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青色的軟煙羅紗簾被清風帶起,拂過全神貫註鉆研棋局的謝閣老額邊,似乎在偷偷親吻俊朗的男主人,蟬翼般輕薄的羅紗飄飄蕩蕩,朦朧軟媚的姿態襯得他越發端莊儒雅。
顏凝一時間幾乎看癡瞭,怔怔地呆瞭一會兒,而專註棋盤的謝景修竟也沒察覺她的到來,由得她這樣放肆地盯著他看瞭半天。
於是顏凝輕手輕腳走過去,繞到他背後,慢慢伸出雙手,猛地一下捂住他的雙眼。
謝景修先是一驚,瞬間猜出來人是誰,皺眉斥道:“放肆,快把手拿開。”
“有什麼關系,這裡隻有我們倆而已。”顏凝不情不願地放開手,撇撇嘴抱怨道:“爹爹又兇我。”
“你不動手動腳,我怎麼會兇你。君子慎獨,不欺暗室,不是說沒有人看見就可以胡作非為。”謝景修板起臉教訓顏凝。
顏凝懶得和他爭辯,端正坐好笑吟吟地問他:“爹爹喊我過來什麼事呀?”
“嗯。”謝景修收起書,拿出那壇秋白露走過來放到桌上,對顏凝說:“你做的桂花糕我收到瞭,難為你一片孝心。這壇酒,是爹爹給你的回禮。”
顏凝一頭霧水,茫然地看著他:“我沒做過桂花糕呀?”
謝景修聽得一怔,“不是你讓你的丫鬟青黛送桂花糕給我的麼?”
“啊!”顏凝恍然大悟,“桂花糕是青黛做的,我記得她說是做給孟錯的,不過她做瞭好多,所以可能就順便分瞭爹爹一些吧。”
“……”謝景修一陣無語,他有生以來還是頭一次變成“順便”的對象。
“那海棠酥呢?也不是你做的?”
謝景修心覺有異,孟錯清楚地告訴他海棠酥是顏凝做瞭讓丫鬟送來的。
“什麼海棠酥?”顏凝歪著腦袋睜大眼睛完全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額……”
謝景修稍一思量,已經猜出個大概,略帶失望地嘆瞭口氣,“你的丫鬟青黛前段時間做瞭海棠酥讓孟錯送來給我,說是你做的,我就給你回瞭個禮,就是你頭上這朵絨花。
今日她又以你的名義做瞭桂花糕送我……亦或是說,送給孟錯。她是對他有私情?”
“不可能的,青黛要是對誰有意,一定會告訴我。”
謝閣老想瞭想,面色微沉,“你是不是對她說瞭什麼?”
“額……”顏凝訕訕地別開臉,心虛地小聲回答:“我就……就跟她說過……說……說您……”
謝景修臉一黑,沉聲追問:“說我什麼?”
“說您喜歡我。”顏凝小臉又紅成瞭柿子,低下頭不敢看公爹。
“你——”
謝景修胸口一滯,強壓下怒氣,繼續問她:“除瞭這個還說過什麼?”
顏凝頭低得更低瞭,用蚊子叫的音量回答:“還說……說您……說您親我瞭。”
謝景修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來瞭,要不是礙著男女之防,簡直想把顏凝按在腿上揍一頓屁股。
他鐵青著臉,站起來背著手煩躁地踱瞭幾個來回,顏凝在旁嚇得不敢出聲,低著頭偷偷瞄他,等他突然停下來,又像驚弓之鳥一樣抬頭睜大瞭眼睛瞪著他。
謝景修還沒開口說話,她就飛撲到他跟前“撲通”跪下,雙手抓住他的袍擺,哭唧唧地哀聲求饒。
“爹爹,是我錯瞭,我不該往外說的。可青黛是我的姐妹,從小一同長大的,我們兩都沒事情瞞著彼此,她絕不會與任何人提咱們的事。爹爹饒我,求求爹爹——”
謝景修嫌棄地一扯袍擺沒扯掉,蹙眉低頭俯視她,踟躕瞭一下問道:“你們什麼事都不瞞對方,那昨晚的事,你也跟她說瞭?”
