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風繼續說道:“師父聽說你下山瞭,知道你是為瞭還薛王爺當初對你的知遇之恩,所以我就趕到早就來瞭,一切都已瞧得清楚,你行險弄巧,妄稱機鋒,縱有幾分仁厚之性,與師門門風相去太多。唉,我不知你那青青為何放心讓你出來?”他講來講去,縱然立意規誡他的徒弟,但那溺愛的情意,終是難以掩飾。
王笑笑本性佻達,一聽他師父語氣轉緩,立即抬起頭來,眉目軒動,道:“師父,您不知道,笑笑這次外出,正是奉師母之命……”
李長風壽眉一皺,揮手道:“這事回頭再講,你說這幾人究竟如何處置?”
王笑笑不在意地道:“放走算啦。”
李長風微微一笑,道:“你不追究”新五毒宮“的詳情瞭?”
王笑笑道:“笑笑想通瞭,一個小小頭目,所知也是有限。”
李長風道:“他不是”新五毒宮“教主的首徒麼?”
王笑笑道:“首徒也是一樣,那”新五毒宮主“隱身不出,差遣徒眾掀風作浪,那裡會將機密大事讓他們知道,說不定尚有各種限制告誡門下,便是嚴刑逼供,怕也問不出所以然來,笑笑要自己設法去查。”
李長風聞言之下,哈哈大笑,手捻頦下三咎白須,道:“嗯,難得你心思縝密,又有這份志氣,師父就替你放人瞭。”轉過身軀,屈指連彈,解開瞭九人穴道,峻聲接道:“速離杭州。若敢延宕,再與老夫相遇,定必重責,去吧。”
楊恒聞得師徒二人談話,早知紫袍老人的身份,那裡還敢逗留不去,穴道一解,彼此揀起地下的兵刃,狠狠瞧瞭王笑笑一眼,場面話也未交代一句,相繼出瞭廳門,如飛奔去,眨眼便已不見。這些人離去以後,王笑笑臉龐一轉,笑嘻嘻目註李長風道:“啊,我知道瞭。”
李長風訝然回顧,道:“你知道什麼?”
王笑笑道:“薛王爺的靈柩,一定是師父移走瞭。”
李長風微微一笑,伸手撫一撫他的頭頂,道:“乖徒兒聰明,薛大俠夫婦的靈柩,確是師父移去郊外白雲寺,交予慈航大師照料瞭。”
王笑笑惑然問道:“慈航大師何許人?”
李長風道:“你知道慈雲大師麼?”
王笑笑將頭一點,道:“知道,他是邪皇師叔的同道好友。”
李長風道:“慈航便是慈雲的師兄,是師父的方外之交。”
王笑笑不知道的是,當年邪皇和邪神為瞭爭取神醫柳青青的感情,各自在江湖上闖蕩一番,發誓要做出一番成績作為贏取劉青青的資本,最終李長風失敗,而邪皇則是建立五毒宮,最終柳青青選擇瞭邪皇,而李長風從此之後,心灰意冷之下就變成瞭江湖浪子,到處留情,被人稱之為淫魔,其實是世人不知情況之下的誤猜而已,但是李長風盛行闊達,也不計較,還與慈航大師成為瞭朋友。
王笑笑聽他師父說出慈航大師的來歷,心頭一寬,道:“原來是慈雲大師的師兄,笑笑倒是應該前去拜見一番。”
李長風微微一笑,道:“你幾時也學會守禮瞭?”
王笑笑臉上一紅,撤賴道:“師父隻當笑笑永遠長不大麼?”、
李長風哈哈大笑,道:“好,好,你長大瞭,長大瞭。不過……師父倒是希望你永遠不要長大。”他話聲微微一頓,語鋒一轉,接著問道:“看清形,你好像奉命而來,是為薛大俠的命案麼?”
王笑笑愕然道:“是啊,您不知道?”
李長風笑道:“師父是路過杭州,傍晚才到,原想拜訪故人,敘敘舊情,不料薛王爺突然卻已作古。我見門庭冷落,靈柩之中散發著毒藥氣味,地下的塵土上,又有打鬥的痕跡,再見薛大俠夫婦喉間齒痕歷歷,便知他夫婦遇害之後,復被敵人佈作陷阱,暗算前來吊祭之人,因之就將靈柩移走瞭。”
王笑笑暗暗忖道:“師父的經驗、閱歷畢竟比我強多瞭,我到現在始才想到,他老人傢神自如電,一眼便知詳情,而且斷然作瞭安排。”
李長風頓瞭一下,又道:“笑笑,你來杭州多久啦?”
