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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七章、鼓唇舌巧解嗔怒 胡妄想亂添憂愁

第四百四十七章、鼓唇舌巧解嗔怒 胡妄想亂添憂愁

  仁壽宮,寢殿。

  三足鎏金獸首香爐內焚著的百合宮香,正散出嫋嫋青煙,殿階兩側八名宮人盛裝侍立,香煙繚繞中一個男子人影跪在階下,抓耳撓腮,焦躁萬分。

  丁壽稍微移動瞭下已然跪得有些發麻的膝蓋,娘的,瞧這意思太後長期失眠的毛病是全好瞭,都什麼時辰瞭,還睡不醒啊!

  王翠蝶輕移蓮步繞出紅梅薄紗繡屏,默默自紫檀花幾上擺放的景泰藍箸瓶內取瞭匙箸,熟練地清除爐灰,更換香餅。

  “翠蝶姐姐,太後可醒瞭?”細若蚊蚋的聲音突然在耳畔響起,王翠蝶吃瞭一驚,慌忙扭身,卻見丁壽還跪在遠處,隻是略作暗示的挑瞭下眉頭。

  得瞭傳音的王翠蝶稍作猶豫,看看左右,見都是自傢親信姐妹,才踟躕著走瞭下來。

  “丁大人跪得久瞭,可要杯茶?”走至近前,王宮人笑語晏晏問道,隨即貼近丁壽耳邊以細微的低聲說瞭八個字:“鑾駕早醒,有意拖延。”

  丁壽眉頭緊皺,自個兒或許忘瞭小皇帝的事,但沒哪處招惹他媽啊,沒來由給二爺這下馬威作甚?

  “謝宮人好意,隻是在太後寢宮之內,臣下不敢隨意放肆。”丁壽語聲朗朗,不忘回報王翠蝶一個既感激又飽含深情的眼神,瞧得少艾宮人玉頰微紅,匆匆躲瞭回去。

  重重黃綾帳幕之後,太後張氏披著長發,衣冠不整地坐在大梳粧臺前,瞥瞭近前的王翠蝶一個白眼,壓低聲音道:“你倒會去做好人,還記掛著那猴兒是否渴瞭,偏這宮裡便我一個心狠惡人?”

  王翠蝶盈盈一笑,上前為太後梳頭道:“奴婢見丁大人跪得雙膝發軟,頭昏眼花,若再不替您賞口茶喝,他怕是熬不到您的雷霆之怒瞭。”

  太後“噗哧”輕笑,乜眼道:“哎,他真熬不住瞭?”

  “奴婢瞧著懸,這許子時辰跪下來,怕是腿都短瞭幾寸,待會兒保不齊能不能站起來呢。”王翠蝶笑道。

  “那……便饒瞭他這一遭?”張太後心中還沒個定數,試探著道。

  眸中光華一閃而過,王翠蝶若無其事地將太後烏黑如瀑的長發梳理盤髻,輕聲笑道:“奴婢可不敢多嘴,這雷霆雨露還不都是您一句話,外面的那人啊,隻有乖乖受著的份兒……”

  盡管玉靨上笑容洋溢,張太後還是佯嗔道:“你這丫頭恁地奸滑,一點不是都不願擔著,哀傢還能真罪瞭你不成!”

  故作思忖一番,張太後道:“畢竟這猴兒還要為皇上當差,別真累出什麼毛病,再耽誤瞭朝中大事,要不然便……”

  王翠蝶介面道:“太後這便醒瞭吧?”

  “鬼丫頭!”太後嘴角噙笑,筍指輕點宮人額尖。

  王翠蝶心有靈犀地一笑,提高瞭聲音道:“太後您醒瞭!?丁大人已在外間跪瞭半日瞭。”

  張太後憋著笑,壓著嗓子裝出初醒倦怠的模樣,“誰?哪個丁大人啊?”

  “小猴兒丁壽,一早兒進宮給太後您請安來瞭,恭祈鑾駕福壽無疆,萬歲萬歲萬萬歲!”一直支棱著耳朵的丁壽立即介面。

  “是你啊,多咱回京的?”太後依舊是大夢初醒的聲調語氣。

  丁壽道:“回太後話,昨日回的京,時候晚瞭小猴兒進宮不便,沒敢叨擾太後聖駕,這不一早兒來給您問安,又恐驚瞭您老人傢鸞夢,一直在外間候著。”

  主仆二人對視一眼,不由輕掩櫻唇,竊笑不已,太後重重咳瞭一聲,手按酥胸,繼續裝作倦態:“難為你瞭,現在什麼時候啦?”

