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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十)

  天氣一天天好起來。

  我每天都很忙,大傢知道我不介意多做事,所以時常有人找我幫忙,我一般是來者不拒。我和同事們慢慢地熟悉起來,跟海倫的關系更是融洽。如果你沒有野心,大公司其實是很容易混的。

  我仍然沒有找到可以結婚的姑娘,每天下班回傢就想女人,然後躺在床上手淫。至於幻想的對象,有時是樓下超市裡新來的收銀姑娘,有時是雜志上的封面女郎,更多的時候是海倫,畢竟是天天見面,稍加想象即可栩栩如生。如果哪天她穿瞭適合我口味的套裝,那麼當晚必定會被我狠狠地意淫一番。

  白天上班時我則常常考慮兩個問題:第一,公司能不能讓我混到退休?第二,就這樣混一輩子有沒有意義?我常常一面思考著,一面對著窗外發呆。就這樣,積雪漸漸融化,小草悄悄露出瞭頭。

  五月的一天,天氣很晴朗,溫度接近瞭十度。我一早去上班,路過樓下的小花店,正趕上開業十周年,門口站瞭一個女孩子,給每個路人一束花,我於是也拿瞭一束。

  走到辦公樓前,一輛小汽車開過來,在我面前戛然而止,車窗搖下來,原來是海倫。

  她探出頭問:“你交女朋友啦?哪兒來的花?”

  “您看仔細,這不是玫瑰!”我回答她:“那邊的花店開業十周年送的,人人有份,送給您吧!”說著,我把花束遞給她。

  海倫接過來,嗅瞭嗅,說到:“好香啊,好久沒收到花瞭。”

  我開玩笑地說:“要是您喜歡,以後我常常送您幾束。”

  “好啊,一言為定。”沒想到海倫不客氣地答應下來。

  我接瞭一個急迫的課題,一忙,就把花這件事徹底忘記瞭。

  幾個星期之後,我在樓道裡遇見海倫,四下裡正好無人。海倫半開玩笑地問:“怎麼這麼小氣,我的花呢?”

  我一下子醒悟過來,感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忘瞭。我明天一早就去買,買最貴的。”

  “不用瞭,讓別人看見會傳閑話的。”海倫笑笑說:“不如來點實惠的,你請我吃飯吧!”

  “好啊,我們中國人最喜歡吃吃喝喝拉關系瞭。”我如釋重負,馬上就敲定瞭時間:“明天是周五,晚上行嗎?和上回一樣,六點半從公司走,這次您坐我的車,如果您不害怕。”

  “您買車瞭?隻要有飯吃,冒點險也是值得的。”

  這天夜裡,我失眠瞭。海倫雖然比不上德朗內夫人,倒也別有一番風味。這個女人不難相處,對我也有好感。我該不該逢場做戲,順水推舟?或者,會不會隻是我的錯覺,一相情願?

  褐色的卷發,白皙的皮膚,飽滿的身材,合體的套裙,還有長筒絲襪和高跟皮鞋,在我的眼前晃來晃去,直到天明。

  第二天上班,我繼續思考著夜裡沒有想通的問題,幾乎沒有做任何其它事情。好不容易耗到五點,我趕緊回傢。

  我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仔細洗瞭澡,換瞭身幹凈像樣的衣服。下樓之後,我鬼使神差地溜進小花店,先選瞭一束漂亮的雜花,想瞭想放下來,換成一束白色的玫瑰,等付錢的時候,又反悔,重新換瞭一束紫紅色的玫瑰。

  六點半,我準時把車開到瞭公司大門口。

  海倫坐進副座,一面系安全帶,一面開玩笑地說:“您專心開車,別老盯著我看。”

  我沒有答話,伸手從後座拿過鮮花遞給她。

  海倫有點吃驚,局促瞭一會兒,接過花抱在懷裡,又囑咐瞭一句:“您專心開車,有什麼話回頭再說。”

  我們還是去瞭第八大街的那傢紅房子法國餐館,原因很簡單,海倫帶我去過一次,所以我對行車路線比較熟悉。

  也許是因為那束花的緣故,氣氛不像上一次那樣輕松。色拉過去瞭,主菜過去瞭,甜點也過去瞭,咖啡上來瞭。海倫這才開口說話:“我是結瞭婚的女人。”

  我沒有作聲。

  “所以,您的花,也許送錯瞭對象。”

  我還是沒有作聲。

  “您有沒有想過找一個女朋友?或者,您已經有瞭?”

  “我沒有女朋友,我正在找,都不合適,好不容易看上一個,還是已經結瞭婚的。”我不得不開口瞭。

  “我結婚很久瞭,我的丈夫,原來是我的老板,現在在上海通用。”

  “這個我知道。”

  無話可說,又是沉默。

  過瞭好一會兒,海倫才重新開口:“您在上海住過嗎?”

  “我出差去過幾次,沒有長住過。那裡的人西化,做事也比較守規則,所以國際公司都願意去上海而不是北京。您沒有去探親過?”

  “沒有。聽說上海女人很開放,是嗎?”

  “在中國,上海女人相對開放一些,但恐怕還是比不上這裡的女人。”

  海倫沉思起來,壁爐裡的火苗跳動著,忽明互暗地照在她的臉上。

  “我想講一點私事,希望您不介意。我很擔心,我丈夫在上海會被女人誘惑。您瞭解您剛才說的國際公司裡,中層管理人員的情況嗎?”

  我猶豫瞭半餉,才小心翼翼地回答她:“海倫,我不想騙您。我在北京的美資企業幹過,那裡的外籍管理人員,三個月之後大部分都有瞭情人。我是說大部分,不是全部,您的丈夫肯定屬於那小部分。作為女人,您已經這麼出色瞭,您丈夫何必再出去找呢?”我盡力安慰著海倫,想起往事,心情也沉重起來,繼續說:“海倫,我不是說你們的男人都不好,在我們中國,人要是有瞭權力,總是忍不住要濫用。還有,我們中國的很多女人,怎麼說呢?當然大多數是好的,但是有一部分,比較勢利。”

  “這種事那裡都一樣,不光是你們國傢。”海倫搖搖頭,繼續說:“這也不能怪女人勢利,男人就不勢利瞭?女人在職場,幹得再好,人傢還是把你當花瓶,所以,識相一點的職業女人,幹脆就承認自己是花瓶,反而能少走些彎路。”

  飯局在沉悶的氣氛中結束瞭。海倫喝瞭幾杯紅酒,所以我直接把她送回傢。路上,我盡量撿輕松的話題,比如問問她的房子如何?學區好不好?地稅幾何?海倫的情緒不高,她隻是泛泛地回答,最後還說,一個準單身女人很難,有一次半夜,不知哪裡竄來一個醉流浪漢,砸她的門,嚇得她報瞭警,可警察過瞭四十分鐘才趕到。

  費瞭一些周折,我終於把車停在瞭海倫傢的車道上。

  海倫抱著花束下瞭車,對我說:“謝謝您,下周見。”

  我問:“您不請我進去喝點什麼?”

  “好吧,按照您們的風俗,我也客套客套。您不進來喝點什麼?”

  我關掉發動機就下瞭車。“那我就不客氣瞭。”

  海倫笑笑,掏出鑰匙打開門,我們進瞭房門,然後,便自然而然地擁抱在一起。

  “您是策劃好的吧?”

  “不,不是,我回不去瞭,我不認路。今天晚上,您不用害怕醉漢瞭。”

  “不一定,還要看您是不是足夠強壯。”

  “那咱們現在就實際測試一下吧。”

  (十一)

  加拿大地廣人稀,經濟條件好一點的傢庭都喜歡買大房子。退休的人傢一般買平房,年輕一些有小孩或準備要小孩的,則傾向於兩層小樓。海倫的房子就是兩層小樓。一樓是車庫,廚房,客廳,洗衣房和書房,還有一個廁所,二樓共有三間臥室兩個浴室。對我而言,有點復雜得搞不清方向,不過,這天晚上,如果有什麼人因為什麼原因闖進來,是絕對能夠輕易地找到主臥室的。

  門廳裡,斜躺著兩雙黑色的皮鞋,一雙男式一雙女式。兩件西服外套,又是一男一女,指向旋轉樓梯。深灰色的西服套裙,男式西褲,一條藍色的領帶,兩件白色的襯衫,拾階而上。男式背心和鏤花的胸罩,指明瞭主臥室的方位。臥室的房門是虛掩的,一條平頭褲衩,一條蕾絲邊內褲,一雙黑色的短襪,還有一雙肉色的長筒絲襪,把視線引向房間正中寬大的軟床。昏黃的壁燈下,床上一片零亂,卻不見瞭男女主角。通往浴室的門半掩著,飄出水蒸氣和陣陣愉快的笑聲。

  “海倫,實際測試的結果怎麼樣?符合客戶的要求嗎?”

  “外型尺寸合格,強度超出標準,技巧性有很大欠缺。”

  我和海倫泡在三角大浴缸裡,疲憊不堪而又心滿意足,有一搭沒一搭地講著閑話。

  “海倫,我當然沒有什麼技巧,你是我的第一個女人啊!”我在撒謊。

  “嗯,我相信,看樣子你確實沒什麼經驗。”海倫輕信瞭。

  “再說,你那麼迫不及待,我本來想先來二十分鐘前戲的,你卻一把抓著我那東西就塞進去,又喊又叫地動作起來,我怎麼辦?隻好跟著你一起大幹快上啦。還有,你的身體又是那麼熱,那麼性感,正常的男人誰還控制得住?”雖然是恭維,但我沒有撒謊,海倫的確是豐臀肥乳,凹凸有致,做起來非常舒服,我終於理解瞭古人所謂的羊大為美。

  “那倒也是。”海倫抱歉地笑笑:“我很久沒有男人瞭,所以急瞭一點。”

  初春的寒夜,萬賴俱靜,浴室裡卻熱氣繚繞,令人身心松弛,通體舒坦。我和海倫閉著眼,靜靜地享受瞭好久。

  “海倫,我可不可以問一個私人的問題?”

  “可以,問吧。”

  “你和你丈夫離開奧沙瓦時,為什麼一個去上海,一個來卡爾加利?這在加拿大很少見啊。”

  “當時我們都看出制造業不行瞭,我丈夫認為制造業在中國還能紅二十年,而我覺得制造業在哪兒都沒前途,隻有資源業可能穩定一些,所以我們決定各自試走一下自己的路,誰發展得更好,另一個就轉過去。沒想到,一下子好幾年就過去瞭。”

  “海倫,恕我直言,現在看來,你們兩個都是對的,那麼誰遷就誰呢?總不能長期兩地分居吧?”

  “不,他是對的。”海倫沉吟許久,答道:“我在這裡已經走到頭瞭,他們不會再給我升遷瞭,一個女人在工業界,總是有玻璃天花板的。”

  海倫講的確實是事實,我一時也找不到話來安慰她。沉默。

  又過瞭一會兒,我重新開口問:“海倫,有個問題,你可以不回答,我聽說你是原來的副總提拔上去的?”

