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臺上點著一隻紅泥小火爐,爐上的水尚未煮沸剛剛冒起絲絲白氣。僅是如此依然能聞見清甜的味道,顯然壺中水應是上品甘泉。
“我的傷還未好,動手隻是給自己惹麻煩,所以你不用擔心。不過他也不會坐視你動手,所以也不要給自己惹麻煩。現在並不是決一死戰的時候,我們好好聊一聊。”魔尊鬼面之後唯一露出的眼珠一轉,見林風雨幾欲動手,出言提醒倒是誠意十足。
林風雨怒目而視,經此一勸竟然心態也平和下來。簡簡單單的幾句話,點明瞭利害關系,魔尊攪動神州風雲自有獨到之處。
在空著的石凳坐下凝神打量那副面具,隻見通體似由青銅打造泛著湛綠,四道粗獷不羈的紋面雜亂地劃在臉頰兩側,卻憑空添瞭幾分猙獰惡像。
裂開的大嘴裡伸出一隻血紅的舌頭,卻並非是直直垂下而是歪於右側,舌尖正舔向滑落唇角的一顆血珠。
空洞的眼眶裡露出魔尊步夜風的眼珠,那是一雙溫潤而又多情的眸子,嵌在整隻兇惡的面具裡極為不搭調。
兩人都不再說話,隻餘紅泥小爐上泉水燒得滾沸的咕嚕聲。
步夜風擺下茶碗,茶濾與茶杯先用滾水燙瞭,才珍而重之地取出一包茶葉置入。茶碗被滾水燙過,碗中溫度不低,茶葉雖還未經滾水沖泡依然漫出微帶苦澀的清香。
讓茶葉幹燜瞭片刻,步夜風快速揭開碗蓋沖入沸水燜上,拿捏準時間將第一泡茶水倒入茶濾。茶葉的分量與水量應是經過瞭精確計算,一泡茶水正好兩杯的分量。
步夜風做瞭個請的姿勢,怡然自得地拿起一本慢品。隻是清澈微黃的茶水順著血紅的鬼面長舌流入,甚為讓人不適。
林風雨默默地坐著並未飲用。步夜風喝幹瞭杯中茶道:“林小友不嘗一嘗?玲瓏宗的雨後觀音,現下已是絕瞭種,步某也不過珍藏瞭那麼一點,等閑舍不得喝。“見林風雨依然沉默不動,步夜風也不動怒,將林風雨杯中殘茶倒去,又沖下第二泡斟滿道:”此茶第二泡滋味最佳。譬如絕代佳人,初泡時芳齡二九,雖已容顏絕美仍難掩青澀。次泡時年已三九,此時媚骨天成風韻動人,更是回味無窮。林小友不可錯過。“一股清香沖入鼻端,林風雨心中意動,端起茶杯含上一小口,讓茶水在舌尖滾動充分感受清雋的茶香。但覺口中茶水極滑毫無澀感,微苦之外,更有一股芬芳的氣味,回味無窮。
步夜風形容極為恰當,林風雨心中不由憶起南宮紫霞。二人初識南宮紫霞已是絕色風姿,不過比起日後英姿颯爽不讓須眉的南宮莊主,顯然歲月在她身上沉淀出更加迷人的魅力。
“步某身負深仇大恨想必林小友已知道瞭。魔宗諸人的遭遇大抵都是如此,說句實話,神州僅陰陽門與魔宗無冤無仇,本不欲與林小友結怨,隻是雙方沖突也是無可奈何。”步夜風又沖下第三泡茶淡淡說道。
林風雨也淡淡一笑道:“南宮世傢毀於你手,仇已結下瞭再說此話有何意義?”
步夜風自斟自飲道:“敢問一句,若是閣下遭遇步某的不幸,橫在你復仇面前的攔路虎又將如何?”
林風雨哂然擺手道:“莫要拿這種話來為你們的殘忍做由頭。復仇?你們的所作所為僅僅是為瞭復仇嗎?以復仇而論,朱清秋早死,天泉堂已滅。你的大仇早就報瞭,又何來之後的累累血案。”
步夜風不答反問道:“林小友可曾想過人生在世,究竟為何?你的理想難道就是隨世事而逐流,守著自己的那個小傢嗎?”
