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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17章

  說兩句吧

  大災之年,人心惶惶,費時費力寫這麼個狗屁玩意有點荒唐。再碼個一兩章就太監吧。多謝那位前輩。也祝大傢都好。

  這也算是個完整故事瞭。隻要你足夠認真,把細節聯系起來,貫之以最基本的生活常識,絕大部分情節都一目瞭然。

  而且,你也可以有自己的解讀,隻要能做到所有細節上的邏輯自洽(其實是癡人說夢,我懷疑能有幾個人真正註意到細節瞭)。比如陸永平的心態變化、不同階段的不同目的、什麼時候產生邪惡計劃以及什麼時候決定付諸實踐,包括對後果的預料在文中都有跡可尋。

  這個無需腦補,無需猜測,無需我肯定或否定。可惜不少朋友都是拎個脈絡,甚至貼個標簽、看個結果,連基本情節都不屑於去搞懂。

  還有那些覺得男主懦弱的,我隻能說你們get不到最核心的母子關系,真的很遺憾。

  之前說過男主和鳳蘭的性格是一樣的。

  鳳蘭委身陸永平是淫蕩嗎?那男主接受這個事怎麼就成懦弱瞭呢?他的身份是兒子,不是丈夫。

  基於各種原因,他可以和母親分享秘密,雖有情緒和抵觸,但還是識大體的。這就是這對母子關系的特殊之處。

  另外母子倆對鳳蘭出軌早有共識。從出軌事件暴露後,兩人在爺爺傢的表現,到姥爺來送錢兩人的態度。所有的情節發展都埋在細節當中,由不得我怎麼寫。

  至於男主對陸永平的態度,當然是復雜的。但最主要的還是怨恨和嫉妒。隻不過收起彈簧刀就意味著他放棄瞭唯一能有效沖擊陸永平的方法(為什麼那晚無功而返呢?大概有人會說是因為懦弱)。

  第十五章兩人在院子裡相遇,皆無語,心思卻千差萬別。陸永平無疑是震驚的(雕塑一般,俏皮話都說不出來瞭),嚴林則驚訝、不安、興奮、惱怒混雜一塊,難分彼此。說這麼透真的好嗎哈哈?當然你也可以有其他解讀。

  關於細節,我還可以再舉個例子。

  張鳳棠對陸永平咆哮:你找其他女人我管過你沒?這句話當然另有深意(反正要太監瞭,劇透下,涉及文革後期的早年經歴和一個三角戀),但撇開深意不談,拿常理度之,這句話什麼意思?為什麼自己親妹妹不可以?最大的可能大概是: 1)親戚間發生這樣的事不好。或者2)關心自己妹妹。

  無論哪種可能,張鳳棠都不會對嚴和平聲張。這樣的細節應該有好幾處,特別是寫到女人的時候。

  關於男主為什麼成瞭強奸犯,是否有其他選擇?有,但我鋪墊這麼久就是為瞭讓他變成強奸犯。

  男主從養豬場回來就憋一口氣,種種原因沒在陸永平,身上發泄出來,這次又目睹兩人熱火朝天,其心境可想而知。陸永平的教唆不過是給他個藉口和機會。

  第十五章的夢就是他心態的預演。這個強奸犯通情達理不假(又是懦弱),但畢竟是小孩,何況心中住著惡魔呢?如休謨所說,理性終究是感性的奴隸。

  關於本文的標簽。

  那我老實說,這是個徹頭徹尾的戀母小說。亂或者綠隻是供不同人擼而已。另外,它確實是個手槍文。

  在我看來,以性刺激為目的的都是手槍文——手槍文並不意味著粗制濫造。你不要看著鋪墊擼不起來就懷疑整個世界。

  不過我還是要說,手槍文不假,但它裹上瞭純文學的皮毛。這就意味著,拿起點文的眼光你完全get不到這個小說的點。這並不是說起點文低端,而是說純文學和類型文是兩個完全不同的路子。你揣測不出它的「文學性」,你感受不到小說中的情緒,那你的閱讀體驗就要大打折扣瞭。

