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聽林中有個聲音冷笑一聲,道:「哼,你們怨憎會暗施毒氣,又談何光明正大?」聲音忽大忽小,飄忽不定,正是那青袍人。
原來貞苦士是沖著青袍人與師姐喊話,以為禽蟲是兩人召來的。
白衣僧此時立於那胖大女子身旁,略一皺眉,提聲道:「兩位均為當世高人,我等弟兄實不願輕易冒犯,我有一事不解,兩位一路尾隨,對張寧窮追不舍,莫是與張寧有何仇怨?必欲得之而後快?」藏於林中的師姐與青袍人均未作答。
白衣僧眉梢挑瞭挑,道:「嘿嘿,無仇無怨,卻追索不休,想來兩位均是別有所圖瞭?」
停瞭半晌,那邊青袍人方哼瞭一聲,道:「也罷,告訴你也無妨,張傢昔年竊取本閣的玉石,在下今日非追回不可!」
白衣僧點瞭點頭,道:「原來如此!兩位乃是沖張寧的玉石而來,嘿嘿,世間財貨,真讓人這般動心麼?竟能勞動兩位高人!」說著,面露不以為然的神色,顯然對身外之物的爭奪頗為不屑。
「放屁!我張寧何曾偷過你什麼玉石?」怨憎會人群微分,張寧怒沖沖地擠瞭出來。
「當然不是你,而是你父親!」青袍人冷冷道,說話之際,他的身影在林邊浮瞭出來。
「胡說八道!我父親早被賈似道這狗賊害死,你污人身後清名,是何居心?」
青袍人尚未答話,全真道士身後的賈似道忍耐不過,怒聲道:「張寧小兒!你引人與我賈府為仇,我賈似道何懼之有?你又能奈我何?但你口口聲聲說張石匠被我害死,可有何據?」
張寧一聽賈似道接話,登時棄青袍人不顧,掉轉頭,側頭擺腦,朝賈似道左看右看,恨極而輕蔑:「證據?嘿嘿,昔年的鼻涕兒當瞭點小官,果然滿口不離官腔,你道這是公堂問事麼?賈似道!你當年在我眼裡,不過是我一個便宜兒子,你知不知道?」語畢,哈哈大笑,聲憤而狂。
賈似道喝道:「狗奴才!傍著些邪魔外道,人形尚未修成,就敢張狂!」
「哈哈哈…」張寧狂笑道:「當年你母親進我傢門,你道她夜裡脫光瞭是跟誰睡覺?是侍候老子我!我瞧中你母親白臉兒,隻因那時年歲太小,才借父之名,將被東府趕出的胡氏,使瞭幾個小錢弄到手,夜夜摟在懷中奸淫,你不是我便宜兒子又是什麼?哈哈,可笑你這乖兒子還一直蒙在鼓裡,一口一個哥哥地趕著叫我!」
此言一出,滿場皆驚,原來,「殺父仇」殺的是張寧之父,「奪妻恨」奪的也是張寧之妻?!
