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女子站在廳外,見他談笑自若,絲毫不懼棺中散發的毒氣,不禁大為詫異,移動腳步,欲待進入廳內,突然心頭一顫,陡又扭頭疾奔而去。王笑笑縱聲笑道:“我說你逃不瞭,何必偏偏要逃?”那黑衣女子輕輕一躍,跳上瞭墻頭,陡感腰上一緊,已被王笑笑攔腰抱住。
王笑笑哈哈一笑,道:“非是在下要討便宜,隻怪姑娘太不聽話瞭。”
黑衣女子嬌靨一紅,羞不自勝,突然臉色陡沉,冷冷說道:“王公子,小女子武功低弱,卻非行止不端、不知自重的人。”
王笑笑放聲大笑,撒開手,舉手齊額,肅然道:“姑娘請息雷霆之怒,小生一時糊塗,這廂陪罪瞭。”他果真一揖到地。
王笑笑突然此舉,弄得黑衣女子哭笑不得,歇瞭一下,始才冷冷說道:“不敢當,公子若是別無指教,賤妾告退。”
王笑笑心中暗道,此女明明來歷不正,卻裝得一本正經,此中必有奸詐。他心中轉念,口中說道:“薛王爺一傢對我有知遇之恩,現在薛王爺慘遭非命,在下奉師母之命緝拿兇手,僥幸遇上瞭姑娘這條線索,在下豈能輕易放過?”
黑衣女子冷笑一聲,道:“原來公子懷疑賤妾是那兇手的黨羽?”
王笑笑含笑說道:“在下僅求姑娘指點,豈敢含沙射影、誣賴好人。”他一時講那黑衣女子是條“線索”,一時又講她是個好人,其實反反覆覆,隻有一個主意,那是定要從這少女身上獲取一些端倪。
黑衣女子自然清楚這一點,因之她玉臉含霜,緊緊盯著王笑笑,神色極為忿怒。玉女含忿,另有一番逗人遐思的嬌媚。王笑笑縱然不涉遐思,卻是笑臉盈盈,飽餐瞭一頓秀色。那黑衣女子見他不慍不怒,隻是癡癡含笑,卻也對他無可奈何。她想瞭一下,忽然臉容一整,肅然道:“王公子,你當真定要緝拿殺害薛王爺的兇手麼。這件事情朝廷現在都沒有明確的說法,你確定你可以嗎?”
王笑笑雙拳一拱道:“在下奉命,若是不能緝獲兇手,澄清疑案,無法回傢復命。更加無言面對當初幫助過我的薛王爺一傢。”
黑衣女子冷冷一笑,道:“好,小女子助你一臂之力。”話聲一落,轉身便向廳外奔去。
王笑笑疑雲滿腹,但知這位黑衣女子縱非兇手黨羽,也必是深知內幕的人,當下邁開大步,隨同奔去。兩人出瞭城,約莫奔行瞭有半個時辰,來到一處蔓草叢生的荒野。忽然,荒野蔓草間,出現瞭一座孤立的茅屋。茅屋孤零零掩映在蔓草叢中,四無道路,景色十分淒涼,更籠罩著一層詭秘的氣氛。
黑衣女子,直奔茅屋門前,伸手叩門,道:“九娘開門。”
茅屋之內,燈光一閃,一個嘶啞的聲音問道:“是小姐麼?”
黑衣女子冷冷地道:“當然是我。”
茅屋中沉寂瞭片刻,忽又聽得那嘶啞的聲音道:“另外一人是誰?”
黑衣女子怒聲道:“叫你開門,何必多問。”王笑笑早已聽出,屋中講話之人早已站在門後,但那木門緊緊關閉,遲遲不見啟動。黑衣女子似是怒不可遏,冷聲喝道:“你找死麼?”玉掌一揚,猛力拍去。
但聽“呀”的一聲,木門應掌而開。燈光一暗一明,但見茅屋一明兩暗,當門是間草堂,隻有一張破舊的木凳和兩把竹椅,陳設十分簡陋。草堂無人,那黑衣女子氣沖沖奔向暗間,言道:“九娘,你……”
王笑笑接口說道:“姑娘不必找瞭,九娘在這裡。”
隻聽一聲冷哼,道:“不錯,老身在此,閣下的耳目倒也聰靈。”聲落人現,門後閃出一條人影,擋住瞭王笑笑瞧向暗間的視線。
王笑笑凝目而望,不料目光一觸九娘的臉孔,不覺渾身一震,一股涼氣起自足底,冒上胸口,機伶伶打瞭一個寒噤。
這並非王笑笑識得那九娘,而是那九娘年紀不過四十出頭,滿頭青絲,肌膚如玉,倒也整齊光潔,可是,她那臉上傷痕累累,十餘條色澤艷紅、溝壑一般的創痕,佈滿面頰,縱橫交錯,皮肉外翻,望去恐怖之極。此刻九娘站在王笑笑的面前,目光滿含猜疑之色。
黑衣女子聞言轉回草堂,峻聲叱道:“九娘,你真要找死麼?還不退下奉茶。”那九娘也不回頭,又呆呆地瞧瞭王笑笑一陣,始才移動腳步,朝後面廚下走去。
王笑笑心神稍定,暗暗留意九娘走路,見她雙足著地,與常人毫無不同,也不像施展輕功的樣子,隻是落地無聲,仿佛身子沒有重量。王笑笑雖然膽大,此時此地,也有點提心吊膽,暗暗捏一把冷汗。
黑衣女子將手一擺,冷冷說道:“王公子請坐。”
王笑笑心神一定,嘻笑道:“請坐,姑娘也坐。”
兩人分別在兩張竹椅上坐下,隻聽黑衣女子肅然道:“王公子是否知道七魔十三仙,一幫、一會、一教的事?”