“沒有沒有!”顏凝慌不迭地搖頭否認,“這事怎麼好說給人聽,那麼羞人,也說不出口呀。”
謝景修氣極而笑:“哈哈,你也知道羞人?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顏凝被公爹譏刺,又羞又氣,扔掉手裡的衣袍一角,跪在地上又開始抽抽搭搭,一邊用手帕拭淚,一邊嘴裡嘀嘀咕咕小聲辯解。
“為什麼爹爹每次都這樣,不是訓我就是斥責我,也不問個青紅皂白。
爹爹不是也給孟錯知道瞭嘛,為什麼我就不能讓我最親近的人知道呢。
您之前避著我不理睬我的時候,可都是青黛在我身邊安慰我照顧我。
她一定是怕孟錯說出去,才做糕點討好他,想封住他的口。
青黛和我比人傢親姐妹還要親,我的事她都當自己的事那樣替我操心,若不是信得過的人,我又怎麼會說。”
謝景修皺著眉頭把她從地上拉起來,看見她一雙漂亮的眼睛哭得發紅,無意識地放緩瞭口氣:“好好坐著說話,動不動就跪,我讓你跪瞭嗎?”
他似乎猶豫瞭一下,最後還是抬手替眼巴巴望著他的顏凝抹瞭抹臉頰上的淚水,“孟錯是我的心腹侍衛,時時刻刻得守著我,他知道是沒有辦法的事,再說也不是我告訴他的,你的人更不用操心去封他的口。”
顏凝撇撇嘴,給瞭他一個“哼!”的表情,謝景修看她氣鼓鼓的樣子,纖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星星點點的淚珠,實在嬌憨可愛,不由莞爾,抬手輕輕捏瞭捏她的粉腮。
“都這麼大的人瞭,還動不動就哭。既然是你認準的人,那我就信你,她能替你想到籠絡孟錯,也是個忠心的。
隻是就算再親,也不能什麼都說,什麼我親瞭你,簡直胡鬧。”
顏凝一看公爹氣消瞭,立刻抓住機會撒嬌,雙手環住他的腰,仰起頭秀眉微蹙嬌滴滴地說:“可是爹爹剛才兇我,我心裡難受,要爹爹親親才能好。”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
謝景修如何堅守,到底也已經破瞭戒,與兒媳婦親過抱過摸過她身體瞭,這裡又隻有他們兩人獨處。
他畢竟是個大活人,被眼前嬌俏的小美人抱著撒嬌要親親,躊躇瞭一下還是對心中愛意妥協瞭。
他深深地與顏凝對視瞭一會兒,捏住她的下巴稍稍抬起,低頭壓上她的嬌唇。
兩人很快就忘情擁吻到一處,顏凝來者不拒地承受著他的霸道和強勢,口中被他執拗的愛撫舔弄得魂不附體,時間久瞭手足脫力,勾著公爹脖子軟綿綿地依附在他身上。
遇上顏凝,對謝閣老可說是枯木逢春,這激情澎湃的舌吻讓他像上瞭癮一樣,心底裡最好這一刻能靜止,永遠不要停下,永遠不要和她分開。
而且吻得越深欲火就越旺,全身每一根毛發都在叫囂著想要更多。
等他終於放開顏凝時,她已經無法控制體內的欲望瞭,死死抱住他的身體,固執而殷切地對他說:“爹爹,別放開我,我想要您,阿攆喜歡爹爹,求您成全我吧。”
“阿攆……”
謝景修叫她單獨來這裡,確實是存著點風花雪月的心思。
但他是個斯文人,也就是想和她說說話,看看她的笑臉而已。
結果每次都會弄成這樣,讓自己被逼到燥火狂燃,卻隻能死命忍住,還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拒絕她,讓她難過。
如果和夢裡那樣,真的和她茍合瞭,會怎樣呢?自己的兒子和她分房而居,她似乎對謝衡沒半點愛意,一心一意隻癡戀自己一個,隻要不讓別人知道……
謝閣老心下一驚,怎麼可以往如此齷齪的地方想,方才還親口對別人說“不欺暗室”,為瞭皮肉之欲就連君子節操也不要瞭嗎?
“阿攆,你聽爹爹慢慢和你說。”
他把她的手從自己背後拉開,牽著她走到太師椅上,自己先坐下,而後對顏凝溫柔一笑,示意她坐到自己腿上。
顏凝心下驚訝,公爹成老持重,即便被自己逼著吻瞭幾次,卻沒有允許自己做過這樣親昵的事情,一時間心花怒放,低頭羞答答地坐瞭下來。
謝景修把顏凝摟住,讓她靠在自己胸口,輕撫她面頰腰肢,柔聲對她說:“你說的不錯,爹爹是喜歡你,心裡也時常想著你。說句實話,爹爹是過來人,你心裡想要的,我恐怕比你更想百倍。
隻是我們這樣終究不應該。衡兒他何其無辜,謝傢的人,我的師長。
你的表舅,甚至是你九泉之下的父母,都會因我倆屈於淫欲,拋卻德操,縱容自己貪歡一時而蒙羞,遭人恥笑。
你說,我們真的可以冒天下之大不韙,無視人倫禮教地茍且嗎?”