饒是賈似道向來鎮靜持穩,也氣得渾身發抖,指著張寧說不出話,道:「你…你…」
張寧獰笑道:「我什麼?乖兒子,你現在補叫一聲爹,也還來得及啊!」隨即又狂笑道:「我將你兒子與妻妾捉來,你猜我做瞭什麼?」
我心下一緊,幾乎便欲發丸「滅口」,隻是苦於伏擊「千人魔」重任在肩,渾如被綁住瞭手腳,心道:「這王八蛋要說出來瞭。」
「二十四…」吳剛嚴聲喝阻。
張寧卻狂而不顧,吃吃大笑:「我將你兒子與妻妾關在一個石屋…」
吳剛瞬即掠至張寧身後,手抓張寧肩上,緊力一收,打斷張寧話頭,在張寧耳邊低語瞭什麼,張寧不由向全真道士瞄去一眼,神情頓然緩瞭下來。
我初時尚且納悶,隨即恍然:靈兒正在敵手,吳剛多半擔心張寧過於激怒賈似道,賈似道失去理智,會拿靈兒來泄憤。
「你這無恥小人!滿口噴糞!」從氣結中緩過神的賈似道,指著張寧大喝道:「隻怪我當年一念之慈,留得你父子二人狗命,致使你這狗賊為禍世間,臟口亂咬!」
「一念之慈?」張寧冷笑道:「賈似道,你又何必太謙?嘿嘿,不是你未趕盡殺絕,而是我張寧命大!哼,你且放心,昔日你如何對我父子,今日我都會加倍討還!」兩方當事人正面朝相,所謂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都是盯著對方,恨不能吃瞭對方。眾貞苦士與冤士在兩人越來越激動的情緒鼓動下,也隨之緩緩攏近,向前推進,場中氣氛緊繃,情勢一觸即發,適才因蚊陣幹擾而分開的激戰,轉眼又將展開。
「假使百千劫,所作業不亡:因緣會遇時,果報還自受!」怨憎會貞苦士與眾冤士齊聲念誦,腳下緩移,四面團攏,人人神情靜穆,目中閃動著狂熱的光芒,此時恰有一陣秋風吹過,場中貞苦士們的白色麻衣,齊朝一個方向獵獵飄閃,瞧上去,陰氣森肅,彷佛怨靈聚合,情形更添幾分詭異。
「靈兒!!」雙方對決在即,場中一時沉寂,忽聽一個婦人焦急的喊聲傳來,隨即一輛馬車由南邊林子駛出,直驅場中。
眾人驚訝間,駕車者躍下車座,打開車門,扶出一個婦人,竟是胡氏。
賈似道大吃一驚,道:「娘,你…你怎地來瞭?」隨即怒斥道:「龔護院,這是什麼地方,你怎地將老太太帶到這裡?」
駕車者正是龔護院,他神色惶恐,道:「老夫人以死相脅,定要趕來,屬下萬般無奈,隻得遵命。」
胡氏雙唇哆嗦,卻不理會自己的兒子,在場中尋見張寧,未語淚已先流:「寧兒,真的…真的是你?」原來剛才那聲遙呼,她喊的不是「靈兒」,而是張寧。
張寧也愣瞭片刻,隨即神色冷然,恨聲道:「賤人!當年我待你也算不薄,你棄我而去,過你的富貴日子倒也罷瞭,如何叫那畜生反來害我父子?」
胡氏顧不得羞慚,急於辯解:「我真的不知道,這些年也極是掛念你…你們父子。」說著,面色卻是一紅。
眾人怔怔看他兩人說話,隻須瞧兩人情形,便知張寧所言多半是真瞭,賈似道臉色鐵青,一語不發。
張寧道:「你拿這話哄誰?你養下的那畜生,不僅奪我傢產,對我父子百般折辱,逼我父自盡,又將我沉入江底,哼,你說掛念我父子,你的掛念,不過是擔心我父子化為厲鬼,找你們索仇罷」
「不是的,不會的!」胡氏聞言,不住搖頭,面色慘然,驚慌地轉首望向賈似道:「孩兒,我聽到你們在廳中說話,才知寧兒父子跟你結瞭深仇,你跟娘說聲實話,你不是說石匠受瞭贈金,遷回原籍養老瞭,怎地…怎地…」說著,珠淚滑下面頰,神色淒絕:「你…你若當真做下這些歹毒事,娘…娘怎麼還有臉活下去啊?」忽然從懷中掏出一把剪子,抵於胸口,眼兒直望賈似道,滿面痛切失望之情。
賈似道又驚又急,雙手亂擺,道:「娘,千萬不要!你莫信他!孩兒…孩兒隻派人將他們送回原籍,並不曾…」忽然想起,朝龔護院喝道:「龔護院,你快說,我派去處置這事,是怎生交代你的?」
龔護院嚅囁道:「老爺旁的沒說,隻讓我們催張傢動遷…」賈似道不住點頭道:「是啊,沒錯!我不願張傢再來糾纏,故此讓你送他們回原籍。」
