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來電話時,第四節剛開始。馬刺落後六分。二十八歲的蒂姆鄧肯被四十歲的卡爾馬龍搞得心煩氣躁,科比佈萊恩特啞火後沙奎奧尼爾正滿場撒潑。即便跑到瞭陽臺上,國產音響迫人的歡呼聲依舊不絕於耳。
“幹啥呢,這麼吵。”
“看比賽,咋瞭?”
“你們學校是不是有個零號樓?老高,大玻璃,”停頓片刻,“得有三十來層吧?”
“四十二層,咋?”我盯著窗戶上若有若無的人影,聲音都有點沙啞。
“我就擱這兒站著。”母親笑瞭笑。或許她並沒有笑,但笑意卻彌漫而來,濃鬱得猶如此刻身後的陽光。
我趕緊洗臉刷牙,完瞭給陳瑤打瞭個電話。當她的聲音傳來,我又不知說些什麼好瞭。瞎扯一通後,她問我什麼情況到底。我說:“我媽來瞭。”
這下輪到陳瑤語無倫次瞭。她先說哦,又說媽呀,然後就沒瞭音。我說喂。“嗯,”她沉吟片刻,又沉默半晌,最後問,“我先不去行不行?”近乎哀求。
出門時費舍爾換下瞭佩頓,而上一場最後0.4秒正是前者絕殺瞭鄧肯。我突然為馬刺捏把汗。
母親果然在,令人驚訝。每次在傢以外的地方見到她,我都會有種時空錯亂的感覺。但她確實近在眼前。零號樓的梯形平臺巨大而闊氣,母親站立其上,在被平陽的風拂動頭發的同時,又被身後巨大的鋼化玻璃納入腹中。
“來瞭也不提前說聲。”登上臺階時我肯定眉頭緊鎖。
母親雙臂抱胸,笑吟吟的,卻不說話。等我走近,她才拍拍我:“就是要殺你個措手不及啊。”
我確實措手不及,隻好吸瞭吸鼻子。身前的女人香噴噴的,杵這麼個地方有點過於奪人眼球。
“走啊,哪兒吃去?”我接過手袋,抬腿就走,在此之前偷偷瞄瞭一眼玻璃。母親著一身銀灰色西裝套裙,飽滿的豐臀在細腰下浮凸而起。
她跟著我挪兩步,又停瞭下來:“急啥,等個人。”
“誰啊?”我有種不詳的預感。
“來瞭你就知道嘍。”
風真的很大,母親仰臉笑瞭笑,眼睛都瞇瞭起來。幾乎與此同時,她語調一轉:“咦,差點忘瞭,陳瑤呢,還要藏啊?”
“喲,這次沒把名兒忘瞭。”
“媽記性是不行瞭,生怕再說錯名兒把兒子給得罪瞭,專門拿個小本本抄瞭幾十遍。”
我無話可說,隻能切瞭一聲。母親挽上我胳膊,笑靨如花:“人哩?”
“人有事兒,來不瞭。”我不看她,卻能感到聚光燈一樣掃來的目光。片刻後,實在忍無可忍,我扭臉說:“真有事兒啊。”
母親哼瞭一聲,隨後就笑瞭出來,秀發亂舞中露出晶瑩的耳垂和白皙的後頸。即便籠罩在陰影中,那溫潤的臉頰也直晃人眼。我不由呆瞭呆,然後就看到瞭賀芳。她騎著自行車,打西側甬道緩緩駛來。陽光把玻璃生生切下一塊,於是老賀和自行車都開始變形,仿佛冰塊在消融。
見瞭我,老賀並未表現出恰如其分的驚訝。這就叫狡猾。她甚至對母親說:“嚴林啊,聰明,好學生一個!”