出道多年,林風雨的確沒有什麼理想與圖謀。他心中所思所想,全是保護自己的親友,為此他刻苦修煉指望與他們天荒地老。至於爭霸天下之類的野心則從來連想都沒有想過。經此一問,林風雨反諷道:“難道你今日所作所為,是為瞭什麼高尚的理想?”
步夜風道:“不錯!步某昔年遭遇慘事的確滿腦子都是復仇之念。如今時過境遷,步某不由得自問除瞭報仇之外,是否有更大的目標。江湖險惡爭殺難免,步某的悲劇不是第一例,也絕不會是最後一例。林小友是否想過如何讓天下有基本的公平與法度?如何讓步某的悲劇不再重演?”
林風雨啞然失笑:“好個宏大的理想。你說,我聽。但我不認為這是你們進犯神州血案累累的理由。”
“林小友可知千年前遭遇滅門慘禍的門派有多少?”步夜風亮出四根手指道:“四百七十四傢,受害的人數不下十萬。危害之大遠遠超過如今戰爭時期。步某為何要進攻神州?王朝的更迭,新舊勢力的變更,從來都是在血與火之上建立的。不把神州舊有掌權的大門派打碎打爛,怎麼把他們從屍位素餐的位置上趕下來?”林風雨沉默無言,對於天下大事他一向不甚瞭瞭,此前也從未思考過這些問題。步夜風的高談闊論他一時接不上口。
“步某以為,有多大的能力便承擔多大的責任。神州的頂級宗門攫取瞭大量的資源,卻沒能承擔相應的責任。否則千年前就不會發生那麼多慘事。這方世界已經爛透瞭,無可救藥。那些頂級宗門依然掌控著絕對的權利,可是他們的根早已腐朽不堪。林小友是否還記得當年昆侖為首對你極盡欺凌的往事?”
“林小友何苦去守護這個破爛的世界?加入我們吧。步某非為一己之私,實在是為瞭神州天下未來打算。小友有這個能力,我們一起建立神州新秩序,小友也能與衛兄一同重建陰陽門發揚光大。至於我們之間的仇恨暫時放一放,待大事成後步某恭候。”步夜風意興飛揚。
林風雨搖瞭搖頭嘆息道:“你們這些人殘忍兇狠,殺人如麻,奸淫擄掠,和你口中那些神州門派從前的惡行有何區別?這就是你們冠冕堂皇的理由之下的所作所為?我雖然沒什麼雄心壯志,可也分得清是非,實在羞與你們為伍。”
步夜風掩在鬼面之下的面容沉瞭下來,冷冷道:“我們身負深仇大恨,忍辱遠走魔界。如今的做法也是情緒的宣泄,此乃人性。哼,若是林小友有此遭遇,不知會不會發泄一番?”
林風雨哈哈大笑:“步夜風,我聽聞你曾經也是一名良善之人,不想多年之後竟變得恬不知恥!可笑,可笑。我告訴你,即使不幸的遭遇落在我身,我也絕不會牽連旁人,更不會演變為野心。我曾經很同情你,不過現下起再也沒有啦。你已經不再是日暮公子步夜風,如今的你,隻不過是一個令人作嘔的野心傢。”
步夜風溫潤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扭曲的怒色,冷笑道:“哦?林小友最好三思而後行,神州已是朽木不可雕。步某傷勢不出三年也將痊愈,屆時發動總攻一切化作齏粉。陰陽門難免池魚之災,至於南宮世傢,千年前也不幹凈!屆時林風雨傢中如花美眷,幾名護法都是渴望已久。步某對南宮莊主亦是欽慕,林小友若遭遇不幸,步某自會照料於她。林小友,還望慎重考慮,你有三年的時間。”
林風雨一拍手掌道:“不必考慮瞭,有本事盡管來。我將傾盡全力阻止你們,即使神州失敗瞭,我也會日日夜夜纏著你們,讓你們永世不得安生。步夜風,災難改變瞭你,卻從未改變過我。從前沒有,現在沒有,未來也不會有!言盡於此。”
林風雨化作驚虹離去。步夜風向衛無涯道:“此子迂腐不堪難以勸說,終是魔宗大敵。衛兄,下次再見可不要手下留情。”
衛無涯淡淡道:“當然。陰陽門可不能交在這麼個蠢貨手裡。”
步夜風道:“神州如今可用的不過是擰成一股繩的軍心士氣而已。屆時隻需打爛這股心氣,易如反掌!”
