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湖沒什麼特別,但算得上山清水秀。一下午他都在想如果讓她做自己的女朋友會怎樣。她則很開心,不停地跑來跑去,偶爾靜下來,就聽他從漓江說到萊茵河,從黃山講到落基山。那清澈的眼睛時不時地睜得圓圓的,裡面裝滿瞭向往。
要是做瞭我的女朋友,我一定帶你去玩。他想,可是,不用錢怎麼追求一個女孩子,他完全沒有頭緒。現在大概還不行,畢竟是第一次見面,他還沒有魯莽到那樣的地步。慢慢來吧,反正他們之間現在有艾澤拉斯世界這麼一條最緊密的紐帶。
等他送她回傢的時候,太陽已經快要落下地平線瞭。汽車緩緩駛過縣城通向省城的國道,路邊的田野已經收獲完畢。田間地頭堆著秸稈,偶爾有一堆正在燃燒,藍色的輕煙冉冉地融入暮靄。
早知道這樣,應該開巡洋艦來的。他想。走瞭一段,在她的指引下從大路上插到瞭一條小路,寶馬在崎嶇的碎石路上有些顛簸,有兩次還差點陷進泥坑裡。
幸好從大路下來後並沒有走太遠。碎石路順著一條清淺的小河走瞭一小段,就看到一座不知道什麼年代建起的石橋,橋後是一串蜿蜒的小山。山上的樹林在這秋日的黃昏裡如同一片燃燒的晚霞,在小河和小山之間是一個寧靜的小村,紅瓦白墻間正在裊裊地升起炊煙。開著車小心翼翼地駛過小橋,聽到孩子們的嬉鬧聲夾著幾聲狗吠。雖然已經是秋天,但還是有幾個頑皮的孩子在小河裡戲水。
時不時有紅葉飄過他的車窗,讓他想起瞭和她初識的地方。小河,紅葉,夕陽……幾隻歸巢的鳥兒飛鳴著投入樹梢,反而勾勒出一片祥和。汽車駛入村口,在一棟平房面前停下。
“就是這?”他打量著這棟黑洞洞的房子,好像沒人在傢。和村裡的其它房子比起來,這一棟顯得有些格格不入,是他在這個村裡僅見的隻有一層的平房。樓頂上還豎著一些鋼筋和墻基,似乎是準備要繼續擴建的,也隻有這棟房子的外墻還沒有粉刷,看得出來下半截是紅磚,上半截是青磚。
他們在碎磚壘成的半人高的院墻外下瞭車,她隨手推開樹枝編成的院門,帶著他走進小院。不像別的院子裡基本都鋪上瞭水泥,這裡隻是用鵝卵石從院門到屋門鋪瞭一條小路。院角裡種著幾從他不認識的蔬菜,或許他知道它們在餐桌上叫什麼。
“怎麼沒鎖門啊。”他踩著鵝卵石跟著她走向屋子,好奇地問道。
“就幾棵菜,沒人偷的。”她不好意思地笑瞭,輕聲道。
“哦。”他好奇地打量著第一次接觸的新環境:“新蓋的房子?”
“不是啊,我上小學的時候就蓋瞭。”她打開瞭屋門:“進來坐坐吧。”
“哦,那怎麼沒裝修啊。”他的詞典裡沒有“粉刷”這個詞。
她搖瞭搖頭,打開瞭燈,昏黃的燈光照亮瞭暗淡的屋子。他馬上反應過來:“對不起。”
“條件不好,你別見怪。”她的語氣依舊柔和,大概是已經習慣瞭這樣的反應。
“哪裡,哪裡……”他平時的自信和口才消失得無影無蹤,完全不知道怎麼接話瞭。
她輕輕地笑瞭一聲,從屋角搬出一張舊木椅:“坐吧,我去給你倒水。”
“我自己來我自己來。”他趕緊接過椅子。她還是在輕輕地笑著:“坐吧,你是客人嘛。”
他隻好坐瞭下來,椅子似乎有一條腿比較短,也可能是地面不平,他調整瞭一會才坐穩。看著她走進後面,他才收回目光,打量著堂屋裡的一切。四壁和地面都是刷的水泥,有些灰沙已經開始剝落下來。堂屋正中擺著一張方桌,除此之外就隻有正對著大門的墻邊放著一張陳舊的長桌,不知道是什麼年代的傢具。長桌很高,上面擺著一隻香爐,香爐上面的墻上則貼著一張大紅紙,已經被香爐裡的煙霧熏得有些發黑瞭,上面隱約可見“天地國親師”“某氏堂上宗祖”這樣的字跡。
屋角裡堆著一大堆不知道是什麼糧食的秸稈,除此之外堂屋裡就再沒有別的東西瞭。燈光很昏暗,顯得堂屋很大,他知道她傢裡困難,如今的年代,除非是實在沒辦法,肯定不會讓獨生女兒考上瞭大學卻不能念的。但是他從沒想過真正的貧窮會是這個樣子。
“喝點水吧。”她捧著一隻舊瓷杯從堂屋後面走瞭出來,笑盈盈地站到他面前。
“我不渴,你喝吧。”他趕緊站起來。
“你怎麼突然這麼客氣呀。”她還是笑盈盈地:“喝口水,也算是來我傢一次。”
“呵呵。”他不好意思地打著哈哈,伸出雙手接過瞭水杯。她清澈的眸子在昏黃的燈光下還是顯得溫柔和寧靜。他也沒看水杯裡的水,仰起頭來就喝瞭一大口,馬上一口吐瞭出來。
“哎呀。小心,還說不渴,燙瞭沒?”