王笑笑道:“昨日方到。”
李長風問道:“可曾找到有力的線索?”
王笑笑道:“線索便是剛才那楊恒。”
李長風白眉一蹩,道:“那……線索豈不中斷啦。”
王笑笑毫不在意,道:“不要緊,笑笑再找。”他講這話平平淡淡,好似信口而出。可是,李長風聽瞭,隻覺得他這位徒弟爽朗豪邁,隨和之中,另有一股令人心折的力量,不覺捻須微笑,暗暗忖道:這孩子剛毅果決,雍容大度,機智敏銳,善體人意,好好琢磨,將來怕不是領袖群倫的人?
李長風這樣一想,心頭大為寬慰,頓時朗聲道:“笑笑,走啦,跟師父到白雲寺去。”
王笑笑微一猶豫,道:“不行啊,我的馬匹行囊都在客棧呢。”
李長風頓瞭一下,揮一揮手,道:“那也行,咱們便去客棧聚上一聚。”身子一轉,領先離開瞭大廳。王笑笑不知他師父為何興致特佳,但因與師父暌違日久,孺慕之情極殷,當下也不去想,急行幾步,挽住李長風的手臂,蹦蹦跳跳著隨伴而行。
回到客棧,王笑笑吩咐店傢整理酒菜,師徒二人梳洗過後,便在上房飲酒談心。李長風顯然別有用意,他是有意要將王笑笑琢磨一番瞭。他首先問起王笑笑奉命離傢的經過,然後又問起來到杭州以後的種種遭遇。王笑笑不厭其煩,也都一一說瞭。
李長風微笑諦聽,一句不漏,王笑笑講完以後,忽然攤開左掌,往前一伸,道:“師父,笑笑旁的都不在意?隻有師娘在笑笑掌心刺下這一個”恨“字,不知是何用意?”
李長風朝他左掌瞥瞭一眼,道:“你對這一點很介意麼?”
王笑笑眉頭一皺,道:“不是笑笑介意,而是此舉太無意義……”
李長風截口道:“你那師母大有須眉氣概,我也自嘆弗如,她吩咐做的事情,哪裡會沒有意義。想當年。。。。。。。”
王笑笑見師傅停住瞭,不禁雙眉一軒,道:“什麼意義啊?我就是想不出其中的意義,有時忍不住要去想它,想來想去,心中老大一個鬱結。”
李長風哀嘆一聲,之後又微微一笑,道:“大人物心胸要寬,些須小事,常掛心頭,不但蒙蔽靈智,而且有傷身體,想不出來,最好不用去想……”
王笑笑怨聲接口道:“唉,您和師娘的口吻完全一樣嘛,您不想想,這副擔子落在笑笑肩上,其中該有多少講究?臨行之際,娘又在笑笑掌心刺上這個”恨“字,笑笑怎能不想?”
李長風一拂長髯,含笑道:“你怎麼想?是想那字痕與血案有關麼?”
王笑笑蹙眉道:“是啊,若與血案無關,刺字之際,師娘何須那麼嚴肅?您不知道,當時秦姐姐有不忍之心,是師娘逼著刺的。”
李長風忽然肅容道:“笑笑不可胡說,你師娘女中豪傑,見解與手腕,俱都超人一等,她這樣做,自然有她的道理,妄論長者的……”
按下去當是“是非”兩字,然後如何如何。王笑笑性格不羈,不耐聽“訓”,仗著深得李長風的寵愛,撒賴道:“什麼道理嘛,總不能講,那是叫笑笑心頭常”恨“,”恨“天,”恨“地,去”恨“天下人吧?”
李長風沉聲喝道:“胡說。”喝聲出口,心頭忽然一動,不覺目光一凝,呆呆地發起愣來。
王笑笑怔瞭一怔,訝然道:“師父,您怎麼啦?想出道理來瞭?”