  “日頭升得老高,您老也起動起動吧,小猴兒看這殿裡又是佛手,又是百合香,宮裡殿外還有那許多個奇花異草的,都爭著放香,給您聖駕問安?!”

  “這小子的本事全在他那張嘴上!”太後遮著臉輕聲道。

  “那您到底吃不吃他這一套啊?”王翠蝶忍俊問道。

  鳳目含嗔地瞪瞭王翠蝶一眼,張太後沉聲道:“嗯,就起。”

  王翠蝶的笑容終究沒忍住,太後瞬間來個大紅臉,眼見就要惱羞成怒,王翠蝶急急忙忙奔到屏風前,向左右吩咐道:“伺候太後,傳膳。”

  一眾宮人遵命,進內外出按部就班,各去忙碌。

  丁壽又耐著性子熬瞭半晌,才聽得裡面傳來聲音:“別在外面傻跪著啦,進來讓哀傢瞅瞅。”

  “謝太後恩典。”丁壽如蒙大赦,才站起一半卻“哎呦”一聲痛呼,趔趄著又跪瞭下去。

  “怎麼瞭?”屏風後聲音關切。

  丁壽苦著臉道:“下臣腿麻,摔瞭一下。”

  屏風後聲音松瞭口氣,笑?道:“嚇我一跳,你這小猴兒也是,哀傢未起,你自隨意便瞭,何須一直跪在外面。”

  演!接茬給二爺演!看咱們誰的戲好,丁壽哭喪著臉道:“猴兒曉得太後慈憐,可太後天顏近在咫尺,猴兒便是不敬天地,也不敢在太後近前稍有放肆,隻得委屈臣下這兩條不值錢的腿瞭。”

  張太後輕笑:“小猴兒就是嘴甜,翠蝶,出去搭把手。”

  王翠蝶應聲而出,勉力扶起丁壽。

  “有勞宮人。”丁壽嘴上道謝,身子卻是一歪,直接倒在瞭王翠蝶懷裡。

  丁壽高大結實,王翠蝶一介弱女子如何扶持得住,因用力太過反將俏臉憋得通紅,喘聲道:“大人身子好重。”

  “姐姐身子倒是好香,溫軟細膩得很。”丁壽笑嘻嘻蹭著軟綿嬌軀上的兩團軟肉,嘻嘻笑道。

  感覺男人身子活動得過於放肆,王翠蝶匆忙後退半步,丁壽又“哎呦”瞭一聲,慌得她又不敢撒手。

  “又怎麼瞭?”張太後在屏風後問道。

  “沒,沒什麼。”王翠蝶倉皇道。

  “怪臣下身子太重,王宮人承接不住。”丁壽攬住宮人柳腰,高聲回道。

  張太後笑道:“半年未見,你小子還吃胖瞭不成,再出去兩個幫忙。”

  “不……不必瞭,奴婢扶得起。”王翠蝶心慌意亂,怕被人瞧見二人親昵之相說不清楚,匆忙推辭,玉手卻盡力想將身上魔掌推掉,又慌又急地低聲道:“你也看看時候地方,這裡哪能胡亂放肆!”

  “左右又沒旁人看見,待到瞭裡間小弟自會謹慎,姐姐寬心就是,”丁壽倚在翠蝶嬌軀上,咬著耳朵輕笑:“可別教太後等急瞭。”

  王翠蝶無法,隻好暫由丁壽胡鬧,攙著他身子步上高階,怎料這傢夥越來越不規矩,本在腰間盤旋的手掌竟探向瞭她裙下香臀,屏風後便是太後與一眾宮內女官,讓人瞧見可怎生是好。

  “你……快松開!”王翠蝶面紅耳赤,帶瞭幾分羞惱。

  丁壽微笑,手掌一緊,將嬌小香軀摟在自己身旁,快步向寢殿內走去。

  “你瘋瞭!?”王翠蝶嚇得心膽欲裂,偏又不敢掙紮呼叫,渾身上下驚出一身香汗。

  “太後,小猴兒給您見禮瞭。”轉過屏風的瞬間,丁壽負手肅立,規規矩矩地一臉諂笑。

  張太後已在宮人服侍下理好宮裝,歪在暖閣大炕上小憩,一見丁壽便坐正瞭身子,頻頻招手道:“過來讓哀傢看看,究竟長瞭多少斤兩。”

  “怕是不少,王宮人被小猴兒累得不輕。”丁壽嘻笑上前。

  見王翠蝶面紅氣喘的模樣,張太後先信瞭一半,上下仔細端詳丁壽一番,遲疑道:“哀傢看著還好,好像還瘦瞭些,糙糲瞭不少。”

