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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花知縣瘋瞭

第六十一章 花知縣瘋瞭

  花晴風與李秋池商議大事,現如今最安全的地方就隻有紫羽的住處,所以便在那裡議事,而二人議事的內容又被紫羽偷聽去瞭。紫羽大為歡喜,心裡藏不住事,便向身邊人賣弄起來,卻不想她身邊侍候的丫頭果兒早就被蘇循天勾搭到手瞭。

  果兒的歲數已經老大不小瞭,對她來說,若能跟瞭蘇循天,那已是極好的歸宿,自然很容易就上鉤瞭。

  蘇循天勾搭紫羽身邊的貼身丫環,倒不全是因為貪淫好色。一來是想探聽紫羽的動向,防止她對姐姐不利。雖然紫羽是妾,可是有瞭兒子,對蘇雅便構成瞭威脅。二來是蘇循天還有一個大膽的想法,想把紫羽勾引到手。他從姐姐口中早就知道瞭花晴風在床上是如何的寡淡無能,料想以自己的年紀、相貌和小巧手段,加上紫羽身邊的丫環煽風點火、制造機會,成功的幾率至少有六成。

  葉小天如今和花晴風面和心不和,葉小天已經給花晴風戴瞭一頂大大的綠帽子,作為葉小天的鐵桿兒,蘇循天想給自己的窩囊姐夫頭上再摞上一頂,讓他綠得更徹底些。一來為姐姐報仇,二來給自己出氣,三來紫羽也算頗有姿色,加上如今的身份地位,蘇循天很有征服的欲望。

  沒想到他還沒來得及對紫羽展開攻勢,卻會聽到這樣一個消息。

  他不動聲色地聽著,之後又與果兒嬉鬧一番,逗弄得果兒有些春情難耐,欲以身飼虎的時候,拍瞭拍她圓滾滾的屁股蛋兒道:“暫且先放過你,今兒晚上來嘗嘗爺的殺威棒……”

  果兒沖他扮個鬼臉,嘻嘻笑道:“今兒晚上人傢要侍候夫人,走不開!”

  一邊說,果兒已經一邊逃瞭出去。蘇循天伸手一抓,抓瞭個空。

  聽著果兒的腳步聲遠去,蘇循天臉上的笑容漸漸凝滯起來。

  葉小天正押著賑銀慢悠悠地走在返回葫縣的路上,華雲飛突然飛馬來見葉小天……

  今日的排衙似乎與往日不同,官員胥吏們發現花大老爺紅光滿面,好象有種莫名的興奮。排衙之後,胥吏們退下大堂,又發現不用參加排衙的縣學教諭、訓導、稅課大使、巡檢司羅大人、驛站趙驛丞等人紛紛趕到,就意識到一定是有重要大事發生。

  花晴風冷冷地掃視著二堂裡所有的官員,他已當堂公佈瞭葉小天的十大罪狀,全場為之嘩然,誰也想不到即將卸任離職的花知縣這是發的什麼瘋?

  在花晴風連續兩次保證此番聯名彈劾,葉小天必倒,又有縣倉大使和司獄官站出來決意聯名後,堂上的風向漸漸有些變瞭。

  “白主簿,你意如何?可願與本縣一同聯名?”花晴風把矛頭對準瞭白泓,隻要他也肯聯名,必定又會有一批搖擺不定的官員加入進來。

  白泓眼觀鼻、鼻觀心,仿佛老僧入定,一言不發。他來葫縣上任前就打定主意:絕不與葉小天為敵,如今要違背先前的誓言麼?想起那個鬥垮瞭兩任縣丞、一任主簿,在南京城又胡攪蠻纏,接連禍害瞭吏部、刑部和禮部,又轟走瞭李國舅的葉小天,白泓猶自心驚……

  花晴風在二堂大擺威風,試圖逼迫眾官員與他聯名上書的時候,葉小天赫然出現在蘇雅的閨閣之中,端坐在她的小書房內。

  蘇雅臉泛酡紅,額頭滲出瞭細密的汗珠,一口貝齒緊咬著下唇,一言不發。

  葉小天雙手按膝,神色冷峻,睨著她沉聲道:“夫人考慮得怎麼樣瞭?”

  蘇雅猶豫不定:“難道就沒有更好的辦法瞭嗎?我可是他名義上的妻子啊!”

