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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第八章

  醒來之後我真想抽我自己,我怎麼不問問我以後會不會得艾滋病呢?

  不過換個思路想想,得瞭艾滋病應該就不能娶老婆瞭吧?我會有一個未婚妻,這是不是就說明我沒有中招?

  無論如何,我開始期待夏天的到來瞭。

  同時我也想念茉莉,我在夢中也想她,可惜在夢中她總是在我面前隔瞭一層霧,如果我想再見到她,以一個正常人的姿態見到她,我就必須活著。

  接下來的時間裡,我在自己的房間裡待瞭一個星期,我連門都不想出,餓瞭就打電話給樓下餐館的老板讓他給我送飯上來。我按時吃飯,然後昏天暗地地睡覺,我的身體逐漸開始重新長肉瞭。

  在傢裡待的這幾天,除瞭當時臨走前守宮賒給我的那盒羥考酮之外,我沒碰任何的毒品,我已經快要恢復成溜冰前的體重瞭,身體機能痊愈如初。

  接下來的的當務之急,是得趕快想辦法把我欠的錢還上才行,兩萬多塊錢,我得加把勁瞭。

  於是我決定走出傢門,幹起瞭我的老本行:在火車站附近當扒手偷東西。

  盜竊的本領似乎已經深深地刻在我的骨子裡瞭,也許這就是我的過人之處——我是個偷盜天才,我天生就是偷雞摸狗的專傢。許久不偷,但也依舊輕車熟路。

  茉莉確實慧眼識珠,在這方面我非常有悟性。

  大概花瞭兩三天時間,我湊瞭幾千塊錢,打車去守宮的倉庫,我要先還一部分。

  我用鑰匙開瞭倉庫的門,屋裡空無一人。

  窗外的陽光把空曠的房間照耀得暖洋洋的,一片安詳的明黃色,玻璃茶幾上有一點殘餘的可卡因粉末,就像冬日午後街道上快要融化的雪痕一樣閃閃發亮。

  我一屁股坐到沙發上,用手指把那些殘餘的小粉末搓到一起去,弓下身子,捏住一個鼻孔。

  「啪嗒——嘩啦——」就在我準備長吸一口氣的時候,裡屋突然傳來瞭好幾聲微小的異響。

  這是什麼動靜?

  我心裡一緊,放慢腳步走到裡屋門口,木門是虛掩著的,我豎起耳朵,隔著門能聽到裡面窸窸窣窣的響聲,像是在翻找著什麼東西,仔細聽還能聽到輕柔的呼吸聲。

  難道屋裡真的進賊瞭?是誰膽子這麼大,敢來毒販的倉庫裡偷東西?

  我透過虛掩的門縫看過去,齊肩高的鐵皮櫃子前有一個曼妙的女人背影,帶著絲絨花邊的暗紅色短裙勾勒出她圓潤豐滿的臀型,隨著她兩條胳膊翻找東西,渾圓的臀部也跟著輕輕扭動,腳上的漆皮高跟鞋在地板上發出噠噠的聲響。

  好啊,居然真是一個女小偷!她一直低著頭,完全沒察覺門口有人。

  我頓時笑得嘴都合不攏瞭,趕緊憋著笑、躡手躡腳地跑到她身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速度猛地摟住她盈盈一握的纖腰,緊接著對著她的耳朵大喊一聲。

  「抓到小偷啦!」

  茉莉嚇得「哇」地大叫一聲,手裡的東西都嚇掉瞭,她扭過頭推開我,嗔怪地在我胸口上打瞭一拳。

  「你有病啊!我最討厭別人嚇唬我瞭!你走路怎麼沒聲音啊?」

  我嬉皮笑臉地看著她,「你連你男人的東西也要偷啊。」

  茉莉對我翻瞭個白眼:「這有什麼好偷的?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偷瞭?我就是看抽屜裡太亂瞭幫他收拾一下。」

  我抬起一條胳膊放在鐵皮櫃的臺面上,拿手托著臉不說話,隻是歪著腦袋看著她。

  茉莉也緩和瞭情緒,面帶微笑地上下打量著我。

  我們已經有半個多月沒見面瞭。

  「我做瞭一個夢。」

  我的天啊!我們兩個異口同聲說出瞭這句話!我們瞬間興奮地睜大眼睛看著對方笑瞭出來,我們兩個現在臉上的表情一定也一模一樣!

  「你夢到什麼瞭?」

  「你先說!」

  第二次!第三次!我和茉莉連著三次一起說同樣的話!同樣的內容,同樣的語氣!這種默契的感覺,我真是這輩子很難在第二個人身上找到瞭!

  我們笑得前仰後合,這種感覺難以形容,這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幸福,有一種奇妙的多巴胺在腦中遊蕩。

  我扶著茉莉的肩膀,「你快說,你先說。」

  「我夢到你死瞭。好真實的夢,但是很多細節我記不清瞭……總之就是一個意外,你突然就死瞭,但是……那個人一會是你,一會又不是你,有時候會變成另一個人。」說著說著她突然開始自言自語瞭:「天啊,我說得好亂。算瞭,你沒死,夢都是反的。你呢?你夢到什麼瞭?」

  「你剛才說……夢都是反的……那你就是我的老婆瞭。」

  「你說什麼呢?」

  我快速用雙臂環住她纖細的腰肢,和她面對面,我們的鼻尖都碰到一起去瞭。

  她眼皮上長長的睫毛輕輕跳動,花香四溢的柔軟發絲也像春日拂柳一樣掃動著我的脖頸,停留在我的鎖骨窩裡。

  「我夢到我要遇到我的未婚妻瞭,但她不是你。你說夢是反的,所以說你是我的老婆!你敢跟我跑嗎?等我在守宮這裡賺夠瞭錢之後,我就帶你走!怎麼樣?你敢嗎?你男人他早晚都是個死刑!」

