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海風,吹往陸上,航行輕快,趁著潮漲,下碇一處海灣中,岸上早有黑壓壓一群人,先行趕去,眾人一下船,立即匯合一起。
江澤清等船一靠岸,即行離去,另起爐灶,以報今日之恨,詎料,這海灣乃九陰教一處秘密分壇,三面環山,一港通海,形勢隱蔽險要,隘口均有人把守,九陰教徒上岸,頓時分堵去路,江澤清一瞧這情形,頓時洞悉九陰教主毒謀,己方就此遁走,俠義道或許尚無斬草除根之心,九陰教主卻不容放虎歸山,另遺後患,趁著俠義道諸人在此,想盡殲五毒宮。他心頭怨極,恨得咬牙切齒,嘿嘿一陣森冷笑聲,道:“九陰教主,你好計較,大概又想鷸蚌相爭,收漁翁之利。”
九陰教主哈哈一笑,道:“老身何等樣人,隨你怎麼講,反正五毒宮在世,於江湖終是大害。”
逍遙仙朱子彤冷冷道:“笑笑,走瞭江澤清,我唯你是問。”此老當年,是最厭惡江澤清之人。江澤清眼見如此,知道安然脫身,決不可能,將心一橫,也隻有負隅頑抗,背水一戰。
王笑笑冷笑一聲,倏向尉池恭一拱手,尉池恭點一點頭,走出人群,高聲道:“江澤清,你尚妄心不死,薛某即是前鑒。”
江澤清見他一眼,冷笑道:“你自己不夠機警,焉能與我相比,如今依附莫名山,是報仇來瞭?”
尉池恭淡淡一笑,道:“說瞭你卻不信,薛某倒要感激你,不遭此挫,薛某恐尚至死不悟。”
江澤清冷笑不置,尉池恭淡然道:“你既無悔意,薛某也就不多講瞭。”目光掃視,敞聲道:“五毒宮中,想必有薛某昔日兄弟,若是略念香火之情,請來—敘。”
王笑笑突然朗聲道:“五毒宮的朋友請瞭,眼下形勢,不必在下多說,諸位諒已明白。咱們並無趕盡殺絕意圖,願與莫名山做朋友的,在下無任歡迎,不願的盡管離去,決無阻攔,但望此後,諸位作些鋤強扶弱,仗義除奸的事,笑花郎就感激不盡瞭。”
尉池恭一出面,他當年屬下,見瞭故主,早想奔去,隻因五毒宮規甚酷,稍有異動,立是死數,故雖臉色激動,無人敢開口出聲,吳東川一走,王熙話說得及時,彼等也不能不心動,早已戰志皆無,人心浮動。
江澤清眼見軍心動搖,暗道:隻要有人帶頭,大變即生,本教毀於一旦,使用高壓手段,鎮得住一時,隻是戰火一燃,亦防不住有人叛教。心念電轉,竭盡智計,始終想不出防止方法,正在心焦如焚,忽聽左側山峰,傳來一陣金鐵交鳴聲,一個嬌脆口音叫道:“師父。”眾人聞聲,群皆轉面望去。
這時,三更時分,月上中天,清輝四灑,照得山谷明亮,高手都看得清楚,一名雪衣少女,率著十司馬紫衣壯漢,正欲沖過無塵道人師兄弟及九陰教攔阻,搶路下峰。王笑笑一眼看出是谷芳華,雙眉微皺,忖道:“唉,你來幹麼?”
江澤清驚怒交迸,喝道:“芳華,你怎地不聽話?是要本派絕傳?”