  葉小天冷冷地道:“恐怕,隻能如此瞭。”

  蘇雅道:“如果不是我弟弟向你通風報信,你到現在還蒙在鼓裡,到時候……”

  葉小天道:“到時候,你那夫君就要落一個嫉賢妒能、誣告同僚的罪名,被罷官免職,遣歸故裡。不但再也做不得官,而且還要聲名狼藉,想做個體面的士紳亦不可得!”

  蘇雅睇著他道:“你怎知便不是朝廷準瞭我丈夫的奏章,將你削職為民?”

  葉小天泰然道:“尊夫一旦上書朝廷,朝廷不會不教而誅吧?朝廷會讓葉某上書自辯,還會派風憲官來查我。那時,我自有辦法抹殺一切對我不利的證據,反過來抓住他的把柄。”

  蘇雅道:“他兩袖清風,有什麼把柄好抓?”

  葉小天往墻上一指:“這張《高山流水圖》是名傢之作,前朝古董,起碼值一千兩銀子,你說……這算不算是‘雅賄’呢?”

  蘇雅奇道:“這可是你贈送的,行賄也是犯法呀。”

  葉小天一本正經地道:“非也,那是下官受逼不過,被知縣大人勒索!”

  蘇雅張口結舌:“你……你……可真是壞透瞭。”

  葉小天微微一笑,又道:“本縣有一座賭坊,據我所知,它真正的幕後主人乃是花晴風,而且這座賭坊現在還在經營。縣太爺經營賭坊……呵呵……”

  蘇雅夫人胸膛起伏不定,激動地打斷他的話道:“你不要說瞭!”

  葉小天笑瞭笑:“雅姐,我在京師,有禮部林侍郎的交情;在金陵府,有兵部張尚書的緣份。真要打起官司,你說誰輸誰贏?我從未想過對付你丈夫,而且因為心中有愧,還打算真心實意地輔佐他。可如今他並不想和我相安無事,喪心病狂非要置我於死地,那我也隻能奮起反擊瞭。現在的關鍵,就看你是站在哪邊瞭……”

  蘇雅像泄瞭氣的皮球似的軟在椅子裡,閉上美麗的眼睛,兩行清淚緩緩流下,哽咽地道:“我……答應你……”

  葉小天微微一笑,起身走到蘇雅身邊,柔聲道:“雅姐,相比你那丈夫,我的主意還算仁厚,給他留瞭一點餘地。你就算不念我倆的私情,照我說的做,也是明智之舉。”

  蘇雅心中慘然,自從邁出那一步,她就再也回不到從前瞭。當丈夫棄她如敝履後,她實在不甘心餘生成為一具行屍走肉,是葉小天給瞭她活下去的勇氣和希望。如今丈夫不自量力,以卵擊石,她能怎麼辦?

  其實她早就該料到會有這麼一天:兩個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對決時,她要選擇站在哪一邊?花晴風是她丈夫不假,可跟她如今哪還有夫妻情義?葉小天雖然隻是她的情夫,卻已經成瞭她的精神支柱。不管是從感情上,還是從理智上,答案都不言而喻……

  二堂上鴉雀無聲,花晴風一字一句地道:“白主簿!”

  白泓從袖中摸出一方手帕,顫顫巍巍地在臉上擦瞭擦,道:“事關重大,可否容下官……好生斟酌一下。”

  花晴風冷笑道:“奏章今日就要上書朝廷,可等不瞭那麼久,不知你究竟意下如何?”

  白泓猛地張開眼睛,對花晴風道:“下官赴葫縣上任時日尚短,對葫縣官員不甚瞭解。縣尊所言罪狀,下官全無所知,實在不能與大人聯名簽署奏章,還請大人恕罪!”

  花晴風怔住瞭,白泓有大權在握的誘惑,有搞垮葉小天後捱至他離任便升為一縣正印、百裡至尊的機會,可他居然拒絕瞭。

  花晴風沒想到葉小天的威勢竟如此之大,致使這位縣主簿畏之如虎。可是,花晴風如今已經騎虎難下,隻能一往無前瞭。他要報仇,要搞垮睡瞭他的女人的混蛋!

  花晴風想瞭想,咽下瞭對白主簿的呵斥之辭,呵呵笑道:“白主簿,且不忙著拒絕,你再好好想想。張典史,你來葫縣有段日子瞭,本官所言不虛吧,你可願與本官聯名?”

  張典史一直低頭不語,忽然花晴風點到他的名字,張典史不由身子一震。

  李雲聰和羅巡檢的臉色已經輕松下來,既然連初來乍到的白主簿都拒絕簽字瞭,張典史一向順從葉縣丞,又豈會答應與花知縣聯手,背後捅他一刀?