張寧此際也認出龔護院,厲聲道:「原來是你這狗賊!哈哈,蒼天有眼!你來得正好,今日正可一道清算!你這狗奴才!當年一路折辱我父子,不僅榨幹我父子最後的錢財,還逼使我父上吊自盡,將我綁起,投入江中!」
賈似道一怔,嚴聲道:「龔護院,竟有此事?你…你膽敢如此妄為?」
龔護院神色驚慌,顯然極是後悔此行,硬著頭皮道:「我…我也是秉承老爺的意思。」
賈似道怒道:「胡說!我何曾讓你胡為?逼死他父子,於我何益?」
龔護院神情甚是委屈:「屬下請示時,老爺頗是不耐,隻揮瞭揮手說…說」打發他們回老傢,從此不要讓我再見到這兩人瞭「,屬下也不敢多問,回去後與同伴們推測,約莫老爺不願明言,其意自然是…」
賈似道揮袖道:「荒唐,荒唐!」又向張寧喝道:「你都聽見瞭?」
張寧咬牙道:「自然聽得一清二楚!我父子一傢生命,在你賈似道卻是一句話的事!」慘笑中,其聲更憤更厲!
怨憎會眾貞苦士與冤士亦人人面露悲憤,齊聲怒吼。
這些人大多是因仇傢一方勢力太大,以強凌弱,個人力單,無力復仇,才會依托於怨憎會。賈似道看似出於無意的造孽,恰恰更顯出勢強者的高高在上、冷漠無情,更加激起瞭這些往昔受人欺凌者的憤慨。
賈似道慌神之馀,狠狠盯著龔護院。世間做奴才的,往往比主子更狠,賈似道自覺留有馀地,沒把事做絕,卻沒想到手下的人,揣摩主子心意,悄聲不響地替他做瞭。當然,其中自然也有奴才們藉機謀私的雜念。
龔護院孤立無援,急於補救,朝張寧慌道:「你…你還好端端活著,你父之死,更與我等無幹,當時你與我一道出門,回來後,你父便自盡房中,怎…怎說我們害死你父子?」
張寧淡淡道:「出門?你是押我去取我張傢財物吧?歸來後,我父不堪你們連日折辱,這才自盡,難道不是被你們逼死的?」
「張父自食惡果,昔年任職玉淵閣時,竊取東傢玉石,是我賜他自盡的,那也不必栽到旁人身上!」隻聽遠處一個傲然的聲音,正是青袍人,道:「他見寶起意,以贗換真,死也是該死!哼,老賊渾然不知天高地厚,須知這玉石關系重大,本閣不追回玉石,又怎能罷休?」
「是你害死我父的?」張寧驚怒交集:「我父見我自幼癡愛雕琢,無意中在坊間尋得一塊異石,交給瞭我作師法之用,他老人傢也是小有名氣的玉石匠,清名一世,怎會偷你玉淵閣之物?」
陸幽盟忽然接口道:「哼,可笑,以此石之品,怎會流傳於坊間?」
張寧語塞,愣瞭片刻,反問道:「你玉淵閣既這般寶貝這玉石,我父隻不過是個尋常玉石匠,怎能見到此物,又由何竊取?」
陸幽盟也不禁一呆。
陸夫人譏道:「那是因玉淵閣主事人是瞎瞭眼的俗物!見寶而不識,隻當尋常珍品列於庫房,卻是太乙派的妖精尋上門來勾搭,圖謀此物,才發覺玉石來歷!」
師姐清冷的聲音自林中傳出:「既是提到我太乙派,不可不言,此石流傳數十年,輾轉多方,原主已不可考,最先留意者乃本派的陰葵門,我承師命,今日必取得此無主之物!」
眾人聞聲望向林中,皆是一怔,一場尋仇大戰,竟變為玉石之爭瞭。
「哈哈…」貞苦士中的蓬須大漢忽大笑一聲,從懷中掏出一物,擲給張寧,道:「二十四,昔年我渡江時,偶然救瞭你,你送瞭這塊勞什子玉石給我留作紀念,他們將這玉石看得極重,咱們兄弟可從沒將他當一回事兒!」
張寧接過玉石,面色青白交替,指頭觸撫玉石,喃喃道:「我父因愛我,什麼都遷就我。昔年我年少情狂,相思成疾,頂名娶胡氏這麼荒唐,他也肯為我去做,為瞭我喜歡,他又去尋瞭這塊玉石…」說著,他轉眼向青袍人看去:「你一定對父親百般折磨加以逼問,他怕累及我性命,寧死也不肯吐口,因此喪命…」
胡氏聽瞭張寧當眾吐露真相,面色煞白,身軀一軟,突然暈瞭過去,賈似道忙搶上去扶。
「你說我父是個賊,那也由得你。」張寧向胡氏瞥去一眼,又雙目噴火,逼視青袍人,咬牙續道:「我隻知道,他是疼愛我的好父親,卻為這破玩意,竟被你活活逼死!」語畢,竟將手中玉石狠狠朝地上摔去!