  “連你都知道瞭?”海倫笑瞭笑,爽快地回答:“他們都說我是副總的情人,其實根本沒有這回事。那時我剛來,他們把我當小文秘用,這怎麼可以?讀瞭工商行政管理,就得做管理,否則就白搭瞭。我就想瞭個辦法,既然他們把我當花瓶,我就幹脆做出花瓶的樣子。那年副總來主持年會,在希爾頓,他的包房也在那個酒店裡。我算好時間,敲門就闖瞭進去,匯報工作,然後等幾個頭頭真的來談工作,我故意把頭發衣服弄亂,恰到好處地迎出去。他們以為我是副總的人,就把我拉進瞭管理層,就這麼簡單。”

  “原來是這樣,海倫,你真聰明。”我由衷地贊嘆道:“我真得好好向你學習。”

  “學什麼?說吧,我教你。不過,現在我得出去透透氣瞭。”人都喜歡恭維,海倫當然也不例外,她給瞭我一個吻,水淋淋地起身,裹上浴巾出去瞭。

  我又泡瞭一會兒,才手拿浴巾,一面擦著身體一面走出浴室,猛抬頭,隻見海倫隻穿瞭一條內褲,站在地上,彎著腰正在整理床鋪。渾圓的屁股,高高撅起;雪白的奶子,顫顫巍巍。我不由得渾身松軟,一處發硬,湊上去一把環抱住她。

  “海倫,剛才你說我的技巧性有很大欠缺,這個,可不可以教教我?”我嬉皮笑臉地問。

  “當然可以,咱們就從頭開始吧,第一課,怎樣給女人脫內褲。”海倫側過頭,又給瞭我一個吻。

  接到指示,我毫不猶豫,攔腰抱起海倫平放在床上,自己也順勢側躺下來,一手摟住她渾圓的肩膀,一手放在她平坦的小腹上,嘴巴也沒閑著,在飽滿堅挺的乳房間拱來拱去。

  海倫不愧是搞管理的,氣喘噓噓間還能發出各種指令:“手往下,對,探進去,順著大腿內側,往下抹,好,回來,再抹另一邊,嗯,嗯。”

  她的喘息愈來愈急促,身體情不自禁地扭動起來,一條腿自然而然地蜷起來,讓內褲滑脫出來,嘴裡還念念有辭:“好,就這樣,讓它掛在另一條腿上,撫摸我的私處,啊,啊,對,再溫柔一點,啊,不行瞭,受不瞭瞭,快進來吧,以後有時間再繼續學。”

  我自己也快受不瞭瞭,兩腿間硬得好像要爆炸。我收回手,翻身壓上去,女人的兩腿已經自動分開瞭,我握著直撅撅的肉棍,頂住水淋淋的陰戶,便要挺身而入。

  “叮鈴鈴!叮鈴鈴!”突然,床頭的電話響瞭。我和海倫都嚇瞭一跳,屏住呼吸,不敢動彈。終於,鈴聲停瞭,我們松瞭一口氣,正要繼續下去,那電話又響瞭。

  “可能是我丈夫,看樣子是有重要的事。”海倫推開我,返身爬過去,接起瞭話筒。

  “親愛的,是我,我在浴室,所以晚瞭。什麼?什麼學校?做什麼?年薪多少?”

  似乎真的是重要的事情,海倫和她的丈夫認真地討論起來。在這種情況下,我感到自己很尷尬,也很多餘。我跪坐在床上,赤身裸體,耷拉著陽具,左右打量起這間臥室。

  西方人在裝修方面用色比較大膽,這間臥室主題是紅色。墻壁是暗紅,窗簾和地毯是猩紅,床上用品則是紫紅。墻上掛著幾幅名畫的復制品,畫佈上的西洋裸女半掩著輕紗。寬大的席夢絲床,靠墻擺在正中,厚厚的紫紅色絨佈被單,散發著曖昧和情欲。梳妝臺和梳妝鏡,與床同寬,與浴室相對,床上的迤旎春光,一覽無餘。海倫的經濟條件,顯然要比德朗內夫人好得多,難怪人人都想往上爬!

  我的視線,移回床上,海倫跪伏著,兩腿自然分開,陰戶也像德朗內夫人一樣刮得幹幹凈凈。我不由得心中慚愧:海倫和德朗內夫人都對我很好,她們的丈夫也沒有招惹我,可我卻處心積慮地把她們弄上床,這實在不太道德!

  我的眼神順著海倫光滑的脊背,轉到床頭櫃上。電話機旁放著一個小鏡框,裡面是海倫和她丈夫的合影。天哪,那半禿頂的中年男人,和我在北京時的經理相似極瞭,尤其是那自以為高人一等的蠢態!林薇,琴姐等人的影像浮現在腦海!他媽的,他們欺負瞭多少我的同胞!還有他們的先輩,在中國犯下瞭多少滔天罪行!他們何曾懺悔過一絲一毫?我氣血沸騰,上下兩分,一股直奔腦海,一股沖入下體。

  我向前緊爬兩步,抱住海倫渾圓高撅的屁股,噗哧一聲,一捅到底!

  鏡框裡的男人還在蠢笑著。

  咣鐺,話筒墜落下來,被電線牽著,垂來蕩去。

  (十二)

  我和海倫不再是單純的同事瞭,我們有瞭情人關系。當然,我們之間不會有任何結果,隻不過是簡單的相互需要。這一點我們都很清楚,我們兩個,說好聽是男女同事日久生情,說難聽就是孤男寡女勾搭成奸。

  海倫和中國女人不一樣,既然做瞭,就徹底放開,不再兼顧什麼牌坊。每次幽會,她都打扮得漂漂亮亮,很職業很良傢的樣子。海倫非常瞭解男人,為瞭助性,什麼都可以嘗試,她是我真正的啟蒙老師。

  時間過得飛快,在放縱纏綿之間,窗外那株楓樹已是鬱鬱蔥蔥;又不知何時,鬱鬱蔥蔥忽然變得黃金般燦爛輝煌;一夜西風乍起,那燦爛輝煌便葉落歸根瞭。

  這一年,冬天來得特別早,特別突然。

  十月下旬的一天,我和海倫出差去埃德蒙頓。本來天氣很好,下午三點我們往回開的時候,突然暴風雪降臨瞭。好在我們開的是一輛大切諾基,底盤比較高。我們壓著浮雪,小心翼翼地走在二號高速公路上,才開出去不遠,路就被封瞭,說是前面有好幾起車禍,有一輛油罐車翻瞭,路面上淌著燃油。我們隻好拐上鄉村公路,路況更加糟糕,海倫把我換瞭下來,她是魁北克人,雪地行車經驗豐富。

  漫天的風雪,能見度越來越差,路上的車也越來越少。我們慢慢地開瞭一個小時,才走出去五六十公裡。突然,我看見對面車道邊歪著一輛車,似乎有人在拼命地揮手。我趕緊告訴海倫,她也看見瞭,緩緩地把車停瞭下來。

  我們冒著風雪跳下車,原來是一輛很舊的道奇皮卡,滑出瞭路面陷進溝裡。車主是個年輕女孩兒,已經快凍僵瞭。我們把女孩兒扶進吉普的後座,暖和瞭好久她才能講話。

  女孩兒名叫梅蘭妮,住在埃德蒙頓郊區,去米勒鎮替傢裡辦事,回來時車就失控瞭。她沒帶手機,等瞭一個小時才遇見我們這一輛車。

  梅蘭妮還想再說下去,海倫擺擺手,掏出手機,說:“我來叫汽車協會的拖車。”

  我連忙阻止她:“這種天氣,恐怕再等兩個小時拖車也來不瞭。”我轉過頭問女孩兒:“梅蘭妮,你別慌,告訴我們,你傢的具體位置。”

  女孩兒回答:“不太遠,從這兒往北開,快到李杜克鎮時路邊有個加油站,是我姐和姐夫開的。”

  我又轉過頭和海倫商量:“海倫,我們送她一下吧,我知道這是南轅北轍,可好像也沒別的辦法。”

  海倫沒說什麼,爬回駕駛座,小心翼翼地做瞭個三點掉頭,往回開去。

  暴風雪似乎小瞭一點,能見度好多瞭,海倫加快瞭車速。

  “停,停車!”

  遠遠地,我看見路邊一個加油站。海倫拐瞭進去停下來。

  “不,不是這個,還要往前。”梅蘭妮叫起來。

  “我知道,我要加油。”海倫有點不耐煩地說。

  我趕緊跑進小賣部,買瞭一大杯熱咖啡加兩個甜圈。等我跑回來上車,海倫已經把車發動起來瞭。我把咖啡和甜圈遞給後座的梅蘭妮,姑娘又餓又渴,連謝謝都來不及說,接過東西就吃起來。

  海倫瞟瞭我們一眼,沒說話,車子怒吼一聲沖上大路。沒有再開多久,我們就找到瞭梅蘭妮姐姐傢的加油站。海倫不願意下車,我獨自把梅蘭妮送進加油站附屬的小吃店。

  昏暗的屋子裡,一個年輕的女人正在碼貨,梅蘭妮撲到她的懷裡大哭起來。我覺得自己很多餘,便悄悄退瞭出來。

  我們正準備拐回大路,那個女人,想必是梅蘭妮的姐姐,跑瞭出來。

  海倫踩住剎車,搖下車窗。那女人問:“謝謝你們送我妹妹!你們是去南面嗎?”

  “是,我們去卡爾加利。”海倫回答她說。

  “二號高速路已經通瞭,你們不用繞鄉村公路瞭。你們要加油嗎?免費的。”梅蘭妮的姐姐看來是個很實在的村姑,不過海倫好像不願意多和她講話。

  海倫沒有接話,一面跳下車一面對我說:“我累瞭,您來開高速。”

  梅蘭妮的姐姐顯然聽不懂法語,站在那裡不知所措,我說油箱是滿的,謝過她便趕緊上路瞭。

  高速路上路況很好,雪暴也漸漸停息瞭。海倫一直不說話,我也不敢招惹她。

  天已經黑透瞭,開瞭將近三個小時,我們接近瞭卡爾加利城北。我實在忍不住問:“海倫,我知道一來一回耽誤瞭兩個小時,可我們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海倫回答:“我沒有抱怨啊!冬天出門,見到車禍是一定要幫的。”

  我又問:“那您這臉色是給誰看呢?”

  海倫不說話瞭,我也懶得搭理她。過瞭一會兒,她自己開瞭口:“您去買咖啡和甜圈,怎麼也不問問我餓不餓,渴不渴?”