  不料張典史咬緊牙關,頰上肌肉繃得緊緊的,慢慢抬起頭來,忽地用力點瞭點頭,沉聲道:“下官願與大人聯名,彈劾……葉縣丞!”

  羅巡檢和李雲聰怔住瞭,簡直有些不敢置信。白泓有接替花晴風成為葫縣縣令的機會,都禁受住瞭誘惑。張典史……這是吃錯瞭什麼藥?難道花晴風許給他的好處更甚於白主簿?

  花知縣確實暗中答應張典史,在離職前作為他的保舉人,為他上書請求晉級為從九品官。有瞭品級,他就不再是雜職官瞭,在他致仕的時候,他就能有一個更體面的身份。

  這個誘惑可不小!因為白泓放棄這個機會依舊還有機遇,而他錯過這個村,就再也沒有這個店瞭。何況,他本來自中原地帶,還不太瞭解貴州官場。在他看來,以正印官的身份,又聯絡瞭一些同僚,聯名彈劾一個副手,斷無失敗的可能。所以,張典史決定冒這個險。

  張典史的掌心都已沁出汗來,他有心疾,為瞭做出這個決定,心跳如擂鼓,現在都有點一陣陣的耳鳴。可是一旦做出這個決定,心情一下子就放松下來,眼前陣陣發黑的陰翳也就消失瞭。他往椅上一靠,感覺有些虛脫的感覺,忙抓起茶杯,大口大口地喝水。

  大堂屏風後,李秋池心中暗想:“東翁怎麼不先問張典史?若是張典史先行答應,恐怕白主簿也就不會拒絕瞭。平白少瞭一個有力人物聯名,實在可惜。”

  花晴風得到張典史承諾,不禁欣喜若狂,馬上趁熱打鐵又看向顧教諭和黃訓導。花晴風已經想好一些說辭,隻要顧教諭和黃訓導同意聯名,回過頭來再對白主簿軟硬兼施一番,他定然也會答應的。那時候大概隻有李雲聰這個死忠還有羅小葉這個講江湖義氣的軍頭兒依舊不肯聯名瞭,想必就連趙驛丞也會來一個墻倒眾人推。

  花晴風越想越美,清瞭清嗓子,對坐在側首的黃教諭道:“黃教諭,對於本縣的提議,你……”

  花晴風還未說完,就聽門口一聲怪叫,就像一隻貓被人踩瞭尾巴,隨即叫聲戛然而止,又似那貓被人割斷瞭喉嚨。

  花晴風聽那怪叫聲是他派在二堂門口負責守衛的心腹衙役,不禁大怒。他霍地轉過頭,抓起驚堂木,正要嚴斥堂下,就見葉小天從堂下走上來,一邊走一邊很隨意地向眾人不停地拱著手,像極瞭一隻招財貓兒。

  “大傢好啊,大傢好!羅巡檢好,顧教諭好,白主簿好。縣尊大人,這是在議事麼?”

  花晴風手中抓著驚堂木,目瞪口呆地看著葉小天,狀似中邪:“不會啊,他不是還該有兩日才到麼?怎麼會……怎麼會……”

  “啊!”突然又是一聲怪叫,聲音就響自堂上。嚇得花晴風一哆嗦,手中的驚堂木失手跌落,吧嗒一聲砸在那份奏章上。

  眾人循聲看去,就見張典史從椅子上“直不愣登”地拔起來,兩隻眼睛瞪得嚇人,伸手指著葉小天,嘴巴張合幾下,忽地脖子一歪,“咕咚”一下又摔回椅子,隨即就向地上滑去。

  這張典史本有心疾,方才一陣緊張一陣放松的,心臟本就再難承受刺激,卻不想葉小天突然冒瞭出來。本就有些心虛膽怯的張典史驚嚇過甚,一下子促發心疾,就成瞭這般模樣。

  堂上堂下頓時一片大亂,花知縣趕緊喚過兩個人,卸下一扇門板,抬起張典史,急去求醫診治。等把張典史抬走,堂上的混亂才稍稍平靜下來。

  葉小天見張典史發病,心裡也有點兒納悶,他所針對的隻是花晴風一人而已。像張典史這種混吃等死的小人物,不過是搖旗吶喊的角色,他根本懶得理會,怎麼就……

  騷亂過去,眾人落座,葉小天佯裝不知花晴風所議之事,說道:“下官奉命往銅仁求取賑濟銀兩,今已解赴入縣。慚愧的是,下官使盡渾身解數,也隻討來約有往年九成的賑銀。”

  花晴風強擠笑容道:“去年有幾個縣受瞭災,今年銅仁府必有照顧,所以我縣賑銀少於往年也在情理之中,葉縣丞辛苦瞭。”

  葉小天道:“多謝縣尊體諒。對瞭,今日縣尊將全縣官員召集於此,不知所議何事啊?”