  關於對亂倫的態度。我當然是極力反對、接受不能的(不要試圖跟我談倫理學、社會學或者什麼政治理論,我不想嚇死你,也不想討無趣)。但是,到黃色論壇寫黃色小說貼著亂倫標簽,我沒必要跑這兒裝逼。隻要存在公序良俗,存在倫常,亂倫就不是理所當然的,不管是現實還是虛構。我的小說裡就有倫常。這是一個外部壞境塑造,它決定瞭小說情節的合理性,我的意思在這裡。

  最後還是回到開頭吧。這不是懸疑文,沒有詭計,沒有推理,將來也不會有解謎(也不絕對,換個視角的話多少會涉及一些資訊,但也不是解謎,算是重復或強調吧)。總之資訊都躺在那兒,能get到多少完全看你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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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起竟然是個陰天。灰蒙蒙的,像是墨汁揮發到瞭空氣中。梧桐卻一如夏日般繁茂,花花草草清新怡人,連鳥叫蟲鳴都婉轉似往昔。

  我輕掩上門,小心翼翼地踏入這個初秋清晨。

  父母臥室黑燈瞎火。我豎起耳朵,沒有任何動靜。這多少讓人瞭口氣。

  然而,等躡手躡腳地溜向廚房門口,瞥見那拉得嚴嚴實實的臥室窗簾時,一種莫名的不安猛然從心頭竄起。

  一時間,連徜徉於方寸天地的淡藍色丹頂鶴都變得陌生起來。這套窗簾父母用瞭好久,幾乎貫穿我整個幼年時期。我卻從沒發現丹頂鶴的嘴竟然那麼長,彎曲得像把剪刀。

  愣瞭好一會兒,我才扭頭掀開瞭竹門簾。廚房門大開著,微熹晨光中屎黃色的搪瓷缸赫然蹲在紅漆木桌上。還有陸永平用過的水杯,墻角的方凳以及躺在地上的半隻油煎,一切都那麼心安理得。搞不懂為什麼,我突然就眼眶一熱,險些落下淚來。

  原本我想給自己搞點吃的——事實上大半夜肚子就開始咕咕叫——當看到油煎時,我才意識到哪怕老天爺降下山珍海味我也一點都吃不下去。

  刷完碗筷,我倚著灶臺發瞭會兒呆。我想如果自己精通廚藝的話,理應為母親做頓早飯。當然,搜腸刮肚一番後,我便自慚形穢地打消瞭這個念頭。之後上個廁所,又跑到洗澡間抹瞭把臉。

  再次站到院子裡時,天似乎更陰沉瞭。爛嘉陵舒舒服服地躺在地上。

  我捋瞭幾片鳳仙花葉,自顧自地輕咳瞭兩聲,卻依舊捕捉不到母親的動靜。嘔吐物還在,有點觸目驚心。這張乾結的地圖金燦燦的,像塊精心烤制的鍋巴。我三下五除二把它收拾幹凈,然後轟隆隆地開瞭大門。

  推上車剛要走,我終究沒忍住,沖著丹頂鶴叫瞭聲媽。沒人答應。又叫瞭幾聲,依舊石沉大海。眼淚頃刻洶湧而出。扔下自行車,在大門口站瞭半晌,我緩緩朝客廳走去。

  然而,客廳門反鎖著。我頓覺頭皮發麻,整個人像是被拋到瞭巖漿裡。求生本能般地,我大聲嘶吼,瘋狂地舞動手臂。朱紅木門在顫抖中發出咚咚巨響。終於,窗口亮瞭燈。沒人說話,隻有我粗重的喘息和汗水擊穿地面的呻吟。