  聽到這裡,茉莉透亮的眼眸裡閃過一絲憂愁,她垂下眼簾,溫柔地對我說:「你不要這樣說……」

  我輕輕撫摸她的微微泛紅的臉頰,慢慢把手移動到她的下巴處摩挲。我問她:「怎麼瞭?你怎麼突然不高興瞭?」

  茉莉把臉別到一邊去,若有所思道:「你沒比他強到哪裡去,還有以後不要這樣子喊我,你一點都不靠譜,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之前幹嘛去瞭……」

  「你是不是生我氣啦?茉莉?」我打斷她的話。

  她依舊不吭聲,我趕緊捧住她的臉對她說:「哎呀,都是小寧她們非要強奸我,都是她們故意勾引我的,她們都是壞女人,我最喜歡你瞭,我知道錯瞭,我再也不跟別的女人亂搞瞭,我現在看到別的女人都硬不起來,我錯啦,老婆……」

  「都說瞭別這麼叫我瞭。」她的語氣裡依舊帶著怨氣,「你得病瞭嗎?」

  「沒得!我問過其他人瞭,我還去腫瘤醫院領瞭試紙,我沒事。」

  「有潛伏期啊!」

  「我真沒有!我問過他們所有人瞭,問得特別特別細,我們一起肏……不是,一起溜冰之前,他們近期都沒和其他人無套做過……我真的沒事,真的!我這次真的長記性瞭,我們當時都溜大瞭,以後再也不敢瞭,你相信我嗎?」

  眼看她臉上的神色逐漸多雲轉晴,我趕緊補上一句:「你不是還擔心我快死掉瞭嗎?我現在一個好好的大活人回來見你瞭,你還討厭我瞭。」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我握住茉莉的手,放在我的小腹上,再移到我的褲襠處慢慢摩擦,「我都潔身自好好多天瞭,這裡攢瞭好多存貨呢,都是給你留的……」

  「你惡不惡心?」她噗的一聲笑瞭,「我還以為你那裡已經廢掉瞭。」

  「怎麼可能?我好得很啊,我早都沒事瞭,要不要掏出來給你看看?」

  她沒有答話,那就是默認瞭。

  我解開褲腰帶,拿著她的手緩緩拉開褲門,把早已硬得發疼的小兄弟從內褲裡掏出來。

  她的手指軟軟的、涼涼的,輕輕撫摸著我肉棒上鼓起的一根根青筋。

  我用另一隻手臂環住她的腰讓她身體更加靠近我,我們的身體貼在一起,碩大的龜頭頂住她平坦的小腹,摩擦著她短裙上的絲絨佈料,馬眼裡溢出的汁液在暗紅色的絨皮佈料上浸出瞭一灘黑紅色的小小水漬。

  隨著我們兩人的互相愛撫,她的臉蛋上慢慢顯出瞭微微的紅暈,呼吸也開始變得急促。

  我湊上去吻瞭她的嘴唇,把她粉嫩的小舌頭纏進我的嘴裡,握著她軟乎乎的小手慢慢擼動著我的雞巴,她手上的溫度慢慢升高,變得和我的雞巴一樣燙。

  「你有想它嗎?」我問道。

  茉莉的鼻腔裡發出滿足的哼哼聲,擼著雞巴的那隻手時不時還撩動幾下我的睪丸,我把手伸到她的上衣裡面,從胸罩裡把她圓球狀的奶子掏出來把玩,用兩根手指揉捏著她早已發硬的乳頭;然後掀起她的絲絨短裙,隔著順滑的黑色絲襪向她肥美的屁股和陰部摸去。

  我摳弄著那條細細的小肉縫,那裡已經濕漉漉的,一片泥濘。

  我一邊舔舐著她的舌頭和嘴唇一邊對她說:「我們直接在這裡操屄吧,我憋不住瞭!」

  「不行……他一會就回來瞭……」

  「對啊,那這不是還沒回來嗎?」我把她的絲襪褪到大腿間,「真等他回來就辦不成事瞭!」

  「太容易被發現瞭……」

  茉莉的反應看起來又抗拒又享受,我知道她現在心裡一定搖擺不定,隻需要再稍稍加一把柴火就好瞭。

  我把手伸到她低腰的三角內褲裡,用手指撩撥著那兩瓣富有彈性的小山包,潤滑的汁水流淌在我的指縫裡,溫熱的蜜洞內發出陣陣淫靡的聲響。

  鐵皮櫃上的雜物噼裡啪啦地掉在地上,但是我們不管不顧。

  茉莉抱緊我的身體,緊緊握著我滾燙的肉棒,用手指輕輕掃動我的馬眼周圍。

  我們的臉貼在一起,我睜開眼睛看著她,由於離得太近,有一層模糊的光暈,她的臉紅瞭一大片,嘴巴微張,在我耳鬢發出妖媚的呢喃,聽得人骨頭都要酥瞭。

  萬事俱備瞭,幹柴烈火,可以當場提槍上馬瞭。

  「直接在這裡插進去好不好?等守宮回來瞭我們就趕快拔出來,然後去酒店裡,或者打車去我傢,去秘密天臺上也行!」

  「嗯……」

  她隻嬌滴滴地回瞭一個字,但這是最令我心潮澎湃的答復。

  我把充血的陽具頂在她嬌嫩的陰唇上摩擦,熟練地探到那個水汪汪的鮑口,她也主動抬起一條腿勾在我的腰間,敏感的身體使得她陰部的嫩肉都輕輕蠕動著,迫不及待要把我的雞巴一整根吞沒。

  可是就在這時,裡屋的門突然「吱呀」一聲響瞭,嚇得我們兩個都手忙腳亂,猝不及防。茉莉趕緊從我懷裡掙脫,和我保持一定的距離,把她手指上沾上的前列腺液蹭到自己衣服上,快速提上內褲和絲襪,整理好自己撩起的裙子;我也趕緊背過身子去壓槍,彎著腰穿好褲子,可惜雞巴依舊像鐵杵一樣在褲襠裡硬邦邦的,昂首挺胸。

  是誰?