  “西北風沙大,將養一陣就好瞭,肉都長在瞭衣服裡面實處,您怕是要驗明正身才瞧得見。”

  周邊幾個宮人面面相覷,這話頭可有些過瞭,聽著可都有幾分調戲的味道,這位丁大人莫非是不知死的,隻有才被上手輕薄的王翠蝶曉得這小子色膽包天,更過火的怕還沒人看見。

  太後啐瞭一聲,慍惱道:“去,憑你這一句大不敬的話,就該推出去砍瞭腦袋。”

  “臣下這顆腦袋本就是為太後和陛下長的,您若想要隨時摘瞭去,何用在意小猴兒哪句話裡的疏漏呢。”丁壽涎臉笑道。

  “瞧瞧,這猴兒永遠是油嘴滑舌,好像油瓶兒裡泡過似的,”張太後向王翠蝶揶揄瞭丁壽一句,隨意道:“賞個座兒吧,莫道哀傢不知道疼人。”

  “謝太後賞。”丁壽謝瞭座,喜滋滋地坐到大炕前的腳踏上。

  “不過是平個芝麻大的冤獄,個把月的事情還辦不完,偏要拖遝上半年,說說你小子是怎麼想的?”太後手持著一個瑪瑙玉滾子,在秀靨玉頸間的嬌嫩肌膚上輕輕碾滾,仿佛有一搭沒一搭地信口問道。

  “不是萬歲又交待瞭巡邊的差事,加上宋巧姣的案子是太後您交辦的,臣下不敢不慎重處置,是以耗費瞭些日子。”丁壽仰著說話,脖子有些發酸。

  “那蘇三的事可也是哀傢交待的?”太後動作一頓,鳳目睇眄道。

  丁壽眼皮一跳,哂笑道:“路途中遇到冤情,臣下也就隨手辦瞭,伸冤昭雪也是為太後多積分功德不是。”

  “積累功德可要將人安排進自己府上?”太後伸出纖指,戳著丁壽腦袋道:“分明是你這小猴兒動瞭色心,哀傢聞聽那蘇三花名喚什麼玉堂春,是勞什子京城名妓,色藝雙絕,想來不乏裙下之臣,你這小猴兒近水樓臺,怕是早做瞭入幕之賓吧……”

  丁壽有些坐不住瞭,太後曉得玉堂春的事不算奇怪,畢竟外朝有人上瞭奏本,稍留心打聽下未嘗不能探出些消息,可還將蘇三底細摸得這般清楚,那就是有人故意給二爺上眼藥瞭。

  “太後您冤枉小猴兒,臣下對天明誓,斷無有對蘇三染指之事,隻是……”

  “隻是什麼?”張太後俊目流波,面上也添瞭幾分關註。

  “隻是臣下事後得知,此女確與臣府內人有些糾葛……”丁壽沒把握太後到底曉得多少,索性把譚淑貞母女的事交待個底兒掉,反正他也真的沒動過周玉潔一手指頭,就是三頭對證,二爺也是清清白白。

  “原來如此,天下還有這等巧事,”聽瞭丁壽陳述,太後也覺曲折離奇,半信半疑道:“你沒哄騙哀傢吧?”

  “一切均是小猴兒親身所歷,絕無半句虛言,山西巡按王廷相與當地官員都可為臣下作證,太後若還不信,可尋來說事之人,臣與他當面對質。”

  見丁壽理直氣壯,振振有詞,張太後完全信瞭,輕哼一聲道:“找誰?還不是你自己行為不檢,沒事弄那些個亂七八糟的女人到宅裡面才惹出的麻煩事,怨不得旁人嚼舌根子。”

  “是,太後教訓的是。”見太後不再計較,丁壽見好就收,望著太後手中的玉滾子陪笑道:“有臣進獻的七寶養顏散,太後您還用這勞什子啊?”

  鳳目乜瞭個白眼,張太後嘆道:“老嘍,不緊著保養,怕是早成瞭無人待見的老太婆瞭!”

  “太後說笑,若是天下老太婆都能如您一般膚如凝脂,溫潤細膩,豈不羨煞那些個妙齡少女。”

  明明喜上眉梢,張太後還是繃著臉道:“又來胡唚,莫不是甜言蜜語在自個兒宅裡說慣瞭,拿來填塞我這老婆子?”