眾聲驚呼中,卻見玉石摔至半途,竟然懸空停浮,掉不下去!
師姐與青袍人齊由林間掠出,玉石被兩人以念力抓搶,念力由不同方向所發,兩人功力相當,相持之下,玉石遂爾凝空不動。
張寧一怔,神色愈怒,伸手去抓,不料,卻抓瞭個空!
玉石卻是被離石較近的白衣僧以念力奪去瞭!
白衣僧將玉石舉於手中,淡淡道:「這位姑娘,若想玉石不毀,就莫要插手我弟兄與賈府的恩怨!」頓瞭頓,又向青袍人道:「至於尊駕,我因果宗齜睚必報,尊駕既然逼死張父,那便不能置身事外瞭!」
賈似道與解道樞面色大變,全真道士本就寡不敵眾,若因投鼠忌器,少瞭聖女這等高手相助,實力便更不堪一戰瞭!
隻聽師姐冷冷道:「本尊行事,從來由乎本心,豈能受人脅迫?大和尚,你打錯算盤瞭!」
本心嗎?我聽瞭很不是滋味,暗道:師姐,你的本心早被蒙蔽,何時能見你真正的本心,那才好瞭!
心下作念間,眼角瞥見那胖大女子已不再蹲著,顯然擺弄的東西已弄妥,此際站起身來,朝後方林間走去。
我不由朝霍錦兒看去,她恰好也回頭望來,兩人都留意到瞭那女子的舉動。
我忽地心中一動:此際場中,怨憎會大占優勢,佈置這術法,豈非多此一舉?疑思間,猛然想起白衣僧早就看到東府人馬趕來,萬萬沒有不準備應對的道理,不由大驚:「這…這術法,莫非不是對付全真道士,卻是用來對付東府援軍的!」
霍錦兒聽瞭我的想法,也覺推測有理,當下皺眉苦思,喃喃道:「奇怪,他們召喚生靈,卻是用來完成什麼術法?」
我急道:「她又出來瞭!背來一個竹簍,啊,竹簍有個孩子!」
霍錦兒氣息急促:「那不是孩子,是個侏儒?不,不,少主,我想…竹簍裡的就是千人魔!」
我吃瞭一驚,抓瞭鐵丸在手,道:「你能確定,不會認錯?」萬一弄錯,不免失瞭先機,千人魔有瞭提防,下手就更難瞭!一時隻覺手心發汗,當下暗暗運功驅潮。
「我明白他為何會是這副模樣瞭!驚魂鼓之傷,最常見的是耳目失聰,更甚者內腑受創,軀體萎縮,以致腿腳癱瘓。天啊,塗山一戰,千人魔竟傷得這般重,不成人樣瞭」
我打瞭個寒噤,心底千謝萬謝,感謝將軍廟擊鼓的烏鴉兄弟功力不純,否則,慘成千人魔前輩這樣,那便生不如死瞭!