  我進來的時候明明把倉庫門關上瞭,為什麼會有其他人?

  我強裝鎮定地朝門口看過去,有一個年輕的小夥子站在門口,是一張陌生的臉。他愣在那,我和茉莉也愣在那。

  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這人到底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請問你是……」我警惕地問他。

  那小夥子一臉不自在地回答我:「呃,抱歉,我就是隨便轉轉。」

  說完他就趕緊出去瞭。

  隨便轉轉?哪有來販毒窩點裡隨便轉轉的?

  我轉頭看向茉莉,小聲對她說:「這人誰啊?他怎麼進來的?」

  茉莉和我四目相對,滿臉匪夷所思地搖著頭,「我也不認識……」

  「那你覺得他看見我們幹什麼瞭嗎?」

  「我不知道……」茉莉撫平裙子上的褶皺,抬起頭眼神幽怨地看著我,「以後在外邊不能這樣瞭,太危險瞭。」

  茉莉先走出去,我等我的老二慢慢軟掉之後也跟瞭出去,那小夥子正揣揣不安地坐在沙發上東張西望,倉庫的外門開著,守宮拿著車鑰匙、一袋水果還有盒飯走瞭進來。

  守宮看到我,笑著跟我打瞭招呼:「你也在啊,什麼時候來的?」

  「嗯,我剛來,我來還你錢,先還你幾千塊。」

  守宮點點頭,把那袋水果和盒飯遞到那小夥子手裡,對他說:「你放心吧,我這裡絕對安全。」

  小夥子接過盒飯,迅速掰開一次性筷子,抱著那碗飯大快朵頤。他這樣子有點滑稽,看他穿衣打扮分明就是個有錢人,這狼狽的吃相卻像是好幾天都沒吃飽飯瞭。

  守宮又補充瞭一句:「你別害怕,慢點吃,能進倉庫的都是自己人,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女朋友,旁邊這位是幫我打下手發貨的。」

  當守宮告訴這小夥子茉莉是他女朋友時候,他居然偷偷朝我這裡看瞭一眼,我們的目光對視在一起,他很快就看向別處,緊接著他馬上擦擦嘴角的飯粒、面帶笑容地對茉莉說:「嫂子好……」

  茉莉也笑盈盈地沖他點點頭,其實我有點緊張,我相信茉莉也一樣。我很怕他是不是剛才看到瞭什麼。

  守宮讓我幫他把裡屋的折疊床收拾出來給這小夥子住,我多嘴問瞭一句,為什麼不住酒店?住倉庫裡做什麼?

  「他是逃出來的。」

  「逃出來?」我被守宮說的這幾個字搞的摸不著頭腦,「從哪逃?」

  「南京戒毒所。」

  ……先是守宮講給我們聽,這小夥子點頭附和,慢慢他放松瞭警惕,開始自己主動講起瞭他的故事,一段驚心動魄的逃亡經歷就這樣展開瞭。

  這小夥子名叫吳垠,今年十八歲,南京人。他現在本應該在南京市戒毒所強戒的。

  吳垠出生在一個大戶人傢,爸爸是南京市的大官。看守所、拘留所、勞教所、戒毒所……這些地方他都待過,光是市看守所戒毒門診的戒毒卡就辦瞭三四張,最開始他爸爸心疼他,每次都花錢偷偷找人把他保出來,可是每次出來沒多久就又會因為嗎啡陽性被抓回去,後來他爸對他徹底死心,想讓他長個記性,留他一個人在戒毒所裡哭天喊地。

  有一天他無意中聽戒毒所裡的人談起瞭昏迷療法,目前這種療法全國唯有揚州實行,一次費用3000塊。前三天都是輸液,讓你美美睡上三天,等你醒過來時最難受的勁挺就過去瞭,並且不限制你出門,想出去就能出去,登記就行,出瞭戒毒所門口就有發貨的人和雇工,隻要給雇工點錢他就能幫你開個房間讓你紮針,紮完針你再回去戒毒,惡性循環。

  吳垠心動瞭。既然給自己爸媽賣慘算是行不通瞭,他就給他叔叔打瞭電話,也就是他爸爸的親弟弟,他求他叔叔找關系給他辦一張證明,請求批準他轉移到揚州的戒毒所。

  吳垠借此機會終於從南京戒毒所裡逃出來瞭,但是他出來之後並沒有老老實實去揚州戒毒,而是當天背著所有人偷偷聯系瞭之前給他供貨的藥頭,這個南京的藥頭又聯系瞭守宮,他們一起幫他想好瞭逃跑的路線——先從南京坐面包車到句容,再從句容買火車票到廣安,最後從廣安坐大巴車到成都——這樣就沒人查他的身份證。

  「那裡邊的飯比屎還難吃!我寧願死我也要死在外邊!」

  吳垠是這麼跟我們說的。

  我和他關系拉近是在他來成都的第三個晚上。

  那天我剛賒完貨,正準備走,他突然抓住我,對我說:「帶我出去玩好嗎?我好無聊。」

  「你不是前兩天還很害怕嗎?今天你就待不住瞭?」

  說著說著,我突然就想起瞭守宮幾天前跟我說他是富二代的事情來,大腦隨即就蹦出瞭一個有點損的想法。

  我話裡有話地對他說:「我很忙的啊,我要發貨的,我欠瞭守宮的錢。」

  「你欠他多少錢?」

  「還剩一萬多,將近兩萬。」

  「小意思,我以為多少錢呢。」他得意地沖我笑瞭笑,「我替你還瞭。」

  我很驚訝。

  「兩萬塊錢,你他媽說幫就幫?」

  我確實想從他身上撈一筆,但我沒想到他會答應得這麼痛快。

  他果真履行瞭他的承諾,得益於他的存在,我很快就還清瞭欠款,甚至還攢下瞭不少錢,畢竟跟他在一起,吃飯、娛樂、吸毒、找小姐……我一分錢都不用花,他甚至主動幫我交瞭三個月的房租。

