摟住懷中玉人,鹿希色卻連著呸呸幾聲,俯身幹嘔一陣,猛地擎出短劍:“……我殺瞭你!”無奈血行未順,長腿一跨出便即軟倒,幸好愛郎抱得滿懷,未遭劍刃反傷。
“說我很抱歉估計你也不信,但這樣省瞭彼此不少工夫,不用猜來猜去。這酒拿去先漱口,一會兒帶你們入莊,應有井水能梳洗。”把瓦壇扔給應風色,以免被鹿希色砸瞭。
“人在這種情況下是沒法說謊的,你方才所言著實有趣。隻能說霍鐵衫平生作惡太多,便隱居避世,老天爺仍不放過他。”眉宇間掠過一抹黯然。聽瞭光怪陸離的降界儀式居然是這種反應,這老兄肯定不是普通人。
應風色聽出他與霍鐵衫是相識的,驀地警省起來。
“閣下是鐵鷂莊的什麼人?”悄悄捏瞭女郎一把。鹿希色仍偎在他懷裡以酒漱吐,玲瓏有致的嬌軀看似柔若無骨,實則繃緊如薄鋼,做好瞭隨時出手的準備。
“仇人。我年少時與霍鐵衫同事一主,主人逝世,這廝卷走瞭府庫之中最值錢的財寶,棄少主人於不顧。我打聽到他在天瑤鎮落腳,但有雷彪撐腰,誰也動不瞭他,於是我又杠上雷彪;直到雷彪倒臺,才收拾瞭他。”將兩人的詫異看在眼裡,怡然道:“但你若問霍鐵衫,他大概會說我是無聊的人罷?明明無冤無仇的,硬咬著他不放。這廝永遠不明白,世上有一種仇,叫為知己者仇。”
應風色想起雷彪死後被揭發的諸多惡行,其中反復出現一個死咬不放的名字,據說此人為瞭枉死的漁戶一傢六口挑上雷彪,闖堂問罪、殺進殺出,雙方纏鬥大半年雷彪仍奈他無何,聲望大跌,教總瓢把子嗅到瞭鏟除異己的良機,不由一驚:“你是……葉丹州?是人稱’赤水大俠‘的葉藏柯葉丹州?”
漢子從淺憶中醒神,聳瞭聳肩,露齒而笑。“大俠全是屁。丹州又不是我的,我在丹州喝酒都不能不會帳,算哪門子’葉丹州‘?你若問霍鐵衫,他會告訴你我叫’小葉‘。廢他父子五條臂膀、封瞭這鐵鷂莊的,隻是小葉。”
莊內大多數的地方都荒廢瞭,僅主屋前後未被雜草占據,院裡青磚地上有成堆的篝火餘燼,旁邊堆著劈爛的桌椅兵器架,看來是當柴薪用。簷下的排雨溝裡扔著吃剩的動物骨架,還有些散發惡臭的腐物,難分辨是剔下的脂肪內臟,還是來不及硝制的肉皮。
門窗殘破的耳房炕上,留有紊亂的被褥衫袍,活像是被一群野人入侵占據的廢墟。但這些生活的痕跡最多是從三兩個月前才開始被空置的,荒廢超過一年以上的場域絕非如此。
所幸後進的水井還算幹凈,鹿希色稍事梳洗,從行囊裡取出另一套幹凈的衣裳換上,被毛絨禽血浸透的衫子便不要瞭,瞅著葉藏柯的眼神始終是陰沉且帶著殺意的,手長腳長的黝黑漢子隻能一逕傻笑。
鐵鷂莊被瓦解後,霍傢父子就一直生活在這裡。他們過去不曾親手煮過餐食,縫過哪怕是一線一針,失去一呼百應的仆從手下後,才知活著竟能這麼苦。
勉強生火弄熟的東西難以下咽,沒有管事張羅薰香,遍植薄荷、菖蒲,光夜蚊便足以把人搞瘋……霍鐵衫隻懂在身上抹泥巴,那還是當年在軍隊裡學的。
“為什麼不殺瞭他們?”等候女郎更衣時,應風色與他坐在前院閑聊。葉藏柯搖搖頭。“我不喜歡殺人。押送官府,轉頭喬歸泉便把人弄出來,就算沒有,他們在牢裡肯定過得舒舒服服,同尋常老百姓坐的就不是同一座牢獄。”
那是把他們關在這兒的意思瞭。
應風色不是不明白,但此法有實際執行的困難。主屋裡外沒見鐵鏈,也無有團枷鐐銬,以霍鐵衫在降界的表現,顯然葉藏柯並未廢去“霍傢五山”的武功;既如此,他們為何不逃跑?