我雙目灼灼:「霍姨,你且退到後邊。」
「唔!」霍錦兒小心地轉動身子,欲退下來,換我上前。
兩人都同立於一根伸出的樹枝上,我身後又背靠樹幹,退無可退。兩人齊左齊右,都想避讓對方,卻在一個方向相撞,不由都是一怔。
狹窄的地界兩人亂糟糟的頂頭觸面,頗是狼狽,我不耐之下,索性伸出長臂,托著她兩肋,將她整個人抱起。
霍錦兒驚羞不已,道:「少主,你…你…」我也沒料到她胸乳竟這麼豐滿,也許是我托得過於靠上瞭,兩掌所觸,她腋下豐腴飽實,正是乳波向兩旁怒綻的肉浪,掌緣上方還沉甸甸、熱乎乎地感覺有物墜壓…
我心裡格登一下,將她舉於半空,竟發瞭一會愣。
這時走神,的確太也不是時候!待見到半空中的人兒掙紮得羞不可抑,我才慌慌地把她放下,兩人換過身位後,我滿腦中還殘存著她身子既豐滿又輕盈的奇異印象。
心下劇跳間,我不敢回看一眼,熱著臉兒,望向場中,隻見那胖大女子負著竹簍中的千人魔,行至適才佈置術法之處,千人魔爬瞭出來,也看不清他動瞭什麼手腳,旋見地面騰地一陣濃煙。
眾貞苦士與冤士,人頭躥動,漸漸排成瞭一條長龍,沿著那起煙處一圈又一圈地繞行,似在行什麼邪法儀式。
盤旋出來後長長的人列,開始朝全真道士進發,其勢如刺出的一柄長劍!
我幾次欲出手,均未捕捉到好時機,千人魔不是被胖大女子擋著,就是被走動的貞苦士遮住,此際千人魔爬於地面,身子更被穿行的人流團團密圍,瞧得我心下大急:「糟瞭,他弄的邪法是不是已完成瞭?」
忽然,人流稀疏,一時未接上,形成一個斷處,露出千人魔的身背!
我蓄勢已久,再不猶豫,「咻!」的一聲,破空直嘯,鐵丸出手!
「啊!」慘呼聲傳來,鐵丸將千人魔射撲於地。
怨憎會中,有人撲上救護,有人轉首四望,尋覓襲擊來處。人影奔動,露出的空隙反倒更大瞭。
我迅速又捏瞭一粒鐵丸在手,窺準目標,運使真氣,挾勁一送,鐵丸流經指梢,激起一道莫名的暢快觸感,閃電般飛射而出。
鐵丸直接將尚在掙紮的千人魔爆頭!
許是千人魔受瞭一擊後,運功護身,其頭堅硬無比,鐵丸挾勁而至,以硬碰硬之下,千人魔的腦袋就像爆炸的瓜果,內囊四飛,血光迸射,眨眼之間,作惡累累的千人魔,僅剩一個無頭的殘屍伏在原處!
怨憎會眾人驚聲悲呼,奔動更亂,朝全真道士出擊的貞苦士與冤士們,不明緣由,以為有敵人大舉進襲,紛紛掉頭,返身回援。
一擊得手後,我目放神光,又抓瞭一把鐵丸在手,手熟如流,將怨憎會人群射得開瞭花,驚叫慘呼連成一片,敵陣亂成一團。
百發百中,無一失手!
這種俯瞰眾生在手底掙紮、瞬息取敵性命的感覺簡直太棒瞭,我一不作,二不休,正欲再找白衣僧等怨憎會首腦下手,耳中卻聽得霍錦兒不住催喚:「快!咱們位置已暴露,先退!」
敵人發現又如何?撲上作戰便是瞭。我心中正作此念,護體真氣警然而生,幾乎本能地身子收緊,感覺不妥。
「嗚嗚!」勁銳的破空聲方響,前方數道黑芒急射而至!
