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笑笑言猶未畢,忽聽西門雪尖聲叫道:“笑郎……小心。”
緊接著,人影翻動,有人飛起一腳,將另外一人踢瞭出去,厲聲喝道:“好毒辣的心計。”西門雪大驚失色,一聲嬌呼,急急奔去。
原來楊正義心存不軌,他那右手中指,套著一個偌大的指環,指環中空,暗藏毒針。他趁抱拳拱手之際,已自輕按機鈕,準備隨時出手,兩掌相觸,王笑笑毫無戒備,他便趁彼此緊緊相握之時,左掌陡抬,猛然向王笑笑右肋之下突然擊出。
變生肘腋,按說王笑笑絕無幸免之理,怎奈人算不如天算,西門雪及時示警,再加上王笑笑闖蕩江湖也不是第一次瞭,又復機敏過人,甫聞尖叫,頓時搶前一步,身子一躬,右掌往下一按,緊接著右足陡抬,一腳便將楊正義踢飛出去。他那一腳乃是情急之下,蘊含瞭霸皇決,暴怒踢出,腳尖滿蓄真力,又恰好踢在楊正義左邊肋骨之上,臨空翻飛,肋骨折斷兩根,臟腑也受瞭內傷,腥氣上湧,鮮血狂噴,倒在地上,便難起立。
王笑笑微微一頓,正待躡蹤追去。西門雪適時趕到,抓住他的手臂,駭然叫道:“笑郎慢著。”
王笑笑忿然厲聲道:“此人心計太毒,華某容他不得。”
西門雪急道:“先看看你自己可曾中瞭毒針?那毒針見血封喉,沒有救的。”
王笑笑冷聲一哼,道:“華某百毒不侵,區區毒針,其奈我何?”右臂一振,便待掙脫西門雪的手掌,豈知右臂剛一施力,頓覺肘彎一陣酸麻,再也抬不起來瞭。
原來楊正義猝然發難,距離太近,王笑笑縱然應變神速,身上也穿有護身軟甲,但毒針細若牛毛,多達二三十枚,就在他右掌往下一按之際,他那肘彎以上,早已中瞭四五枚之多,隻因變起倉猝,一時未覺得罷瞭。
西門雪深知毒針的厲害,見他神色有異,心頭凜然一震,焦急地道:“怎樣?右臂不靈便麼?”
隻聽楊正義厲聲狂笑,陰森森道:“師妹,本門防身毒針,中者無救,你替笑花郎收屍吧。”踉蹌起立,踉蹌狂奔,一直向北而去。
西門雪聞言回首,但見楊正義臉色慘白,胸前滿是血跡,不覺駭然追去,嘶聲叫道:“師兄,楊師兄,你等一等。”奔出兩丈,倏又頓住,轉臉叫道:“笑郎,你的手臂……”話未達意,眼淚象珍珠一般,直往外湧,已經泣不成聲瞭。
這時,西門雪為難已極,楊正義是她同門師兄,王笑笑則是她芳心暗許之人,兩人不是身負重傷,便是中瞭毒針,自然踟躕難行,大有進退維谷之感。
王笑笑見她梨花帶雨、哀怨欲絕之狀,不覺長長浩嘆一聲,揮一揮手,說道:“你走吧,令師兄內傷沉重,快去照料他。”
西門雪淒然顫聲道:“那麼你……”
王笑笑淡淡一笑,道:“區區毒針,要不瞭我的性命。”
西門雪泫然飲泣道:“那毒針取自九種毒蜂之尾,另加七種奇毒淬煉而成,見血自化。”
王笑笑敞聲一笑,道:“要化也早化瞭,走吧,再不走就追不上瞭。”
西門雪聞言一怔,凝目而望,隻見王笑笑笑容未退,臉上並無異狀,不過右臂略感不便罷瞭。她心中半信半疑,但對那楊正義也實在放心不下,微一遲疑,黯然說道:“那笑郎,你多加保重。”
王笑笑連連揮手,笑道:“我自會保重,你自己也要小心一點。”
西門雪幽幽一嘆,走到大樹之下,取下寶劍,復又情深款款,瞧瞭王笑笑一眼,始才邁開步子,順著楊正義消失的方向,急急追瞭下去。此刻已是巳牌時分,一輪紅日,高高地掛在天空。