  “對不起,對不起,我忘瞭!”我恍然大悟,忙不迭道歉:“我這就將功補過,給你買最好的。”

  “算瞭,讓人提醒瞭就沒有誠意瞭。”

  海倫終於高興瞭一點。再要強的女人也還是女人。我到一個出口下瞭高速路,找到一傢咖啡店。我們每人點瞭一份熱湯和新鮮面包,又喝瞭一大杯濃咖啡,然後才再上路回傢。

  我的公寓比較近一些,海倫就住下瞭,沒有再開車回她自己的傢。我們都很累,洗洗便上床睡瞭。我輾轉反側,從一數到瞭五千,還是睡不著,海倫也翻來覆去的。

  “海倫,我們可能不該喝那杯咖啡。”

  “嗯,我想也是,我們說說話吧。你覺得剛才那個姑娘怎麼樣?”海倫轉過身,靠進我的懷裡。

  “我沒太註意看,她渾身都是雪,挺落魄的。”我一面摟住女人,一面小心翼翼地措辭。

  “那你有沒有想過找一個本地姑娘,好好成個傢?”海倫撫摸著我的胸肌,沒頭沒腦地問瞭一句。

  我思考瞭一會兒,說:“我想過,又怕語言文化還有生活習慣互相不適應。”

  “從阿爾伯塔到馬尼托巴的鄉下姑娘最適合做妻子,她們一般在高中就找好對象,叫做高中甜心,畢業後就結婚,結婚後就生孩子,一個接一個,然後就是相夫教子。你們中國男人不是最喜歡這樣的傳統姑娘嗎?”海倫的手繼續撫摸著我,愈來愈往下身移動。

  我開始喘息起來,也騰出一隻手摩挲著她光滑的後背。“這倒也是,我也聽說過鄉下姑娘的好處,不過,不過,那你怎麼辦?”

  “我?我和你能有什麼結果?”海倫笑瞭笑,手,不安分地伸進瞭我的內褲。“我正要和你講,我準備辭職瞭,我在這裡已經爬到頭瞭,我丈夫給我找瞭一份輕松的工作,在上海的一傢國際學校當教務長。”

  “真的?”我吃瞭一驚,才硬起來的陽具又蔫瞭下去。

  我想瞭好一陣,才慢慢地說:“不過,海倫,你早就應該這麼做瞭,上海比這裡好得多!”

  “是,我累瞭,想回傢瞭。”海倫有些傷感,不過手上並沒有停歇,她緩緩地套弄著,我的那東西又有瞭起色。

  我知道我也得做些什麼,便順著她的後背一路滑下去,探進瞭她的內褲,撫摸起渾圓的屁股來。

  這樣,我們愛撫著,很快就都汗津津的瞭。海倫停下來,拉下我的褲子,問:“還有,你有沒有考慮過換個地方?”

  “我?我不想回中國,那裡競爭太激烈,做技術的很讓人看不起。”我一面配合著她屈起腿,讓內褲滑出去,一面實話實說。

  “我知道,你不喜歡社交,所以,我認為你去大學教書也許會更愉快。你知道嗎?這兩年阿爾伯塔大學很有錢,正在招石化能源方面的教授,我有內線消息,他們的工學院準備擴招一百個教授。”海倫自己褪下瞭內褲,貼緊我,一邊研磨著一邊說。

  我翻身壓上去,分開女人的雙腿,跪好,杵進去,問:“他們瘋瞭?要一百個新教授?過幾年能源熱涼瞭怎麼辦?都趕走?”

  “你真是個書呆子!”海倫有些不滿:“先把事情做大,將來出瞭問題省政府自然要管,問題越大政府越不能不管,你懂不懂?”

  我也不高興瞭,停止瞭動作:“我覺得現在挺好的,我又不想往上爬。”

  “過兩年,和你前後腳進來的新人升上去瞭,你還在原地踏步,到那時候你就不會這麼想瞭。”海倫覺察到我的不悅,雙手摟住我的肩,放緩口氣說:“你現在走正是時候,可以帶走幾個項目,我會幫你的,地下室那幾臺不常用的設備也可以拿走,過四年拿瞭終身教授,你還愁什麼?”

  “這麼好的事!我的英語能講課嗎?”我動心瞭,可又不太自信。

  “講課有什麼難?第一遍要費些精力備課,講到第三遍的時候,連講義都不用帶。你看現在的教授,不也大多是混混嗎?別得罪基金會,別得罪校領導,別得罪其他教職員工,別得罪學生,就成瞭!你不是鋒芒畢露的人,別太不自信瞭!”

  海倫一番開導,我感到前途豁然開朗,不由得由衷地充滿感激。“海倫,謝謝你,為我考慮得這麼周到!”

  “怎麼謝?”

  “當然是以身相許啦!”

  談話,停止瞭。

  床,嘎吱嘎吱地搖晃起來。

  (十三)

  雪萊說得好:冬天到瞭,春天還會遠嗎?

  這一年的冬天來得早,去得也早。轉年的三月底,冰雪已經開始消融。海倫就要走瞭,我還要等到五月底。

  我去阿爾伯塔大學任教的事情非常順利。加拿大的教職,門檻其實很低:第一要有博士學位,英國的最好,美國的其次,其它歐洲國傢的也行,本地的勉強湊合;第二要能搞項目拉贊助,也就是說要能給學校和系裡弄來錢,像我這樣有大公司背景本身就帶著項目的最好;第三要有關系,要有學術界的大拿或企業界的金主推薦,至於真正的學術能力,反倒是次要的。

  四月初的一個周末,陽光非常明媚,房簷滴滴嗒嗒淌著水,有的地方草皮已經露瞭出來。我和海倫來到公司,她要把自己私人的東西裝進紙箱子,而我負責把紙箱子一個個搬到她的車裡。

  因為氣溫比較高,海倫迫不及待地換上瞭春裝,脫掉風衣,隻剩下綠色的圓領衫,白色的窄裙,肉色的絲襪,紫色的高跟皮鞋。她的情緒很好,一面忙碌一面哼著小調。

  一日夫妻百日恩,我站在旁邊,不由得有些嫉妒,酸溜溜地說:“不就是要去見老公瞭,至於嗎?跟良傢婦女似的。”

  “我本來就是良傢婦女,都是被你們這幫臭男人勾引的!”海倫一點兒也不生氣,彎著腰繼續裝東西,短短的窄裙,幾乎遮不住屁股。

  我看著她清涼性感的打扮,不由得妒火欲火一齊燃燒。“是嗎?良傢婦女有像你這麼好勾引的嗎?”我貼瞭上去,硬梆梆的下體頂住瞭女人的臀尖。

  “別胡鬧,這裡可是辦公室。”海倫直起腰,轉過身來推我。

  我趁勢一手摟住她的腰,一手握住一隻乳房,同時嘴巴也湊上去吻她:“辦公室?辦公室怎麼啦?你不是說職業女人就是辦公室花瓶嗎?花瓶不就是用來插的嘛!”

  海倫一邊側過頭躲我,一邊氣喘噓噓地討饒:“好瞭,別鬧瞭,一會兒來人怎麼辦?你弄起來時間那麼長。”

  我依然不依不饒:“沒關系,哪兒那麼巧來人?要不然,你先用嘴給我弄差不多瞭,我再插進去,一會兒就完。”

  陽光透過玻璃窗直射進來,整個房間暖洋洋地充滿春意。海倫拗不過我,她自己的性趣也被挑上來瞭。風騷性感的女人緩緩地跪瞭下去。我的褲帶被解開,長褲短褲一齊落瞭下來,胡亂地堆在腳上。

  口交,在我和海倫之間不算什麼新鮮事。她一手托著陰囊,一手握著陽具,不急不緩熟練地摩挲著,套弄著。女人手指上的婚戒在陽光下熠熠閃亮,令我格外意氣風發。我昂首挺胸叉立著,感到自己從未有過這樣高大。

  海倫見火侯已到,輕啟朱唇,我的龜頭就被含在瞭白領少婦的口中,多麼溫暖,多麼濕潤!

  “啊,海倫,舒服死我瞭!”到底是職業婦女,做事就是專業,懂得客戶至上的道理。我俯瞰著跪在腳下的女人,平時是那麼風風火火,此時此刻又是那麼溫柔,我禁不住忘乎所以起來。“海倫,你丈夫,當年是不是在辦公室裡把你搞上手的?”

  海倫唔瞭一聲,沒有停止動作,於是我繼續下去:“那天下午,他打電話給你,叫你下班後留一下,到他辦公室裡談轉正的事,你心領神會,捱到大傢都走光瞭,然後你們就辦成瞭交易,對不對?”

  海倫吐出我那東西,抬起頭,吃驚地問:“你怎麼知道的?我從來沒說出去過啊。”

  “你們的那些蠢男人幹的壞事,我猜都不用猜!他是不是讓你趴在老板桌上,撅著屁股從後面幹的?”

  “啊?你連這些細節都能猜到?”海倫驚呆瞭,僵在那裡不知所措。

  果然是這樣,我怒火中燒,喝斥到:“別愣著!起來,脫掉褲子,趴到桌子上去,撅起屁股,我也要從後面幹!”

  海倫緩過神,撐著我的膝蓋站起來,轉身彎腰,解開短裙,褪下內褲。法國女人真是騷!她挪到桌前,伏下身體,高撅屁股,還對著我晃瞭晃。怪不得老板們都喜歡在辦公室裡搞女人,和傢裡的感覺確實不一樣!

  我胸中的欲火越燒越旺,勒令到:“屁股再撅高一點,腿再分開一點,別亂動,等著我!”

  我緊盯著女人白嫩的屁股,臀溝間濕漉漉的,暗紅色的肉唇微微顫動,仿佛是在熱烈地邀請。我心潮澎湃,熱血上湧,扶著怒不可遏的陽具,抵住水汪汪的肥穴。

  “海倫,你說,那回在希爾頓,副總是怎麼幹你的?是不是也是這個樣子?”

  “沒有啊,我說過的,那是我騙大傢的。”

  “騷貨,你不老實,你以為就你精明,別人都是傻子?那幫管理層的王八蛋,哪個不是人精?就那麼容易被你耍?”

  “啊!受不瞭瞭!”海倫呻吟著,扭動著,哀求著:“我真的沒有給那老東西幹,老東西年輕時花過頭瞭,那東西根本完瞭,我連吸帶舔半個鐘頭也沒硬起來。我真的沒騙你,你快進來吧!”

  我笑瞭,笑得那麼苦澀,我又想起瞭林薇,想起瞭琴姐,想起瞭千千萬萬職場中掙紮的女人。我雙手把緊海倫健壯的腰肢,晃瞭一晃,身體緩緩向前頂去。我看著自己腫脹發紫的龜頭,分開兩片肥厚的肉唇,慢慢擠入女人的身體,然後是黝黑粗壯的陰莖,緊跟其後。終於,豐滿的臀丘和健壯的下腹碰在瞭一起。

  整根沒入。

  啵滋,啵滋,肉體摩擦的聲音,在空曠的房間裡回蕩起來。

  “哦,舒服死瞭!”海倫情不自禁一聲輕呼,她踮起腳尖,努力地迎接著沖撞,而我,則扶著女人的腰肢,不慌不忙地抽送享受著。

  “啊,深一點!啊,再快一點!”海倫哀求著。

  我大聲喘息,加快瞭節奏。做老板的滋味真好,怪不得人人都想往上爬!我躊躇滿志,抽插著,品味著。

  “海倫,縣官不如現管,你老實說,你除瞭走上層路線,咱們所裡的頭頭腦腦有沒有睡過?”

  “嗯,我,我沒辦法,老所長睡過,就幾次。”

  “他媽的,你說,你到底和多少男人睡過?”

  “啊,記不清瞭,加上結婚前的,有那麼十來個吧。啊,啊,別停!”

  “十來個?你還挺實誠!真不要臉!”