  騎車出門時,我蹬得飛快,濕沉的空氣在耳邊嘩嘩作響。村後隱隱傳來老頭老太太的吆喝聲,他們不光是給自己個兒鼓勁,還要把睡夢中的懶逼們一舉驚醒。

  據說他們要跑到水電站再返回,可謂一路猿聲啼不住,曲藝雜談不絕耳。可怕的是,這些運動健將兼藝術傢幾乎伴我度過瞭整個青春期。

  在大街口老趙傢媳婦叫住瞭我,要求我載她一程。她穿瞭套舊運動衣,把自己裹得渾圓。

  我黑著臉不想說話,她卻一屁股坐到瞭我後座上。

  沒走幾步,蔣嬸敲敲我脊梁:「你個小屁孩勁兒挺大。」

  我懶得說話,一個勁猛沖。她問:「要遲到瞭?」我搖搖頭。

  到村西橋頭她下瞭車,小聲問我:「剛剛你傢咋瞭,殺豬一樣。」

  我心裡咯噔一下,哪還說得出半個字。

  她說:「別狗脾氣跟你爸一樣,惹你媽生氣。」我蹬上車就走。

  蔣嬸還在喊:「你也不帶傘,預報有雨啊。」

  果然,沒下早自習便大雨滂沱。沉悶的讀書聲和爽快的雨聲催人入眠。我支著眼皮硬是捱瞭下來。吃早飯時我們擠在走廊裡,飛濺的雨絲不時掠入碗中,呆逼們為此興奮得面紅耳赤。我不時擠出兩聲幹笑,卻在比大雨還要轟鳴的嘈雜聲中消逝不見。

  記得當時我想,如果母親也來食堂打飯,我隻需輕輕低下頭,任她再眼尖也不可能把我揪出來。

  當然,這是癡人說夢。雨下瞭幾乎一整天。我也沒見到母親。忘瞭是哪節課,我小瞇瞭一會兒,結果被老師敲醒,背靠後黑板罰站瞭一下午。至今想不起那天晚上我是怎麼爬到床上去的。隻記得煞白的月光像是要把天花板削下來,我直挺挺地躺著,像生下來就躺在那兒一樣。窗外沒有任何動靜,連張也都識趣地閉上瞭嘴。

  後來我在平河遊泳,浮浮沉沉中似有嘩嘩水聲漫過耳際。恍惚間又好像母親在洗澡,我幾乎能看見洗澡間昏黃的燈光。猛地坐起,夜悄無聲息。我輕輕踱向窗口,院子裡黑燈瞎火。猶豫再三,我還是拉開門走瞭出去。月亮不知何時隱瞭去,模糊的幽光宛若遠古的星火。我背靠涼亭立柱杵瞭好一會兒。我多麼想唱首歌。

  晚自習放學我故意落在後面,卻沒能等著母親。事實上她來沒來學校我都不知道。雨後的空氣中,連呆逼們的嬉戲聲都清新瞭些許。我從旁邊急馳而過,惹得他們哇哇大叫著尾隨而來。那些粗魯而幼稚的公鴨嗓至今猶在耳畔,像淺窪中飛濺起的水漬,模糊卻又真切。到傢時,父母臥室亮著燈。我滿頭大汗地紮好車,院子又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直到第二天上午我才見到瞭母親。記得是個大課間,所有的初三生都在班級前的空地上練立定跳遠。操場上響徹著第八套廣播體操的指示音,傳到教學區時變得扁平而空幽。盡管有班主任陰冷的巡視,呆逼們還是要抽空調皮搗蛋一番。我有些心不在焉,蹦瞭幾蹦就蹲下去整理起鞋帶來。

  一個傻逼就說:「我要是你就請假瞭。」

  我說:「幹毛?」

  他說:「頭上有傷,一跳就炸。」

  我說:「你媽才炸呢。」

  他毫不示弱地說:「你媽。」

  我謔地站起來,剛捏緊拳頭,他揚揚臉:「真的是你媽。」

  果然是我媽。印象中母親穿瞭身淺色西服,正步履輕盈地打升旗臺前經過。她或許朝這邊瞟瞭一眼,又或許沒有。這種事我說不好。隻記得她邁動雙腿時在旗桿旁留下一抹奇妙的剪影——天空藍得不像話,母親脖頸間的鵝黃紗巾迎風起舞,宛若一團燃燒的熾焰。

  很難想像那段時間的心境,也許我根本就不敢去觸及母親,遠遠觀望已是最大的虛張聲勢。然而第三節課間,從廁所出來,途徑教學區的拱門時,我險些和母親撞個滿懷。這樣說有點誇張,或許兩人還離得遠呢,隻是驟然照面有些不知所措。

  當然,不知所措的是我,說大吃一驚、屁滾尿流更符合事實。至今我記得母親明媚的眼眸,映著身旁翠綠的洋槐,如一汪流動的湖水。它似乎跳瞭一下,就平穩地滑向一側。我好像張瞭張嘴,沒準真打算蹦出幾個詞呢。遺憾的是,我隻是踉蹌著穿行而過。坐到教室裡時,心裡的鼓還沒擂完,周遭的一切卻踏踏實實地黯淡下來。