李長風揮一揮手,道:“你不要吵,讓我仔細想想。”
王笑笑眼睛連眨,暗暗忖道:“對啦,師父當年威名顯赫,乃是領導一方的人物,對那”玉環夫人“必有所知,我何不趁此機會,問一問她的往事。”他念頭剛剛轉完,李長風已自目光凝註,道:“笑笑,當年有個”剎女教“教主,你曾聽人講過麼?”
王笑笑忍著要問的話,將頭一點,道:“據說那”剎女教“教主是個女子,武功極高,為人詭譎多智,心狠手辣……”
李長風“嗯”瞭一聲,道:“薛夫人原是”剎女教“的”幽冥殿主“,與薛王爺……”
王笑笑訝然接口道:“什麼?那”剎女教“不是邪教麼?”
李長風點一點頭,道:“”剎女教“是個邪教,但那”幽冥殿主“與薛王爺打瞭一仗,由於兩人年紀相當,武功相埒,芳心之中,卻是念念不忘,後來薛王爺遨遊天下,在那六詔山中再次相遇,兩人同遊瞭幾天,感情甚為融洽,終至難分難舍,”幽冥殿主“使私自脫離”剎女教“,陪薛王爺到瞭中原,由你師娘作主,結成瞭夫婦。”
王笑笑暗暗忖道:“原來薛夫人乃是私自脫離”剎女教“,怪不得聽薛仁鳳說常年不出大門一步。”他心中在想,口中卻道:“您是講,殺害薛王爺的主謀之人,是那”剎女教“教主麼?”
李長風道:“是與不是,尚得往深處查究,但總不失是條有力的線索。”
王笑笑想瞭一想,道:“不對啊,師娘的暗示,好像與那”玉環夫人“有關,兇手留下的表記,便是一個碧綠晶瑩的小環。”
李長風道:“我之所以作此推論,也是因那”玉環夫人“而起。”
王笑笑恍然一“哦”道:“原來您們的推斷不謀而合,師父請講,”玉環夫人“怎樣?”
李長風道:“我也是聽那慈雲大師講的,當年我、你師叔、薛王爺,都曾受過”玉環夫人“之恩,後來”玉環夫人“有難,你師叔與薛王爺同往滄州營救,據慈雲大師講,那時”玉環夫人“正受”陰火煉魂“之刑,那刑罰慘絕人寰,你師叔見瞭痛不欲生,激怒如狂,一心隻想殺人……”
講到這裡,王笑笑的眉頭皺瞭一皺,暗暗忖道:“那”陰火煉魂“之刑,既稱慘絕人寰,便我見瞭,也要激起滿腔義憤,師叔受人之惠,自然難免激怒如狂,但這與薛王爺的血案,或是與我掌心的”恨“字,又有什麼關連呀?”
李長風道:“那”玉環夫人“原是”剎女教“的屬下,當年對你師叔愛護備至,情勝姐弟,”剎女教“自從正邪一戰再現江湖,一直與你師叔為敵,謀奪你師叔的巨碩劍……”
王笑笑聰明絕頂,聞弦歌而知雅意,接口說道:“各方謀奪巨碩劍之事笑笑知道,那是因為秘籍在寶劍之中。這樣講,那”剎女教“教主酷施”陰火煉魂“之刑,目的是脅迫師叔啦?”
李長風微微頷首,道:“那時你師叔已經獲得秘籍瞭。想你師叔重情尚義,那”剎女教“教主酷施毒刑,加諸”玉環夫人“身上,在她意料之中,你師叔倘若見瞭,便是叫你師叔屈膝投降,那也是三言兩語之事。那”玉環夫人“不是凡俗女子,她寧可自己受盡千般痛楚,也不願你師叔受委屈。”
王笑笑微微一怔,道:“既然如此,血案的主謀,多半是那”剎女教“教主瞭?”
李長風眉頭一皺,道:“追查血案主謀,不能光憑推測,你聽我講下去。”
王笑笑又是一怔,目光凝註,滿臉俱是懷疑之色。隻聽李長風喟聲一嘆,道:“據慈雲大師講,那”陰火煉魂“之刑,是在胸口塗上一種名叫”滅絕陰磷“的奇毒,然後用一盞含有碧蜍之氣的特制”煉魂燈“吸住明磷之毒,這樣赤身露體燒炙七日七夜,受刑之人始才毒氣攻心而死,笑笑你想想看,未死之前,受刑之人身受的苦痛,該是多麼慘重。”王笑笑默然無語,目中顯見憤怒激動之色。
李長風道:“你師叔當時柔腸寸斷,憤怒至極,大有殺盡”剎女教“的屬下,與”剎女教“教主舍命相拼之勢,慈雲大師心地慈悲,不忍眼見”剎女教“的屬下血肉橫飛,急急叫你師叔速揮定力,你師叔怨氣淤積胸間,又不敢違背長者之命,就像負傷之猛虎,大聲吼叫道:”大師開恩,晚輩好恨。”話聲倏然一頓,目光深深凝註王笑笑,然後接道:“笑笑,你知道那個”恨“字,是怎樣出口的麼?”