衛無涯乜目微笑道:“要讓神州軍互相猜忌軍心渙散,也易如反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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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欲天宮座落於西川。這是一片得天獨厚的沃土。修真界五大仙集之一瓊花瑤草集便設立於西川北部。
瓊花瑤草集原本由天魔宗所掌控,不過易天行身故之後天魔宗糾纏於內部爭鬥,再也無力將手伸至此處。於是無欲天宮與另一西川名門青伏宮便一同接管瞭仙集。
這是門派大發展的絕佳時機,不過好日子並沒過上多少年。鬼族大舉入侵,魔界打破魔島封鎖,整個神州都陷入瞭人人無法避免的位面大戰。
無欲天宮之主自古以來都以無欲為號。當代之主刑無欲多年來他始終卡在元嬰後期未能再進一步到達元嬰巔峰,無欲天宮也就停在這一步始終隻是個二流宗門,無法躋身最頂級的門派。
神州眾真人齊出,林風雨與衛無涯激戰所展現的道法讓人目眩神迷。不少人都從中得到瞭感悟,對修為大有助益。刑無欲也是如此,在出雲山遠遠地觀望,那卡住瞭修為多年的門檻隱隱有些松動。他甚至希望這一戰永遠不要停下,或許他能夠籍此契機突破那座龍門,抵達夢寐以求的元嬰巔峰境界。
然而大戰戛然而止,從方才驚心動魄的大戰中回過神來,刑無欲有些百無聊賴,直到一道倩影映入眼簾。
女子的身影綴在魔鬼二界一幹妖魔鬼怪群中極為顯眼。她身量不高卻上短下長顯得比例極為修長,一對女子罕有的劍眉頗為英氣。蒼白如紙的面色,女性的身份,自然是在神州傳得沸沸揚揚的屍解天鬼王瞭。
刑無欲精神一陣恍惚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對父女隻是一介無權無勢的貧苦凡人,如同螻蟻一般茍活在世間。折磨女兒,取老父魂魄煉丹於刑無欲而言沒有絲毫的愧疚,就如同踩死兩隻螞蟻一樣的淡然。
那是在好幾百年的記憶,模糊到刑無欲自己都不太記得清。不多的印象裡便是那位前輩對於怨陰丹的指點,以及自己花費偌大的代價才請前輩袖占一課,求來的“丹體”——那個倒黴的老頭。以及他女兒的貌美如花,當時大事為重未能好好品嘗,還著實可惜瞭好一陣子。
可那位美人又重現在神州,風姿更甚當年。刑無欲心中湧動極度的不安,似有什麼可怕至極的大事將要發生……
洛芊芊垂目低頭,不斷思量著那句話:“天地有正氣!”見過瞭魔宗護法,她心中越發不安,如今這麼做究竟是對是錯?