「快閃!」我的手剛搭到霍錦兒的肩頭,要將她推下,黑芒「刷!」的一聲,如暴雨打萍般穿透枝葉,逼射近身。黑芒數目甚多,將這狹窄的地界籠罩無遺,避無可避,退也來不及,我不及思索,運功護身之際,發掌阻攔。
「噗!」黑芒射在一面幡佈上,數道撞力點將幡佈變為滿面生瘡的怪物,依舊飄瞭過來。
「哼…」霍錦兒痛呼一聲,嘴角溢血,軟軟倒在我懷中。
「霍姨!」她…她怎麼倒護於我身前的?
幡佈已被射穿,並不能擋住敵人飛襲之物,最後一瞬,我倉促間以手側接瞭一枚黑芒,撞力巨大,險些脫手,隨即我整隻手掌都覺火辣辣地麻木,以其勁力來看,正面擊打身上不堪設想!而顯然有數枚黑芒被霍錦兒以身遮擋承受瞭。
我急痛中抱著霍錦兒逃離下樹,舉起手中抓到的黑芒一看,是佛珠!下手之人乃是白衣僧!
念及白衣僧的功力修為,我心上更慌,叫:「霍姨,霍姨,你怎樣瞭?」叫瞭幾聲,沒有一點響應,不知她是暈過去瞭,或是…
我不敢深想,也無暇察看她的傷勢,因此際一道白影掠入林中,瞧身形正是白衣僧。
「咻!」我尚未瞅清他面容,揚手便是一發鐵丸。
擊中的卻是虛影,此際,在我視線中出現一道怪異的景象,竟然同時有三個白衣僧朝這邊撲過來,每個都是面容模糊,但一個比一個離得更近!
駭然間,我片刻也不敢逗留,抱著霍錦兒向林間深處疾逃,我甚至不敢施展遁地術,擔心凝功沉入的片刻,遭受敵人攻擊。
我在林木間迅速竄閃,踏足之處,被我默運心法,地面或升或或陷,不斷佈置障礙陷阱,而白衣僧身影時高時低,避開土障之馀,速度毫未見緩。
我當即放棄大耗功力的土術,回身發丸阻敵,白衣僧不時換位躲閃,亦回射佛珠反擊,但聞「咻!」、「哧!」聲不絕,林間不斷有致命的丸珠穿射,我前方受殃及的樹木或折斷傾倒或碎裂飛空,連丈高大樹也不能幸免,殘枝斷樹,傾毀無數。
我心下一震,以飛珠之勢,理當像我的鐵丸一般洞穿樹幹,為何受瞭佛珠的大樹幹,卻被擊碎斷裂?
當是佛珠之勁,觸物發散之故!
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我憂急在心,低頭瞥瞭一眼懷中霍錦兒,隻見她雙目緊閉,氣息微弱,許是巨痛在身,她連在昏迷中也是雙眉緊蹙,淒白的面龐有種令人心碎的美,一望之下,我心揪得更緊。
是我連累瞭她!我對敵經驗不足,貪攻不去,致使她替我擋瞭敵人的回擊!
我心下自怨自責,痛悔不已,一邊閃避著身後佛珠飛襲,一邊心焦如焚,恨不能立時停下來,察看她傷情。
「唔…」懷中的霍錦兒忽然微弱地哼瞭一聲,我心底閃過一線希望,忙叫瞭幾聲:「霍姨!」
「中瞭我」如意珠「,還想活命嗎?」白衣僧突然在我前方出現,抬手便是一指!
勁氣挾風而至,彷若有堅硬的實質,將周圍四方的空氣全都吸納吞噬,凝聚成一柄其鋒莫撼的氣劍。
若非親身感受,絕沒想到他看似尋常的一指竟有這麼大威力!
「砰!」我捻擰利刃,不敢與其正面對憾,將身急閃,一刀劈在他指風側面,龐大的氣勁相撞,將我彈出一丈多遠,身背撞在一株大樹上。
這一震動,霍錦兒醒瞭過來,睜開虛弱的美眸,叫道:「少…少主,你莫管我,快…」
「蠢話!」我知道她想說什麼,情急之下,雙目發赤,大聲喝斥:「要死也死在一塊!」一臂將她緊摟過一邊,騰出另一隻手,蓄勢待敵。
「果然是郎情妾意啊,我就成全你們做一對同命鴛鴦吧。」我尚未完全換氣回勁,白衣僧逼臨前方,又是一指襲至!