  那些天他跟我講瞭很多他的事。

  他從小就是一個喜歡冒險的人。

  他的初中是在水西門附近讀的,那一帶有點亂,所以他很早就開始去歌舞廳裡混瞭,如果你在夜場裡找不到他,那他就是在飆車。

  吳垠很自豪地告訴我,他在南京有一個摩托車隊,有幾百輛車子,登過報紙、上過電視,是公安的眼中釘。

  他曾經好幾次因為飆車差點死掉,因為他經常毒駕,城西幹道、玄武門隧道、紫金山、太平門……這些都是他過去差點送命的地方,他被聯防救過,也被防暴大隊抓過。

  其實在他跟我說這些事的時候,我總是跑神,也許我隻是對他的錢感興趣,他過去有多風光自在我並不太關心,但我會裝作聽得很認真的樣子,時不時地問他:「然後呢?」

  我這下算是明白他之前為什麼總是逃出來瞭,他這個性格簡直一天都待不住,他不到處亂跑他就會死,並且他傾訴欲很強,他不和別人分享自己的事他就會死。

  我總是動不動就恭維他,你真有錢、你太厲害啦、我好崇拜你、我真的好羨慕你……有時連我自己都分不清我是不是真的很崇拜他瞭。

  因為隻要你能做到把一個謊言重復一千遍,它就會永遠變成真的,連你自己都會相信。

  我承認我這個人確實有仇富的心理,但是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和吳垠朝夕相處,我發現我並不討厭他。

  我的人生再一次變得無憂無慮,甚至還多瞭一棵搖錢樹,這都要多虧瞭吳垠出現在我生命中。對於一個窮人來說是這樣的,錢的問題解決瞭,大部分煩惱就解決瞭。

  我也終於如願以償地和茉莉一起溜瞭冰,是小寧幫我們打的掩護。

  在我租的房子裡,我把門鎖好,窗簾也拉好。

  隻有我和她。

  這次我不貪婪,一次隻溜一克,然後不知疲憊地跟她做一天愛,在一天之內把我所有的子彈都傾註到她體內。

  與之前在酒店裡和好幾個人的群交大戰有所不同,和茉莉在一起溜冰有種神話故事中的愛戀味道,她會像一個嫵媚的精靈一樣不斷索取,我感覺自己每一寸肌膚都浸淫在她勾魂攝魄的溫香軟玉裡,洶湧的泉水拍打在叢林的山石上,清脆的風鈴在空曠的山谷裡激蕩……在交歡結束後,她會和我一起洗澡,穿好衣服,帶著我的子子孫孫回到她和守宮溫暖的傢;我會吃點阿片藥來強迫自己睡覺。

  幸福又安逸的日子就這麼一天天地過著。

  在我傢裡偷情,我們常常這樣,我們的秘密滴水不漏,茉莉隻不過是出門逛瞭一天街罷瞭。

  扯遠瞭,繼續說回我和吳垠。

  我曾以為我和他這段虛假的友情可以地久天長,但沒想到這種傍人籬壁的日子終究還是在2002年的春天結束瞭,並且是以一種令我始料未及的方式。

  那天是一個凌晨,我和吳垠一起吃瞭芬太尼,然後在府河橋上閑逛。

  我們手中燃燒的煙蒂是唯一的亮光,河水深不見底,如果不是微風在它表面吹起點點漣漪,那它就是一面烏黑的鏡子。

  吳垠冷不丁地突然問我一句:「俄切,你說這世上還有什麼東西比較好玩啊?」

  「這不應該我問你嗎?你一個富二代,難道不是想要什麼就有什麼?錢、奢侈品、漂亮女人、豪車還有別墅……」

  吳垠搖瞭搖頭:「不是,我說的是那個。」

  「哪個?」我被他問得摸不著頭腦。

  「四號啊!四號海洛因。」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裡閃著光,那是一種從小到大都沒有煩惱的人才會流露出的眼神。

  我白瞭他一眼,莫名其妙地問他:「那東西怎麼瞭?你不就是因為玩這個才被抓的嗎?」

  「不,你不懂,南京現在的海洛因都是屎貨,純度低得要死,隻有百分之七到百分之八左右,你沒發現守宮他們最近兩個月都沒從南京進貨嗎?現在的他們手裡的四號都是從武漢拿的,但我感覺也就那麼回事。我聽說你們涼山的四號都有一條私密的進貨要道,跟緬北的馬幫隊接頭,沿途隻經過昆明。」

  我不禁有點對他刮目相看瞭,沒想到一個整日養尊處優的闊少爺也知道這些販毒的門道,我笑著對他說:「對啊,這你都知道?」

  吳垠嘆瞭口氣:「唉,也不知道我能不能玩一次這樣高純度的東西。」

  「能。」

  「啊?」

  「你啊什麼啊?我說能,我能搞到。」

  「你少吹牛瞭!連守宮都沒有,你怎麼搞得到?你就一小孩。」

  我冷笑瞭一聲:「守宮算個雞巴,我說我能搞到就是能搞到,你就等著吧。」

  吳垠不停兩眼放光的問我真的假的,也許那一刻他對我是崇拜的。

  我告訴他,給他這個東西是有條件的,那就是絕對不能告訴任何人這東西是從哪來的,尤其是不能告訴守宮,吳垠同意瞭。

  那天我們在江邊聊瞭很久很久,我發現我們已經在不知不覺間建立起瞭一種奇妙的友誼,我承認我接近他是為瞭他的錢,我也知道他接近我是隻是因為他在成都無依無靠,但我相信那個晚上我們至少都從對方身上找到瞭點不一樣的東西。