  丁壽大呼冤枉,自來熟地就近輕捶太後雙膝,“小猴兒身在西北千裡之外,無時無刻不記掛著太後,這不想著聖旦之日將近,馬不停蹄地趕瞭回來,最後連陛下交待的差事也未曾辦妥,才在西苑吃瞭一番排頭,您若還不念臣下這番苦心,小猴兒可是難做人瞭。”

  太後微閉鳳目享受丁壽服侍,聽瞭這話微愕道:“皇上斥責你瞭?為的什麼?”

  “芝麻綠豆大的事,臣下沒辦明白,說來可就話長瞭……”

  朝中大事張太後都不願去管,聽聞是繁瑣小事更不耐聽,擺手道:“算瞭,哀傢也不想聽,回頭我勸勸皇上,你這一番出去,千裡迢迢,苦頭吃瞭不少,沒功勞還有個苦勞呢。”

  “謝太後。”丁壽暗暗擦汗,給您兒子踅摸女伎的事,您想聽二爺也不敢說呀,連忙陪笑道:“還有一事,郿縣宋巧姣冤情已雪,想面陳謝恩,暫時落腳臣府上,您看……”

  一個蘇三鬧得滿城風雨,宋巧姣的事還是替前說個明白,免得被人尋後賬,怎奈太後對這事並不上心,又有宮人上前回稟膳食準備已畢,太後隨即淡淡道:“難得她這份心,尋個空再見吧,你陪哀傢一起用膳……”

  用過飯又說瞭幾句閑話,丁壽請辭,太後讓王翠蝶引他出宮,未到宮門丁壽見四下無人,便忍不住問道:“翠蝶姐姐,究是何人在太後前說我的小話?”

  王翠蝶從鬢間取下蝴蝶點翠珠花,遞與丁壽:“如此珍貴之物,奴婢無福消受,這便原物奉還,從此你我二人各不相幹。”

  丁壽一愣,“姐姐這是為何?”

  王翠蝶目不斜視,冷冷回道“奴婢並非丁大人麾下緹騎,這偵緝探訊之事請大人另委高明。”

  丁壽微微皺眉,正色道:“小弟隨口一問,姐姐若覺宮闈之事不便明言,不說便是,在下何曾勉強,此物既送與姐姐,便是姐姐之物,厭它憎它砸瞭也好,送人也罷,自主就是,何須送還,壞瞭我二人姐弟情分。”

  王翠蝶冷笑:“口口聲聲姐姐弟弟,動輒輕薄調戲,世上哪有這般姐弟,翠蝶乃宮中奴婢,不敢高攀,大人也莫以為女兒卑賤之身,便可隨意欺辱!”

  見王翠蝶淚眼婆娑的氣苦模樣,丁壽懊悔玩笑開過瞭,深施一禮道:“小弟言行唐突,姐姐恕罪,隻是生來放浪不羈,並非存心輕慢,姐姐責怪,小弟無地自容,今後斷不敢在姐姐跟前放肆,惹惱姐姐,若違此言,天誅……”

  “誒——”王翠蝶連忙止住,柔聲道:“以後莫再如此瞭就是,何須明誓,言語羅嗦不說,怠慢神靈恐惹降罪。”

  一點兒不麻煩,二爺經常發誓的,丁壽心說,面上卻驚喜道:“那姐姐可是不罪小弟瞭?”

  王翠蝶板著臉道:“大人何等身份,奴婢怎敢怪罪。”

  “姐姐說話這般外道,還是心裡有氣啊。”丁壽苦著臉道。

  “奴婢一介宮人,縱然有氣不過悶在心裡,若是惹瞭貴人慪氣,大人才真有麻煩呢。”

  “姐姐是說……”

  “前些日子二位侯爺進宮後,太後便發瞭幾日脾氣,大人日常……在男女之事上也該檢點些,免得落人口實。”

  兩個姓張的白眼狼,二爺當日還幫過你們一遭呢,不念好不說,暗地給爺下絆子,丁壽暗中咬牙,揚眉笑道:“謝姐姐關照,隻是江山易改,稟性難移,小弟那方面要改怕是很難……”

  王翠蝶猛想起這廝與仁和大長公主怕也有些糾纏不清,連孀居公主都敢上手,天下女人怕是沒有他不敢碰的,便是這深宮之中……哎呀,自己胡亂想寫什麼,王翠蝶霎時間面色殷紅,燦若朝霞。