谷芳華寶劍揮動,毅然道:“有諸位師兄在,神龍一脈,無慮絕傳,徒兒願與師父共生死。”群俠聞言,對她事師忠義,倒也暗暗佩服,卻惋惜她明珠暗投。這關口左為絕壁,右臨深澗,僅一條數尺小徑,形勢奇險,谷芳華連沖數次,均被阻住,她芳心急怒,“唰唰唰”一連三劍,詭奧辛辣,一名九陰教弟子,中瞭一劍,慘叫一聲,跌入那深不可測山巒,看來必死無疑。
忽聽天乙子弟子無塵道人沉聲道:“谷姑娘,貧道是為你好,你師父今日必死,你年紀輕輕,何苦陪葬,快走瞭吧。”
谷芳華咬牙不語,一招“騰龍九折”,劍閃九點白虹,盤旋伸縮,凌幕驚人,一名道人本無傷她之意,不料她如此幕害,一個疏神,肩上中瞭一劍,血流如註。無塵道人暗狀之下,怒如山湧,幕聲道:“你既不知好歹,休怪貧道辣手。”劍勢一緊,猛攻不已。谷芳華寶劍揮拒,腳下卻逼得連連後退。
忽聽王笑笑驚聲道:“小心腳下。”
林蘭蘭亦高聲叫道:“道長手下留情。”無塵道人聽得呼聲,手下一緩。然而,遲瞭一步,谷芳華忽覺足下一虛,促減半聲,嬌軀已飛墜那無底深澗,一代紅顏,香消玉殞。
王笑笑面色大變,林蘭蘭臉容黯然,眾人驚嘆出聲,江澤清呆瞭一瞬,卻忽然發出一陣哀天狂笑,笑聲集有淒驚、怨毒之意,竟然還有一種掩抑不住的得意和意味,聲震雲霄,四山齊應,大有鬼哭神嚎,驚天動地之勢。
無塵道人呆呆望著那黑黝黝深澗,心中無比痛悔,聽得江澤清狂笑,突然轉身,恨聲道:“江澤清,你失瞭如此忠義弟子,尚在得意麼?”星飛丸跳,縱下峰來。
但聽江澤清狂笑道:“正是,老夫怎能不得意?老夫怎能不得意?”
俠義道、九陰教,乃至五毒宮,俱是一怔,無塵道人適時僅憤極而言,聞言也不由楞住,細看江澤清又不似神志不清,王笑笑聰明絕頂,暗道:“不好,莫非真是這般……”猛地一打寒戰,大聲道:“江澤清,你得意為何?”
江澤清笑聲倏歇,陰沉沉說道:“你不問,老夫也要說出,嘿嘿,江某人人總算看到爾等假冒偽善的東西,有遭報的一日瞭。”他乃蓋代梟雄,口中說著,靈機一動,忽然得計,冷冷一笑,道:“姓王的,在沂山,你曾聞任我行言他多年所思的,其實,不值一曬,你可想聽聽我這些年苦思為何?”
王笑笑微微一怔,知他言出有因,捺住悲怒,道:“你既有此興致,笑花郎洗耳恭聽。”
江澤清發出一陣懾人心魄的嘿嘿低笑,道:“真論起來,這不當說焦心苦慮,該說這多年來,老夫如何活下去才對。”
九陰教主哈哈笑道:“想必十分辛苦。”事不關己,九陰教顯得最是悠閑。
江澤清理也不理,道:“姓王的,你一定不知那是什麼滋味,為瞭練成絕世武功,老夫在烈火中熏,在冰雪中凍,忍瞭無數非人堪忍的境遇,屢敗屢挫,絕望至極,萬念俱灰,幾欲自戕之際,你可知道,是何力量支撐下去?”他語音激頓,雙眼之內倏地血絲密佈,幕聲接道:“那就是仇恨,唯有仇恨,始能讓老夫重獲生望,老夫這一切,不都是拜爾等這批絕清寡義,假仁偽善的東西所賜?老夫決不能放過爾等,凌遲細剮,分筋錯骨,那是太便宜瞭,應令爾等做下背信失義,滔天大錯,子子孫孫,永劫沉淪。”
驀地,一塊烏雲掠過,蔽住月亮,天地驟變一片陰暗,一陣森森殺機,似彌漫瞭整個大地。所有的人,聽他怨毒至極的語聲,都不由渾身汗毛一豎,知他既胸蘊無比怨恨,必另有毒謀,有人隱隱猜出,卻盼並非事實,王笑笑也不由心旌動搖,暗暗忖道:“想不到他懷瞭偌大仇恨,毋怪恨咱們莫名山入骨瞭。”