林風雨與衛無涯一前一後返回。兩軍罷戰,神州諸位真人返回出雲山。
刑無欲呆立在護山大陣裡,目光死死盯住洛芊芊依然回不過神來。倒是莫非凡經過他時心中一動。
墨麒麟有通過去,曉未來之能,既見身負因果之人,自然心有所感,凝視的目光讓刑無欲打瞭個寒噤。隻見這位神獸正對著自己露出個意味深長的神秘笑容……
“步夜風即將復出?”谷元真人驚詫道。這實在不是一個好消息。魔鬼二界聯軍本就在實力上占據上風,再添上一個魔尊步夜風,神州真不知要如何才能取勝。
“據我觀察確實如此。雖傷勢還未完全復原,不過大哥留在體內的劍氣已經難以再對他造成阻礙。”林風雨語氣沉重,臉上卻未見沮喪之意。此刻他心態已完全平和,再沒有想不通的疑難,再沒有看不明白的陰影。前路的艱難險阻隻是一道道需要跨過去的坎兒,而不是不明就裡的團團迷霧。
“阿彌陀佛。”罕有出聲的養心殿五鹿大師口宣佛號:“魔頭欲出無妨,貧僧師弟也將恢復修為。盟主,貧僧願擔保師弟與魔宗絕對無關。他願繼續替神州除魔衛道,望盟主接納。”自西華魔宗現露行跡以來,養心殿兩位大師堪稱其中最堅定者。五方大師極少參與什麼決策,卻總是沖在第一線,甚至因力拼玉面童老受傷而被魔宗擄去多年,飽受折磨。谷元真人也不由得憶起天盟組建初期,五方大師多次簡單的表態:“願為神州同道除魔衛道。”著實給瞭他不少信心與底氣。
“如今兩軍對圓,每一戰都是硬橋硬馬的廝殺,再容不得甚麼陰謀詭計。五方大師傷愈真是天大的好事。”眾人散去之後,林風雨與易落落同行。
天魔宗主一身曳地長裙將全身包裹得嚴嚴實實,外襯一件短打夾襖,正巧將豐挺的酥胸縛住,一條絲帶系在夾襖下沿,更顯腰細腿長。
憶起那夜令人發狂的赤裸嬌軀,以及情欲熏蒸之下的噴香玉乳,林風雨鬼鬼祟祟地笑著,讓易落落扁起瞭小嘴一副含羞帶嗔的模樣。
“大哥的心結已完全解瞭?”易落落不敢去回想那夜的大膽與旖旎,忙換個話題問道。
“如落落所言,當初我是什麼模樣,那一點底線永遠不會改變。”林風雨傲然笑道。
易落落滿心歡喜:“大哥有顆赤子之心,豈是那些妖魔小醜所能迷惑的。大哥不變,落落的情意也永遠不變。”
林風雨揶揄道:“哦?當年我是被誰一筆休書趕跑瞭來著?一時怎地想不起來……”話音剛落,易落落的粉拳已擂鼓般捶在胸口:“取笑人傢……取笑人傢……”
兩人嬉鬧一陣,又忍不住擁在一起,易落落感嘆道:“當時那……休書真是,落落難過瞭好一陣呢。大哥是落落的初戀,影子總繞著心頭難以忘懷。嘻嘻,人傢還偷偷寫瞭首詩,不敢給你看呢。”蕭蕭黃葉落疏窗,殘酒欲續心已傷。莫念殷切相思意,隻道當時是尋常。
當年兩人紅線競斷,一首小詩亦見易落落心中柔腸百結難以紓解。林風雨品味其中情意,一心如醉。
溫存片刻不敢太過逾矩以免心猿意馬難捱,林風雨道:“今日之事我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易落落奇道:“怎麼瞭?”
林風雨劍眉緊鎖:“我也說不上來。總覺得步夜風傷愈,五方復出總有些過於湊巧。”
易落落笑道:“大哥多慮瞭,一者修佛,一者煉魔,風馬牛不相及。若是二者都能有關聯,嘻嘻,人傢就落發去當瞭尼姑。”
林風雨撓頭道:“落落要當尼姑,大哥隻好去當和尚。嗯,就在你隔壁出傢,方便偷人哈哈。哎,我也隻是一點感覺,也說不出所以然來。總覺得漏掉瞭什麼東西,偏偏就是想不起來。“
易落落斂容正色道:”大哥既有疑慮不妨常放心中,靈光一現常常大是有理。”
林風雨嘆瞭口氣:“究竟是什麼東西漏瞭,怎麼就是想不明白呢……”
易落落環住他脖子獻上一記噴香的甜吻:“既是靈光一現,便需那一剎那間的火花,硬想是想不著的。落落覺得,大哥現下最重要的事情,便是把三位如花美人娶回傢去。莫要再讓人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