  中午放學時我有些猶豫不決,在呆逼的招呼下還是硬著頭皮奔向瞭學生食堂。

  匆匆打瞭飯,我拽上幾個人就竄到瞭食堂前的小花園裡。我認為這裡起碼是安全的。不想牛逼正吹得起勁,大傢戛然而止。

  與此同時,我的屁股被踢瞭一下。正待發火,背後傳來小舅媽的聲音,急吼吼的:跟我走!我一時有些發懵,嘴裡憋著飯,怎麼也站不起來。

  小舅媽當然不是省油的燈,她一把擰住我的耳朵,於是我就站瞭起來。不顧我的狼狽鳥樣,她撈上我的胳膊就走。有一剎那我以為母親出事瞭。這讓我的腿軟成瞭面條。

  但小舅媽說:「真讓人一通好找,給你弄點好吃的咋這麼難呢。」

  她撅著嘴,揚瞭揚手裡的飯盒。我當下就想跑路,卻被小舅媽死死拽住。當著廣大師生的面,我也不好意思做出過激舉動。進教師食堂時,我緊攥飯缸,頭都不敢抬。我覺得自己快要死瞭。然而母親並不在。反是幾個認識的老師調侃我又跟舅媽混飯吃。我汗流浹背地坐在角落裡,右腿神經質地抖動著,卻隱隱有幾分失落氤氳而起。

  記得那天飯盒裡盛的是小酥肉。小舅媽打米飯回來,蠻橫地往我碗裡撥瞭一半。我說吃不完,她說她正減肥。我就沒話可說瞭。飯間小舅媽突然停下來,盯著我瞧瞭半晌。我心裡直發毛,問她咋瞭。

  不等我松口氣,她又問:「你的頭好瞭沒?」我不置可否,她奸笑著踢我一腳:「要不要報仇啊?」

  後來小舅媽問及父親的近況,又問我想不想他。我這才發現自己幾乎忘記瞭這個人。然而不等歉意散去,一縷不安的漣漪就從心頭悄悄蕩起。

  回教室的路上,陽光懶懶散散。我終究沒忍住,問:「我媽呢?」

  小舅媽切瞭一聲,憋不住笑:「你媽又不是我媽,你都不知道我哪知道?」

  當晚一放學我就直沖車棚,在教師區找瞭個遍,也沒見著那輛熟悉的車。我有點不知所措。看車老頭更是不知所措,他吹瞭聲哨子,就要攆雞一樣把我攆走。

  人流潮湧中,我跟車棚外耗瞭好一會兒。隻記得頭頂的白熾燈巨大而空洞,幾隻飛蛾不知疲倦地制造著斑駁黑影。而母親終究沒有出現。

  回傢路上月影朦朧,在呆逼們的歡笑聲中我沉默不語。到環城路拐彎處我們竟然碰到瞭王偉超。大傢都有些驚訝,以至於除瞭「我肏」再也擠不出其他詞兒。

  王偉超揮揮手,讓他們先走,說有事和我談。我能說什麼呢,我點瞭點頭。王偉超遞煙我沒接,我說戒瞭。

  然後王偉超就開口瞭,他果然談到瞭邴婕。我能說什麼呢,我說滾你媽逼。我蹬上車,又轉身指著他說:「別他媽煩老子,不然宰瞭你。」我實在太兇瞭。

  下瞭環城路,連月光都變得陰森森的。我也搞不懂自己在想些什麼。在村西橋頭猛然發現前面有個人影,看起來頗為眼熟,登時我心裡怦怦直跳。村裡犬吠聲此起彼伏,不遠處的淺色背影優雅動人。

  我慢慢跟著,吸入一口月光,再輕輕吐出。一時兩道的樹苗都飛舞起來。然而到瞭大街口,她一拐彎就沒瞭影。我不怔瞭半晌,直到傢門口才想起母親晚上沒課。

  進瞭院子,父母臥室亮著燈。待我停好車,燈又熄瞭。廚房裡卻有宵夜。記得是碗雲吞面,罩在玻璃蓋子裡,熱氣騰騰。我站在灶臺旁,狼吞虎咽地吃完瞭它。等洗漱完畢躺到床上時,眼淚才掉瞭下來。一粒粒的,像透明的老鼠屎。