我勉力閃動身法,左支右拙,頂受著白衣僧一指又一指攻擊,感覺後繼乏力,越來越勉強,耳中聽到遠處喊殺聲大起,應是東府與雀使等人大舉撲上廝殺,眼見己方勝利在望,自己卻抱著受傷的霍錦兒遭受白衣僧的劫殺,沒有一人來援,心中苦悶無比。
自己反擊的勁力一次比一次弱,白衣僧的指勁卻強橫如故,彷佛沒有半點損耗,這麼打下去,我命休矣!
「啊!」這聲驚呼卻是來自霍錦兒。
大體上,白衣僧自矜身分,並未以我懷中的霍錦兒為目標,這也是我能支持許久的緣故。但我閃動中,一時氣竭,身形略滯,他攻來的指勁眼見便要擊到霍錦兒身上,我挺起馀勁,竭力往旁一撲,雖險險逃過,臂側卻如受利刃穿體,著白衣僧指風畫過,血氣飛潑,鋪跌不止。
傷臂正摟著霍錦兒,痛極之下,臂力吃緊,一時發抖震顫,不能自已。
「少主…」霍錦兒仰面吃力地喘道。
「我…沒事…」我目光凌厲,面目猙獰,以一股狠勁,死死忍住,不讓霍錦兒從我懷中掉落,臂間的震顫卻不斷傳到霍錦兒身上,她抖動的面龐上,投來求懇與關切的目光。
不知從哪生出的力氣,讓我挺過瞭白衣僧一輪又一輪強攻。我氣喘籲籲,揮汗如雨,卻將霍錦兒抱得更緊,豆大的汗珠從我額際不斷湧出,有數次滴濺到霍錦兒的面龐,她既無力揮拭去,也無力再勸,眼中卻滑出淚水,與我的汗珠混作一道,在面上蜿蜓蛇行。
漸漸的,我頭暈眼花,腳步不穩,透支瞭所有體力後,開始出現一個個幻象,有時隻是下意識地艱難閃身、抬手遮擋,腦中卻飄起一些與戰鬥無關的景象,亂糟糟地從眼前虛幻地閃過。
油盡燈枯,已經到瞭盡頭嗎?我渾身涼颼颼的,也不知是冷汗濕透瞭身背,還是體內虛弱至極而生的幻覺,眼前一切都慢瞭下來,我感覺自己的心跳也變緩,「噗。噗。噗。」那一聲聲聽得異常清晰。
虛弱到這種程度,隻怕連再次施展「離魂附體術」也無力辦到,再說,即便能辦到,我也不願棄霍錦兒而獨自逃生。
在痛切絕望中,我與霍錦兒對望瞭一眼,她虛弱的目光似乎領會瞭我的含意,遞給瞭我無力的一笑,而後,汗珠與淚水從她臉上滑落,她也終因虛弱,又暈死瞭過去,我心中忽然一剎那平靜瞭下來。
白衣僧又一指迎面攻來,我全身泛起空蕩蕩的無力感,加上心底平靜無波,幾欲放棄抵抗,隻是他這一指像是也變得極其緩慢,以致我想瞭一想,還是伸手去擋。
我心是空,手是空,作勢擋擊,勁力也是空,與其說是迎擊,莫如說是伸手「摸」瞭他指背一下。
他的手指卻在我一摸之下彎曲下來,難道他也勁力消耗過巨,全然無力瞭?但指風擊地,卻爆起一個大洞,勁力絕非尋常啊。
更讓我詫異的是,我伸手觸到他指上時,完全感覺不到殺氣,彷佛我隻是一個空空的瓶子,他傾倒過來的水,隻不過灌進瓶中,被消融容收,又如潮水註入大湖,同質而化,消無蹤影。
手上回傳給我的,是十分熟悉親近的感覺,太荒唐瞭,我隻不過摸的一個陌生老和尚的手啊,不是師嫂或是小漁的柔荑,親近?我該惡心才對!