  堂上頓時變得鴉雀無聲瞭,所有人都望向花晴風。花晴風被這麼多雙眼睛盯著,一下子覺得“亞歷山大”。葉小天一瞬不瞬地盯著花晴風,花晴風的額頭不禁見瞭汗。

  屏風後面忽地隱隱傳出一聲低咳,一下子提醒瞭花晴風:“事已至此,我還有退路麼?”

  想到此,花晴風神色一肅,沉聲道:“本縣召集眾官僚,在此眾議你為官的過失與罪責,打算聯名向朝廷彈劾你。”

  葉小天訝然道:“彈劾我?縣尊大人,你不是開玩笑吧?”

  花晴風脹紅著臉道:“怎麼會開玩笑?本縣從無戲言。你不敬上司、收受賄賂……”

  “停停停停停……”葉小天像趕蒼蠅似的揮瞭揮手,打斷花晴風的話,直截瞭當地道:“這些罪名就不用念給我聽瞭,你知道我一定會否認的!”

  葉小天一到,便在右首最上位坐瞭,他先向左首眾官員掃視瞭一眼,又向右首的官員們掃視瞭一眼,聲音很輕、很柔:“聽說有人要聯名告我,不知是哪位君子,可否請出一見?”

  二堂裡寂靜得仿佛一座墳場,沒有一個人站出來。第一個站出來的人本來是張典史,可他老人傢已經倒下瞭。

  張典史偶爾會請個病假,或者在簽押房裡煎藥,久而久之,眾官吏大多知道他有心疾。但此刻心疾猝發,和葉小天有莫大關系,是緊張也好,恐懼也罷,總之葉小天才是誘因。

  在座的眾官員中,唯有白主簿並不這麼想,他此時非常興奮,就像一個賭徒押下瞭他的全部身傢賭大,結果一開盅,果然是大,而且是大得不能再大的豹子,通殺!真是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樂開瞭花。

  在白泓看來,葉小天提前趕到,赫然出現在此地,就是一個奇跡。而張典史心疾猝發,也絕對不是意外!葉小天“妨人”吶,歷史再一次證明,葉小天真的“妨人”!

  縣倉大使和司獄官坐在椅中直冒虛汗,他們是花知縣的人,沒辦法不遵從花知縣的命令。就在片刻之前,他們還覺得花知縣此番已穩操勝券,為此歡欣鼓舞。可剛才葉小天一出現,還什麼都沒做,什麼都沒說,他們就感覺到瞭深深的絕望。

  花晴風眼見葉小天一到,雖然他隻是靜靜坐在那兒,臉上還笑吟吟的,可整個氣場已被他奪過去,場面即將失控,情急之下一把抓起那份奏章,似乎一下子就擁有瞭莫大的勇氣。

  他猛地一拍公案,大喝道:“葉縣丞,你休想恫嚇同僚!本縣並非背後陰謀算計,而是堂堂正正地行彈劾之事。本縣這份奏章隻要送上朝廷,你以為你還能坐在這兒耍威風?”

  葉小天剛要張口,門口忽地搶進一人,正是方才陪同張典史去求醫的一個皂班副班頭。這人臉色蒼白,跪倒在地,向花晴風道:“大老爺,張典史……張典史在送醫路上,死瞭!”

  大堂上頓時更靜瞭,靜得無以復加。花晴風臉上不禁露出瞭古怪的神氣,死瞭?張典史竟被嚇死瞭!如此荒唐不經的事情,聽著像笑話,可是竟然就發生在他眼前,這也太荒謬瞭。

  李秋池站在屏風後面也愣住瞭,他實在沒想到花晴風網羅的這群烏合之眾竟是如此不堪一擊,葉小天還沒出招啊!就算他來瞭又怎麼樣,照樣可以上書朝廷啊,他有權力阻止麼?隻要彈劾奏章到瞭皇帝手中,還怕他不能大勢已去!