  我越幹越氣憤,越氣憤越狠命幹。我奮力抽送著,愈來愈急,愈來愈快。

  “不能怪我啊,我隻是一個女人,嗯,啊,你今天真厲害!如今這世道,沒有傢族背景,能擠進管理層,哪有幹凈的?”胯下的女人開始痙攣,濕滑的肉壁一陣陣收縮,溫熱的汁水順著大腿,一股股不住地往下流淌。

  “騷貨,老班子走瞭,新班子上來瞭,你就老實瞭?心甘情願坐冷板凳瞭?你怎麼沒去和新所長睡?”

  “啊,我去試過的,新所長不想和我睡,嗯!啊!”

  “胡說,那傢夥是聖人嗎?現在還有聖人嗎?”

  “不,不是,啊,我不行瞭!他是同性戀,隻玩兒小男生。”

  “他媽的,你們整天人模狗樣,滿嘴黑帶六西革碼團隊精神,背地裡他媽的一肚子男盜女娼!”

  我再也無法忍受,深深一個突刺,一股滾燙的濃精,直射入職業女人的最深處。

  海倫癱軟在寬大的辦公桌上。

  (十四)

  七月的阿爾伯塔,陽光明媚,氣候宜人。大草原上的小麥已經開始結穗,清風拂過,泛起層層金黃的波浪。

  我來到阿爾伯塔大學已經一個多月瞭,每天除瞭備課和調試儀器,就是在校園裡閑逛,沒有什麼事情。阿爾伯塔大學是加拿大最大的學校,中國留學生也最多,中國人裡面雜七雜八的事情也最豐富,什麼通奸啦,交換啦,應有盡有。

  學校裡逛夠瞭,我就開始往周邊地區發展,重點是幾個購物中心。這倒不是因為我喜歡購物,主要是購物中心裡常常有一些展覽,比如汽車促銷,房地產促銷等等,我比較感興趣。

  這天星期五上午,我不想做事,開車來到離學校最近的購物中心,看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購物中心的過道很寬敞,中間排著一溜小商亭,通常是賣手表,裝飾品,假珠寶和手機的。我踱瞭一圈,目光落在維爾京手機商亭裡面。兩個年輕姑娘正閑撐在櫃臺上,其中一個似乎有點兒面熟。那姑娘十八九歲的樣子,不高不矮,體型勻稱,白色的短袖衫紮在牛仔褲裡,一看就充滿活力。

  我正要走近些看她的胸牌,她也註意到瞭我。我們不約而同地認出瞭對方。

  “梅蘭妮!”

  “是你!”

  “對呀,是我,梅蘭妮,又見到你真高興!”

  “我也真高興,那天你們一下子就走瞭,連個電話也沒留,我都不知道去哪裡謝你們!你又是來埃德蒙頓出差嗎?她呢?那個和你一起的女人,很兇的樣子。”

  “你是說海倫?她辭職瞭,去中國和她丈夫團聚瞭。我也辭職瞭,搬到這裡來瞭,我在大學裡教書。”

  “是嗎?太好瞭,那你就是教授啦?”

  “算是吧。”

  “快中午瞭,我請你吃快餐吧,那天你的甜圈可真香。”梅蘭妮興高采烈地轉過頭,對她的同伴說:“阿什麗,今天我先去吃飯,一會兒換你。”

  那姑娘笑笑,爽快地說:“去吧,慢慢吃,別急著回來,我今天不餓。”

  將近正午,餐飲區熙熙攘攘。我對梅蘭妮說:“小妹妹,你想吃什麼?還是我請你吧。”

  梅蘭妮高興地回答:“好啊,我最喜歡吃白食瞭,不過我不想吃肉,怕胖,咱們就吃壽司吧,壽司不是你們中國發明的嗎?”

  “好,就吃壽司,不過,壽司是日本發明的,是日本文化中為數不多的好東西之一。”

  我們端著盤子找瞭個空桌坐下。我看著姑娘吃得津津有味,問:“梅蘭妮,說說你吧,你中學畢業瞭?”

  “嗯,剛畢業。”姑娘噎瞭一下:“我們鎮裡的學校,學習都不太好,沒幾個上大學的,男生都去北面挖礦去瞭,女生除瞭結婚的,剩下的都在打短工。喏,那邊賣薯條黃頭發的女孩兒,娜塔麗,我同學,我坐她的車上下班。”

  “結婚?這麼早?”

  “嗯,一多半吧,上學時就定好瞭的,不早瞭,我媽十六歲就生我大姐瞭。”

  “梅蘭妮,你到底有幾個姐姐?”

  “四個!大姐烏爾蘇拉,有三個孩子,在紅鹿市,大姐夫是石油工人。二姐維多利亞,離婚瞭,帶著兩個孩子住在傢裡。三姐奧萊維婭,你見過的,開加油站,也是兩個孩子。我還有一個哥哥威廉,我嫂子去年剛生完孩子,又懷上瞭。”

  “這麼多?”我吃瞭一驚,脫口問到:“那你準備生幾個孩子?”

  “我?沒想好呢,先來三個吧。”

  海倫說的沒錯,這大草原上的女孩兒都是居傢型的。正午的陽光透過玻璃天棚,直照著吃得眉飛色舞的姑娘。我這才有工夫仔細打量她一番:長長的睫毛下,一雙蔚藍色的眼睛,小巧的翹鼻兩邊,散佈著淡淡的雀斑,金黃色的長發,隨意地披在肩上,而健康的膚色,好像那剛剛成熟的小麥。

  我不由得問:“梅蘭妮,我聽說咱們這塊兒的農場裡,主要是早先烏克蘭移民,你們傢兄弟姐妹的名字,怎麼都是德國味兒?”

  “我們傢祖籍是西裡西亞,那地方挺亂的,後來我們傢搬到南烏克蘭,後來革命瞭,我們又跑瞭出來,糊裡糊塗來這裡落瞭戶。我們傢祖祖輩輩都是農民,隻要是能種麥子的地方,我們就能活下去。”

  我望著這個單純快活的女孩兒,心裡無限感慨:全世界勞動人民大同小異,首先是要生存,其次是要尊嚴和體面。我忽然想起一個問題,於是問:“梅蘭妮,我可不可以換個話題?你們傢在這裡很久瞭,你是不是對這裡的事情都很熟悉?比如說,哪塊地比較好?我是說買地蓋房子。”

  “我當然是門兒清啦!”梅蘭妮高興地回答:“原先房子挺便宜的,也沒什麼人買,這兩年挖油找礦的人多瞭,就漲起來瞭,你要買的話越早越好。城南這塊兒就有好幾個新區,你去現場看瞭嗎?”

  “我看瞭一個,就西南邊那塊兒,離學校特近,賣房的人挺熱情的,說下個禮拜每個宅地基還要加五千,不過他說可以給我保持住。”

  “西南邊?離學校特近?”梅蘭妮放下塑料叉子,想瞭一會兒,突然緊張起來:“你沒簽什麼吧?那塊地不行,地勢低,原來是泥潭,他們墊高瞭專門蒙你們外地人的,下暴雨還有化雪的時候,地下室容易滲水,你快退瞭吧!”

  我也緊張起來:“我還沒簽呢,本來說下周去交押金的,買房怎麼這麼多事兒?”

  “當然啦,現在造房子快,用料也省,不像我們傢,房子都是自己造的,你要是一開始不弄好,將來可麻煩瞭。”梅蘭妮端起托盤站起來說:“我得回去瞭。這樣吧,我回傢問問我三姐,她消息最靈通,你給我一個電話號碼。”

  我寫瞭電話號碼,順帶著公寓的地址,一齊交給姑娘:“梅蘭妮,謝謝你,我們給你的同事也買一份壽司吧,你帶給她。”

  (十五)

  第二天早上,我起得很早,打開電視看房屋裝修頻道。梅蘭妮一番話,使我對買房的事情重視起來。

  將近九點鐘的時候,門鈴響起來,我按住對講機,原來是梅蘭妮,我連忙按電鈕打開公寓大門。

  等我迎到電梯口,梅蘭妮正好上來,左手一個塑料袋,右手一個紙袋,一見我就抱怨:“你怎麼不接電話?我打瞭十好幾次。”

  “啊呀,對不起,對不起,我把手機放在車裡瞭,很少有人給我打電話。”

  我把姑娘領回傢,讓她坐好,倒瞭一杯水。梅蘭妮把袋子放在書桌上,一面喝水一面打量著房間。

  我拉過一張椅子,坐在對面也打量著她。今天姑娘穿得正式一些,白色的襯衫,紮在綠格子短裙裡,灰色的長襪,黑色的平跟搭袢皮鞋。

  “梅蘭妮,你不會是私校的吧?怎麼也有校服?”

  “我們學校怕大傢在穿衣上攀比,所以也有校服,政府補助的,我沒有妹妹瞭,所以得趕緊穿壞它。怎麼瞭?很土是不是?”

  “不,很好。”我情不自禁多盯瞭姑娘一會兒:“梅蘭妮,你很漂亮!”

  姑娘的臉紅瞭,低下頭掏出一張手畫的地圖,叉開話題:“我姐畫的,周圍比較好的幾個新區,一開春就開盤瞭,我姐說,可能好的位置都被人搶瞭,咱們得快,所以我就跑過來瞭。”

  “那,那咱們快一個一個找過去吧!”我有點慌瞭。

  “不急,周六樣板房要十點才開門呢。”

  梅蘭妮站起來,抓起兩個袋子,邊走進廚房邊問:“你吃早飯瞭嗎?”

  “吃過瞭。”我跟進去,看著她從紙袋裡拿出一條傢制的雜麥面包,又從塑料袋裡拿出一塊紙包的牛排,還有一罐黃油,我頓時兩眼放光。

  “那我給你準備午飯吧!都是我們自己傢的,面包是我早晨才烤的,特新鮮!你有木錘子嗎?”

  “沒有,我實驗室裡有鐵的。”

  梅蘭妮沒有理我,找出一口鍋,燒上水,從冰箱裡翻出幾樣蔬菜,洗凈切碎,放進鍋裡,又從牛排上切下一些碎肉,也丟進鍋裡,然後反過刀身,用刀背把牛排兩面拍松,停下來問:“你有胡椒嗎?”

  我打開廚櫃,把胡椒粉遞給她。

  “下次要買整粒的,現吃現碾。”梅蘭妮一面往牛排上撒鹽和胡椒粉,一面吩咐我:“把慢燒鍋通上電預熱!”

  我站在姑娘的背後,看著她熟練地忙碌,不由得感動起來:“梅蘭妮,你讓我想起瞭媽媽。”

  梅蘭妮沒有接我的話,她給牛排罩上保鮮膜,又把滾沸的肉菜湯加好調味品,端進慢燒鍋蓋好。這一切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比我做實驗麻利多瞭。

  “咱們可以走瞭,一傢一傢看現場,回來正好吃午飯。”梅蘭妮擦擦手對我說:“咱們從離我姐加油站最近的那塊地看起,那個小區最好,南面是一片樹林,我姐有朋友在市政府,說是十年之內不會開發那片林子。”

  走到樓下,我一眼看見那輛道奇皮卡,比去年冬天更加破舊瞭。我心有餘悸地說:“梅蘭妮,我看見這輛車就想起那場雪,咱們能不能開我的車?反正還要回來的。”

  “好啊,我什麼車都會開,拖拉機都行。哪一輛?”