  他羨慕我的本事,我嫉妒他的命運。

  第二天我去瞭吉則那裡,我要履行我的承諾,牛逼都吹出去瞭,我答應他的東西必須給他搞到手。

  我們諾蘇人在南站附近的大院就是吉則的毒窩,隻要你跟吉則關系足夠好,隻要你肯多加一點錢,他就願意賣給你超高純度的四號。

  我帶著我的「傢鄉特產」回瞭守宮的倉庫,屋裡一共有五個人,守宮、茉莉、小寧、飛仔,還有等待我和海洛因就像等待自己的親密愛人一樣的吳垠。

  我走到吳垠身邊,開玩笑式地小聲對他說:「少爺,您的四號來啦!」

  聽完我這句話,吳垠頓時打瞭一個激靈,他趕快抑制住心裡的喜悅,抓著我胳膊問我:「真搞到啦?牛啊!」

  吳垠停頓瞭兩秒,壓低聲音對我說:「給我紮一針吧,我想註射!」

  我趕忙搖搖頭,「不行!這純度太高瞭,還是燙吸吧,註射你受不瞭的。」

  他一臉不屑地切瞭一聲:「這有什麼!我又不是沒玩過!」

  吳垠各種跟我軟磨硬泡,我就是不同意給他註射,我不僅不想給他註射,我還想給他再降點純度,這都是為瞭他的安全著想。可是就在我們雙方都不斷拉扯、僵持不下的時候,沒想到吳垠突然拍拍我的膝蓋,對我說瞭一句令我意想不到的話。

  「我知道你和茉莉的事,你不希望讓守宮也知道吧?」

  聽到這句話我心裡有種晴天霹靂的感覺,他不會真的看見瞭吧?

  我趕緊東張西望,確定屋裡沒有其他人聽到他說的話。

  「我和她什麼都沒有,你能知道什麼?」

  「是嗎?我知道你睡瞭守宮的女人,百分之百。」

  我有點慌張,也有點生氣,但我也隻能故作輕松地問他:「你親眼看見我肏她瞭?你有證據嗎?」

  「我不需要什麼證據。」吳垠停頓瞭一下,點上一根煙,繼續說:「我隻需要旁敲側擊地跟守宮提醒一下,讓他自己去發現,就算我說的不是真的,你也完蛋瞭。難道不是嗎?你說你一個人在異鄉漂泊,可別因此大難臨頭啊!」

  我無言以對。隻是愣在那發呆。

  其實我有點掐死他的沖動,但我隻是木訥地把那一小袋海洛因捏在手裡,一動不動。

  我咬著牙問他:「媽的,你敢威脅我?」

  啪。吳垠在我的肩膀上戳瞭一下。

  「我逗你玩呢!不會真讓我給猜對瞭吧?我就是跟你開個玩笑,你放心吧,我就當作什麼都不知道。」

  我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強行給他擠出瞭一個僵硬的笑容。

  「所以你到底幫不幫我紮針啊,我不會。」

  「好,我紮,但我先給你少推一點進去,這是為你好。」我確實被他給拿捏住瞭,隻好服軟。

  我從玻璃茶幾下邊的抽屜裡找瞭一個新的註射器,又管飛仔借瞭湯匙、橡皮筋、還有一個裝有檸檬汁的滴瓶。

  藥粉倒在湯匙裡,打火機在下面慢慢烤制,其實就算用純水也能把它化開,因為它實在是太純凈瞭,幾乎沒有一點點雜質。

  「把你袖子擼起來,這次我教你,以後你可以自己紮瞭。」

  「俄切,你不吸海洛因卻會給人紮針,你真厲害。」

  「嗯,你別亂動,我好久沒給別人紮過瞭。」

  吳垠從來沒有註射過,他的血管還是健康的,沒有任何的幹癟、凝固、軟骨化的血栓,給他推進去簡直易如反掌,但我這次卻格外地緊張和小心,是因為他手裡有我的把柄嗎?