  葉小天也被驚住瞭,張典史心疾發作,居然不等送醫,半路就死瞭?!葉小天怔瞭半晌,對花晴風道:“縣尊大人,此事是否容後再談,我們還是先料理張典史的後事吧。”

  葉小天話音一落,李雲聰和羅小葉便附和起來,而白泓……居然已經站起來,撣撣袍子準備退場瞭。花晴風大急,他已經把自己逼得沒瞭退路,如果現在散瞭場,人心也就散瞭,他再也無法爭取到一人,包括先前已經同意和他聯名的兩個心腹。

  花晴風厲聲大喝:“不可!此間事尚未瞭,誰敢退下?葉小天,本縣此舉全是為瞭社稷!你為官一任,罪行累累,本縣斷然容不得你瞭。正好趙驛丞也在這裡,本縣馬上就上書朝廷彈劾於你。楊洋、李見柏,你二人上前署名,本縣這就加印封漆,上奏朝廷!”

  花晴風所喚二人正是之前表態願意和他一起署名的倉大使和司獄官。

  兩個人被花晴風一喚,面色如土地站起來,失魂落魄地往前走。行不多遠,倉大使楊洋突然身子一歪,“咕咚”一聲摔在地上。

  走在旁邊的司獄官李見柏肩膀剛晃瞭一下,一見楊大使搶在他前頭“暈倒”,頓時心中大罵。但是此等情況下,他若是也再“暈倒”,未免太不像話。李見柏靈機一動,馬上俯身去扶楊大使,變聲變色地道:“哎呀,楊大使舊疾發作,下官送他去就醫!”說罷,便架起楊大使一條手臂。

  楊大使躺在地上,牙關緊咬,直挺挺的仿佛已人事不省。李見柏沒把他架起來,便在他耳邊咬牙切齒地道:“少他娘的裝蒜,快讓我架起來,老子要是走不掉,你也別想走!”

  楊大使一聽頓時放軟瞭身子,悄悄使瞭點力,在李見柏的幫助下站起來,但雙目仍緊閉,被李見柏拖向大廳外。兩側官員都看見他的眼珠子在眼皮底下左轉右轉,顯見根本就沒暈厥。

  花晴風呆住瞭,他沒想到倉大使和司獄官竟然無恥到如此地步。

  眼見二人已經邁出大廳到瞭廊下,花晴風才反應過來,厲喝道:“李見柏,你給我站住!叫旁人送楊大使去就醫,你回來議事。”

  李見柏是當司獄官的,什麼黑心腸的事沒做過,什麼下作的本事使不出來?一聽花晴風這麼說,李見柏把心一橫,左腳跟一踩右腳尖,自己給自己下瞭個絆子,“哎呀”一聲大叫,把楊大使一推,自己便一頭蹌下石階。

  眼見面前的平整青磚,李見柏把心一橫:男人,就要對自己狠一點兒!他果斷地控制住伸手撐地的本能欲望,硬是用自己的額頭和地面來瞭個親密接觸,“砰”地一聲,真的暈瞭。

  葉小天坐在堂上,眼見如此可笑的一幕,不禁啼笑皆非:“太過份瞭,我有這麼可怕麼?”

  花晴風眼見李見柏連自殘的狠招都使得出來,不由得徹底絕望瞭,他的目光從眾官員的臉上一一掠過,看到的不是奚落就是同情。

  當他看到就連葉小天都滿是同情地望著他時,花晴風的心就像被狠狠地刺瞭一刀,痛到流血。花晴風瘋狂瞭,抖著手中那份奏章,瘋狂地咆哮起來:“好!你們怕他,本縣不怕他,大不瞭拼個魚死網破!沒人聯名是麼?那本縣就獨自上書,我看你奈我何!哈哈哈……”

  花晴風瘋狂地大笑著提起瞭筆,因為之前李秋池建議由眾官員首倡,由他來附議並上奏,所以花晴風還沒有寫上他的名字,此時沒人跟他聯名瞭,他隻好獨自署名。

  葉小天站起身,嘆口氣道:“縣尊大人,下官自上任以來,恪盡職守,實在想不出大人為何對下官成見如此之深。不過,清者自清,葉某相信,朝廷一定會還我公道!”

  葉小天說完把官帽摘瞭下來,托在手中,對花知縣道:“賑濟銀子,下官已經解回葫縣,請知縣大老爺交接後自行安排發放吧。下官為證清白,自請停職,在傢恭候聖裁!”