王笑笑暗暗皺眉,道:“七魔十三仙之事在下懂得不多,但是我知道是那幾個人,但是那一幫一會,一教之事似乎是十年以前的事瞭。”
黑衣女子冷冷說道:“聞說昔年有一個”五行幫“,一個”風雲會“,一個”通天教“,三足鼎立,各霸一方。那七魔十三仙都是這幾個門之後,公子系出名門,對於這些掌故,應該十分清楚瞭?”
王笑笑微微一笑,道:“風雲會“與”通天教“早已覆滅,”五行幫“也已解散。二十年前的舊事,再說瞭,我自然是那七魔十三仙之一的歌魔,十三仙之中,已有幾人和我關系莫逆的。姑娘為何忽然問起?”
黑衣女子答非所問,道:“其後有一個”五毒教“,公子知道麼?”
王笑笑道:“也曾聽人說起,聞說那”五毒宮“屢經挫敗,亦已風流雲散、冰消瓦解瞭。”
黑衣女子冷冷說道:“近年來,江湖上崛起一個”五毒宮“,公子可曾聽人講過?”
王笑笑悚然一驚,道:“何方”五毒宮“?在下倒未聽人講起。”但是心裡卻知道這個五毒宮怕就是自己的師叔的那個宮瞭,可是為何與此事相關瞭?莫非那五毒宮的大弟子自己組建的新的幫派?
黑衣女子淡然道:“我也是近日方始聽人講起。”
王笑笑抱拳一拱,道:“在下願聞其詳。”
黑衣女子道:“那一日,我無意之間,發現一批形跡可疑之人,是我一時好奇,追蹤在彼等身後……”
王笑笑全神貫註,正在聆聽對方敘述,突然間,心中陡生一種怵惕之感,轉面一望,赫然見到那滿臉創痕的九娘,手托木盤,盤中放置兩杯清茶,不知何時到瞭身後。九娘見他回過頭來,頓時移步上前,將兩杯清茶放置桌上。王笑笑怒氣暗生,右手一抬,欲待扣住九娘的手腕,轉含一想,自己先行出手,未免有失身份,於是改變主意,安坐不動。
黑衣女子冷眼一望九娘,揮手道:“退下。”
那九娘恐怖的臉上,肌肉顫動瞭一下,突然說道:“王公子,請用茶。”
黑衣女子微怒道:“你好羅嗦,叫你退下。”
王笑笑心中暗道:“這茅屋充滿瞭鬼氣,若不使點霹靂手段,諒她們不肯就范。”心念轉動,突地放聲一笑,端起茶杯,道:“姑娘請往下講,在下洗耳恭聽。”舉杯就唇,飲瞭一口熱茶。
油燈就在手邊,他茶杯一舉,袍袖拂動,那油燈的光亮一閃,幾乎滅去。便在那油燈光亮暗而復明之際,王笑笑右手小指輕輕一彈,一粒小如粟米的藥丸,業已投入另外那杯茶內,九娘與黑衣女子竟是毫無所覺,這乃是瞬息間的事。
黑衣女子目光一轉,朝她手中茶杯瞥瞭一眼,繼續道:“我暗中追躡那批人,見他們潛入薛王爺府中,揭開棺蓋,將一種白色粉末灑入棺內,隨即將棺蓋復原,洋洋得意,準備捕捉敵人。”
王笑笑業已試出,那杯清茶中,果然下有迷藥,當下聲色不動,端起茶杯,徐徐呷瞭一口,含笑道:“那自稱姓薛王氏的女子,是”五毒宮“的屬下麼?”