忽聽曹延平道:“師弟何必因此傷懷,愚兄必助你報仇。”
嶺南一奇接口說道:“老朽誓死,助神君雪恨。”
江澤清雙手抱拳,誠然說道:“多謝隆情。”突然目射冷電,掃視所有五毒宮屬,亢聲道:“本教上下,曾屬薛兄的,請即返彼處,薛兄下令為敵,本神君決不怪罪,司馬人願走,盡可離去,本神君決不追究他下落,至於本神君,僅剩一人,亦必與敵死戰。”
此言一出,俠義道、九陰教,乃至五毒宮,皆是太感意外,寂然片刻,五毒宮天機壇主孟為謙,突然朝江澤清抱拳道:“神君之命,為謙不敢不從,況不忠故主,亦難忠新主,為謙等就此退走,至於為敵,萬萬不敢。”
江澤清淡淡一笑,道:“如此即見盛意,日後相晤,咱們仍是好朋友。”
孟為謙躬身一禮,轉身而去,那批尉池恭舊屬,也紛紛向江澤清抱拳行禮,隨之而去,前前後後,一百司馬人,直至尉池恭身前二丈,排成五列,作禮齊道:“參見故主。”
尉池恭將手一揮,道:“汝等總算未曾忘掉我,好,退候一旁,待命動手。”
孟為謙面有難色,頓瞭一頓,躬身道:“主公令我等赴湯蹈火,屬下萬死不辭,隻是實不便對付五毒宮。”
尉池恭竟然大怒,面色一沉,猶未開口,王笑笑搶先道:“理當如此,孟老英雄等,請旁觀便是。”
孟為謙向王笑笑一揖,感激地道:“多謝王少俠緩頰。”率人退至一旁站定。
忽聽江澤清揚聲道:“還有離去的人麼?”
皮不良鋼拐一頓,幕喝道:“貪生怕死的快滾。”
五毒宮受江澤清一番話感動,士氣陡昂,齊聲喊道:“我等願同神君共生死。”
眾人見五毒宮,明明本是人心浮動,崩潰在即,經江澤清一來,土氣鼓舞,戰志激烈,遣開薛傢舊屬,既除肘腋之患,又可籠絡人心,群俠雖不齒其為人,對他心機氣魄,倒也暗贊,覺得五毒宮一出江湖,震驚天下,確非偶然的事。
王笑笑雙眉聳動,道:“江澤清,你尚有何事?”
江澤清嘿嘿冷笑道:“你既心急,本神君這就說瞭。”他一字一頓,陰惻惻道:“實告爾等,谷芳華即袁拜與林蘭蘭之女。”
話聲未落,林蘭蘭悲慟一聲,幾乎暈倒,被蔡夫人抱住,滿面戚容,朝江澤清恨聲道:“江澤清,你要報仇找我夫婦也罷,弱女何事?”
江澤清獰聲道:“老夫對她愛護備至,害她的人,可是爾等的人。”
無塵道人浩嘆一聲,道:“袁夫人,貧僧罪該萬死。”突然回手一掌,向自己天靈蓋擊下。
王笑笑自不容他自盡,閃身托住無塵道人手肘,沉聲道:“此事不能怪罪道長,找的該是江澤清才是。”
眾人本有不少,已推測谷芳華與袁拜夫婦有關,但見谷芳華既有父母,毫無破綻可尋,想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漸也釋去疑心。詎料,事卻屬實,想谷芳華既是江澤清之徒,群俠雖有所疑,無法證實,也是徒然,江澤清無論勝負,她與俠義道,皆屬生死大敵,不管誰殺瞭的,都是天下至不幸的事,對江澤清心機之深沉毒辣,俱感既是驚凜,又是憤怒。
單禮信與姚昭宗,按捺不住,猛地撲向江澤清,黃遐齡及董鵬亮,閃上接住,四人兩起,頓時激戰起來。王笑笑義憤填膺,方待向江澤清問罪。忽見王笑笑面龐一轉,沉聲道:“江澤清,你心智之深,人中罕見,笑花郎倒也佩服,向你討教幾手如何?”