我隻好幫她把自行車扛瞭下去。接下來,我以為她會拿走屬於自己的車。然而沒有。老賀挽上母親的胳膊,便自顧自地朝前走去。我也隻能推著車在後面跟著。正值周末,校園裡人來人往。我們仨像某種奇怪的展覽裝置,幾乎吸引瞭迎面而來的所有目光。這種感覺很不好。而老賀還要時不時地扭過臉來,不知是提到瞭我,還是擔心自己心愛的車。老實說她也不算矮,但跟母親站一塊就如同被削去瞭一截。這種感覺就更奇怪瞭。何況老賀屁股後還長瞭雙眼睛。沒錯,就趴在雪紡長褲上,沖我一眨一眨。
上周六補的是5月4號的民刑兩大件。老賀姍姍來遲,匆匆離去。事實上呆逼們曾打賭她老為情所傷,一時半會兒怕是難以復原。所以老賀能來上課已是全天下傷心人的勝利。我一度以為也是我的勝利。關於論文,她提都沒提。課間我故意在她眼前晃瞭晃,也沒收到任何催促或警告。這讓我天真地以為自己度過瞭難關。當然,我也並未真的打算不寫。我隻是覺得,既然你不急,我也無需太為難自個兒。
遺憾的是到瞭周三,我便被老賀一舉擊倒。毫無防備。臨下課時她突然當眾說起論文的事,揚言看來我是準備好掛科瞭。老天在上,我真的不曾有此準備。我趕忙說已完成,添上目錄索引,周四就能交。又不是畢業論文,要什麼目錄索引,日他媽的。當天我夜以繼日,東拼西湊,以期能蒙混過關。不料,這直接惹毛瞭辦公室裡的老賀。一聲不響地讀完全文後,她毫無征兆地上竄下跳起來。她說我“寫的是屁”(原話如此),說王利明王澤鑒都能抄一塊,竟然還有拉瓦茨,說我膽大妄為真是聞所未聞。最後她把那幾頁紙扔我臉上,聲嘶力竭地總結道:“抄都抄不好,你說你還能幹什麼,啊,怎麼不去死呢!”她是這麼說的。最後一句還重復瞭一遍,以示強調。然後大滴大滴的眼淚就砸到瞭地上。起初我以為是汗,你知道的,高強度勞動的等價交換物。但後來老賀嗚咽起來,我就明白世間本不該有如此洶湧的汗水。我隻好關上瞭門。老賀扶額在辦公桌前坐瞭許久。我估計得有小半個鐘頭。等她起身抹臉,戴上眼鏡,再看到我時,似乎有些驚訝。移瞭移鼠標,她緩緩坐下說:“兩周時間,好好寫,沒有下次瞭。”
一路上她倆說些什麼我也聽不清,總之唧唧喳喳的,全然忘卻瞭我這個苦勞力。午飯在校賓館餐廳。等在包間裡坐下,我才發現眼前的兩人臉蛋都紅撲撲的。真是不可思議。據母親說,賀芳跟她在大學裡做瞭三年舍友。那會兒X大還在平陽西南角,和省師大背靠背,因為物資匱乏,倆高校難免共享一些資源。基本上86年以前(母親說起碼83年她畢業之前),整個校傢屬院都是混雜區。根據每年入校生的名額,教育部和省教育廳會修修補補見縫插針地安排宿舍。有時連教職工都無法幸免,不少人甚至要和學生們共居一室。母親宿舍八個人,省師大和X大各一半,但法學專業隻有老賀一人(事實上整個X大78屆隻有五個法學生)。性格原因,兩人走得還挺近,直至賀芳考研去瞭重慶。那晚母親還問起老賀的現狀,我便把她與小李的浪漫情事如實相告。我說得很痛快,基於什麼心理自己也搞不懂。母親起初還笑,後來就怪我瞎扯。我說:“真的,這事兒誰不知道啊。”