  “那一輛,沃爾沃,你開?你可小心點兒,保險是我的。”

  “你開這麼老氣的車?我來試試!我們村從來沒有過歐洲車。”梅蘭妮興奮起來,一把搶走瞭車鑰匙。

  我坐進副座,才關好門,梅蘭妮就發動起來,一腳油門竄瞭出去。

  周六的上午,街上車並不少,梅蘭妮左沖右突,頻頻超車,我實在有些害怕,隻好求她:“梅蘭妮,我不是心疼車,我是暈車,求你穩著點兒,你晃得我難受。”

  “噢,我知道瞭,聽說在德國,高速公路沒限速?”梅蘭妮稍微放慢瞭一點。

  我喘瞭口氣,回答她:“小妹妹,這兒不是德國,咱們也不在高速公路上。你們阿爾伯塔人真怪,什麼事都慢慢吞吞,就開車急。”

  “嘻嘻,我們結婚生孩子也挺急的。這車真沉,方向盤也硬,開快瞭才帶勁兒。”

  “別,我怕死。”

  梅蘭妮路很熟,我們很快就來到瞭城鄉接合處。路上的車越來越少,我們上瞭一條小路,路盡頭一拐,緩坡上陡然呈現出一片新房,有的已經住進瞭人,有的還沒完工。梅蘭妮開得很慢,放下車窗,在小區裡一圈一圈地繞,還對我說:“你註意感覺,車是上坡還是下坡。”

  小區最南端的那條街,確實緊鄰著荒林,正值盛夏,鬱鬱蔥蔥,煞是可愛。街上幾乎蓋滿瞭房子,隻剩下幾塊宅地基,也都已經澆鑄好瞭地基,看樣子,開發商和地產商都想盡快結束這兒的工程。梅蘭妮一言不發,一面開車一面觀察。

  突然,我看見一塊地基後面,靠著樹林,有一叢高大茂盛的灌木,開滿瞭紫色的小花。“停!梅蘭妮,快停!”

  我跳下車,繞開地基,撲將過去。天哪,是丁香,紫色的丁香,好大一片!我回到瞭中學時代!我一面貪婪地嗅著那久違瞭的芳香,一面埋頭仔細搜尋起來。

  梅蘭妮過來瞭,對我說:“你眼力不錯,這塊地很好。”

  “梅蘭妮,先別說別的,快幫我找,找五個花瓣的!”我打斷她。

  “五個花瓣?丁香都是四個瓣啊。”梅蘭妮不解地問。

  “有五個花瓣的紫丁香,好多年前,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找到過一朵,找到它就找到瞭幸福的婚姻!”

  “是嗎,那可得好好找找!”梅蘭妮也認真起來。

  這是一個晴朗的上午,艷陽高照,我們兩個很快就汗流浹背瞭。

  我直起腰,擦瞭一把汗說:“梅蘭妮,先不找瞭,我們哪兒也不去,就在這兒買房。”

  “好啊,反正花兒沒有腳。”梅蘭妮也直起身說:“我剛才大致看瞭一下,這塊地不錯,大概五十五尺寬,一百二十尺深,深度無所謂,反正後面是樹林。缺點是正對雨水井蓋,說明這裡是整條街的最低位,否則早就被人搶走瞭。地下室已經澆好瞭,九尺高,比標準高一尺,好。坡比較陡,你看,地下室後墻有一道豁口,那是預留的後門。”

  “地下室還有出口?”

  “對,因為是在坡上,朝南的一面其實是在地上,可以直接走進後花園。地基很大,想必這個房型是單層,使用面積估計是兩千平方尺。”

  “單層,為什麼不是兩層?憑高望遠多好!”

  “坡上造房子,地基越大越好,不容易出裂紋。同樣的使用面積,如果是雙車庫,兩層的地基隻有單層的三分之二。”

  “我懂,這個地基的南北向是單向受力。”我抬頭看去,這條街南面的房子確實沒有兩層的。

  “梅蘭妮,咱們現在怎麼辦?找賣房的問問,別是已經被人訂掉瞭。”

  “走,上車,我們去樣板房!”梅蘭妮回答:“這房沒賣掉,不然他們肯定會插牌子。”

  這房子果然還沒有賣掉。胖胖的老銷售代理坐在我們面前,小眼睛在我和梅蘭妮之間掃來掃去。我知道,他是在判斷我們的關系,以及誰有決策權。

  “兩位好眼力,這塊宅地基很搶手,下午還有兩個客戶預約瞭要來看現場。當然,這裡也有缺點,地基已經澆好瞭,房型也就不能改瞭。不過,我們不是急著要完工,我們不願意在冬天澆鑄,那樣質量可能會有紕瑕。我們是本地公司,總是先要替客戶著想,對不對?”

  “對,對。”我點頭稱是。

  “可你們的地下室我們不喜歡,九尺太高,冬天取暖費受不瞭。”梅蘭妮一面看著房型圖,一面漫不經心地說。

  “您這就錯瞭,九尺是趨勢啊,等您把頂封瞭,高度正合適,不憋屈,是不是?”

  “是,是!”我打斷他:“咱先不談細節,剛才你說很多客戶感興趣,我能不能付你五百塊押金,你給我保持一周?”

  “能,能,一看先生就特果斷,特有決策力!”

  “回頭再說吧,我們還要去別的新區看看,你們這裡交通太不方便,路坑坑凹凹的。”梅蘭妮拉起我就走,我隻好跟出去。

  老傢夥的聲音追出來:“那路不是還沒修好呢嗎?”

  車開出去好遠,梅蘭妮埋怨我:“你怎麼上來就亮底兒啊?”

  “我,我這不是怕下午那兩個客戶嗎!”

  “哪兒有什麼兩個客戶!你就那麼相信他?”

  “你想啊,那地方確實不錯,雖說是街上最低的,可整條街在坡上,水總得先往坡下流,我好歹是博士,這點常識還是懂的。咱們看出好來,別人也看得出,對不對?”

  “那你也不能那麼猴急呀?你一開始就給人摸瞭底,咱怎麼談價錢啊?”

  “那倒也是,你來吧,我英語不行。”我辯解道。

  “好吧好吧,咱別的地方就真不去看瞭?我告訴你,你別打電話過去,他要是打過來你就說沒定呢。”梅蘭妮做總結性發言:“周一四點半,你來商場接我,咱們再去會會那老傢夥,你別開口,我來對付他!”

  (十六)

  以後的十來天裡,我和梅蘭妮天天都要去和老傢夥鬥爭一番,具體來說是我陪著她去鬥爭。梅蘭妮的本事很大,她居然說服那個老滑頭,把地下室後門和升高一尺的錢都免掉瞭。在加拿大,裝修是造房子的一部分,梅蘭妮也基本上全都不要。她說,建築商也是轉包給裝修公司或個人,我們可以自己去找裝修公司,費用省一半。她還說,有些簡單的活,比如貼瓷磚刷漆什麼的,自己就能幹。弄到最後,老傢夥隻賣出去一塊宅地基和一幢裸房。這不算完,最絕的是,梅蘭妮竟然還順便賣給人傢一個手機。最後,老人傢誠懇地邀請梅蘭妮加盟,一起賣房。

  銀行的房貸也是梅蘭妮幫忙談妥的。我怕擔風險,主張固定利率,百分之五點五。梅蘭妮勸我要浮動利率,隔夜拆借率減一點七五,她擔保,十年之內隔夜拆借率不會漲到百分之六。我真的不明白,這麼聰明的女孩子,怎麼就沒有大學願意接收呢?

  再復雜再麻煩的事情,隻要一點一點去做,總有結束的時候。終於,老代理打電話來,說所有的文件都準備妥當瞭,讓我們轉天去簽字。我很興奮,還沒下班就去商場找梅蘭妮。梅蘭妮也很高興,松瞭一口氣的樣子。

  她的同事阿什麗也受到瞭感染,對我們說:“這兒我盯著就行,你們倆去慶祝慶祝吧!”說完還沖著梅蘭妮擠眉弄眼。

  梅蘭妮也不客氣,馬上就收拾東西。她挽著我的手臂,邊走邊說:“現在吃晚飯太早,咱們去找五瓣的花吧。”

  “對呀,我怎麼給忘瞭。”

  仲夏的傍晚,雲淡風輕,斜陽西掛,倦鳥低飛。

  我親自駕車,行駛在鄉村公路上,側窗和天窗全部打開,泥土的清香,沁人心脾。我情不自禁放聲高歌:

  在那遙遠的地方,有位好姑娘,人們走過她的帳房,都要回頭留戀的張望。

  她那粉紅的小臉,好像紅太陽,她那活潑動人的眼睛,好像晚上明媚的月亮。

  我願拋棄那財產,跟她去放羊,每天看著那粉紅的小臉,和那美麗金邊的衣裳。

  我願做一隻小羊,跟在她身旁,我願她那隻細細的皮鞭,不斷地輕輕打在我身上。

  梅蘭妮吃吃地笑起來。我轉過頭問:“梅蘭妮,嚇著你瞭?”

  “沒有,挺好聽的,我原來看你們中國人總是一肚子心事,沒想到也有放開的時候。”梅蘭妮邊笑邊回答。

  “這並不影響我們唱歌呀!我們中國和加拿大不一樣,我們土地貧瘠,資源稀少,人口稠密,苦難塑造瞭我們民族的性格:居安思危,堅韌不拔。五千年來,我們從來沒有停止過歌唱。痛苦時,我們用歌聲喚起希望;歡樂時,我們用歌聲感謝上蒼。我們歌唱愛情,歌唱勞動,歌唱生活中的一切。梅蘭妮,你知道嗎?我們現存最早的一首歌,是三千多年前的。”

  “三千多年?酷!我們的先祖還在黑森林裡呢。唱的什麼?”

  “當然是愛情啦!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窈窕淑女就是像你這樣漂亮的女孩子,至於君子嘛,就是像我這樣的正派男人。”

  “你正派嗎?”梅蘭妮又吃吃地笑起來:“你好像也沒有好逑啊!”

  我一時有些窘迫,就叉開話題:“梅蘭妮,那你也來一首吧!”