黑衣女子點瞭點頭,道:“我也是由他們口中聽來的。”
王笑笑微微一笑,道:“那薛王氏是教主麼?”端起茶杯,津津有味的又呷瞭一口。
黑衣女子冷聲道:“那薛王氏氏僅是一名最小的走卒,他們一行共有十餘人,便那為首之人,也不過是一名小而又小的頭目而已。”
王笑笑佯作驚訝,道:“哦,姑娘見過那為首之人?那為首之人是男是女?多大年紀?”仰起脖子,將那杯清茶一飲而盡。
黑衣女子道:“我探查數次,始終未曾見著那為首之人,不過,聞說此人姓楊,他們稱他公子。”
王笑笑道:“既稱公子,想必年紀不大?”
黑衣女子道:“由他們的談話判斷,那楊公子非但是他們的首領,而且是殺害薛王爺的主謀,此人眼前尚在杭州,並未離去。”
王笑笑忽然大笑,道:“有趣,有趣,王公子大戰楊公子。”
“那楊公子僅是”五毒宮“的小小頭目,並非”五毒宮“的教主。”黑衣女子冷然一笑,口齒啟動,欲言又止。
那九娘一直站在王笑笑身後,並未遵命離去,這時雙手緩緩提起,十指箕張,作勢欲撲。詎料王笑笑猛一轉面,叫道:“九娘。”九娘大吃一驚,身子一縮,疾退一步,那黑衣女子也是心神一凜。
王笑笑放聲一笑,端起茶杯,道:“我口渴得很,煩你再來一杯。”九娘微微一愣,接過茶杯,疾步退去。王笑笑突又叫道:“九娘。”九娘身子一震,轉身站定。
王笑笑道:“你那茶葉很不錯,再給我多放一點。”九娘那鬼怪的臉孔顫動瞭一下,點一點頭,匆匆向廚下奔去。
原來九娘早在茶中投下一種藥物,那藥物極為厲害,縱是武功絕高之人,飲下瞭那杯清茶,亦得當場倒下,人事不省。豈料那杯藥茶進瞭王笑笑腹中,竟如石沉大海,毫無應驗,而且他一杯不夠,居然再要一杯,還說茶葉不錯,要求多放一點。
黑衣女子暗暗愁急,忖道:“這王笑笑刁鉆刻薄,狡詐絕倫,藥物毒他不倒,看來隻有舍命一拚瞭。”她正轉念之中,九娘已端著一杯熱茶,疾步走瞭出來,垂目望地,默默的放在王笑笑的面前。王笑笑似是口渴難耐一般,急急端起茶杯,呷瞭一口,笑道:“聽姑娘的口氣,那”五毒宮“似是一個組織嚴密、黨羽眾多、行事十分惡毒的幫派?”
黑衣女子冷然應道:“想來如此。”
王笑笑笑道:“那麼,平靜瞭二十年的江湖和朝廷,豈不又要騷亂不休瞭?”他好似感慨良深,端起杯子,又呷瞭一口。
黑衣女子瞧他舉杯頻頻,對那茶中的藥物一絲也不在意,不禁大為懊惱。她心頭煩悶,也自端起自己面前那杯清茶,朝唇邊送去,口中冷冷說道:“小女子覺得,江湖與朝廷有人勾結,正在醞釀大變,那薛王爺首當其沖,不過替人受過,作瞭代罪之羔羊罷瞭。”
王笑笑佯作訝異,問道:“為什麼?”
黑衣女子冷冷一笑,道:“公子如今聲名正隆武林,聲威之隆,有如日在中天,但你居然有瞭那麼的紅顏,已經是仇敵遍天下……”她似是不願多講,話猶未畢,突然頓住,舉杯就唇,就要飲一口茶。
王笑笑轉彎抹角,就是要逗她飲茶,要看她作法自斃的樣子,這時見她茶將入口,一時忍俊不住,不禁“卟嗤”一笑,急急轉過臉去。黑衣女子微微一怔,嗔道:“你笑什麼?”