  其實,這種行為在京官裡尤其是京城的重臣中才常見:遭人彈劾,便自請停職以證清白,同時也方便朝廷查辦。否則依舊身在其位,難保不會再給人送一個“幹涉司法”的罪名,而這種情況下皇帝大多會下旨挽留。

  在地方官裡這種事卻不常見,你一遭人彈劾便回傢歇著,那公事誰來做?葉小天按京官的慣例來這麼一手,花晴風氣極反笑:“葉小天,你以為葫縣政務離不瞭你麼?好!你要停職,由得你!”

  葉小天便把烏紗帽往椅上一放,向花知縣微笑道:“既然縣尊準瞭,那下官這就告辭瞭。葉某相信,終有守得雲開見月明之時,希望那時候縣尊大人你依舊還能坐在這裡,拋棄成見,共治葫縣。”

  葉小天這番話其實是正話反說,意思是你若告不倒我,你就難辭其咎,到時候我葉小天依舊是葫縣縣丞,你花大人卻不知要何去何從瞭。可花晴風並不這麼想,葉小天的微笑在他看來異常陰險,葉小天這番話也被他解讀成瞭赤裸裸的威脅。

  “你這是什麼意思?”花知縣的臉色倏然慘白,色厲內荏地道:“你想謀害本縣不成?”

  葉小天眉頭一皺:“縣尊大人何出此言?”

  花晴風對左右眾官吏喝道:“你們都聽到瞭,葉小天他當眾威脅本縣!你等記著,如果本縣遭遇瞭什麼不測,那一定是葉小天所為。到那時還請諸君為證,為本縣求一個公道。”

  葉小天真的火瞭,怒斥道:“縣尊大人,你胡言亂語什麼?”

  李見柏悠悠醒來,一睜眼,就見楊大使趴在他旁邊,一雙眼珠子賊兮兮地亂轉。

  李見柏小聲道:“老楊,現在是什麼狀況啊,咱們還用不用暈吶?”

  楊大使壓低聲音道:“情況尚不明朗,還是先暈著吧。”

  堂上,葉小天和花晴風對峙,火藥味濃厚,再加上眾人都知道他二人是籍故想溜,並非真的突患重疾,所以沒有人理會他們。

  李見柏忽然想起楊大使在堂上搶先暈倒的事,恨恨譴責道:“老楊,你剛才可真無恥。”

  楊大使哂然道:“大哥別說二哥,你比我也好不到哪兒去。”

  正鬥著嘴,李見柏忽道:“噤聲!”

  楊大使趕緊合嘴閉眼,又悄悄睜開一隻眼睛循著腳步聲偷偷望去。這一看,兩人閉著的那隻眼睛也猛地張開瞭:“夫人?”

  蘇雅在弟弟的陪同下走到門口,驚訝地看瞭看躺在階下的兩名官員,心中有些莫名其妙:縣令並沒有責打僚屬官員的權力啊,這兩人躺在這兒做什麼?

  蘇雅隻是腳步一頓,轉身向二堂裡走去。堂上都是本縣官員,大多見過這位縣尊夫人,哪怕隻見過一面,又有誰會忘記姿容如此美麗、行止如此高雅的美人兒?何況在這裡能登堂入室的也隻有縣令夫人,因此堂上頓時一靜。

  花晴風抓著驚堂木,正與葉小天憤怒地唇槍舌劍,忽見夫人趕來,不由一怔。蘇雅可是從未在二堂出現過,花晴風驚訝地對蘇雅道:“夫人?你……怎麼來瞭這裡?”

  蘇雅欲言又止,目光一閃,偷偷地瞟瞭葉小天一眼。葉小天背負雙手,根本沒有看她。

  想起葉小天先前所言,蘇雅把心一橫,對花晴風道:“老爺,你身染微恙,妾身實在是放心不下,所以……來促請老爺回去歇息。”

  花晴風怒道:“一派胡言,我有什麼微恙?”

  “老爺……”蘇雅滿臉為難,欲言又止,轉而對弟弟道:“你去,扶你姐夫回去休息。”

  蘇循天馬上舉步上前,就要去扶花晴風。花晴風把他一把推開,大喝道:“滾開!本縣有正經公事待辦,這裡也是你等婦道人傢和無品小吏能進來的?出去,馬上給我出去!”

  葉小天微微轉過身來,臉上帶著一抹淡淡的笑意。蘇雅被他一看,心弦一顫,她現在也怕葉小天心生不滿,推翻先前約定,便提高嗓音道:“循天,還不快扶你姐夫回去!”

