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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四章 殺心

第三百三十四章 殺心

  「臣與賊瑾,勢不兩立。賊瑾蓄惡,已非一朝,乘間啟釁,乃其本志。陛下日與嬉遊,茫不知悟,內外臣庶,懍如冰淵。臣再疏受杖,血肉淋漓,伏枕獄中,終難自默,願借尚方劍斬之……」

  丁壽念至此處,抬眼觀察劉瑾神色。

  「喲,劉公公,這小子是要和您老死磕呀。」谷大用以袖掩唇,細聲細氣地說道。

  劉瑾不見喜怒,端著蓋碗小口啜茶,隻輕聲吐瞭兩個字「繼續」。

  「臣骨肉都銷,涕泗交作,七十二歲之老父,不復顧養,死何足惜?但陛下覆國亡傢之禍,起於旦夕,是大可惜也。陛下誠殺瑾,梟之午門,使天下知臣欽有敢諫之直,陛下有誅賊之明。陛下不殺此賊,當先殺臣,使臣得與龍逄、比幹,同遊地下,臣誠不願與此賊並生也。臨死哀鳴,伏冀裁擇。」

  茶碗突然擲地被摔個粉碎,劉瑾暴怒而起,「豈有此理!」

  前面罵瞭那麼多句也沒見發這麼大火呀,丁壽不顧被茶水濺濕的官靴,勸解道:「公公息怒,這蔣欽不過圖一時口頭痛快,犯不著與他計較。」

  「說咱傢的話可以不計較,可他後面說的呢!」

  劉瑾惱得來回轉圈,「自比龍逢比幹,那誰是夏桀?誰又是殷紂?啊?!你們說啊!」

  丁壽終於明白劉瑾暴跳如雷的緣故瞭,暗道聲蔣子修完瞭。

  「訕君賣直,其心可誅!咱傢成全他。」劉瑾冷笑說道。

  ***    ***    ***    ***

  數日之間,蔣欽第三次被綁縛午門。

  與前兩次怒目相向不同,此時的蔣欽一番釋然之貌,不忘對丁壽頷首致意,「緹帥,欽謝過瞭。」

  丁壽卻是心情復雜,說不清對這番視死如歸的氣度是心存敬佩,還是恨其迂腐執拗。

  「奉……咳咳,」不知何故,丁壽嗓子眼發幹,竟然莫名失聲,連忙咳嗽瞭幾下作為掩飾。

  「衛帥,您沒事吧?」楊玉上前關切問道。

  丁壽搖搖頭,「奉上諭:蔣欽惡言訕上,屢教不改,著再仗三十。」

  話到此處,丁壽突然不再說瞭,準備行刑的錦衣衛莫名其妙,又不敢擅自行刑,一個個大眼瞪小眼,僵在那裡。

  「衛帥,衛帥……」

  「嗯?什麼?」

  離得近的楊玉小聲提醒道:「您還沒下令行刑呢。」

  「知道瞭。」丁壽點頭,似乎突然下瞭很大的決心,兩腳靴尖外八字一分,「三十棍,用心瞭打,行刑。」

  行刑的錦衣力士們領會瞭上峰意思,掄開膀子,栗木廷杖高高舉起,還沒等掄圓瞭呢,就聽一個尖銳纖細的聲音響起。

  「慢著。」

  又有幾個倒黴蛋肩膀險些脫臼,一個個心中罵罵咧咧:媽的,廷杖這碗飯越來越不好吃瞭,老是半途叫停,還沒地兒報公傷去。

  「丘公公,您老怎麼來瞭?」丁壽看著眼前的不速之客。

  丘聚仍是那副冰冷的死人臉,「咱傢來幫丁大人行刑啊。」

  「這廷杖可是錦衣衛的活兒。」丁壽並不領情。

  「現而今是我們東廠番子的瞭。」丘聚皮笑肉不笑。

  「丁某若是不讓呢?」丁壽語氣開始不善。

  丘聚沒有絲毫變化,「緹帥可以自尋劉公公去說。」

  不理僵立的丁壽,丘聚一揮手,一群尖帽白皮靴的東廠番子替換瞭原先行刑的錦衣校尉。

  「孩子們,手下利索點,讓錦衣衛的爺們瞧瞧,這」廷杖「該怎麼打。」

  說著話,丘聚似乎有心無意地用眼角夾瞭一眼一旁的丁壽,冷笑一聲,手臂重重一揮,「著實瞭打。」

  ***    ***    ***    ***

  綿綿細雨,帶著早春的絲絲涼意,降臨在莊嚴肅穆的紫禁城,卻沖刷不凈午門前石磚上的斑斑血跡。

  丁壽呆呆佇立,任由雨水浸濕瞭一身織錦飛魚服。

  「大人,春雨露寒,您還是早些回去吧。」門前當值的楊玉將一件鬥篷披在丁壽身上。