  ***    ***    ***    ***

  沒兩天,新宿舍樓正式投入使用。神使鬼差地,我就搬到瞭學校住。記得是個周六,中午放學我就直奔傢裡。母親不在,鍋裡悶好瞭咸米飯。我坐到涼亭裡悶悶地吃完飯,又懶洋洋地摳瞭會兒腳。

  陽光很好,在爛嘉陵上擦出絢爛的火花,我突然就一陣心慌。回到自己房間,床上碼著幾件洗凈的衣服,其中就有那天晚脫到父母臥室的運動褲。我有氣無力地癱到床上,再直挺挺地爬起來,然後就開始整理鋪蓋。

  說鋪蓋有些誇張,我也懶得去翻箱倒櫃,隻是操瞭倆毛毯、一床單,外加一床薄被。用繩子捆好後,我又呆坐瞭半晌。我甚至想,如果這時候母親回來,一定會阻止我。一時間,某種危險而又微妙的幸福感在體內膨脹開來,我感到自己真是不可救藥瞭。

  入住手續草率而迅速,整個下午我都耗在籃球場上。其間隱約看到邴婕在旁觀戰,一輪打下來卻又沒瞭影。我竟然有點失落。

  四點多時回瞭趟傢,母親依舊不在,我就給她留瞭張字條。這種事對我來說實在新鮮,有點矯情,簡直像在拍電影。記得當晚搞瞭個數學測驗,當然也可能是其他狗屁玩意,總之晚自習隻上瞭兩節。

  當棲身嶄新的宿舍樓裡時,大傢的興奮溢於言表。在一波波被持續壓制又持續反彈的嘰嘰喳喳中,我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

  星期天上午是實驗課。九點多時,小舅媽虎著臉出現在實驗室門口。她脆生生的,卻像個打上門來的母大蟲:嚴林,你給我出來!在呆逼們幸災樂禍的竊笑中,我忐忑不安地走瞭出去。

  臺階下停著一輛自行車,後座上紮著一床鋪蓋卷。

  小舅媽抱臂盯著我,也不說話。

  我說咋瞭嘛,就心虛地低下瞭頭。小舅媽冷笑兩聲,半晌才開瞭口:「不跟你廢話,你媽沒空,讓我給捎來。」

  說著,她從兜裡翻出二百塊錢給我。我條件反射地就去接。她一巴掌把我的手扇開:「你還真敢要?」

  教室裡傳來若有若無的笑聲,我的臉幾乎要滲出血來。小舅媽哼一聲,問我住幾樓,然後讓我抱鋪蓋卷帶路。一路上她當然沒忘撩撥我幾句。

  等整理好床鋪,小舅媽讓我坐下,一頓劈頭蓋臉:「是不是跟你媽吵架瞭?啊?你可把你媽氣得夠嗆,眼圈都紅瞭——這麼多年,我還真是第一次見。幹啥壞事兒瞭你,真是瞭不得啊嚴林。」

  她說得我心裡堵得慌,於是就把眼淚擠瞭出來。起先還很羞澀,後來就撒丫子狂奔而下。水光朦朧中我盯著自己瑟瑟發抖的膝蓋,耳畔嗡嗡作響。

  小舅媽不再說話,捏著我的手,眼淚也直往下掉。後來她把錢塞我兜裡,說:「我看你也別要臉,撐兩天就回傢住去。你媽保管消瞭氣兒。」

  臨走她又多給瞭我五十,叮囑我別讓母親知道。「還有,」小舅媽拽著我的耳朵,「別亂花,不然可饒不瞭你。」

  接下來的兩天都沒見著母親。飯點我緊盯教師食堂門口,課間操時間我溜達到操場上,甚至有兩次我故意從母親辦公室前經過。然而並無卵用,母親像是蒸發瞭一般。這個念頭冒出來時我簡直嚇瞭一跳。

  經過一夜的醞釀,我卻漸漸被它說服瞭。周三吃午飯時,我眼皮一陣狂跳,心裡那股沖動再也無法遏制。扔下飯缸,我便直沖母親辦公室。哪有半個人啊。

  一直等到一點鐘才進來個老頭,問我找誰。我說張鳳蘭,我媽。他哦瞭聲,卻不再說話。恰好陳老師來瞭,看到我有些驚訝。她說母親請瞭一上午假,下午也不知道有課沒,咋到現在都沒來。