  “好啊!”姑娘清清嗓子,大大方方地唱起來:

  人們說你就要離開村莊,我們將懷念你的微笑。

  你的眼睛比太陽還明亮,照耀在我們的心上。

  走過來坐在我的身旁,不要離別的這樣匆忙。

  要記住紅河谷你的故鄉,還有那熱愛你的姑娘。

  你可會想到你的故鄉,多麼寂寞多麼淒涼。

  想一想你走後我的痛苦,想一想留給我的悲傷。

  走過來坐在我的身旁,不要離別的這樣匆忙。

  要記住紅河谷你的故鄉,還有那熱愛你的姑娘。

  黃昏的風兒吹拂著臉龐,四周都散發著醉人的芳香,我們像那鮮花開放在原野上,年輕的心兒像蓓蕾初放。在歌聲中,我們穿過樹林,彎過小溪,把煩惱和憂傷遠遠拋在後面。

  到瞭!新房到瞭!我們迫不及待地跳下車,正準備奔過去,突然,我們同時呆住瞭:那叢枝繁葉茂的紫丁香,沒有瞭。

  後院剛剛被平整過,履帶的印子清晰可見,他們把紫丁香鏟掉瞭!我們默默地站瞭很久,直到暝色四合。

  梅蘭妮拉拉我說:“走吧,咱們可以從別的地方移一枝過來。”

  “走吧,隻能如此瞭。”我覺得像虛脫瞭一樣。

  第二天,簽字畫押的時候,我的心情還沒有完全恢復。老代理笑瞇瞇地把一堆文件推到我面前,我一一簽過字推回去。他檢查瞭一下,又推給梅蘭妮。梅蘭妮的臉一下子紅瞭,低下頭小聲說:“我不用簽,我們不是一傢子。”

  從樣板房出來,梅蘭妮一直不講話。上瞭車,我說:“梅蘭妮,謝謝你。我請你吃飯吧,咱們去正經壽司店。”

  梅蘭妮搖搖頭說:“不瞭,你送我回傢吧。明天開始,我還是和娜塔麗拼車,你不用來接送我瞭。等快交房的時候,你再打電話給我。”

  (十七)

  一個星期過去瞭,又一個星期過去瞭,眼看離開學越來越近,可我還是無法專心備課。起初,我隻是聽不到梅蘭妮的聲音,覺得有點兒太清靜,後來,我開始煩躁起來,很想給她打電話,但又不好意思。

  這天晚上,我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我很想找個人閑聊天,不由自主地撥打瞭海倫在上海傢裡的電話。我忽然又覺得不妥,那邊是上午,人傢正在上班。我正要掛掉,那邊已經接通瞭,傳來海倫熟悉的聲音。

  我們寒暄瞭幾句,海倫很高興,說還以為我把她忘瞭呢,我說豈敢豈敢,然後問:“海倫,你怎麼沒有去上班?”

  “我休假瞭,我要當媽媽瞭,四個月瞭,我在保胎!”海倫爽朗地回答。

  “啊呀,恭喜恭喜,太好瞭!不過,加拿大女人還要保胎?”

  “入鄉隨俗嘛,我現在是上海人。”海倫笑呵呵地說:“女人嘛,幹嘛把自己弄得那麼累?我參加瞭一個太太團,她們給我講育兒經和搓麻技巧,我教她們烤牛角面包和煮法式咖啡。”

  我不由得暗中贊嘆:我中華文化博大精深!上海人的同化力真是瞭得!過去是江浙一帶的人冒稱上海人,現在連加拿大人也湊瞭進來瞭!

  海倫又問:“你支支唔唔的,是不是有事情?”

  “是,海倫,我有件事想聽聽你的意見。”

  “說吧,爽快點兒,一會兒她們來叫我吃早茶,然後還要去泡腳。”

  “海倫,你還記得那個小女生嗎?咱們去埃德蒙頓出差,回來時下大雪?”

  “記得,叫梅蘭妮,對不對?怎麼啦?你去找她瞭?”

  “沒有,沒有,偶遇,偶遇。我們交往瞭幾個星期,我覺得她人挺好的,不知道是不是可以,”

  “我當時就看出來你動機不純!”海倫打斷我:“我說過的,阿爾伯塔和馬尼托巴的鄉下姑娘最適合做妻子。你們可以先同居一段時間,增加瞭解,以後再,”

  “不,不!”輪到我打斷海倫:“我不同居,我要結婚。”

  海倫的語氣變得認真起來:“結婚是件大事,你要考慮好,加拿大的法律和中國不一樣,如果離婚的話,我是說如果,你要付贍養費的。”

  “我知道,所以我請教你,我也覺得有點倉促,還有,梅蘭妮沒考上大學,社區學院也沒有。”

  海倫顯得很謹慎,思考瞭一會兒才回答:“沒上大學不是什麼事兒,你又不是招研究生。婚姻是你們自己的事,別人沒法打包票,不過我可以負責任地說,大草原上的實心眼姑娘,你在上海找不到!至於倉促嘛,我倒想起我這裡一個同事,和她先生從幼兒園就是同學,一直到研究生都是同校,按你們的說法叫什麼來著?噢,想起來瞭,青梅竹馬。去年才結婚的,現在正在鬧離婚!”海倫停瞭一下,繼續說:“你們上海男人吧,考慮問題細致周到,這本來是優點,問題是過於瞻前顧後,就顯得畏畏縮縮,這一點我們西方女人特別不喜歡。”

  “我不是上海人!”我急忙糾正她。“噢,我忘記瞭,你是北京人,那更糟,大事不敢做,小事不願做,就剩一張嘴。好瞭,我要走瞭,回頭再聯系,還是那句話,爽快點兒!”

  放下電話,我多少有些不高興。海倫做管理工作久瞭,講話比較咄咄逼人,她怎麼就不學上海女人的嗲勁兒呢?不過我確實比較瞻前顧後,過瞭一會兒,我又打通瞭我父母的電話,是我媽接的,我請過安直奔主題:“媽,我跟您二老商量個事兒,我想結婚瞭。”

  “好啊,你爸像你這歲數的時候,你都會尿床瞭。姑娘哪兒人啊?幹什麼的?多大年齡?長相怎麼樣?一代醜媳婦可是三代醜子孫!”

  “媽,年齡和長相您就別操心瞭,我先跟您說,她不是咱自個兒的人,是這兒本地人。”

  “本地人?加拿大人?加拿大人好啊,白求恩大夫不就是加拿大人嗎?再說,”

  “是,是,您說得對!”我趕緊打斷老太太:“還有個事兒,梅蘭妮不是大學生。”

  那邊的話筒被捂住瞭,顯然,他們在商量什麼,然後,換成瞭我父親的聲音:“沒上大學也沒什麼,可以自學考證嘛。過去我們對你主要是正面教育,其實現在社會變瞭,人品和受教育程度沒什麼關聯,你看那些出壞註意幹壞事的,都是專傢學者教授。”

  又換成瞭我媽:“還有,現在教育產業化瞭,大學生也沒什麼稀罕的,連你那個博士也不稀罕瞭,唱歌跳舞耍雜賣假藥當貪官的,都成瞭博士。梅蘭妮這名字多好啊,一點兒不像外國人,跟梅蘭芳差不多。”

  我們嘮嘮叨叨談瞭兩個多小時,我終於下定瞭做大事的決心。放下電話,我這才想到,到目前為止,都是我一相情願,也許梅蘭妮根本沒有那個意思,或者她們傢不同意。

  這一夜,我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第二天,我早早就去瞭學校,好不容易熬到下午三點,我實在等不及,就去瞭商場。我先去瞭趟珠寶店,然後去找梅蘭妮。

  遠遠地,梅蘭妮正滿面笑容地和一個顧客說著什麼。我等瞭一會兒,看那顧客走瞭,便趕過去。梅蘭妮看見我,吃瞭一驚,問:“你怎麼來啦?有事啊?”

  “梅蘭妮,我等你下班,你跟我回傢,我有事情跟你說。”

  “現在不能說嗎?幹嘛那麼嚴肅?信用卡被人盜用啦?”

  阿什麗真是懂事,她推推梅蘭妮,說:“你走吧,個把小時,我頂一下就過去瞭。”

  梅蘭妮跟我回瞭傢,我讓她坐好,她也有些緊張,問:“你幹嘛弄得這麼神秘?到底出什麼事瞭?”

  我拉過一把椅子,坐在她對面。“梅蘭妮,我仔細想過瞭,這新房子,以後事情很多,我一個人對付不瞭,再說,兩千平方尺,住一個人,浪費啊。”

  我起身,掏出首飾盒,打開,單膝跪下。“梅蘭妮,我請你當新房子的女主人。”

  半天沒有聲響,我抬頭看去,姑娘低著頭,扭扭捏捏。“我不知道,我想回傢瞭,我得問我姐。”

  “好的,梅蘭妮,你再問問你爸爸媽媽。”我把首飾盒蓋好,塞在她的手裡。“這個訂婚戒指你先拿著玩兒,要是你覺得不合適,回頭再還給我。”

  梅蘭妮沒有再拒絕。

  一路上,梅蘭妮一聲不響,到瞭傢門口,她下瞭車,自言自語地說瞭一句:“我覺得,當教授夫人挺好的。”說完就跑開瞭。

  又一個悠哉悠哉,輾轉反側之夜過去瞭。

  一輪紅日,噴薄而出。

  我去接梅蘭妮,她蹦蹦跳跳上瞭車,我一眼看見那枚鉆戒,已經戴在瞭無名指上,松瞭口氣。我把車開得飛快,心中充滿喜悅。

  梅蘭妮到底是孩子,沉不住氣,先開瞭口:“我姐說,有三分之一克拉呢。”

  我正要問她爸爸媽媽怎麼說,她已經繼續下去瞭:“要是安娜知道我當上瞭教授夫人,非氣死不可。”

  “安娜?安娜是誰?”

  “噢,是我同學,她搶瞭我男朋友。本來我跟我們籃球隊長好,她插進來,她比我漂亮,氣死我瞭。”

  “還有比我們傢梅蘭妮更漂亮的姑娘嗎?”

  “倒也不是,她特嗲,男生吃這一套。”

  “那他們現在結婚瞭嗎?”

  “算是結瞭吧,私奔瞭!安娜她爸嫌籃球隊長傢太窮,不答應,他們就跑瞭,有人說在北面馬克莫瑞堡的礦上見過他們。前年隊長傢的牛染瞭瘋牛病,政府來深埋瞭,他們傢一直沒緩過來。”

  “不是說埋瞭有補貼嗎?”

  “補貼?補貼的是飼料錢不是肉錢。”

  我聯想到德朗內夫人,贊許地說:“世界這麼大,隻要不懶,他們一定能過上好日子。”

  “對,我們大傢都能過上好日子。”梅蘭妮非常贊同。

  太陽升起來瞭,前面的道路,光輝燦爛。

  (十八)

  麥子還沒有熟透,我們的愛情已經開始收割瞭。

  那天,我們請瞭一天假,去城裡市政廳登記結婚。

  從登記處出來,梅蘭妮把車開得像飛起來一樣。我們都不說話,沖回傢,關上房門,就緊摟著吻在一起。梅蘭妮的身上透著好聞的奶香,舌尖涼涼的。

  我們一直吻到喘不過氣,才勉強松開,扭頭一看掛鐘,兩個小時過去,已經中午瞭。

  我說:“小甜心,咱們吃點剩飯吧。”

  “等一等,還有一件事。”梅蘭妮把我拉進臥室,三下五除二脫個精光,隻剩腳上一雙白運動襪。

  少女的身體飽滿挺拔,凹凸有致,充滿活力。我看得口幹舌燥,呆若木雞。

  “快脫衣服,來幹我呀!”梅蘭妮催促著。

  我清醒過來,一面動手解衣服,一面說:“什麼幹不幹的,多難聽呀。”

  “結婚就是要幹的呀,不幹怎麼生孩子?”