說到最後,他沉下聲,似乎在說服顏凝,又好像在告誡自己:“人活一世,並非隻有兒女情長。”
顏凝靠在心上人堅實溫暖的胸口不動,心卻漸漸往下墜去。
她知道公爹說的對,他這樣耐心地和她講道理,讓她沒法任性,沒法撒嬌賣癡,沒法再多逼他一寸。
可是她還是不甘,她參不透情關,她受不瞭愛而不得,她隻想和他在一起。
她把手放在謝景修心口,感受他稍稍有些快的心跳,帶著笑意說道:“爹爹說的都對,我也明白這些道理。我親生父母過世得早,傢也被抄瞭。
但父親的文書手記信箋卻被表舅拿瞭來,現下都堆在我在榮親王府的小院裡。
我從小就讀過瞭,父親寫的每一個字都反復誦讀,他看書時的批語,他讀書時練手的詩詞文章,他與友人的信件,甚至連他的奏疏我也看瞭。
您看,他把他所有的志向心願都放在瞭我的名字裡,潛龍在淵是他,一凝沖天也是他,他年少熱血,有滿腔豪情壯志,水利農桑,民生社稷,他都有鉆研,都有想法。他什麼都還沒來得及做呢,剛滿二十四歲就死啦。”
她坐起身來,轉頭凝視面色不忍的謝景修,雙目淚水盈盈。
“雁行,我知道自己錯,但人生短短一世,我不想和父親一樣,壯志未酬身先死,還沒開始就結束瞭。
世事難料,別說你我是翁媳,就算是真夫妻,誰又說得準一定可以白首偕老?孤鴻寡鵠亦或是勞燕分飛的多瞭去瞭。
我是我父親的孩子,和他一樣的脾氣,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他知道彈劾曹鷃九死一生,我也知道……總之我就是這樣貪圖眼前隻顧今朝的人。
你不願意我也逼不瞭你,要是有一天我死瞭,你……你記得我心裡喜歡你,愛你,曾對你相思刻骨,情深難抑,就足夠瞭。”
謝景修突然想起昨夜不祥之夢,胸中升起一股惡寒,坐直身體抓住顏凝的胳膊沉聲問她:“什麼叫有一天你死瞭,好好的怎麼會死?你老實待在謝府,待在我身邊,我不會讓你少一根頭發。”
顏凝心想,我也想待在你身邊,這不是還得去太廟偷玉琥嘛,被抓住不就是一個“死”字?
她嘆瞭口氣垂下頭,想起去曹府偷東西差點被趕出謝府的事。
無論如何沒這膽量向公爹開口坦陳自己還要去皇宮太廟偷。
“都說瞭世事難料,能活我會想死嘛,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強求不來的。”
顏凝生怕再說下去,被公爹逼問出要去偷玉琥的事情,又惹他發怒,好不容易得來的一刻柔情蜜意也化為泡影。
於是強忍不舍,幹脆地從謝景修腿上站起來,整瞭整衣裙,對他甜甜一笑:“爹爹心意我知道瞭,我……很開心。您放心,我以後不會老纏著您讓您為難的,青黛那裡我也會再多關照幾句,沒事兒,咱們兩個馬馬虎虎不都還能算清白嘛。阿攆先回瞭,爹爹安。”
謝景修腦中思緒一團亂麻,不知道她好端端的,有什麼原因可能會死,可夢裡預兆又偏偏和她的話應上瞭。
他想起原配阮氏早亡。雖說他對她不似對顏凝這樣鏤骨銘心一往情深,但也算是舉案齊眉相敬如賓。
可是他日日忙於朝政,埋頭於公務之中,直到她病倒,也未能噓寒問暖陪伴榻前,總覺得彼此夫妻年少,以後有的是時間。
而她卻就此香消玉殞,令他抱憾終身,形單影隻十數年再未續弦。
難道這一次要重蹈覆轍?
“你等一下。”謝景修起身喊住已經走到門口的顏凝,眉頭打結萬分艱難地輕聲說道:“容我再想想。”
隨後揮揮手讓她離開,獨自一人對著那壇被遺忘的秋露白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