“真的呀?”她歪頭想瞭想,最後笑著說,“不早瞭,洗洗睡吧。”我倒希望母親真把它當成個飯後笑話,不然如今急轉而下的事態會使我這個八婆分外尷尬。起碼也要保持更新啊。老賀讓我點菜,我實在不好意思,就推脫說女士優先。倆女士研究半天,點瞭個幹鍋,外加一隻白切雞。完瞭老賀仰臉嘆口氣,看看我,又轉向母親:“搞瞭半天,你弄個兒子在我班裡!”她想表達出一種幽默,而且成功瞭。事實上仰臉挺大胸的一剎那,她就已經成功瞭。我低頭抹抹鼻子,聽到母親說:“那是,我都監視你兩年瞭,要不是有人泄底啊,我還得監視下去!”就這麼兩句沒頭沒腦的話讓兩人笑瞭好一陣。我抬起頭時發現她們的臉蛋更紅瞭。
高校賓館的星級難免有水分,從裝潢之陳舊可見一斑,但菜真的很地道。母親的連連誇贊令老賀頗為得意。於是她就興致勃勃地講起瞭關於這個四星級賓館的唯一八卦:園林學院前院長雇兇殺妻的故事。此故事與賓館勉強的牽連就是殺手的身份——餐飲部的一夥計。即便如此,提到該案人們總會率先想起校賓館以及令人談之色變的藏屍情節。沒記錯的話,法學第一課老賀便講過這個刑事案例,亦如此刻地興致勃勃。至於某院長,隻要加個前字,哪怕短短五年光陰也足以把他從大部分人的記憶中抹去。我們隻知道,這位省十大傑出青年、魯班獎得主、前政府智囊主導設計瞭省地標建築平陽大廈。而這在事發前當然是恨不得裱到校門口的榮譽。所幸今天老賀略去瞭藏屍情節,在感嘆瞭愛情的蹉跎和婚姻的多變後,她問母親:“還記得郭晟不?”後者顯然沒瞭印象,看看老賀,又沖我笑瞭笑。“楊玉玉啊,我上鋪那個瘦高個兒,武漢姑娘。”
“啊。”
“楊玉玉的男朋友就叫郭晟啊,忘瞭他請咱在小食堂撮過兩次?”母親點點頭,應該是想瞭起來。但老賀依舊不依不饒,仿佛回憶的寶葫蘆一旦打開便再也堵不住口:“跟楊玉玉一樣,長竹竿兒似的,見人先笑,賊和藹瞭,就腦袋有點光,二十多就禿。”老賀肯定以為自己身處課堂之上,肆無忌憚地手舞足蹈起來。可惜誰也搞不懂她要說什麼。咕咚咕咚地喝下半杯橙汁後,她看看母親,又看看我,最後再次轉向母親:“郭晟就是那個院長,楊玉玉就是被害人。”
老賀多麼不該在這種場合追求一種戲劇效果啊。上述話語短短幾分鐘,卻使得氣氛驟變,大傢都不知說些什麼好瞭。包括老賀自己。她飲牛似地喝下另半杯橙汁,長嘆瞭口氣。“命運啊,”母親也嘆口氣,隨後瞥我一眼,“快吃,雞都是你的。”完瞭她搗搗老賀:“你呀,一點兒沒變!”賀老師扭臉笑笑,豐唇抿瞭抿,母親的手機卻響瞭。可能調成瞭震動,嗡嗡嗡的,有點刺耳。母親拿出手機,點點頭,起身走瞭出去。短高跟的叩地聲使走廊變得空曠。這下我隻好獨自應對老賀瞭。她操起筷子說:“以前給你們說過吧?”我說:“啊?”
“那個案子。”
“哦,說過。”沉默片刻。“你不吃藕片?平陽就這個有名瞭。”我隻好掇瞭兩筷子。“藏得挺深啊你?”
“啊?”
“啥時候知道的?”
“剛知道啊。”我脫口而出,又覺得這麼說不妥,臉瞬間漲得通紅。老賀也好不到哪兒去,沒準跟小李在一塊她臉都沒這麼紅過。神秘而可怕的青春氣息啊。“我跟你媽最鐵瞭那會兒。”
“要不是你媽開車,今兒個可得喝點兒。”
“你爸幹啥的?”
“劇團我在電視上瞅著瞭,你媽在學校就唱得好,就是環境不興這個。”
“你屬啥的?”無法想象老賀也可以如此嘮叨,我倒寧願跟她談談物權法草案。好在母親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我松口氣,幾乎要側過身去。它卻又停瞭下來。“喂。”這次聲音有點響,母親再次走開。我抬頭看瞭老賀一眼,她說:“以後當律師啥樣,瞅瞅你媽就知道瞭。”話音剛落,母親便推門而入,速度之快令人驚訝。老賀說:“大忙人!”