王笑笑眼望西門雪的人影消失不見,心頭倏生惘然之感,不覺信口吟道:“郎心有意妾無意,暗自神傷暗自愁;倘得佳人心相許,丟卻性命也風流。”他忽然悠悠一聲長嘆,搖一搖頭,撫一撫右臂,招來“龍兒”,緩緩騎上馬背,往洛陽方向徐行而去。
騎在白馬上,頓時硬抗高歌起來:腰仗三尺正義劍
胸懷柔情千萬千
瀟灑來去山水間
兩情千裡也纏綿
腰仗三尺正義劍
胸懷柔情千萬千
瀟灑來去山水間
兩情千裡也纏綿
英雄出少年
風姿煥發掃狼煙
豪氣幹雲天
哪怕世道人心險
恩恩怨怨化飛煙
談笑聲中江湖遠
雲破天開續前緣
結廬山中共嬋娟
歌聲在高崗上遠遠傳瞭開去,正在向前奔跑的西門雪聽到,頓時淚如泉湧,喃喃自語道:“笑郎,雪兒,今天的離開,是為瞭以後的長久相聚,今生生是笑郎的人,死是笑郎的鬼!”說完,也不顧自己的淚流滿面的樣子,看著楊正義小時的方向,追去。
此時此刻的洛陽,已是午牌時分,高升閣客棧兼營酒食,此刻正當飯口,吃食的人進進出出,熙熙攘攘,嘈雜熱鬧得緊。突然大街上遠遠傳來一陣陣高歌:滾滾巨浪紅塵紛亂
淘盡英雄漢
笑裡藏刀人心難料
無奈世態皆炎涼
知音難尋訪癡心愁斷腸
多情總被無情傷
風雲多變幻緣聚又緣散
浮生如夢一場歡
人生漫漫路遙長
看這繁華落盡見真章
豪情肝膽照千杯醉難倒
伴我逐浪迎風笑
人生漫漫路遙長
看這繁華落盡見真章
豪情肝膽照千杯醉難倒
伴我逐浪迎風笑
頓時大街上就靜悄悄的,王笑笑一身白衣,一騎白馬,走在大街上,邊唱邊走動著,
店夥計一見王笑笑回來,連忙迎將上去,接過馬韁,笑道:“公子莫不是人稱歌魔笑花郎王笑笑是也?能做出如此歌曲,定非歌魔王笑笑莫屬啦,不過,公子您老是何時離店的?咱們不見公子爺起身,不敢呼喚,後來發覺馬匹不在,啟開房門,隻見被褥未動,包袱仍在,大夥都正在疑神疑鬼……”王笑笑情緒落寞,沒有心情答理,冷冷一哼,跨下馬鞍,昂然進入店內。
那店夥計將馬匹交給另外一人,追上來道:“青樓紅苑,固不乏絕色美女,但總嫌下賤庸俗,早知公子爺也好此道,您老應該提我個醒兒,我李老八……”他以為王笑笑連夜不歸,乃是去尋花問柳,因之毛遂自薦,有意做這一樁生意,講到這裡,忽見王笑笑衣履不整,胸前背後俱已破損,不覺微微一怔,訝然接道:“噫,公子爺為何這般狼狽?”
王笑笑聽他嘮叨不休,厭煩至極,喝一聲道:“嚕嗦。”
忽又語氣一轉,問道:“昨夜有人找我麼?”
那店夥計被他一喝,先是一怔,繼而哈腰連聲道:“沒有,沒有。”
王笑笑哈哈說道:“那就不要嘮叨,去準備一點酒食,送來房裡。”那店夥見他神色不豫,連忙應是,轉身退去。
王笑笑洗過澡後,一人在房內自斟自酌,回憶一夜來的遭遇。首先他便想到薛王氏,那薛王氏容貌甚美,武功平常,自稱是薛王爺的侍妾,從她熟知薛仁鳳的行動而論,這一點倒是勿庸置疑,但她竟然出手偷襲自己,又在靈柩之中預藏毒藥,當是主謀之人早期設下的埋伏。
薛王爺自幼馳騁沙場,之後有闖蕩江湖,武功之高,不去講它,閱歷之深,經驗之豐富,更非常人可及,一般鬼蜮伎倆,休想瞞過他的耳目,但那薛王氏潛伏多年,居然不為所覺,城府之深,他想想也覺不寒而栗。薛王氏的深沉固然可怕,那主謀之人選中瞭她,令她常薦枕席,潛伏多年,最近始才下手取人性命,這份長遠的計謀,如非心堅性狠之人,焉能出此?