  丁壽木然點頭,才要離開,突然一個人影在雨水中快步跑瞭過來。

  「我來遲瞭?」衣冠不整的王守仁看到地上血痕變瞭臉色。

  丁壽默認。

  「丁南山,你便是如此忠人之事?」王守仁指著丁壽的手指輕微顫抖。

  「小弟隻能說蔣子修得其所哉。」

  「好,好一個得其所哉。」王守仁不願多話,怫然而去。

  「伯安兄……」

  王守仁止步,卻沒有回身。

  「事不可為,善自珍重。」

  「受教瞭。」王守仁終是沒有回頭。

  ***    ***    ***    ***

  夜,劉府書房。

  劉瑾披發袒懷,立在書案後揮毫潑墨,白少川在一旁掌燈。

  丘聚和谷大用在一旁案幾上對弈,有一搭沒一搭地奏事。

  「兵部主事王守仁上疏為戴銑等人鳴冤,請奏將這些言官們官復原職。」

  見劉瑾不說話,谷大用又繼續道:「欽天監五官監候楊源奏報:正德二年以來,火星入太微垣帝座之前,或東或西,往來不一,勸陛下思患預防。這小子意有所指。」

  丘聚落下一子,嗤笑道:「死一個蔣欽,把什麼阿貓阿狗都給引出來瞭,連個小小的五官監侯,也作出一副赤膽忠心的樣子。」

  「他那是胎裡帶的,」谷大用看著棋局直皺眉頭,「他那個死鬼老爹楊瑄做禦史時,便彈劾過石亨和曹吉祥,當時僥幸留瞭條命,如今也算子承父業。」

  劉瑾對剛寫完的字似乎不太滿意,揉成一團扔到地上,重新蘸墨,隨口道:「壽哥兒呢?」

  「杖死蔣欽後便沒見他,怕是心裡別瞭根刺兒,和咱們使性子呢。」丘聚不失時機地點瞭一句。

  劉瑾沒再問,隻是重新提筆寫字,轉瞬間一個大大的「劉」字墨跡淋漓,躍然紙上。

  劉瑾滿意地點點頭,「無三,你看咱傢的這個字怎麼樣?」

  陰影中抱劍而立的柳無三緩緩搖頭,硬邦邦地說道:「不會看。」

  「你呀……」劉瑾笑著點瞭點他,又對身旁的白少川道:「小川,你說呢。」

  「您老的字自然銀鉤鐵畫,氣吞山河,隻是……」白少川端詳著墨跡,有些遲疑。

  「隻是什麼?有話直說。」

  「公公想殺人?」

  白少川語出驚人,丘聚和谷大用起身圍瞭過來。

  「何以見得?」劉瑾不置可否。

  「公公的姓氏本就主兵戈殺伐,收尾的」刀「字一筆上又殺氣騰騰,鋒芒盡露,足見殺心已起。」

  曲指彈開手中狼毫,劉瑾哈哈大笑,「咱傢的心思總是瞞不過你。」

  ***    ***    ***    ***

  平靜的水面上垂著兩根魚竿,紋絲不動。

  頭戴竹笠,身披蓑衣的劉瑾穩坐釣魚臺,老神在在地盯著魚線,與一旁抓耳撓腮,坐立不安的丁壽截然兩樣。

  「怎麼,陪咱傢出城釣一次魚便這般委屈你?」

  「公公說笑,隻是小子性子喜動不喜靜,實在坐不住。」丁壽忙著解釋。

  「可是還記掛著蔣欽之死。」

  劉瑾並未看向丁壽,說的話卻直指丁壽內心。

  「不瞞您老,心裡是有些擰巴。」

  「莫說是你,咱傢對他也有著一分敬意。」

  「哦,那您還……」丁壽疑惑不解。

  「敬重是一回事,殺不殺又是另一回子事,一塊石頭擋瞭道,咱傢不會因為那石頭風骨嶙峋,色彩斑斕便網開一面,該踢開便踢開,踢不開的便敲碎瞭它。」

  「咱傢要立威,他們這些人卻要滅瞭咱的威風,你說該不該留?」劉瑾轉過頭問道。

  面對老太監凌厲的眼神,丁壽支支吾吾道:「不,不該。」

  「說得好。」劉瑾對丁壽的答案很滿意,手腕一振,一條尺餘長的鯉魚脫水而出。

  「還是公公您先開瞭張。」

  在丁壽恭維聲中,劉瑾解開魚鉤,又將那尾鯉魚放回水裡。

  「您這是……」

  劉瑾淡淡道:「今兒個午門見血,咱傢放生積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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