  ***    ***    ***    ***

  錦衣衛,北鎮撫司後堂書房。

  丁壽翹腳搭在條案上,百無聊賴地聽著部屬奏報不在之日的政事要聞。

  強尼回道:“河南守臣奏各處王府鎮國將軍以下房價俱官給,惟河南將軍府蓋造用資未經定擬,章下工部會議,謂勢同事異,誠有不均,若概與之人恐民勞財傷,難於經久,今自正德三年正月以後,凡將軍授封出閣者按季類奏,每鎮國給銀二百四十兩,輔國視鎮國六分去一,奉國視輔國五分去一,中尉視奉國四分去一,俱佈政司給與自行修蓋。聖上內批曰宗室日繁,房屋宜有等,恩可溥施而財力不屈也,其著永為令。”

  “榮王奏長子次子皆未受封,用度缺乏,乞賜頒給,上諭:朕念親親之情,固欲從厚,但稽之祖訓祿米自有定制,豈敢有違。”

  “楚王奏楚府縉雲王榮淋、奉國將軍榮滹病故,其先前預支祿米乞免還官,詔令不允,曰今後祿米俱按季關支,未及期而支者,巡按禦史究問以聞。”

  什麼內批上諭,還不都是老劉的主意,看來老太監是對朱傢這些越來越多的親戚們下手瞭,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丁壽懶得替那些龍子龍孫們操心,示意繼續。

  楊玉道:“去歲年末起,劉公公派遣官員赴各處踏勘清丈田畝,十一月,衛輝汝王府上奏先皇故賞汝府獲、輝二縣三橋坡田地,乞踏勘頃畝,通給管業。上諭下敕戶部行守臣踏勘,勘報汝府奏前地共一百三十一頃有奇,已撥汝王府七十頃,其餘為退灘無糧地,地方奏報於例可以撥給,傳詔隻以原賞地七十頃與之。”

  “十二月,命司禮監與戶部往山東沂州查勘涇王奏請土地,賜王為業者二百零五頃,其餘各類土地一千七百餘頃,難以給賜,前此承勘官開報未明,上命錦衣衛逮系有關人員至京究問。”

  二爺說什麼來著,老朱傢的親戚們好日子到頭咯,相比較正德元年就被加稅的德王爺,汝王、榮王、涇王這幾個小皇帝的親叔叔還是欠敲打,誰教先帝爺慣著親戚呢,丁壽頗為無聊地打瞭個哈欠,不耐煩道:“好瞭好瞭,除瞭這些宗室王爺們還有哪傢清丈倒楣瞭,倒大黴的那種,百十頃的事就不必說瞭。”

  丁壽想聽個樂呵,幾個屬下卻面面相覷,有些不知如何搭話。

  “怎麼瞭你們?”丁壽納悶。

  “有個四千多頃地的,不知算不算?”楊玉糾結道。

  丁壽樂瞭,“呦呵,哪位爺這麼大手筆,公爺還是侯爺?”

  楊玉看瞭看手中文牘,嗓子有些發幹,艱難說道:“徐保。”

  勳貴裡沒這一號啊,丁壽琢磨半天,“是定國公還是魏國公門裡的?”

  “都不是,皇莊管事。”楊玉乾巴巴說道。

  “皇莊?皇莊田畝也被清丈瞭?”丁壽納悶,劉瑾是紅瞭眼,對姓朱的名下田產無差別打擊麼。

  楊玉用口水潤瞭半天嗓子,才費力稟道:“徐保,其祖徐聚興,洪武年從征有功歷升元帥,賜揚州江都縣田共九百一十三畝有奇,世襲萬全左衛指揮使,其後人子孫不能守業,盡鬻他人,至徐保一代,聽小吏謀劃妄指旁近民產四千三百餘頃皆太祖賜田,奏疏進為皇莊……”

  “然後呢?”丁壽挑眉問道,空手套白狼,投獻他人產業的事在大明朝時有發生,上至首輔下到舉人玩得叫一個嫺熟,他們也不是不知道所謂投獻的田畝傢產並不是那些自願上門為奴的人所有,但隻要一個名頭,便能逼得原主人傾傢蕩產,傢破人亡不過是動動手指的事,不得不說徐保是個聰明人,天下勳貴誰還大過皇上呢。

  “上命戶部侍郎王佐等督守備巡按等官踏勘,具奏江都概縣田地大數不及六千頃,徐保所奏虛妄明矣,其祖原賜田已被其父徐洪售與他人,今隻餘瘠地四十八畝,契外田九十畝,鬻而未割者一百二十餘畝,則徐保所能獻皇莊之數……”