  我把橡皮筋綁在他的上臂上,找準他胳膊肘內側的血管,然後傾斜針頭。

  零點五毫升、一毫升、一點五毫升……推瞭一半進去,他渾身顫抖幾下,體溫迅速升高,瞳孔開始急速收縮,針尖樣。一次完美的顱內高潮。

  「感覺怎麼樣?還要推嗎?」

  他沒有回話,仿佛石化瞭一般定在那裡。

  這不太對頭,他定格在那裡的時間有點長瞭。

  「醒醒,吳垠,醒醒。」

  吳垠仿佛淹死在瞭頭腦的夢境中,他細小的瞳孔裡滿是瀕死的掙紮和快慰。

  身體的小幅度抽搐和皮膚上不斷冒出的汗珠是他唯一留給我的反饋。

  「我操……」我捧起他的腦袋,使勁晃瞭起來,「吳垠,快醒醒,你他媽別嚇我。」

  快醒醒啊……事態越來越不可控瞭,吳垠像一根軟面條一樣癱在沙發上,他的嘴唇開始發紫,微張的嘴巴裡冒出白沫,他的瞳孔依然縮得那麼小,小得仿佛快要消失掉。

  這下真的完蛋瞭,我的心臟嚇得都要驟停瞭。

  我趕緊沖屋裡其他人大喊:「喂,出事瞭!快來人啊!」

  守宮他們都聞聲趕過來。

  「怎麼瞭?怎麼回事?」

  「幫他打瞭一針四號,就成這樣瞭!現在怎麼辦?」

  我在撒謊。

  大夥們看到吳垠的慘狀後紛紛手忙腳亂起來,小寧跪在地上,讓吳垠的頭躺在她腿上,她用手按著吳垠的人中,但根本無濟於事。她帶著哭腔說:「快打120吧!他要不行瞭!」

  守宮第一個不同意:「你瘋瞭嗎?不能送醫院!去醫院瞭你怎麼跟醫生說?說他紮四號紮成這樣的嗎?」

  「那也不能見死不救啊!就說我們不認識他!」

  「你當警察都是傻子嗎?」

  「那你說怎麼辦?!」

  「給他催吐!」

  「催吐沒用,他是打針又不是吃藥!」

  「快把他兩條腿舉起來,聽我的,我媽以前當過護士!」

  「不行不行!沒用!去接點涼水澆他的臉試試!」

  大夥們七嘴八舌地吵起來,在這期間吳垠的生命正在一點一點的耗盡。不能報警,不能送醫院,我們隻能用自己的辦法搶救他。

  我們試瞭各種各樣的辦法,守宮甚至已經打算給他註射一針興奮劑瞭。

  「都別吵瞭。」

  茉莉的聲音就像利劍一樣劃破我們的爭執,她使勁捏著吳垠的手腕,「不用吵瞭……沒用瞭。」

  聽完這句話,我有種眼前一黑的錯覺,我的耳朵仿佛被什麼東西刺穿瞭,一陣劇烈的耳鳴圍繞著我。

  人已經走瞭,不用送醫院瞭。

  吳垠再也不會醒來瞭。

  那針沒打完的海洛因還靜靜地留在他纖細的手臂上,冒血的註射器平躺在他的胳膊上,給他的青色血管頂起瞭個小包。他的身體似乎還沒死透,還有活人的溫度。眼睛還保持著瀕死時睜大的狀態,他的瞳仁依舊是針頭大小。

  方才大夥們爭論不休的喧鬧也在此停止,整個倉庫裡鴉雀無聲,甚至沒人敢大聲的呼吸,沒人敢打破這詭異的寂靜。

  我發自內心地希望吳垠能突然醒過來。

  我真的好後悔,我昨天為什麼要跟他臭顯擺?為什麼要跟他逞能?

  守宮蹲下身子,把吳垠胳膊上沒打完的那針海洛因抽出來,仔細舉到燈光旁檢查著其中的端倪,我的心臟嚇得砰砰直跳,上天保佑我,千萬別讓守宮看出來,千萬別啊!

  守宮一邊盯著那兩毫升左右的泛黃的透明溶液一邊自言自語:「不應該啊……才打進去不到八分之一克,按理說不至於勁這麼大啊……」

  隻有我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什麼,但我不敢說,我也不能說。

  為瞭不讓我的事情敗露出去,我選擇逃避、選擇沉默、選擇甩鍋給一具無法為自己辯解的屍體。

  人活在這個世上,有時候一旦走錯一步,就再也沒有回頭路瞭。

  將錯就錯。我會將錯就錯一輩子嗎?

  小寧用手指輕輕讓吳垠閉上眼睛,然後緩緩站起身,眼裡滿是驚恐,她的臉頰上淌著晶瑩的淚,面部肌肉微微抽動,緊接著,她說瞭一句讓我這輩子都忘不瞭的話。

  「俄切,你這是過失殺人。」

  過失殺人。我還是第一次聽說這個詞。

  不……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從沒想過會發生這樣的事啊!

  我整個人像被抽走魂魄一般癱在地上,我的嘴唇不由自主地打顫,額頭上佈滿瞭冷汗。

  「我不是……我沒殺人……我不是故意的!是他自己要打的,我還好心勸瞭他的!」

  我抬頭望著所有人,他們的臉一會從一個變成兩個,他們的聲音也是,還帶著冗長又刺耳的回音。大夥們明明就在我耳邊說話,這感覺卻像我和吳垠那樣陰陽兩隔。

  他們的聲音很遙遠,但我也大概聽清瞭內容,大傢的談話內容已經變瞭,從如何搶救吳垠變成瞭如何善後吳垠的死亡。

  就在我們都一籌莫展的時候,茉莉突然緩緩道出瞭一句殘酷的真理。

  她的臉色慘白,烏黑的眸子裡掛著少許的淚珠,她的聲音微微發顫。

  「我們……偷偷找個安全的地方……把他埋瞭……誰也不準說出去!」

  真沒想到茉莉如此柔柔弱弱的一個小妮子居然能說出如此決絕的話。

  這一刻她不再是茉莉。

  我們全都扭頭看向她,茉莉正努力調整著自己的呼吸,她想冷靜下來,可下一秒她的情緒突然爆發瞭,她沖我們大喊:「你們幹嘛用這種眼神看著我?!難道我說錯瞭嗎?」

  她沒有錯。

  其實每個人都有過這樣的想法,但是沒人敢親口說出來。

  誰都不願意當那個第一個開口的壞人。茉莉卻替大傢說出來瞭。

  從今天起,我對茉莉又有瞭新的認識。

  「走吧,收拾東西。」守宮打破沉默,穿上外套,「我知道一個地方。」

  守宮讓飛仔去開車,我和守宮把吳垠的屍體扛到後備箱裡,然後再去五金店裡買兩把鐵鍬。

  成都市武侯區的機投鎮是一大片城中村,在草金立交橋附近有一大片荒地,跨市的異地毒品交易經常在這裡埋包,絕對安全。

  從倉庫開車過去大約一個小時,車內籠罩著一種可怕的死寂,我總是覺得如坐針氈,這種壓抑的氣氛讓我實在喘不過氣來。

  飛仔煩躁地按著車喇叭,刺耳的鳴笛聲猶如地獄喪鐘般驚悚。

  他看著後視鏡對我們大喊瞭一句:「喂,你們一個個的別這麼嚴肅好不好?往好處想啊,吳垠最起碼是活活爽死的,這也算是喜喪啦!總比得癌癥強吧?」

  飛仔扭頭看看我們,他的玩笑話並沒有達到他想要的效果,他搖搖頭繼續說:「唉,我媽就是得癌癥死的,她走的時候還剩瞭好幾盒奧施康定呢!全讓我給吃瞭……我媽一次吃兩片,我一次吃六片……」