王笑笑想到這裡,不覺冷汗浹背,心旌震蕩,深深感到前途荊棘正多,欲想完成使命,恐非容易。不容易又待如何?薛王爺與他祖父華元胥乃是八拜之交,誼如同胞,他華某出身忠義之傢,就算沒有傢命,華某也不會遇難而退。
他端起酒杯,喝瞭一口悶酒,然後念頭一轉,轉到黑衣少女主仆身上。據那黑衣少女所講,殺害他薛叔爺的主謀之人,是一位姓楊的少年公子,此人乃是“五毒宮”的小小頭目,那薛王氏則是姓楊的屬下,他想想覺得殊不可能。
第一:姓楊的既稱公子,年紀必然不大,若說姓楊的遠在幾年之前,便差遣薛王氏潛伏在薛王爺身邊,實難令人置信。第二:他離傢之時,他父、祖均曾明示楊文廣或是血案的主謀。故此,他暗自忖道:“五毒宮”教主或許就是那邪皇的大弟子楊文廣,那薛王氏必是楊文廣所遣,姓楊的公子最多不過奉命行事,或是監督執行兇殺而已。第三,這幾人為何都姓楊?
他所以作此推斷,關鍵便在薛王氏蓄養的“黑兒”身上。據他所知,他薛叔爺夫婦乃是睡夢中遇害,傷痕同在咽喉,似是被獸類咬死。那“黑兒”雖是一頭黑貓,但卻爪利齒堅,行動如風,善於搏擊,薛王氏既是主謀之人早年派遣的奸細,又是“黑兒”的主人,因之在他心中,早已認定“黑兒”就是兇手,薛王氏便是“遣獸行兇”的人。
王笑笑風流惆儻,更是見不得美貌少女身世悲淒,隱含怨尤。那黑衣少女潛伏靈堂,好似探查“五毒宮”的秘密,又似與自己有著關連,他記得九娘曾經言道:“殺瞭這小子,老爺的性命就保住瞭。”可見黑衣少女之父正遭危難,其身世必極可憫。
王笑笑聰明絕頂,微一揣測,便知黑衣少女之言必非無因。黑衣少女也曾言道:“小女子覺得,江湖和朝廷上正在醞釀大變,薛王爺首當其沖,不過是替人受過,作瞭代罪之羔羊罷瞭。”再想起那天在莫容山莊知道的江湖消息,不禁暗暗地嘆瞭口氣,看來自己有時間要去皇宮查探一番瞭。
這話與他師母的吩咐不謀而合,他便想到九娘茶中施毒,必欲取他性命而後已,其中的道理,乃是黑衣少女受瞭脅迫,自然不是對他王笑笑一人,凡是來查探薛王爺的子弟,都在她們主仆獵取撲殺之列。講的明白一點,也就是黑衣少女之父正遭監禁,或有性命之危,她們主仆與薛傢為敵,乃是受瞭逼迫,身不由己。
他這樣一想,不覺對那黑衣少女的言語,當作是一種暗示,同情之心油然而生,暗暗決定要對黑衣少女加以援手,查明事實真象,救出她的父親。由於他將黑衣少女之言當作暗示,便也想到隱身暗中的對手,乃是沖著他們華傢而來,這情況就嚴重瞭。
他心中有一股沖動,想要轉莫名山,將其中的情節稟告傢人,但繼而忖道:師母既將追緝兇手的責任交付予我,在兇手未曾查獲以前,我怎能回去,豈不是讓人恥笑我王笑笑無膽?隻見他微微一笑,隨即推杯而起,好象事情便這樣決定瞭。於是,他帶上寶劍,外罩錦袍,手中搖著折扇,悠悠閑閑地踱出房門,交代瞭店夥幾句,便自逛街而去。
說他逛街,那也並不盡然,其實他心中也有盤算,是想在杭州城中,碰碰那位姓楊的公子,若有可能,他更希望再見黑衣少女一面。可是,那黑衣少女既無落腳之處,又不知她的姓名,姓楊的公子更是從未謀面,便連長像如何,也不知道,要想湊巧碰上一面,何異於大海撈針,談何容易。
眼看紅日街山,夜幕漸垂,洛陽城中已經燃起一片燈火,他仍是一無所獲,徒勞往返。這時,他正由東大街往回走,越過薛傢的大門,他忽然心中一動,暗暗忖道:薛叔爺被害多日,仍然停柩傢中,未能入殮,這樣不但令死者難安,更是被對方當作陷阱,引誘同道好友吃虧上當,枉送性命,我何不將那靈柩暫厝一處,日後再請仁鳳妹子前來遷葬?