“那可不,”母親笑瞭笑,捋捋頭發,甚至長舒口氣,“咦,你倆是不是都沒吃啊?”
打賓館出來,母親說她要和老賀說會兒話。我說那我先走。她看看表,說:“別走遠,二十分鐘後回來。”我實在沒地方去,隻好跑校門口的馬路牙子上喝瞭罐啤酒。隔著鐵柵欄,隱隱能看到她倆在垂柳下的長椅上坐著。約莫過瞭半個鐘頭,母親才來瞭電話。於是我就往回走。兩人已行至雕塑西側的甬道上。見我過來,老賀便跨上瞭心愛的自行車。我說:“賀老師再見。”她笑著說:“別忘瞭論文。”我這才發現自己大意輕敵瞭。果然母親問起論文。我不曉得她知道多少,隻好避重就輕地“如實相告”。她說:“你是不是太吊兒郎當瞭?”我說:“哪有?”她說:“嚴林你聽好瞭,其他我都由著你,學習上瞎搞我可饒不瞭你。”她確實是這麼說的,就站在校門口。不知是平陽的風還是其他的什麼讓她眉頭緊鎖。第一次,我發現自己比母親高瞭那麼多。直到站在畢加索旁,我都沒說一句話。母親捅我一肘子說:“咋,還生氣瞭?”我確實沒生氣,於是我說:“我沒生氣。”
“德性,”母親拉開車門,“上車。”
“幹啥去?”
“上去再說。”她在我屁股上來瞭一巴掌。為瞭證明自己沒生氣,我主動詢問老賀跟她聊什麼瞭。母親呸一聲:“女人傢的事兒,你個大老爺們瞎惦記啥?”片刻,她又小聲嘀咕:“你賀老師都分手瞭,你也不給媽通個氣兒。”雖然知道不應該,我還是忍無可忍地笑瞭出來。“你這人真是沒一點同情心啊。”母親瞥瞭我幾眼,臉蛋繃瞭又繃,終於噗嗤一聲趴到瞭方向盤上。
科技市場在北二環,一來一回將近倆小時。裝瞭四臺機,傢用一臺,劇團三臺。母親問我要不要,我趕緊搖頭。她問咋瞭。我說用不著。倒不是真用不著,而是眾所周知在大學宿舍裡電腦就是時間黑洞。打發無聊時光理應用些更高明的方法。期間母親接瞭好幾個電話,完瞭說現在外出邀請越來越多,這半個月都十來個瞭。“邀請多還不好?”
“人都拿你當戲班子,無非是紅白事兒、趕廟會,頂多有倆仨文化節,跟媽的初衷還差得遠啊。”我這才想起正事,遂問評劇學校的合同簽瞭沒。“談妥瞭,”母親笑笑,“過幾天在平海有個簽約儀式。”我不由松瞭口氣,卻又感到渾身輕飄飄的,什麼也抓不住。而頭頂的陽光卻生猛有力。回學校的路上,陳瑤來瞭個電話。她問我在哪兒。我說車上,馬上到。“令堂走瞭?”