白衣僧也愣瞭許久,艱聲道:「是你?」問的太也奇怪,打瞭半天,該不會糊塗得連我是誰都不知道?趁著他失神的片刻,我抱著霍錦兒,閃到一株樹後,大口喘氣。
「難怪瞭…那白衣姑娘神魂特異,能擺脫」迷塊酥風散「糾纏,也還罷瞭,我一直奇怪,你卻是如何脫身的?想來,普天之下,也隻有你才能辦到吧?」
我暗暗調息,不答一言,隻盼這老和尚多發癡一會,讓我緩過一陣,多少能凝聚些氣力。
「你終於還是跳出去瞭?」白衣僧似喜似驚,自言自語:「怎麼可能?我雖然早就離開,但也聽說,本門上下,全都放棄瞭啊。你說過,空山孤絕,前無路徑,紅塵萬象其深如海,世事如潮起落,必有大道隱隨,入世或能求得解答,也許你是對的,這不,到最後,全都下山瞭。」
說的什麼怪話?我心下暗喜,老和尚發神經,千萬不要醒來。
「我十四歲求道,心高氣傲,沒想到後來比不上本門一個九歲的女童,我知道這條路走不通瞭,即使能成,也會是她,萬萬不會是我,所以我下山瞭。這些年,我求於釋傢,也還是空,空得讓人發瘋,這都是中瞭你的毒啊,你太心狠瞭!我們都才走到半道上,你卻說前面沒有路瞭,沒有路瞭,那還走什麼?」
「既然不成,我就入世,我介入人世最慘烈的恩怨,果然片片如刃刮身,痛快,痛快!比之空求虛幻,這才有知覺!為求道而喪失的知覺,終於被我找回來瞭!如今,我對世人依舊沒有知覺,但在因果宗內,我卻喜愛他們,我把他們當一傢人看,我無所喪失,卻頗有所得,何為道?不是越來越空,而是越來越充盈!我也許尋著瞭一些門徑,很有些心得,你若感興趣,我可以給你參詳參詳。不過,你算是跳出去瞭,我不知道你究竟走出多遠…」
白衣僧還在羅嗦,我好奇之下,探頭一望,恰與他目光相觸,隻見他周身一震,疑道:「這就是你如今的修為麼,那還差得很吶……不過,凡事均有代價,我既不是你,不明白你的境界,也不便多說什麼瞭。」說著他傾下身,微微一躬。
「此女受我如意珠,多半無救瞭,若她僥幸未死,以你適才化解我一指的空明勁,當能救她傷愈。」白衣僧瞥瞭我懷中的霍錦兒一眼,又是一拜:「師友之緣,此番重見,幸甚!幸甚!」我愣愣地受瞭他一拜,眼見他竟飄然而去,腦中兀自迷糊不解。
待回過神,我一時也無暇多想瞭,忙去察看霍錦兒傷勢,隻見她身前數處,滲出血水,揭著她衣裳一掀,血汁模糊處,似乎佛珠深深透進她體內瞭,扯得薄衣拉不起來。
中瞭我「如意珠」,還想活命嗎?
白衣僧說得那麼自信,當非狂妄之語,難道…霍姨真的沒救瞭?
心驚中,為確認傷情,我再也顧不得男女之嫌瞭,將她緩緩放倒,解開她外邊的窄袖短衣,裡邊還有一件薄薄的中衣,中衣染血更甚,將中衣自傷處揭開,又費瞭不少勁。
將中衣向兩旁分開後,一陣芳馨襲人的女兒體香先飄至鼻端,我眼底一花,不禁一怔,她外邊的窄袖短衣與中衣,皆為素色,裡邊卻套著精致的紅綾抹胸兒,一時女兒身的滿懷香艷,撲面而來,蕩人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