王笑笑眼睛轉瞭一轉,道:“當然可恨啊,那”剎女教“教主以人為質,大施酷刑,我師叔既要救人,又不能辜負”玉環夫人“的情意,用那”劍經“換回人質,便連殺人拚命也不能夠,處處受制,而人在必救,怎能不恨呢?”
李長風寓意深長的問道:“這樣講來,你深有同感瞭?”
王笑笑坦然說道:“受人點滴之恩,理當湧泉以報。當時若是換成笑笑,笑笑的怨恨,怕要超越師叔瞭。”
李長風浩嘆一聲,道:“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倒也未可厚非。”突然臉色一整,肅容接道:“笑笑,如今你可明白你師娘在你掌心刺一”恨“字之意瞭?”
王笑笑點點頭,他有些明白瞭,問道:“師父,您講講看,眼前的”新五毒宮“,是否就是當年的”剎女教“餘孽?”
李長風搖搖頭道:“我也不太清楚,”姹女“、”五毒“,字意相差不多,按理總該有點淵源。這都是你師叔的事情啦,對瞭,你師叔好好嗎?”
王笑笑將頭一點,一本正經道:“笑笑也是這樣想。師叔中瞭他的大弟子楊文廣之毒,正在砸門的額老巢逍遙谷,也就是八荒六合谷之中療傷。師父,您知道當年”剎女教“的總壇設在何處?”
李長風想瞭一下,道:“五十年前,”剎女教“不容於江湖,被迫隱去,當年”子午谷“之戰,”剎女教“重視江湖,聲勢浩蕩,手下徒眾,俱各擅長行舟、駛船等水上工夫。自從九曲掘寶以後,你師叔深受武林同道擁戴,儼然成瞭武林盟主,那”剎女教“又復倏然遠揚,不知所終,總壇設於何處,至今也無一人知道。”
王笑笑眉頭一皺,道:“擅長行舟、駛船等水上工夫?那是隱跡南方瞭。”
李長風恍然接口道:“正是,正是,薛王爺正是在南方重逢薛夫人的,想來必在南方。”
王笑笑點一點頭,忽然問道:“師父,您離開杭州,準備到哪裡去?”
李長風微微一怔,道:“我無羈勒,到處遨遊,之後去看看師弟他,再看看你師娘,怎麼樣?可是想叫師父陪你走一趟江南麼?”
王笑笑將頭一搖,道:“不敢勞動師父,笑笑準備到南方去。”心中娜娜的想到師父和師叔看來都對師娘念念不忘,要是他們知道自己已經和師娘有瞭不論之愛,不知道會怎麼樣你的。
李長風白眉輕蹙,道:“走一趟原無不可,不過,你當真要到南方去麼?”
王笑笑緩緩說道:“薛王夫人既然是私自脫離”剎女教“的”幽冥殿主“,這次血案之發生,縱然與”玉環夫人“無關,那”剎女教“教主也脫不瞭幹系,況且”姹女“、”五毒“兩教又僅一字之差,龍兒走一趟江南,好歹要弄個水落石出。”
李長風年事已高,不復有當年的雄心壯志,聞得王笑笑蓄意要去江南,大是放心不下,但他畢竟是經過風浪的老江湖瞭,縱然放心不下,卻也不便加以阻攔,想瞭一想,道:“也好,我要走瞭,你要好自為之。”朝門外走去。
王笑笑問道:“如此深夜,師父還去哪裡?”
李長風道:“我去白雲寺,先將薛王爺夫婦的靈柩妥為處理一下,你既然決定南行,那便盡早動身,不必在洛陽多耽擱瞭。”王笑笑連聲應“是”,一直將李長風送出店門,始才悵然作別,回房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