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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五章 夜泊

第三百三十五章 夜泊

  一人一騎由正陽門急馳而來,棋盤街上行人小販爭相閃避,混亂不堪。

  大明門前守軍兵刃出鞘,高聲厲叱:「何人膽敢放肆!」

  「滾開!」黑色駿馬人立而起,馬上騎士語氣不善。

  「原來是丁大人。」宮衛們收起傢夥,恭敬行禮,卻並不讓開通道,「大內不得縱馬,大人您又未得禦賜紫禁城騎馬的恩典,不要為難小的們。」

  丁壽翻身下馬,將韁繩一丟,便急匆匆奔瞭進去。

  展開身形,丁壽一路風馳電掣般趕到午門,隻見王守仁兩股血跡斑斑,匍匐在門前蹕道上,不聲不響。

  丘聚蹲在王守仁身前,將探在他鼻端的手縮瞭回來,緩緩站起身子,陰測測道:「壽哥兒,著急忙慌地幹什麼呢?」

  指著王守仁的手指有些不穩,丁壽帶著幾分希冀道:「他……怎麼樣?」

  「還能怎麼樣?沒氣瞭,五十廷杖下還能活命,丁大人是在罵咱傢呢。」丘聚理所當然道。

  「你……」丁壽怒氣上湧,向前一步。

  「知道你們的交情,怕哥兒為難,咱傢才領瞭這個差事,」丘聚發出一聲帶著悲憫的嘆息,「死瞭也好,不然貶謫貴州那瘴癘之地當驛丞,也是活受罪。」

  「丘公公,」丁壽眼中有火焰跳動,「當知與丁某結怨的人下場如何。」

  「丁大人,咱傢入宮幾十年,最不怕的便是與人結怨。」丘聚冷笑。

  正當二人針鋒相對之時,忽然一聲長長的嗟嘆響起,卻並非出自二人之口。

  「若是因在下教二位結怨,大可不必……」

  ***    ***    ***    ***

  是夜,劉瑾府內堂。

  「看不出,王華這兒子還有些運氣,竟能逃過一劫。」谷大用對身旁的丘聚抱怨,「老丘,你今兒怎麼也打瞭馬虎眼?」

  「不可能。」丘聚眉峰緊緊鎖在一起,「那幫猴崽子下手沒留餘地,我也親手驗過,明明脈息全無,怎麼會死而復生。」

  「是啊,挨瞭您五十杖還有不死的,真是奇哉怪也。」丁壽捂著腮幫子,大呼小叫道:「哎呦,我這臉怎麼好像被人抽瞭一樣,火辣辣地疼呀。」

  丘聚霍然起身,三角眼中寒光閃閃,「小子,咱傢的笑話不那麼好看。」

  「自己都活成笑話瞭,還怕被人看。」二爺嘲諷技能大開。

  丘聚兩隻袍袖突然無風自起,如吹氣般快速膨脹起來。

  老小子的陰風掌有幾分門道,可別吃瞭暗虧,丁壽面上不以為意,天魔真氣也暗自運轉,凝神戒備。

  「好瞭。」

  劉瑾輕輕兩個字,讓劍拔弩張的二人立刻偃旗息鼓。

  「今兒算他命好,可躲得瞭初一,躲不過十五,計較些什麼。」劉瑾手指輕輕瞧著炕桌,眼睛半睜半閉。

  「是啊,別為瞭一個王伯安傷瞭大傢和氣。」谷大用仍是一副和事佬的笑容,「劉公公,我這便讓西廠的人在路上把那小子做瞭,把這事瞭瞭。」

  「不行,這人我東廠滅定瞭。」丘聚可不放過這扳回一局的機會。

  劉瑾不理兩位熱心的督主廠公,淡淡道:「不必瞭,這事交給錦衣衛吧。」

  「公公,王伯安已遠離中樞,便讓他在邊陲之地自生自滅,何苦……」

  「哥兒,記得今日咱傢對你說的話麼?」劉瑾挑起眼簾,打斷丁壽道。

  丁壽點頭。

  「那就別多說瞭,你若為難,可以讓老丘去。」劉瑾重又合上瞭眼睛。

  「小子明白,這便去安排。」丁壽施禮,轉身而去。

  「這哥兒怕是下不瞭手。」谷大用望著丁壽背影消失,嘆瞭口氣。

  「我安排人盯著他。」丘聚陰著臉子。

  劉瑾仍舊閉目養神狀,「不必瞭,路——總要自己選。」

  ***    ***    ***    ***

  浩浩錢塘江水,奔流東去,一抹斜陽夕照,江畔鳳凰山麓葉紅如火。

  一葉扁舟孤單地停泊在一處山壁水灣處,五十多歲的老艄公精神矍鑠,對著船頭的客人道:「客官,此處離杭州城不遠,您當真不要入城歇息?」

  正自欣賞夕陽晚景的王守仁搖頭微笑,「不去瞭,勞煩老丈幫置辦些酒菜便好。」

  銀袋入手,老艄公便覺手中一沉,驚愕道:「客官,用不得這許多……」

  「多的便送與老丈瞭。」王守仁笑道。

  「這,這如何擔待得起,小老兒的船也不值這些銀兩。」老翁連連推脫。

  「便是買老丈這艘船的。」王守仁笑容中有些苦澀,「下面的路怕是要在下自己走瞭。」

  「客官要自己操舟,卻是不易。」老翁憂心道。

  「在下便是想要奮楫而進,恐也有人不允。」

  ***    ***    ***    ***

  夜幕四垂,靜謐無聲。

  竹爐內炭火紅旺,溫著壺內的陳年女兒紅,酒香飄逸。

  王守仁盤坐船頭,看著竹爐內升起的氤氳煙氣,似真似幻。

  「好端端的,怎生病瞭?」少女聲音中透著關懷牽掛。

  「婁師教誨」聖人必可學而至「,欲要內聖,必要依晦翁之說格物致知。」少年聲音虛弱。

  「爺爺是那般說瞭,可誰又讓你去盯著竹子傻看?」少女氣哄哄說著。

  「聖賢要格天下物,我如今便從亭前的竹子開始格看。」少年不服氣地回應。

  「哼,人傢錢生與你一起格,怎沒像你一般昏瞭幾天?」少女有些咬牙切齒。

  「錢兄盯瞭竹子三天,便精神不濟,半途而廢,我道他是精力不足,做學問當鍥而不舍,自顧窮格,直挨到瞭七天……」少年聲音漸低,帶瞭幾分靦腆。

  「可格出什麼道理?」少女好奇。

  「沒有,日夜間滿耳滿眼都是竹子,直直昏瞭過去,再睜眼,便見到你瞭。」少年頹唐道。

  「嘻嘻,你這個呆子……」

  恍如夢醒,王守仁無聲輕嘆,往事歷歷如在眼前,那個活潑聰慧的少女已做人婦,自己也有賢妻相伴,這些事本不該再想,為何每每思及,心頭總有莫名酸楚。

  「馬嘶落日青山暮,雁度西風白草新。別恨十分留一半,三分黃葉二分塵。」

  半闕詩吟罷,酒盞送至唇邊,王守仁唇角輕勾,「既已到瞭,何不現身相見。」

  光影一暗,一道人影猶如鬼魅般憑空立在船頭。

  「伯安兄,小弟最後送你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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