  “歸齊這小子兩頃多的地,敢投獻出四千三百多頃作皇莊,這他娘不是作死麼!”丁壽都被氣樂瞭,活這麼大就沒見過這麼笨的蛋,真收瞭這個皇莊,怕是全江都縣都能戳小皇帝的脊梁骨。

  楊玉道:“衛帥說的是,上諭徐保等人罔上害民,情罪可惡,令巡按禦史各棰四十,枷項三月,同妻子發配雲南瀾滄衛充軍,至於徐保所投獻皇莊重新踏勘,量出餘地給無田百姓種之,如例起科。”

  “活該,沒宰瞭他就算便宜,給萬歲臉上抹黑,早死早投胎。”

  “衛帥高見,所以屬下如今的差事便是聯同戶部和都察院,會勘順天府皇莊地土。”楊玉陪笑道。

  “你?內廷的事你不管瞭?”丁壽奇道。

  楊玉乾笑道:“有司會勘少不得錦衣衛參與,劉公公交派下來,內廷衛士便先由老杜管著,屬下特向您告備一聲,若是衛帥有異議,屬下再去分說。”

  為這點小事去觸老太監黴頭,嫌二爺如今得罪人還不多是吧,丁壽毫不客氣地送瞭楊玉一個白眼,“既然劉公公交待的,你便好生去做,秉公行事,別墜瞭錦衣衛的名頭,丟瞭爺的……嘶——”

  丁壽突然倒抽一口冷氣,猛想起月仙似乎說過要在宣府屯田上做文章,劉太監連小皇帝的皇莊都給革瞭,自己傢人若是占瞭軍屯……

  “衛帥,您怎麼瞭?”見大大咧咧的上司突然坐直瞭身子,一臉鄭重,強尼二人急忙關切詢問。

  “沒事,沒什麼大事,”丁壽安撫心情,至少目前事還沒發,補救得及,當下和顏悅色道:“老楊忙你的去吧,公事要緊。”

  待楊玉退下,丁壽瞥向一旁的強尼,“空印的事查得怎樣瞭?”

  強尼面色羞慚,“屬下無能,毫無頭緒。”

  “鎮撫司的大印被人盜用,你竟查不出半點線索,本座要你們何用!”丁壽聲音轉冷。

  強尼一副苦相道:“衛帥明鑒,自您老接掌衛事後嚴明法度,重申令禁,斷無有空文用印之事,隻是之前那段時日鎮撫司上下實在過於混亂,有機會動用大印之人年頭久遠,多不可考,實是難以逐一訪詢。”

  強尼的難處丁壽略知一二,從弘治十八年到正德元年,錦衣衛大掌櫃的一年之內更迭三任,每一個上來都清理一批舊人,石文義屁股還沒坐熱就在任上掛瞭,丁壽為瞭更好掌控衛事,也大力提拔強尼楊玉等人,加上勳戚子弟那些攪屎棍,鎮撫司的人事關系相當一段時間內就是一團亂麻,如今想翻舊賬,怕是當事人能否找到活的都難。

  理解歸理解,不等於二爺肯接受這個結果,何況丁壽如今心情也不甚好,當下寒聲道:“縱使衛事再亂,當官的總不能把印丟瞭吧,錢大人是嫌擔子太重,可要本座幫你減減?”

  強尼倉皇跪倒,以頭觸地道:“衛帥開恩,卑職定竭盡駑鈍,肝腦塗地,報答大人恩遇。”

  丁壽對地上的強尼看也不看,“漂亮話就不必說瞭,事情辦妥瞭才是真的,下去吧。”

  強尼又連磕瞭三個響頭,才戰戰兢兢退瞭出去。

  敲打瞭強尼一番,丁壽擰眉陷入沉思,有一點他未說錯,錦衣衛內部再是混亂,鎮撫司大印也非任人可以輕動,白蓮教既然可以空文用印,足見此人在錦衣衛中職位不低,這樣的寶貝內線應該千方百計蟄伏,平時不用,來日大用,可對方竟然在接管方爭馬場時便出具瞭空印官文,便是當時未被麻傢兄弟察覺,事後錦衣衛追究起來,這內線也難免不露蹤跡,白蓮教是一時托大?還是有足夠自信?抑或根本不在乎損失這個內線?