江澤清心神一凜,情知自己不敵,當著手下,又不甘示怯,心念電轉,猶疑難決,曹延平見他進退維谷,敞聲一笑,邁步向王笑笑走去,道:“莫名山小兒,元清說你可與老夫抗手,老夫倒想一試,那小和尚有否誇口?”
王笑笑淡然道:“笑花郎不會讓你失望。”
霎時,場中鴉雀無聲,人人屏息以待,單禮信等四人,也暫行罷手,想一睹這場必是驚大動地的大戰,隻有薛王爺瓊與樊彤,兀是激戰不休。自沂山一戰,誰都知道王笑笑武功蓋世,隻是曹延平修為在二甲子上,壽高無兩,武功也是深不可測,這兩個絕世高手,未交手前,誰也不敢輕言勝負,隻是有人私心中總以為王笑笑可以得勝。
曹延平心中轉念,哈哈一笑,大踏步行走向北方,似待上峰一戰,才走出幾丈,觀準陳若素與西門雪站立不遠,身形一動,閃電般抓向兩人,以他武功,二女決難逃過,轉瞬間,曹延平已將扣上兩人手腕。忽聽王笑笑冷哼一聲,曹延平已覺一股重逾山嶽的勁氣,猝爾襲至,換上他人,曹延平根本不懼挨上一掌,隻是王笑笑就不同瞭。
危急中,放棄擒人打算,身形倏爾拔起,那股如山勁力,直奔兩女,眼看擊上,兩女必死無疑,曹延平笑聲未出,卻見王笑笑反掌一揮,那股勁氣霍然消逝,這一手若非功力出神,無法辦到,饒他蓋世魔頭,也不由心頭一震。
隻聽王笑笑冷然道:“曹延平,你我雖處敵對,笑花郎以往,卻始終以為你不失一代高人。”
曹延平老臉一紅,不待他說完,揚聲道:“王笑笑你等著,老夫就來。”身形一展,倏地無影無蹤。千司馬人中,除瞭王笑笑與元清大師,竟無人看出他如何走法,眾人也暗驚他武功之高。江澤清見曹延平偷襲擒人失敗,愧然而去,已知今日之局有死無生,牙關一挫,正待下令全體作殊死戰。
忽聽一個清脆口音說道:“江澤清,你還執迷不悟?”
江澤清抬目望去,心頭大震,全場的人,俱皆驚哦出聲,但見場中突來三人,兩位神情雍穆,氣派清貴的中年婦人,一是秦相戀,另一位是林青青,隨後的雪衣少女,赫然是谷芳華。林蘭蘭驚喜欲狂,飛奔過去,抱住谷芳華,叫道:“芳華,你總算回到為娘的懷裡瞭。”
谷芳華喊瞭一聲“娘”,伏在林蘭蘭懷內,慟哭不已。這時,除瞭江澤清,司馬人見此一幕,任他如何兇暴殘戾的人,亦是暗覺欣慰。
就在此際,長恨道姑突地悄然離場,秦相戀急叫道:“林姐姐。”和林青青趕到,將長恨道姑拉到一旁,低聲勸慰,居然勸動其留下。
林青青面龐一轉,朝江澤清道:“人事滄桑,二十司馬年下來,彼此都已老態畢現瞭。我有一事不明,望你據實作答。”
江澤清好似兇性盡泯,道:“你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