  之後她往我傢打瞭個電話,卻沒有人接。不顧陳老師錯愕的目光,我發瘋一樣沖瞭出去。校門緊鎖,門衛不放行。我繞到瞭學校東南角,那兒有片小樹林,可謂紅警CS愛好者的必經之地。

  翻墻過來,我直抄近路。十月幾近過半,莊稼卻沒有任何成熟的打算。伴著呼呼風聲,它們從視網膜上掠過,綠油油一片。

  小路少有人走,異常松軟,幾個老坑也變成瞭巨大的泥沼。兩道的墳丘密密麻麻,在正午的僻靜中發出藏青色的嗚鳴。我跑得如此之快,以至於腳下一滑,結結實實地摔瞭一跤。進瞭村,街上空空蕩蕩,暴烈的日光下偶爾滲進一道好奇的目光。我記得自己的喘息沉悶卻又輕快,而水泥路的斑紋似乎沒有盡頭。

  傢裡大門緊鎖。我捶瞭幾下門,喊瞭幾聲媽,然後發現自己沒帶鑰匙,不由整個人都癱在門廊下。氣喘勻瞭我才緩緩爬起,從奶奶院繞瞭進去。母親當然不在。我找遍瞭角角落落,最後在樓梯口呆坐瞭好半天。再從傢出來,日頭似乎更毒瞭。我心如亂麻,尋思著要不要到街上溜一圈。

  這時,一個聲音驚醒瞭我。是前院一老太太,正坐在榕樹下吃飯,她遠遠問我今天咋沒上學。我快步走過去。她扒口飯,又問我是不是在泥裡打滾瞭。

  勞她提醒,我這才發現自己在泥裡打瞭滾。我問她見母親沒。她說:「上午倒是見瞭,從老二那兒拿瞭瓶百草枯。要不說你媽能幹,我還說張老師這身段哪能下地啊。」我轉身就往傢裡走。

  「林林你奶奶回來瞭,上午就回來瞭。老兩口真有福氣……」她還在說些什麼,我已經聽不清瞭。

  然而藥桶安靜地躺在雜物間,像是在極力確認著什麼。我有氣無力地朝奶奶傢走去。

  農村婦女酷愛服毒自盡,盡管這種方式最為慘烈而痛苦。14歲時我已有幸目睹過兩起此類事件。那種口吐白沫披頭散發滿地打滾的樣子,我永生難忘。

  母親從不是一哭二鬧三上吊的人,但是對於死,我們又能說些什麼呢。至少對那時的我而言,母親已經幾乎是個死人瞭。

  果然,爺爺在傢。看見我,他高興地發起抖來。我懶得廢話,直接問他見母親沒。他嘟嘟囔囔,最後說沒。我又問奶奶呢。他說在誰誰誰傢打牌。我就出去找奶奶,結果跑瞭一圈也沒見著人。

  回去的路上,我一步踩死一隻螞蟻。我感到自己流瞭太多的汗,而這,幾乎耗光瞭我所有力氣。

  推開大門,我卻看到瞭母親。她滿身泥濘地蹲在地上,旁邊立著一個綠色藥桶。院子裡彌漫著氯苯酚的味道,熟悉得讓人想打噴嚏。

  母親還是那身綠西褲白襯衫,遮陽帽下俏臉通紅,幾縷濕發粘在臉頰上,汗水還在源源不斷地往下滑落。見我進來,她驚訝地抬起瞭頭。我想說點什麼,張張嘴,卻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半晌我才一拳夯在鐵門上,眼淚也總算奪眶而出。我記得自己說:「你死哪兒瞭?!」

  我搞不懂這是怒吼、哀號還是痛哭。隻感覺手背火辣辣的,恍若一枚枚青杏從禿枝上冒出。

  朦朧中,母親起身,向我走來。

  我用餘光瞥著,假裝沒看見。

  終於母親摸上我的肩膀,撫上我的腦袋。那截白生生的胳膊在我眼前掃過,宛若一條橫貫夜空的銀河。於是我就矯情地撲進瞭她懷裡。我大概永遠不會忘記母親身上百草枯的氣味,杏仁一般,直抵大腦。

  還有她的哭泣,輕快地跳躍著,像是小鹿顫抖的心臟。也不知過瞭多久,母親拍拍我說:「你頭發都餿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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