  丁壽想得腦仁兒疼也沒得出答案,卻萌動瞭另外一個心思,重新取出錦衣衛密探名冊,細細查找,終於如願找到瞭那個名字:

  姓名:哈臺

  代號:隨風

  經歷:原名巴禿帖木兒,本蒙元簽軍,龍鳳年間應天從龍,累功升至總旗,選入錦衣親軍,洪武二十年裁撤錦衣衛,攜傢眷定居大同後衛羅村務農。

  承襲:哈臺傳子忠,忠傳子雷,正統十四年,瓦剌也先犯邊,屠羅村上下四百三十一口,全村付之一炬,哈氏嗣絕。

  絕嗣?!那與我傳遞沙窩設伏消息的暗探隨風又是誰?難道是蒙人奸計?可消息確實無誤,若非曹雄大軍間隔太遠,未必不能接應才寬突圍,難不成是韃子疑兵之計,或者錦衣衛前輩英靈未泯,讓二爺活見鬼瞭!丁壽隻覺腦袋更加疼瞭……

  ***    ***    ***    ***

  深夜,月明。

  朗月清輝映照下,丁府內宅沉寂在一片晦暗之中。

  “吱呀”,雕花鏤空的房門輕輕張開,正堂擺放的案幾在墻壁的陰影中顯得有些模糊,緩緩推開次間隔扇,臨窗大炕上貽青貽紅二女並頭躺在一處,貽青探出錦被的一截臂膀在夜色中顯得分外白嫩。

  曲折的多寶格碧紗櫥後,可以聽到雕花填漆床內傳來的陣陣鼾聲,這個男人睡得很熟,月色下臉孔蒼白,那雙水汪汪的桃花眼此時緊閉著,隻有嘴角還微微翹起,顯出一抹笑意,也不知夢中見到些什麼,第一次靜下心來觀察,發覺這男人其實長得很耐看,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陰柔氣質……

  丁壽今日心情不佳,不但夜間沒去諸女處安歇,連貽青二人自薦枕席的暗示也視而不見,早早去會瞭周公,睡夢中感覺似乎有人走近,且不住盯著自己看,以他如今武功修為,立即分辨出夢境與現實之別,不假思量騰身而起。

  一聲嬌呼,攥著領口的披風瞬間墜落,白色輕羅包裹的曼妙嬌軀在月光下若隱若現。

  看清來人,丁壽微愕,“三姑娘?!”

  玉堂春屈膝一禮:“玉潔見過大人。”

  月光透窗,此時的玉堂春僅著瞭一件單薄白羅,圓潤香肩袒露在外,胸前兩點高高凸起,裙下窈窕修長的玉腿光影玲瓏,玉腿盡處那片暗影更是活色生香,惹人遐思,丁壽一時竟有些失神。

  “大人?”周玉潔輕聲道。

  “哦,姑娘深夜至此有何貴幹?”後院雖說是禁足外宅男子,但對女子們可算不得重門深鎖,有什麼事不能白天說的,還穿成這樣,由不得二爺不想入非非。

  玉堂春面色酡紅,好似鼓足瞭氣力,才吞吞吐吐道:“妾……妾身……為大人侍寢。”

  “姑娘可是有什麼苦衷?”以往的玉堂春自矜清高,誤會被二爺貼身上藥之下幾乎羞憤欲絕,今日卻主動送上門來,事出反常,不得不防。

  “不,大人對小女子有活命之恩,妾身……心甘情願。”周玉潔眉宇間比之適才多瞭幾分堅定。

  這副視死如歸的模樣讓丁壽心裡更加沒底,搔搔眉心道:“周姑娘,有甚話不妨直說,丁某人不習慣與人繞彎,更厭煩被人算計,真惹惱瞭在下,姑娘今夜怕會賠瞭身子又折兵。”

  清冽的晶眸中蒙上一層暗影,周玉潔輕咬著下唇,猶豫再三,才道:“妾身盡心侍奉大人枕席,隻求大人……放過傢母。”

  “你娘?”丁壽心中動瞭真怒,他自問對譚淑貞向來不薄,內宅中事更是盡數托之,怎地人心還捂不熱,一門心思想要走,與張傢那倆狼羔子簡直一丘之貉。

  “她要離開自來尋爺說就是,丁某自問不是不通情理之人,何須白饒上一個女兒。”丁壽冷冷道。

  玉堂春螓首連搖,急聲道:“不,傢母並無離開府上之意,隻是……”

  “隻是什麼?”丁壽問道。

  “傢慈年齒已長,受不得苦楚,求大人在床笫間莫要強索,玉潔願以身代。”話至此時,周玉潔已珠淚漣漣,淒苦萬分。

  這話怎麼說的,二爺在那方面雖說狠蠻瞭點,可跟自傢人時都是悠著的,哪回不將一眾女子弄得骨酥神顫,通體舒泰,怎麼擱你嘴裡跟遭瞭大罪似的。

  “這是你娘說的?”