  “我知道,我是說,咱們要講得委婉一點,比如說上床什麼的。”

  “噢,懂瞭,要委婉,那你趕緊上床幹我吧!”

  “唉,小甜心,你真是個活寶,好吧,我來幹你瞭!”

  我把梅蘭妮抱上床,跪下來,捧起她的雙腳,除去襪子。少女的腳小巧玲瓏,白皙柔嫩,我情不自禁親吻起來,先是一隻,然後是另一隻。

  梅蘭妮花枝亂顫地笑起來:“嘻嘻,別弄瞭,我腳心怕癢,嘻嘻!”

  我放下姑娘的雙腿,分開,輕輕吻過去,光潔的小腿,然後是健壯的大腿。少女的兩腿之間,白白凈凈,沒有一絲體毛,兩片鮮紅飽滿的肉唇,顫顫危危。我俯下身,小心謹慎地含上去,先舔一片,再舔一片。梅蘭妮緊張地挺直身體,微微喘息。

  我的舌尖,慢慢分開肉唇,探進去,澀澀的,咸咸的。少女的喘息越來越急促。

  這是我的妻子,我的合法妻子!我不用自慰瞭,也不用去偷情瞭!我繼續攪動著,翻騰著,品味著。突然,梅蘭妮大叫一聲,雙腿緊夾住我,扭動著,顫抖著,然後,一股清泉,淋在我的臉上。

  我頭枕著雙手,仰躺在床上。梅蘭妮拿著毛巾,擦過我的臉,又擦我的脖子和前胸。她停住手,看著我的下身吃吃地笑。

  “小甜心,笑什麼?一會兒有你好受的!”

  姑娘還是笑個不停:“我看它像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

  “立陶宛紅腸。”

  “立陶宛紅腸?”

  “對,超市有賣的,叫俄國紅腸。我們傢是自己做的,可好吃瞭。”

  “那你現在想不想吃?”

  “想,切成段燉德國醃酸菜,我最愛吃瞭。”

  “別,別,今天咱們還是整根吃,整根吃好。”

  梅蘭妮趴下去,舔瞭幾口,又含住,擼動起來。實話說,梅蘭妮是新手,比海倫差遠瞭,不過,自己的女人,要愛護使用。

  “小甜心,味道怎麼樣?”

  “不好吃,太淡。”梅蘭妮松開口,直起腰,邊下床邊說:“我有辦法,你等著。”

  廚房那邊一陣叮當亂響。梅蘭妮光著身子跑回來,左手一罐果醬,右手一把餐刀。我馬上反應過來,連忙提醒她:“小甜心,千萬小心,刀要拿穩,不要讓親者痛仇者快。”

  “放心吧!”姑娘跳上床,擰開罐子,輕舉餐刀,抹將起來,從冠頭抹到莖根,看看,不勻,又從莖根抹到冠頭,好,勻瞭。

  梅蘭妮伏下身,舔吸起來,上上下下,前前後後,左左右右,嘴裡還嘖嘖有聲。“嗯,味道好極瞭!再來一遍,咦?還有兩個鵪鶉蛋,也要蘸點果醬。”

  我哪裡受得瞭這種刺激!幾分鐘,腰間一酸,胯下一激靈,糟糕,泄瞭!梅蘭妮直勾勾地看著,大為贊嘆:“咦?這紅腸裡灌的不是肉是牛奶?啊呀,還噴瞭!好壯觀!酷!”

  初秋的陽光暖洋洋的,照在身上很舒服。

  結婚真好。

  (十九)

  梅蘭妮搬瞭些衣物過來,我們就算成傢瞭。

  按照這裡的習俗,婚禮及一切費用由女方負責。梅蘭妮傢裡說今年太倉促瞭,明年開春再辦。我父母寄來一萬美元,說好明年暑假一定要回北京。

  我把錢交給梅蘭妮,她著實吃瞭一驚:“你們的風俗是反過來的?”

  “對,我們一般是男方出一大筆聘禮,女方還一小筆嫁妝。”

  “還是你們的風俗好!”梅蘭妮笑納瞭。

  開學瞭,我越來越忙,教課,申請基金,招研究生,等等。學校和公司不同,公司裡有財會,采購,人事,以及修電話電腦水管的,而在學校,大事小事都要親自出馬,自己動手或找人協調,非常瑣碎。

  周末的時候,梅蘭妮和我還要去造房子的地方,檢查質量督促進度。我每次都買一些香煙去分發,梅蘭妮小氣,說沒必要,事實證明效果很好,我中華文化在某些方面確實有其先進性和普適性。

  加拿大造房子真是簡單,跟搭積木差不多,十月豐收節的時候,完工交房瞭。梅蘭妮和我更加忙碌瞭,她指揮各種瀝青匠瓦匠木匠,水泥工管工電工,依此進駐或同時進駐。

  星期一星期二,裝廚房抽油煙機,給地下室照明佈線;星期三星期四,裝廚櫃,把裝修地下室的材料運下去;星期五,爐灶冰箱洗碗機洗衣機烘幹機全部到位;星期六,梅蘭妮和我刷底漆,開窗通風;星期天,我和梅蘭妮刷光亮漆,梅蘭妮用色過於強烈,我反對,反對無效。下個星期,房前車道鑲水泥邊鋪瀝青,後園架空露臺開工,房中開始鋪實木地板和瓷磚。下下個星期,梅蘭妮和我把車庫徹底弄好,車庫門裝電動開門器,墻上釘灰膏板,刷白漆兩遍。下下下個星期,梅蘭妮對房間顏色不滿,重新上漆,我反對,反對無效。

  下第一場雪之前,所有的傢俱也都到位,我們搬進瞭新傢,這是何等激動人心啊!我終於對加拿大有瞭認同感。中國人認同祖宗之國,加拿大人認同母親之國,梅蘭妮說德國人認同父親之國,我看都不如北歐人,北歐語隻有傢國這個詞。如今全球化瞭,傢在哪裡,愛人在哪裡,哪裡就是心靈的歸宿。

  我給德朗內夫人和海倫都寄瞭信,告訴她們我結婚瞭。海倫很快就打電話過來,表示祝賀,誇獎我終於利索地幹瞭一件大事,還說寄瞭一張五百塊錢的紅包支票,隨後就到,梅蘭妮很高興。

  因為我比較忙,有時會早出晚歸,梅蘭妮買瞭一輛舊道奇面包車,花瞭七千塊錢,也就是俗稱的冰球媽媽車。我覺得和梅蘭妮的年齡很不相稱,她說無所謂,還說等有瞭孩子就知道這車的好處瞭。

  這天晚上,我下班回傢,放下包正在脫鞋,梅蘭妮蹦蹦跳跳跑過來讓我閉眼,然後把我牽進廚房,我睜眼一看,嚇瞭一大跳:一圈廚櫃還有早餐臺的面板,已經換成瞭晶瑩的黑色大理石,在燈光下熠熠閃亮。

  這廚房臺面,大理石的最漂亮,最貴,我們也最喜歡。我們請過兩傢做臺面的公司來測量估價,一傢報價八千,另一傢要七千八。我們嫌貴,梅蘭妮說先不急,慢慢想辦法,她鋸瞭幾塊木板湊合拼上,時間一長我都快忘記瞭。

  “太漂亮瞭!多少錢?”

  “你猜!”

  “六千?五千?”

  “不對,三千二!”梅蘭妮興高采烈地笑瞭。

  “小甜心,咱人窮志不窮,你不會去坑蒙拐騙吧?”我有點不相信。

  “想什麼哪!”梅蘭妮得意地問:“我們鎮子的小教堂,記得嗎?”

  “記得,後面有一片墓地,怎麼啦?”

  “教堂邊上做墓碑的作坊,他們其實也會做臺面,他們還說,將來咱們的墓碑,要是也用這種石材,七五折!”

  “小甜心,你,你怎麼想得出來!你,你真是個活寶!”我實在是哭笑不得。

  不過,那石材確實漂亮,手藝也不錯。我摩娑著光滑的表面,一股冷冰冰的感覺。“好,小甜心,咱們的墓碑,就用這種石材。不過,這筆生意,他們恐怕得等些日子。咦,這個包裹哪裡來的?你怎麼沒拆?”

  “噢,是法國來的,我等你來拆呢。”

  是德朗內夫人寄來的。我拆開來,裡面是一床十字繡的小毯子,想必是她親自做的,我把它交給梅蘭妮。

  梅蘭妮對著燈光一面審視一面評說:“嗯,針腳真密。”

  包裹裡面還有一封手書的信。信上說我走後不久,搬去一個意大利小夥子,比瑪格麗特小幾歲還矮半頭。不料,他和瑪格麗特一見鐘情,兩人如膠似漆,大白天也不避諱,就在客廳沙發上翻雲覆雨,後來去意大利結婚瞭。德朗內夫人說她不再出租房子瞭,索菲去巴黎上大學瞭,路易上高中瞭,數學很好。孩子們的外公去世瞭,外婆很喜歡索菲,讓她吃住在傢裡,兩個舅舅也沒說什麼。德朗內夫人沒有提遺產的事,但她時常去巴黎住在娘傢,想來母女已經達成瞭諒解。德朗內先生退休瞭,他浪漫過,也勞累過,現在終於可以守著妻子休息瞭。

  我正欣賞著德朗內夫人的花體字,梅蘭妮一聲尖叫。

  “小甜心,我說過多少次,要持重緩行,你就是不聽。”我一面批評著小妻子,一面抬頭看去。

  我沒有尖叫,我呆住瞭:那枚銀制的胸針,別在小毯子上。我鼻子一酸,多少往事湧上心頭!

  “這禮物太貴重瞭,咱們能收嗎?”梅蘭妮問。

  “收下吧,它本來就是你的。”我摘下胸針,別在梅蘭妮的前襟。

  梅蘭妮在燈光下扭來扭去,看那些碎鉆熠熠閃光。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問:“小甜心,你會不會四則運算,小數加代分數加真分數?”

  “什麼叫代分數?什麼叫真分數?”

  我一聲嘆息:“唉,小甜心,你要是把討價還價的精神,分出一半在學習上,也不至於連社區學院也考不上。”

  我話一出口就後悔瞭。果然,梅蘭妮呆立在那裡不知所措。

  我趕緊放下手裡的東西摟住她:“對不起,小甜心,我不是故意的。”

  梅蘭妮過瞭半餉才喃喃地說:“我當不瞭教授,我可以當教授夫人啊。”

  “好瞭,好瞭,小妹妹,咱們不說這個瞭,快笑笑,不然的話我要吻你的腳心瞭。”

  “別鬧瞭,快起來,嘻嘻,人傢可是汗腳。嗯,噢,廚房裡弄,真浪漫,啊!”