葉丹州兩年多來仍在各地行俠仗義,濟弱鋤強,霍鐵衫打他不過,趁葉藏柯前腳離開,趕緊跑還不行麼?
“行,霍丙山就跑過,是我把他抓回來的。有些人感受力較差,不見棺材不掉淚。”葉藏柯撓瞭撓腦袋,聳肩道:“這有點難解釋,我想想該怎麼說。霍鐵衫是惡人,心中沒有半點善念,喬歸泉和雷彪這些人他是惹不起,但並不懼怕。他唯一不敢有絲毫反抗之心,隻有梁侯。”
從洛雪晴口裡聽到“破魂甲”之後,沿途應風色除瞭向人打聽,也想起當年在始興莊見過的,名叫梁燕貞的颯爽女子,濮陰梁侯府、梁鍞這些名字在他心裡一一對上瞭號。
葉藏柯稱曾與霍鐵衫“同事一主”,莫非……身上也有鴆鳥的刺青?
“那倒沒有。我入梁侯府那會兒,老爺已無軍職,我隻是小廝而已。”
葉藏柯見他偷偷打量自己的左臂,會過意來,索性解開臂鞲,大方卷起袖子給他看。“霍鐵衫會對老爺俯首,道理遠比你想得簡單:因梁侯之惡,把霍鐵衫嚇得半死,令他不敢違抗。梁侯一死,他便迫不及待搜刮財物,揚長而去,畢竟壓抑得太久瞭,心裡苦得很。
”我明白瞭一個道理:同惡人講道德善心,感化他們,或許有用,也可能毫無效果,想要萬無一失,隻能顯出更大的’惡‘。一旦壓倒瞭他們,這些惡人不但噤若寒蟬,且決計不敢反抗。惡人的膽子其實很小,你的惡會一直留在他們心裡,替你鞭策禁錮他們,用不著皮鞭牢籠。“
應風色想起瞭鎮上老人所說的,吊滿林間的半死惡徒,以及被迫觀看他們掙紮呻吟的霍傢之子,不由打瞭個寒顫。但,這是足以壓倒霍鐵衫的”惡“麼?且不說指縱鷹常這麼做,霍鐵衫率眾四出劫掠,說不定做過更殘暴不仁的事,怎麼想不易震懾。除非——葉藏柯看著他笑瞭。”你練有某種心法,所以’那個‘對你的效果特別好。你和鹿姑娘所用,像是意念交流的那一手帥得很哪,是奇宮赫赫有名的《奪舍大法》麼?“
果然如此。葉藏柯拷問他時曾以手攫面,隨即應風色便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怖,必是某種念控人心的武功。
這是應風色在本門《奪舍大法》與明九鈺的《風雷一炁》以外,首次接觸的他派心識術,而且是完全不同的系統,有著與前述二功截然兩樣的效果。視界在眼前豁然開展,想到世間不知還有多少神通各顯的心識奇術,令青年莫名地有些興奮。
葉藏柯對他倆玩弄的把戲,其理似也相通。
利用想像,往往比實際能見到的要更強大、更可怕,更加地無法抵擋。他的武功究竟讓霍鐵衫看到瞭什麼,甘心自囚,從此不生天寬地闊之想?
”……更像是心死瞭罷?我猜。“
葉藏柯見青年不置可否,也沒打算追問他派的不傳絕學,輕輕帶過自傢那門奇特武功,接著應風色的前問,正色道:”我讓他覺得梁侯回來瞭,從此天地之大,門外再沒有他容身的地方。他可以逃,沒人攔著,但讓我抓回來的後果不堪設想。願意的話他可以賭賭看。“
梁侯之惡應風色毫無概念,但在惡徒霍鐵衫的心中,葉藏柯的恐怖若更甚之,眼前這位”葉丹州“還能算是好人麼?