  “非也,傢慈對大人之恩念不絕口,斷無菲薄之言,隻是為人子女,怎忍眼見娘親受苦,求大人體念妾身一片苦心,成全一二。”

  周玉潔玉容哀怨,語聲淒婉,足令聞者落淚,見者動心,可惜卻碰見丁壽這個油鹽不進的怪胎,隻見他搖頭晃腦,唏噓道:“姑娘孝心可憫,丁某恕難從命。”

  “大人?!”周玉潔對自己容貌頗為自信,丁壽的回答讓她屬實意外。

  “令堂有何想法,可自與丁某來說,不必姑娘越俎代庖,隻要她開口,丁某斷不會再有一指加身。”

  娘的性子若是肯說,何須女兒舍身,周玉潔一聲苦笑,“大人莫要言之過早……”

  輕薄羅衣自光滑如緞的肌膚上無聲滑落,室內頓時明亮瞭幾分,月華朦朧若水,白亮嬌軀仿佛又裹上一層輕紗,飽滿的酥胸高高聳立,兩粒嫣紅也因驟然遇風而微微上翹,渾圓臀丘膨如滿月,白得耀眼,神秘的三角地帶芳草萋萋,整齊纖細,輕覆在同樣潔白的陰阜上,遮掩著殷紅落英的桃花源頭。

  澄明若水,皎潔如月。

  面對這樣一具誘人的嬌美裸軀,丁壽身體的某一個部位自然開始膨脹。

  衣衫單薄,男人肉眼可見的變化周玉潔如何看不到,雖本就寄望於此,事到臨頭,她仍感到有些羞澀和拘謹,輕輕閉上瞭眼睛。

  紅撲撲的玉頰上淚痕猶在,宛如紅花滴露,嬌艷柔美,潔白清麗,秀色難描。

  雖是闔上雙眸,仍能感覺到男子氣息逐漸接近,周玉潔的呼吸隨之沉重瞭幾分,雪白的山巒輕輕起伏著,等候隨之降臨的狂風暴雨。

  風雨未至,脫掉的羅衣重新披在瞭身上,周玉潔詫異地睜開瞭眼睛。

  “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後。姑娘今日一時意氣,來日又如何面對故人呢?”

  男人近在咫尺,映入眼簾的卻是自己親手繡制的定情香囊,周玉潔淚水忍不住洶湧而出,她來時未嘗沒想過王順卿,但念及母親承受之苦,也隻好將情郎暫拋腦後,終是二人有緣無分,願他與一仙雙宿雙飛,早成佳偶,可待見到這香囊時,終是心魂俱顫,泣不成聲。

  “此物是從何處得來?”

  丁壽簡要將得來香囊的經過說瞭幾句,又道:“姑娘心有牽掛,凡事便要三思而行,莫要做出悔恨終身之事,今夜權當南柯一夢,明日醒後無痕,不送。”

  周玉潔神情倦怠寥落,淚眼復雜地望著丁壽,忽地掩面奔出。

  一隻雪白透亮的肥鴨子,自己煮熟瞭送上門,二爺竟然把她給放瞭,簡直禽獸不如麼,丁壽後悔得恨不得抽自己嘴巴,回身撲到床上,連捶帶踢,將好好的床鋪折騰得一片狼藉。

  白天才賭咒發誓沒關系,夜晚上就赤條條爬上床來,擱誰受得瞭?你倒是再騰兩天,讓二爺消化消化啊!

  王順卿啊王順卿,你們老王傢是祖墳冒青煙瞭,攤上二爺這麼個朋友,我對親大哥都沒這麼仗義過呀!

  啪!丁壽沒忍住,終究給瞭自己一嘴巴。

  “爺,您是怎麼瞭?”

  “奴婢適才好像聽到有人說話,也不知是不是在夢裡?”

  丁壽這番折騰,終於將外間二女吵醒,披瞭衣服掌燈過來一探究竟。

  丁壽霍地轉身盯著二女。

  貽青二人一愣,大驚失色道:“喲,我的爺,您這是……怎麼哭瞭還,出瞭什麼事啦?”

  “少廢話!爺現在心情不好。”

  丁壽麻利兒將褲子一脫,直愣愣躺在床上,大喊瞭八個字:“脫衣服!上來!自己動!”

  註:踏勘革除徐保所進皇莊,戶部侍郎王佐、大理少卿王鼎升俸一級,錦衣衛指揮僉事周賢加官一級,明實錄裡記載此事評價說因勘事而加升者前此未有,王佐等人勘處莊田能阿瑾意,故有是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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