  花晴風又驚又怒,拍案吼道:“夫人,你究竟想幹什麼?眾官屬面前,你敢如此視為夫如無物!這般沒有規矩,難道你想逼我休瞭你嗎?來人,把夫人和蘇循天帶出去!”

  眼看大老爺、二老爺的大戰變成瞭夫妻二人的混戰,眾人隻能作壁上觀。人傢的傢務事,他們不明究竟,也摻和不得。但堂下衙役得瞭大老爺的吩咐,卻不能不聽命行事。

  兩個衙役走進來,對蘇雅拱手道:“夫人,請退出大堂,莫要讓小的為難。”

  蘇雅寒著臉道:“我不走!老爺,有什麼事咱們到後宅去說。”

  花晴風心中惱怒,額頭青筋都繃瞭起來,他以為蘇雅眼見情夫遇難,不惜臉面趕來搭救,心中實在是恨極,不禁冷笑道:“立即把這賤婦給我轟出公堂,立刻!”

  兩個衙役無奈,隻能道一聲“得罪瞭”,便要上前架住蘇雅的胳膊,把她硬拖出去。

  “且慢!”蘇雅大喝一聲,制止瞭兩個衙役,噙著眼淚望瞭花晴風一眼。

  花晴風看到她眸中滿是歉疚、乞求的神情,心中怒火更熾:“這個賤婦,為瞭她的奸夫,真連起碼的羞恥心都沒有瞭。”

  蘇雅緩緩掃視瞭堂上眾官員一眼,語氣淒婉地道:“事到如今,妾身……不能不說瞭。諸位大人,拙夫……因我縣近年頻出大案,勞思憂慮,患瞭癲狂癥,因此性情大變,所作所為實非其本意。拙夫今已不能視事,還請諸君多多擔待。”

  “轟”地一聲,整個二堂頓時騷動起來,眾人都把驚訝的目光投向瞭花知縣。這個消息實在是太勁爆瞭,他們城府再深、心性再穩,也是無法保持鎮定瞭。

  花晴風腦袋一暈,抓在手中的驚堂木再度失手跌落。他不敢置信地瞪著蘇雅,頰肉哆嗦,張口結舌道:“夫人,你……你說甚麼?”

  蘇雅說她的丈夫患瞭“癲狂癥”,按照當時的民間通俗說法,就是“失心瘋”。

  精神病人的所作所為當然不用理會瞭,而且由當事人的妻子出面指認,還有誰會不信?

  花晴風激憤欲狂,這個事實一旦成立,他從現在起就被“剝奪”瞭一切權利:在官府裡,他將喪失作為縣令的一切權利;在傢裡,他將喪失一傢之主的一切權利。花晴風被人架空也不是一次兩次瞭,唯獨這一次被人架空得最是徹底,他連作為一個正常人的資格都被架空瞭。

  “我沒瘋!我沒瘋!我真的沒瘋啊!”花晴風瘋狂地咆哮起來。可他這麼做的唯一結果,隻是讓眾官員更相信他得瞭瘋病。蘇雅和蘇循天姐弟倆沉痛、悲傷的表情,更讓眾人堅信瞭自己的判斷:“知縣大人,一定是瘋瞭。”

  葉小天輕飄飄地道:“茲事體大,依我之見,不如找個郎中確認一下吧!”

  花晴風忍不住又是暴跳如雷:“我不看!我沒病!你一定早就買通瞭郎中,你想坑我!”

  葉小天嘆瞭口氣,一臉無辜的表情。這小子也是損得很,郎中能看得出瘋病?到瞭現代,一個人到底有沒有精神病,醫生也很難準確診斷,更多的是靠觀察他的情緒和行為,而花晴風此刻的情緒和行為……

  羅小葉實在聽不下去瞭,皺起眉頭道:“你們兩個,趕緊扶知縣大人下去休息!快著!”

  那兩個衙役得瞭羅小葉吩咐,上前架起花晴風就走。

  花晴風大急,掙紮著吼道:“我沒瘋!那賤人勾結奸夫葉小天,想要合謀除掉我這個眼中釘!我沒瘋,我沒瘋啊,你們相信我啊……”

  堂上眾人頓時驚掉一地眼珠子,常言道“傢醜不可外揚”,哪有男人會當眾往自己頭上扣綠帽子?尤其是有身份的男人!他們終於確信:花晴風是真的瘋瞭……

  花晴風的聲音越來越遠,蘇雅原本臉色蒼白,突然聽到花晴風當眾道破瞭她和葉小天的奸情,臉上血色刷地一下抽得幹幹凈凈,她眼前一黑,向後倒去。

  蘇循天急急趕上一步,一把抱住姐姐。被花晴風道破仇恨來由的葉小天正驚怔在那兒,見此情景,暗暗一嘆,對蘇循天道:“快扶夫人下去歇息,此間事情,我們來收拾。”