王笑笑抿瞭抿嘴,忍笑道:“這杯茶不太幹凈,姑娘不飲也罷。”這話中既含譏嘲之意,也有暗示之處,一語雙關,黑衣女子但知九娘在茶中放過藥物,卻不知王笑笑也已做過手腳,不禁一聲冷笑,口齒一張,又待飲用。
王笑笑忍俊不住,又想發笑,但他畢竟是王傢的子弟,日受義理熏陶,血脈之中,也有王傢人光明正大的一面,那慈善的性情、是非的觀念,卻是顛撲不破的。便在這一刻間,他心頭靈光一閃,暗暗忖道:“她一個女流之輩,我要打便打,要殺便殺,何必作弄於她。”
轉念至此,再不遲疑,頓時手臂一伸,黑衣女子但覺眼前一花,手中的茶杯突然到瞭對方手內,便連杯中的茶水,也未濺出半點。
王笑笑淡然一笑,放下茶杯,正容道:“姑娘不是在下的敵手,今日之事,咱們坦誠相見,姑娘道出姓名,若是果真與血案無關,在下立即告辭,否則的話,兵刃相見,在下也不客氣,這茶你就不要喝瞭。”
黑衣女子聞言一愣,心知那杯清茶必是別有蹊蹺,一時諸念雜陳,既感王笑笑的技藝機智兩稱高絕,憑恃自己主仆,要想對他不利,那是萬分困難,心中有一分悲哀惱怒的情緒,但又覺王笑笑刁鉆之中,不失其光明磊落的一面,芳心又有一分欽佩向往的意念,因之木然呆立,竟然不知所措。
突聽九娘怒聲道:“恃技凌人,算什麼俠義之士?”大步走到桌前,端起茶杯,一仰而盡。
王笑笑冷笑一聲,道:“你自討苦吃,那可怨不得人。”
九娘厲聲狂笑,突然茶杯一摔,十指箕張,猛地撲瞭過來。她面貌猙獰,本來就令人望而心悸,這時運氣行功,渾身骨節劈啪亂響,原本白晰光潔的雙手,陡然變得漆黑如墨,尖尖十指,長出瞭寸許,那副張牙舞爪的模樣,看瞭著實令人心神俱震。
王笑笑怒氣橫生,身形一閃,飄開兩尺,冷冷說道:“武功如此歹毒,定非善良之輩,饒你不得。”右掌一揮,霸皇決隨即使出,淡然反擊過去。
但聽劍風振動,那黑衣女子一言不發,短劍宛如閃電一般,倏地刺到。這一劍來勢奇快,逼得王笑笑縱身一躍,疾退三尺。九娘笑聲不絕,那嘶啞笑聲,恍若鬼哭狼嗥,刺耳至極。在這荒野茅屋之內,一燈如豆,景色淒迷,聽入耳中,更覺驚心動魄,恐怖懾人。
王笑笑雙眉緊蹙,右手一摸劍柄,打算抽出寶劍,但他自視清高,覺得對付兩個女子,實在不值得動用寶劍。就在這略一猶豫之間,黑衣女子短劍一振,又是一劍刺瞭過來;那九娘身形一弓,突地厲喝一聲,亦復猛然撲到。這主仆二人動起手來,招式配合得極為嚴密,薛王氏其那九娘奮不顧身,兇悍無比。
王笑笑見此怒氣上湧,左手一探,徑奪黑衣女子手中短劍,右掌一揮,直向那九娘前額拍去。這一掌疾如電掣,眼看後發先至,就要擊到九娘額上。那九娘雙目圓睜,目中精光暴射,仿佛兩支火炬,王笑笑一掌擊來,她竟然不接不架,僅隻腦袋微偏,避過要害,身子反而迅速前沖,雙臂一合,猛地抱瞭過去。
王笑笑又驚又怒,倉猝之中,身形一矮,閃電般掠瞭開去。九娘撲瞭個空,身形急轉,如影附形,緊迫而上,黑衣女子“唰”的一劍,同時朝王笑笑右側襲到。交手這三招如火如荼,猛惡之極,但卻是轉眼間的事。忽然間,那九娘狂叫一聲,雙手捧腹,一個踉蹌,直向王笑笑身上撞去。
王笑笑身子一側,左腿陡抬,將九娘踢倒在地,右手運指如戟,直向黑衣女子寸腕之間點去。黑衣女子短劍揮動,疾退一步,避過瞭一指。
就在此時,隻聽那九娘哀號不絕,雙手捧腹,在地上滾動不已。原來九娘在茶水中投入藥物,王笑笑也在茶水中投入藥物,可是,王笑笑安然無事,九娘卻腹痛如絞,仿佛肝腸寸斷,萬箭鉆心一般的難受。
王笑笑雖然刁鉆古怪,如此懲治旁人卻是第一遭。眼見九娘哀號滾動的慘狀,心頭頓覺不安,飄身上前,一指點去,打算先閉住九娘的穴道,再來問話。但聽九娘嘶叫道:“姑娘拚命啊,殺瞭這小子,老爺的性命就保住瞭。”嘶叫聲中,貼地一滾,張臂向王笑笑雙足抱去。
王笑笑渾身汗毛一豎,怒聲道:“王某的生死,與你老爺的性命有何關系?”飛起一腳,將那九娘踢出丈外,她的身子直向廚房摔去。黑衣女子欺身進擊,突然一劍,猛地襲瞭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