她關切的聲音讓疼痛馬上消失得無影無蹤,他趕緊笑道:“沒事沒事,喝急瞭。這是什麼?”他低下頭仔細看瞭看杯子,黃褐色的茶水底下沉淀著一團黑色葉子。
“糖茶啊。”她有些奇怪:“怎麼啦?”
糖茶?他再次端起杯子,輕輕地抿瞭一口。甜得發膩,的確有一點茶葉的苦味,但是完全沒有茶葉的清香。
“哦,真甜,好喝。”他笑著端起茶杯,小口喝瞭起來。
“這是我爸過年的時候稱的二兩好茶葉泡的呢。”看到他說好喝,她也很開心:“我爸有客人來瞭招待客人的。”
過年?這都年底瞭。放瞭快一年,難怪……她也不好意思的笑瞭:“不過我傢平時也沒什麼人來。”
“那正好該我享用瞭,哈哈。”對環境熟悉瞭一點,他也恢復瞭一些平時的自然。
“那就坐著慢慢喝啊,別站著。”
“嗯,你也坐吧。”
她又從裡屋搬出瞭一張方凳,坐在他的身邊。他一邊喝,一邊笑著問道:“你爸媽呢?”
“我媽在縣裡酒店打工呢,現在過節生意好,要半夜才下班。我爸出去收黃豆瞭。”
“你爸不是身體不好嗎?”
“是啊,所以做不瞭地,隻能去收點五谷,掙點零錢。”
“這麼晚……”
“這兩天隔壁村收豆,平時都挺早的。”
“哦。”這是一個收獲的季節,正是農人們繁忙的時刻。
“我說我現在能掙錢瞭,叫他別做瞭,可就是閑不住。我和我媽說打算明年叫他一定別做瞭。”她一隻手托著腮,微微歪著頭,眨瞭眨眼睛:“可能是我打工還沒幾個月,他還是不放心。”
“哦,你平時這個時候還沒下班吧?”
“是啊。”
“我看你上班的地方離這挺遠的,有五公裡吧?”
“十二裡。”
“晚上一個人進出?”
“沒事的,我們村裡還有兩個女孩子也在那打金幣,我們上下班都是一起進出的。”她馬上就明白瞭他的擔心。
“那就好。今天怎麼沒見她們?”
“今天放假啊。她們玩去瞭。”
“哦……”
窗外的夜色已經沉瞭下來,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瞭會天。過瞭一會,她接過杯子:“我再給你倒一杯。”
“不用啦不用啦,夠瞭,你休息一會吧。”
“那我做飯給你吃吧,沒什麼好菜,別嫌棄。”
“也不用也不用!”他趕緊道,心裡有些過意不去。
“那怎麼行,都快八點瞭,你不餓嗎?”
“啊?八點瞭。”和她在一起,時間不知不覺就溜走瞭。
“是啊,八點瞭,——你晚上還要回省城?”
“我開車,沒事。”
“那也晚瞭……”
“嗯,我得走瞭,謝謝你。”雖然有些不舍得,但他知道到瞭該告辭的時候瞭。
“都怪我,都忘瞭,該早點去做飯的。”她的臉在昏暗的燈光下漲的通紅。他趕緊道:“哎呀,沒事啦,我真的不餓,中午那個魚好吃,我吃的太飽瞭。”
“哦,那你快回去吧。”她這才平靜瞭一點。
她送他走出院門,看著他鉆進瞭汽車:“開車小心,我們這裡路不好,又沒路燈,過橋的時候慢點。”
“我知道,沒事,你回去吧。吃瞭飯早點休息。”
“嗯,還早,我還剝會豆。”
“啊?”
“我爸昨天收的豆,我晚上把它剝出來,明天拿去曬幹。”
他想起瞭堂屋角落那一大堆豆子,有些吃驚,那似乎太多瞭。強忍著留下來和她一起剝豆的沖動,他的汽車緩緩開動瞭:“回去吧,別太累瞭。下次放假我再來找你玩,好嗎?”
“……好。”有些遲疑與羞澀,但還是輕快地答應瞭。他笑著揮瞭揮手,駛入瞭沉沉的夜幕。倒視鏡裡她還站在昏暗的小院門口,依稀看得見她白色的身影一直在目送著他。
汽車飛馳在回省城的高速公路上,初冬的夜風有瞭冷冽,但是他的心卻是火熱而躁動的。他之前擔心的所有問題都已經煙消雲散。她漂亮嗎?跟他以前的一些女朋友比起來,算不上出色,但是她不一樣,真的不一樣。她的眼睛是那麼清澈,到現在還在他的腦海裡閃耀著明凈的光彩。
就是太窮瞭……可是窮怕什麼,如果能當我的女朋友,就可以跟“窮”字說拜拜瞭。他想,要不要告訴她自己的富有呢。要是能給她一點錢,她傢的境況就會不一樣吧?
不……不,先不要說,不要說。每個女人都是為瞭自己的錢,告訴她以後她會不會也這樣?會不會眼睛裡不再有他這個人,隻有他口袋裡的一疊疊鈔票?
他不希望這樣。和她在一起的感覺,是和她們在一起的感覺完全不同的。單純,快樂。他的內心深處不由得開始害怕,害怕失去這種單純的快樂。
不要說,先不要說,要是以後能在一起再說。他本能地開始呵護這份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