“還沒。”
“噢。”我想說“噢個屁”,她已掛瞭電話。母親問誰啊。我說陳瑤。她問咋瞭。我說沒事。她白我一眼,好半會兒才哼瞭一聲。然而剛進大學城,我就看到瞭陳瑤。她梳瞭個高馬尾,穿一身白邊紫葉連衣裙,仰臉站在路邊攤的遮陽傘下。四點光景,校門口沒幾個人,光溜溜的柏油路亮得像面鏡子。耀眼的風裹挾著地底的熱氣,扯得五花八門的塑料袋漫天飛舞。這一切搞得陳瑤分外古怪。我隻好靠瞭一聲。
母親和陳瑤的歷史性會晤已過去十五分鐘,我還是有點緊張。我是說我比陳瑤還要緊張。後者已經可以在母親面前收放自如瞭。她吸著雪碧,口齒伶俐地談著自己的專業,仿佛真的攥瞭把名曰大數據的針,即刻就可以在你腦門上搞一下。現場驗收,不甜不要錢。她說的那些名詞,那些花花道道,我都聞所未聞,母親卻聽得津津有味。我實在無話可說,除非老天爺允許我抽根煙。母親停好車後,第一件事就是和陳瑤握手。她說姑娘真漂亮,陳瑤就紅瞭臉。當然,也沒準是太陽曬紅的。隨後我們就找瞭個冷飲店坐下。我快速地幹掉一罐啤酒後,隻好又要瞭一瓶可樂。倆女士則慢條斯理,細水長流。母親問瞭問籍貫,又問瞭問專業。雖然這些信息我早給她碎片化地呈報過。關於傢人母親卻不去問,不知是出於禮貌還是謹慎。兩瓶雪碧見底後,母親看瞭眼外面的太陽,表達瞭她想請陳瑤吃飯的願望。當然,時間上不大對頭,於是陳瑤就笑瞭笑。她穿著平底涼鞋的腳在桌底下偷偷地踢瞭我一下。“這樣吧,”母親看看表,雙手並攏握瞭握,笑容如外面的世界一樣明亮,“你倆要沒事兒啊,就陪我逛逛古玩市場,完瞭請你倆吃飯。”
古玩市場其實是個舊貨市場,包括各種舊書。在舊書業務的基礎上,經過填充擴張,短短幾年間它就成長為周邊省市最大的書市。最關鍵的是全,多麼冷門生僻的東西在這兒你都能找到。於是就催生瞭一大批淘書愛好者,沒事就瞎轉悠。一如此刻,他們熱粥般在身邊流淌,令人無比之煩。母親說她應邀在平海晚報上開瞭個專欄,講一些評劇往事,結果一捋袖子腦袋空空,啥也寫不出來。“能抄點也是好的。”她挽著陳瑤的胳膊,笑容可掬。我嘛,自然隻有拿包提書的份。這一逛就將近倆小時,我不得不提醒母親把握好時間,她說皇上不急太監急。出來時天已擦黑,母親輕車熟路地奔往師大南門。她地精般地說大堤上有傢燒烤不錯,搞得我跟陳瑤一愣一愣的。月朗星稀,涼風習習,平海的河水折騰瞭幾百公裡後正在我們腳下綿延。我愜意地打瞭個酒嗝。陳瑤則盛開得如一朵溫婉的月光花,難得一見。母親脫去小西服,紮起頭發,說她也想喝一杯。於是就喝。這下連陳瑤也有些肆無忌憚起來。月光茫茫,松軟飄忽,笑容皎潔,醇厚似風。我感到自己幾乎要融化在這時代的晚上。後來母親給傢裡打瞭個電話,說明天回去。完瞭手機就到瞭我手裡,先是父親,又是奶奶,說瞭些什麼我也搞不懂。然而掛電話時,手一抖進瞭收件箱,不經意的一瞥讓我的心臟快速收縮瞭一下。一條收於下午兩點四十五的短信:今在平海,可否一敘?是個131開頭的陌生號碼。短信隻此一條,來電卻有十幾個,尚存的最早紀錄是4月10號,也就是上次母親來平陽那天。搞不好為什麼,幾乎一瞬間,那個在華聯遇到的女人便殺出瞭腦海。她圓潤的弧度如此刻的夜風般讓我的胸腔快速膨脹開來。母親在給陳瑤講劇團中的趣事,兩人不時笑得前仰後合。我放下手機,拿起來,又再次放下。我仰頭幹下瞭半杯紮啤。月亮黏糊糊地攀在西邊的破城墻上,像什麼海底生物的腦袋。陳瑤假天真,懇請母親來兩句。後者清清嗓子,瞥我一眼,靈巧的的雙手水蛇般在月色下浮起:你看它身埋污泥塵不染,正直挺拔欲擎天,恥於群芳爭妖艷,隻願馨香遠近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