  蘇循天面色沉重地點瞭點頭,抱起姐姐默默地走瞭出去。

  羅小葉見葉小天臉色陰鬱,便拍拍他的肩膀,寬慰道:“知縣患瞭瘋病,胡言亂語一番,大傢都未當真,你不要壞瞭自傢心情。”嘴裡安慰著,心裡卻嘀咕:“你與知縣夫人,莫不是真有私情吧?嘖嘖嘖,知縣夫人你也敢上,年輕人吶,難道不曉得色字頭上一把刀?”

  葉小天重返葫縣擔任典史以來,再沒打過葉香蘭的主意,讓羅小葉放下心來。如今傢中妻兒滿堂,母親跟他明鋪暗蓋,媳婦不敢聲張,他對葉小天更是心存感激之情,此刻的勸慰,倒也全是真心。

  葉小天向他勉強一笑,喟然道:“如今這副爛攤子,該當如何是好?”

  羅小葉道:“知縣因病不能視事,你是縣丞,理應由你主持大局。”

  葉小天搖瞭搖頭,道理是這個道理,可他本就是被花知縣彈劾的人,花知縣又爆出他和知縣夫人通奸的勁爆醜聞,他若取而代之,暫領葫縣一應事務,豈不更加招人猜議?

  葉小天道:“我本不擅打理政務,何況如今情形,我也該避避嫌疑……”

  葉小天轉向白泓,兜頭一揖,誠懇地道:“白主簿,葫縣政務,在知縣大人病愈之前,就要拜托你瞭。”

  白泓慌得連連擺手。葉小天道:“白主簿,你本就是以七品官的身份行主簿之職,論起品級,本縣無人及得你。況且,你曾任江浦知縣,如今暫領本縣政務可謂駕輕就熟。本縣再也出不得亂子瞭,還請白主簿顧全大局!”

  白泓見葉小天語出至誠,並不是惺惺作態,這才道:“那……白某便暫行知縣職務,可接下來這亂局該如何收拾,還請縣丞大人多多指示才行。”

  羅小葉心道:“他說指示而不說指點,對葉小天倒真是恭敬得很。”

  葉小天點點頭,道:“你我聯手,通力合作便是瞭。”

  屏風後面,眼見事情發展成這般模樣,李秋池鼻子一酸,眼淚差點兒掉下來。每次遇到葉小天,他總是不等一展所長,便被葉小天果斷地掐斷一切生路。怎麼會這樣?怎麼會一直這樣?莫非這葉小天生來就是克制他的?

  夜色深沉,李秋池和他的小廝從一傢客棧門口悻悻地離開。

  這已經是他能找到的第三傢客棧瞭,不出所料,掌櫃堅持要登記他的“過所”才肯讓他住店。這是葉縣丞治下的行規,沒有哪傢客棧敢陽奉陰違。

  李秋池惶惶然像喪傢之犬般離開縣衙,想要出城卻錯過瞭時辰,‘過所’他當然是有的,可是‘過所’上明明白白寫著他的身份、來歷。

  現在花知縣被人當成瘋子圈起來瞭,他相信葉小天已經從花晴風的心腹之人那裡掌握瞭他這個近來與花知縣過從甚密的外鄉人究竟是誰,以真正身份投宿客棧,他怎麼敢?

  李秋池淒淒惶惶地遁進小巷,正在猶豫不知該去何處安頓一宿,前方忽有兩盞燈籠搖搖晃晃地向這邊走來。

  李秋池連忙撣一下衣衫,上前施禮:“兄臺請瞭,在下自外鄉來,路經此地,錯過宿頭。不知兄臺能否幫忙安頓個去處,不勝感激。”

  說話間,李秋池直起身來,一見那人面孔,登時直瞭眼睛。一張很年輕、很英俊的面孔,笑吟吟的,開口說道:“本官若幫你安頓去處,你真肯去嗎?”

  一抹寒氣直沖後腦,李秋池當機立斷,毫不猶豫地雙膝一屈,“卟嗵”一聲跪倒在地,頓首道:“李秋池願從此效忠大人,鞍前馬後,至死不違,還乞大人饒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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