想到便做,一瞧四下無人,當即腳下一頓,越過院墻,朝那靈堂奔去。他心中已有打算,擬將薛王爺夫婦的靈柩,暫厝昨夜被火焚去的茅屋之中。那茅屋新近焚去,地當荒郊野外,周圍俱是齊腰的蔓草,又隱蔽,又不惹人註意,將靈柩暫厝其中,倒也不慮被人發覺,堪稱適宜。
詎料,王笑笑奔至靈堂,舉目一望,不覺一聲驚噫,駭然瞠目,霎時怔住。原來靈堂中素幔高挑,靈案依舊,案上的燭臺燈盞,分毫未動,獨獨不見瞭兩具棺木。時僅半日之隔,薛傢唯一遺孤,遠在莫岷山“莫容山莊”,如說有人收殮瞭薛王爺夫婦的靈柩,事實上殊不可能,但那靈柩卻是千真萬確的不翼而飛瞭。
半晌過後,隻見王笑笑抿一抿嘴,冷冷一哼道:“鬼蜮伎倆,妄想愚弄華某……”言未臻意,目光如電,已向四下搜索起來。用意很明顯,他已認定移走靈柩,必是敵人所為,他要窮搜四周,看看有無蛛絲馬跡,可供追索。
可是,失望得很,移走靈柩之人,心思縝密,除瞭靈案之前與靈柩之側的塵埃稍見零亂外,竟然不著一絲痕跡,這就令王笑笑暗暗震驚瞭。須知靈堂本是大廳,長、寬各五丈有奇,又因久無人至,地下積塵甚多,那兩具靈柩體積不小,份量不輕,搬動起來礙手礙腳,並非輕而易舉,來人不但將靈柩搬走,而且不落任何痕跡,心思之縝密不去說它,輕功之高,體力之強,已可列為一流高手。
此人究竟是誰呢?王笑笑震驚之餘,暗暗討道:靈柩停放於此,尚可引人上當,移走靈柩,究竟有何意圖?他不是浮躁之人,也不是膽小之輩。他承受父母的精血、文太君的撫育,風流倜儻之中,另有一股堅忍不拔的毅力,縱然血氣方剛,有時難免沖動,但遇艱難,每能勇往直前,毫不瞻顧。心念轉動,苦無所得,隻見俊眉猛軒,抿一抿嘴,倏然邁開步子,徑朝素幔之後那扇小門走去。
忽聽身後冷笑一聲,有人不屑地道:“笑花郎,你還想走麼?”王笑笑毫不驚慌,也不答理,仍舊一步步向前走去。
忽然白光一閃,劍氣襲人,一柄精鋼長劍刺到瞭背後。王笑笑身形陡旋,手中折扇任意一揮,敞聲笑道:“哈哈,閣下身手還差瞭一點。”隻聽“叮”的一聲,折扇擊中瞭劍尖。
紙面竹骨的折扇擊中長劍,那折扇安然無損,長劍則被震開瞭兩尺,如非襲擊之人順勢而退,長劍就幾乎會脫手飛去。襲擊之人微微一怔,心有未甘,長劍一振,就待二次出手。忽聽一個嚴厲的聲音峻聲喝道:“退下,勿躁。”
王笑笑“唰”地一聲打開折扇,搖瞭幾搖,朗聲笑道:“朋友也強不瞭多少,躁與不躁,都是一樣。”
嚴厲的聲音冷冷說道:“嘴上稱能,算不瞭英雄,今夜你若能安然離去,才算本領。”
王笑笑這才滿臉含笑,緩緩轉過身去,夷然問道:“閣下姓楊吧?”
那人站立廳後小門之內,門外即是甬道,光線黯淡,看不清容貌,但卻見他顯然一怔,隨即大聲狂笑,傲然說道:“歌魔之名果然不差,可惜你自投羅網,已是活不長久瞭。”話聲微頓,忽又峻聲道:“燃起火把,讓他死個明白。”火把應聲而燃,大廳內剎時通明。
王笑笑舉目四顧,但見八名紫衣精壯大漢,各距兩丈,環立四處,每人左手火把高舉,右手長劍垂地,一個個目光熠熠,身強體壯,年紀均在三十開外,分明武功都有根底,殊非等閑之輩。再看站立門內之人,二十上下年紀,身穿海青織綿勁裝,肩披同色短氅,腰懸古劍,足登薄靴,一副武生裝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