割去陽物,烙鐵止血,活吊成林……葉藏柯手法之毒,堪比黑道巨梟以殘忍聞名的私兵,這點大概沒有任何正道大俠能辦到,至少明面不能。但早先在莊外拷掠二人時,除往鹿希色嘴裡塞瞭頭死鳥略嫌陰損,甚至沒怎麼碰觸到女郎的身子,堪稱彬彬君子,許多大俠便在明面上也不易做到。
況且江湖傳言中,未有赤水大俠葉藏柯辣手一項,而手段甚辣的正道人物其實並不少,如”紅顏冷劍“杜妝憐便是,可見葉藏柯下手有其分寸,還是頗節制的。或許以此法禁錮霍傢父子,真是特例也說不定。
”你不讓他們走,難道還不許外人來尋仇?“
鹿希色沿長廊行出,一邊抹著濕濡的發梢,冷冷開口。
”霍傢可沒少幹瞭傷天害理之事,失去雷彪這個靠山,隻怕來討往日公道的人能排到對面的天筐山去。你嚇人的招數,難不成對天下人都有用?“在應風色身畔坐下,背對葉藏柯歙動櫻唇,示意後進沒有可疑之物。
葉藏柯卻站瞭起來,拍拍屁股。”姑娘這個問題,答案隻在莊外。“
莊門外豎瞭根石梁,高約五尺,徑約一尺見方,應風色以為是系馬柱;走到近處,才發現朝外那面有明顯的削刮痕跡,不如其他三面平整光滑。”上頭原本刻著’越柱之人,先問此劍。丹州葉藏柯‘,我半年前來還在的。“
鹿希色冷冷哼笑:”劍都給人拿走,你的名頭也不好使。“
葉藏柯解下單刀,將石梁劈成兩半,對分的兩爿剖面間,赫然凹下一柄完整的劍形!
劈斷石梁隻用瞭一刀,剖面平滑如鏡,這份功力委實教人咋舌,鹿希色的笑容瞬間凝結,俏臉為之色變。
看石梁中的鏤空劍槽,分明是以劍貫入所致,這若也是葉藏柯所為,便在龍庭山現存的”無“字輩裡,有此造詣者不過一二,葉藏柯比他們年輕得多,如何練得這等神功!
武林中人十有六七,見到這根石梁是要打退堂鼓的,葉藏柯以此舉斷絕霍傢與外界的接觸,雖是極狂,卻不能說效果不佳。但拔劍所需的功力還在插劍之上,擄押霍鐵衫父子之人帶走石中劍,削去葉藏柯的具名示警,挑釁的意味不言可喻。
劍槽內留有繁復的花紋凸起,似是鐫文之類,仔細一瞧才知是梵文。應風色突然想起在哪兒見過這樣的一柄劍,比對長短寬窄、外型輪廓,更無疑義,確實就是它。
(赤霞劍……是在蘭若寺得到的那把赤霞劍!)
”怎麼?你見過這把劍?“葉藏柯貌似粗豪,觀察力卻極敏銳,也不見他東瞟西瞟,然而秋毫無漏,連細微的表情變化都能一一捕捉,堪稱周身是眼。
反正降界都說瞭,也沒甚好隱瞞的,應風色細細描述瞭元寶劍鍔與兩側圓環,還有劍脊的梵刻等。”……在蘭若寺那會兒我們管它叫’赤霞劍‘,就是燕赤霞的赤霞。劍是你插在石梁裡的?“
葉藏柯點點頭。
”它叫’雀離浮屠‘,是霍鐵衫從梁府庫房帶走的寶物,與某本秘笈是一塊兒的,因秘笈長年在川……在梁府一位老人身上,霍鐵衫不知秘笈與劍本屬同源,約莫是看寶劍寶刀價值連城才拿瞭去。“
他在鐵鷂莊見著”雀離浮屠“,想起數年前偶經濮陰,打聽到梁府的府邸田產已悉數變賣,原主不知去向,便想將寶劍送還小姐,亦不知芳蹤何處,隻能祈禱她事事順心,已覓得良緣歸宿。
帶著劍睹物思人也不好,葉藏柯亦非使劍之人,索性摜入鐵鷂莊外的石梁,做為禁錮霍鐵衫的壁障,也算懲其欺主之罪。
搞出”降界“的幕後黑手不止搾幹霍傢最後一點剩餘價值、搶走雀離浮屠,還把應風色引來此間,說不定連自己的到來,也在羽羊神的計畫中。總讓你一人玩怎麼好意思?大夥兒都來玩上,那才叫一個好玩哪。
”除瞭劍和霍鐵衫父子,還有件事我挺在意。咱們也算有緣瞭,不如——“
葉藏柯轉頭一笑,雙眼與發達的犬牙一般精光透亮,煥發異采,令人不自覺陷溺,神為之奪,如頑童想到瞭新的惡作劇把戲,足令街坊頭疼不已。
”我和你一起去降界,你覺得怎麼樣?“
(第八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