  沒人願意接飛仔的話,他也漸漸失去興致,閉上瞭嘴。其實我有時候也分不清他到底是真的缺德,還是隻是為瞭讓我們別那麼難過。

  順江路、天府大道、南三環……為什麼還沒到?

  飛仔明明已經超速瞭,但這依舊是全世界最慢最慢的牛車,當你乘坐的小轎車後備箱裡有一具屍體時,你會理解我說的話的。

  今夜涼風習習。

  垃圾袋和廢報紙在夜空中飄飄蕩蕩,汽車駛過廢棄的建築工地,大片綠色的防塵網上堆滿瞭發臭的垃圾,巴掌大的老鼠竄來竄去,流浪貓狗從危樓裡溜出來翻找食物,頭頂天羅密佈的違規電線在漆黑的臭水溝裡映出倒影;沒有車燈照耀的地方漆黑一片,有光照的地方則到處都是飛揚的塵埃。

  飛仔找瞭一片濕漉漉的空地,把車停穩。守宮主動幫我一起挖坑。

  上一次用鐵鍬還是在老傢幫我媽翻地,這次我卻要幫自己埋屍體。

  快一點、再快一點……隻見那個土坑越來越深,越來越大。我豆大的汗珠落在漆黑的土坑裡,它們都消失的無影無蹤。

  「好瞭,差不多瞭。」守宮把鐵鍬丟在一旁,「把他拿出來吧。我抱著上身,你抱著腿,一起數到三,我們就松手,讓他平躺在裡面。」

  我點點頭,「嗯,來吧。」

  我們從後備箱把吳垠拖出來,他的身體已經涼透瞭。

  「好瞭,來。一……二……」

  「停停停,等等!」

  飛仔突然打斷瞭我們,一個箭步沖到我旁邊。

  「把他衣服扒下來。」

  「什麼?」我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瞭。

  「我說把他衣服扒瞭,你沒聽見嗎?」飛仔一邊拉開吳垠的外套一邊嘟囔:「換點錢花。」

  吳垠的屍體在我們的拉扯間被摔到瞭地上,但是飛仔卻沒有停下。

  小寧帶著哭腔,跑到飛仔身旁拉著他的胳膊想阻止他,穿著細跟高跟鞋的她由於走得太快,還崴瞭腳,差點整個人掉進我們剛挖好的土坑裡。

  「飛仔你不要這樣,你給他留點尊嚴吧……」

  飛仔不耐煩地甩開小寧的手,咬牙切齒地大聲嚷嚷,小寧的眼眶裡掛著淚珠,不停地搖頭,花容失色的臉蛋因為恐慌快要扭成一張核桃皮。

  「媽的,他人都死瞭,還要啥子尊嚴?!他是闊少爺,是富二代,他身上的衣服褲子、手表……全是奢飾品!全是值錢貨!你們不要,老子要!」

  飛仔不顧小寧的勸阻,上前一步蹲在吳垠的屍體旁,車燈刺眼的白光把他的面孔照得慘白又猙獰,他扯著嗓子大喊:「一個個都他媽愣著嗎?動手啊!過來幫忙啊!」

  眼看沒人動,飛仔開始惡狠狠地瞪著我:「俄切,別人不敢?你他媽也不敢?為你自己想想吧!要是他傢人想把事情鬧大,等到警察找到他的屍體,就算他屍體腐爛瞭,人傢順著這身衣服也能找到你!到時候我們所有人都逃不掉!販毒的人都是死刑!我們幾個幫你毀屍滅跡,你別到頭來把我們給連累瞭!」

  我無言以對。

  不得不說飛仔這招確實夠狠,他戳到瞭我的痛處,同時這也是守宮的痛處。

  飛仔表面上讓我為自己想想,其實是讓我為其他人想想。

  尤其是為他自己想想。

  我罵瞭一聲,走上前去和飛仔一起脫吳垠的衣服,接著是守宮、茉莉、小寧……為瞭不讓事情敗露出去,我們別無選擇。

  先是手表、外套,然後是、襯衫、運動褲、鞋子,這些吳垠生前的遺物在飛仔眼裡早就標好瞭價錢,他一邊扒衣服一邊自言自語……這個是名牌,這個能值不少錢……眨眼間的功夫,我們把吳垠扒得渾身上下隻剩下一雙襪子和一條遮羞的內褲,這是我們留給他最後的尊嚴瞭。

  吳垠躺在泥土裡靜靜地睡著瞭。

  守宮扶著鐵鍬,環顧瞭一下寂靜的四周,長嘆瞭一口氣,「我們要不對他說點什麼吧。這就算是他的葬禮瞭。」

  我是兇手,我確實得說點什麼。我望著吳垠躺在泥土裡半裸的屍體,努力用一種鄭重又緬懷的語氣對他憋出瞭一句話。

  「永別瞭,富二代,祝你下輩子還當富二代。」

  小寧拽瞭拽我的衣角:「不對,俄切,你不能這樣說,你應該祝他下輩子別吸海洛因。」

  小寧說完我們都笑瞭,但我們的笑聲隻持續瞭兩秒鐘就戛然而止,因為我們很快就意識到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

  守宮說:「睡吧。我們會常來看你的。」

  安息吧,吳垠。

  我們沉默瞭良久,似乎大傢都明白該進行下一步瞭。

  入土為安。

  我抄起鐵鍬,把土蓋在他赤裸的皮膚上,泥土的碎渣掉進他的嘴唇和鼻孔裡,我看見土壤裡黑油油的小甲蟲在他身上爬來爬去。

  吳垠還有最後一次詐屍的機會,如果他此刻不睜開眼睛,就再也別想見到光明瞭。

  可惜他沒有利用好這個機會。

  土越蓋越深,他的皮膚越露越少。

  飛仔沒有幫我們埋屍體,而是好吃懶做地在一旁偷懶,但我也怪不得他,我已經替他想好不幹活的理由瞭:隻有兩個鐵鍬,你讓我怎麼埋?人是你殺的,關老子什麼事?我給你開車當司機你就應該感恩戴德瞭!

  飛仔盤腿坐在地上、嘴裡嘟嘟囔囔,一臉得意地清點著他的戰利品——那些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名牌衣服。當他翻動吳垠的錢包時,突然眼睛瞪大,大喊瞭一聲。

  「我——靠——!你們快來看啊!」

  其他人都紛紛湊過去想一探究竟,但我懶得過去,有什麼好看的?我隻想快點把我的罪行處理掉。

  飛仔在我身後繼續嚷嚷著:「都來看都來看!吳垠這小子身份證上的證件照長得好像俄切啊!」

  聽到我的名字,我頓時覺得心跳加速,我三步並兩步沖到飛仔面前,搶過他手裡那張小卡片。

  「什麼東西?我看看。」

  我蹲下身子,把那張身份證湊到車燈前。

  我驚呆瞭。

  我和吳垠本人長得並不像,但是他這張有點模糊的證件照居然跟我長得有五六分相似!

  飛仔看著我一臉錯愕的樣子,沖我打瞭個響舌,拍拍我的肩膀:「怎麼樣?你好哥們的遺物,你要留個紀念不?」

  我不想接他的話茬,隨手把那張身份證裝到兜裡,繼續去埋屍體。

  我累得滿頭大汗,山坡上的土坑漸漸被我們填滿,這是我們五個人的秘密,全世界除瞭我們五個誰也不知道。一切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隻不過小轎車的後備箱空掉瞭,深褐色的泥土裡多瞭一個沉睡的少年人。

  我們給吳垠辦瞭葬禮,其實那算得上是葬禮嗎?我們隻是為瞭藏他的屍體。

  回去的路上我居然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似乎處理完吳垠的屍體之後讓我心裡的大石頭落地瞭,可是我的命運卻因為背上一條人命而變得更加沉重。

  隻要我不說,就永遠不會有人知道。

  我欠吳垠一條命,我對不起他。他不應該那樣威脅我的。

  飛仔開車,嘴裡叼著煙、哼著小曲,似乎對他來說,吳垠是死是活都與他無關,他的心中風平浪靜,今天隻是平凡的一天,隻是死瞭一隻路邊的小麻雀罷瞭。

  「我的車隊在南京可厲害瞭,連公安都拿我們沒辦法!我們上過電視的,還上過報紙,不信你就去網吧搜!你搜南京蝙蝠車隊就出來瞭!等這段風波過去瞭,以後你去南京找我,我送你一輛摩托車。」

  吳垠的聲音還在我耳畔邊縈繞。

  安心、自責、擔憂、恐慌……各種矛盾的情緒盤踞在我的腦海裡。

  我感謝大傢願意為我包庇罪行,但我也害怕有一天他們會用這種方式對待我。

  我、茉莉還有小寧坐在後排,小寧坐在中間,我和茉莉坐在兩邊。

  小寧抽出瞭好多餐巾紙,不停地擦眼淚,擦鼻涕,她的身體也隨著抽泣不停抖動。小寧一直哭,但是茉莉沒有。

  她全程一直面無表情,我也不太敢跟她說話,我生怕我對她多說一句話她那鋒利的眼神就要把我殺瞭,她今晚也不想和任何人說話,除瞭小寧靠在她身上泣不成聲時她會安慰幾句之外,她總是一言不發。

  皎潔的月光映照在她白皙的臉蛋上,仿佛在她身上籠罩瞭一層淡青色的餘暉,幾縷凌亂的長卷發蓋住她的眼簾,她不哭、不鬧、不說話。從她深邃又疏離的雙眼裡我讀不出任何訊息。

  我能做的也隻有這樣偷偷看她。

  哪怕她像小寧那樣大哭一場也好啊!她現在心裡究竟在想什麼呢?

  我總是自以為是地把自己當成她最親密的人,可是在這一刻我突然覺得我一點都不懂她。

  「我們……偷偷找個安全的地方……把他埋瞭……誰也不準說出去!」

  我想起她說的那句話。她的語氣,她的表情。

  茉莉……如果今天死的人是我,你也會這樣對我嗎?

  我不願再想下去,把頭扭到窗戶邊,搖下車窗,看著街邊連動成線的樹影和路燈,午夜裡刺骨的風吹亂我的頭發,鳴笛聲和破舊院子裡的犬吠聲呼嘯而過,我的心中似乎從這一刻開始長出瞭一根冰冷的刺,像四號海洛因的註射器上的針頭那樣的刺。

  我開始著瞭魔似地問自己一個問題。

  我真的是個殺人犯嗎?

  可是當我借著月光看著那張身份證上熟悉又陌生的臉時,我居然萌生出一個令我自己都有點毛骨悚然的想法。

  剛好我沒有身份證,沒準這個如假包換的新身份,以後對我能有大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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