  (二十)

  日子一天天過去瞭。

  聖誕節前一個周五的下午,我給同學們監考,剛回到辦公室,系裡的秘書來通知,說一場雪暴就要來臨,讓大傢沒什麼事的話趕緊回傢。我看看窗外,厚厚的陰雲密佈,北風一陣緊似一陣,就收拾東西離開瞭。

  街上全是早歸的車流,等我到傢,天已經暗下來瞭,窗戶透出燈光,想必梅蘭妮已經回來瞭。我泊好車,突然想到,後園燒烤爐的帆佈罩可能沒有紮緊,於是便繞到後面。果然,帆佈罩已經被吹落在地上,我揀回來,重新弄緊。

  天開始黑瞭,零零星星,鵝毛般的雪花飄落下來。臨近聖誕,傢傢戶戶的房簷,都亮起瞭一排排彩燈,姹紫嫣紅,煞是好看。我抬頭,看漆黑的天空片片鵝毛,再看自傢的廚房燈火通明,濃鬱的肉湯的香氣,從通風口飄散出來。

  我輕手輕腳爬上露臺,向裡望去,梅蘭妮,我美麗的妻子,素面佈裙,坐在桌前忙碌著。結婚以後,她挽瞭發髻,舉止穩重瞭許多,身體也變得豐滿圓潤。這裡緯度高,冬天光照少,她的頭發顏色深瞭一些,皮膚變得非常白凈。

  桌上的兩個大方盤裡,一個堆放著德國醃酸菜,另一個裝滿瞭立陶宛紅腸。這些是梅蘭妮的媽媽傳給她的,將來還要傳給我們的孩子,一代又一代。我想起小時候,夏天的陽臺上,媽媽一面做著西紅柿醬,一面教我背乘法口訣。那時天空是湛藍的,遠遠地可以看到天壇的圓頂。

  晚飯的時間到瞭,空氣中彌漫著各種各樣的香氣。我靜靜地站在那裡,看我的愛人撩動發梢,恬靜而溫柔。我甚至能夠分辨出:焦嫩的煎三文魚的滋滋聲,從右面法國夫婦傢裡傳來;濃重的烤羊排的醇香,穿過籬笆,來自左鄰的希臘人傢;而牛肉末西紅柿醬的芬芳,肯定出自對面意大利主婦之手。還有,那悠揚的歌聲,混合著大列巴的味道,來源於街角俄羅斯新移民的傢裡:在那矮小的屋裡,燈火在閃著光。年輕的紡織姑娘,坐在窗口旁。

  她年輕又美麗,褐色的眼睛。金黃色的辮子,垂在肩上。

  她那伶俐的頭腦,思想多深遠。你在幻想什麼?美麗的姑娘。

  在那矮小的屋裡,燈火在閃著光。年輕的紡織姑娘,坐在窗口旁。

  我的眼睛濕潤瞭,雪花靜靜地飄落在肩上,如煙的往事,湧上心頭。我默默地考慮:放假在傢,把能源基金會的申請表推敲一下,做到萬無一失,過瞭年就寄出去。開春以後,要聯系過去的老師,從國內招兩個能幹的研究生,搞成合作培養更好。對瞭,卡爾加利也要抽空去一趟,聯絡聯絡感情,別人走茶涼。我暗想:一定要努力工作,讓我的女人過好日子!

  正當我沉浸在遐想之中,門被拉開瞭。梅蘭妮詫異地問:“親愛的,你站在這裡幹什麼?快進來!”

  “我來蓋燒烤爐。”我抖掉雪花,進門脫鞋。

  “我說呢,聽到車庫門響,卻不見你進來。”梅蘭妮接過我的大衣和皮包。“快吃飯吧,你最喜歡的碎牛肉蔬菜湯,還有新烤的純麥面包,明天我給你煎嫩牛排,七分熟的。”

  “好的,小甜心,我先去關車庫門,要不要我幫你把醃酸菜和紅腸搬到車庫去?”

  “紅腸不用瞭,我一會兒要煮熟,明天拿到媽媽那裡熏,要熏十多個小時呢。”

  等我回到廚房在餐桌邊坐好,一鍋香氣撲鼻的濃湯正冒著熱氣。梅蘭妮把湯舀在我面前的盤子裡,又切瞭一塊剛烤好的白面包。我把面包掰成小塊,蘸著湯吃起來。

  梅蘭妮晚飯吃得很少,怕發胖,她安靜地看著我,問:“面包好吃嗎?”

  “嗯,”我把頭從盤子裡抬起來:“剛才我在外面聞到瞭大列巴的味道,估計是街角魯斯蘭和柳德米拉傢。”

  “大列巴,不就是黑面包嗎?我們小時候都不愛吃,媽媽就騙我們說是巧克力面包。你想嘗嘗嗎?我明天問媽媽要配方。”

  “好,我很想嘗嘗。小時候,爸爸媽媽帶我去北京的莫斯科餐廳吃過,還有蕻菜湯和基輔肉卷。”

  梅蘭妮想瞭想說:“我明天問媽媽,我相信她肯定會做這些,她們傢是烏克蘭裔。”

  晚飯以後,我坐在沙發上看文獻,梅蘭妮在廚房裡撈煮紅腸。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壁爐裡火苗歡快地跳躍,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閑話。

  “小甜心,你今天怎麼也回來得這麼早?”

  “親愛的,我中午就請假走瞭,我去你們學校瞭。”

  “去學校?找我?我在監考。”

  “我去註冊處瞭,我聽說教職員工和傢屬有福利,每學期可以選修一兩門課,我去落實一下。”

  “啊呀,我怎麼沒有想到!是有這麼回事。”我放下文獻,想瞭想,說:“小甜心,我上次拿你考學的事開玩笑,你不會一直耿耿於懷吧?你不用逼著自己做你不願意的事,那樣也做不好的。”

  “親愛的,你想到哪兒去瞭!我自己想學個會計,大公司小公司都用得著,我不可能一直賣手機,對吧?”

  “對,這主意好,你對錢挺有直覺的,經濟越來越糟,隔夜拆借率又降瞭。”我由衷地誇獎到:“小甜心,你考慮問題真仔細。對瞭,你明天一定要去你媽媽那兒嗎?雪一時半會兒停不瞭。”

  梅蘭妮收拾好東西,擦擦手,走過來,坐在沙發扶手上,說:“是這樣,我先要去安娜傢,她懷孕瞭,大傢說聚聚,給寶寶湊點份子。我開沃爾沃去,會小心的。”

  我抱起梅蘭妮,放在腿上,回答到:“行,慢一點兒。咦,安娜,不是在馬克莫瑞堡嗎?”

  “她告訴傢裡懷孕瞭,她媽隻好認瞭,讓她先回來生孩子。”梅蘭妮倒在我的懷裡,解開我襯衫上的兩粒扣子,一面撫弄著我的胸肌,一面輕聲問:“親愛的,咱們怎麼還沒懷上?”

  “這個,不能攀比,總有先有後。”我開始出汗瞭。

  梅蘭妮探起身,輕輕吻住我的雙唇,悄悄說:“我早晨量過,今天的基礎體溫特別高。”

  我的呼吸有點急促,回答她說:“小甜心,你很性感,可你老把做愛和懷孕聯系起來,弄得人怪緊張的,影響我正常發揮。”

  梅蘭妮騰出雙手,像藤條一般纏住我的脖子,柔聲說:“親愛的,別緊張,我有辦法讓你超常發揮。”

  五分鐘之後,梅蘭妮從臥室出來。我定睛一看,頓時心花怒放,隻見一個妙齡少女,白膚碧眼,金發披肩。白色的襯衫,紮在綠格短裙裡,襯托出乳房高聳,腰細臀豐;光潔的腿上沒有襪子,腳下一雙黑色的平跟皮鞋,更顯得柔情萬種。

  我二話不說,站起來,撲過去,一手攬腰,一手摸腿。

  “小甜心,你的灰襪子呢?”

  “找不到瞭,親愛的,你輕一點兒,都把我弄疼瞭。”

  “找不到最好,撫摸起來更方便,小甜心,夏天的時候你第一次來找我,就是穿的這一身校服,我一下子就愛上你瞭!”

  “我就知道,你喜歡小蘿莉,那次下大雪,你給我買甜圈吃,我就喜歡你瞭。”

  我繼續撫摸抓捏著。“兩個甜圈就上鉤瞭?成本真低。嗯?你又沒穿內褲?”

  “嗯,啊,上次不是說好瞭,以後在傢都不穿內褲嗎?啊,受不瞭瞭,這次別前戲瞭!”

  我更無二話,攔腰抱起妻子,放在地毯上,一面解開腰帶,褪下褲子,一面吩咐:“快,趴好,撅起屁股,分開腿!”

  “不要嘛,親愛的,還是男上女下,容易受孕嘛!”

  “也行,動作快!分開腿躺好!”我顧不瞭那麼多瞭,把妻子的雙腿架在肩上,挺胸,收腹,對準,前沖!

  噢!啊!

  爐膛裡,火苗越燒越旺!

  隱隱約約,那悠揚低沉的歌聲,又飄瞭進來:

  茫茫大草原,路途多遙遠,有位馬車夫,將死在草原。

  車夫掙紮起,拜托同路人,請你埋葬我,切莫記仇恨。

  請把我的馬,交給我爸爸,再向我媽媽,安慰幾句話。

  告訴我愛人,再不能相見,這個結婚戒指,請你交還她。

  愛情我帶走,請她莫傷懷,重找知心人,結婚永相愛。

  (二十一)

  第二天,我起得很晚,梅蘭妮已經走瞭,窗外雪下得正緊。我踱進廚房,早餐放在桌上,新鮮的面包切瞭片,連黃油都抹好瞭。我坐下來正準備享用,突然,我瞥見瞭那黑色的大理石臺面,心中莫名地一陣慌亂。

  我翻開電話簿,撥通瞭安娜的電話,安娜回答說,梅蘭妮根本就沒有去。我更加慌亂瞭,又打電話給維多利亞和奧萊維婭,也說沒有見到妹妹。後來,醫院的電話來瞭,梅蘭妮出瞭車禍,和一輛集裝箱卡車迎頭對撞,當時就不行瞭。

  我趕到醫院,我的愛人,已經被蒙在白佈單下。

  在人的一生中,幸福常常像早晨的露水,轉瞬即逝;而痛苦卻如同自己的影子,緊緊相隨。梅蘭妮就這樣走瞭。在一場暴風雪中,她走進我的生活,在另一場暴風雪中,她離開瞭我。很長很長時間,我都不能相信這是事實。

  旭日高升,那爛漫的朝霞,是我愛人緋紅的笑饜;夜幕低垂,那璀燦的銀河,是我愛人美麗的裙紗。陰霾的黑夜,那綿綿細雨,好像我不盡的淚水;晴朗的天空,那悠悠浮雲,寄托瞭我無限的哀思。

  無論人間悲歡離合,春風還是如約而至。晴川歷歷,芳草萋萋。我幾乎每天下班,都要去看望梅蘭妮。我告訴她,雪已經化瞭,地下室一點也不漏水,房貸利率又降瞭,我還告訴她,醃菜和紅腸我都收好瞭,以後我會試著做一些。清風拂過,樹梢沙沙作響,仿佛是我愛人歡快的笑聲。

  春天過去瞭,夏天也過去瞭,秋風不期而至。我站在梅蘭妮黑色的大理石墓碑前,瑟瑟的秋葉,飄落在肩上。我看著西邊的殘陽,慢慢沒入教堂的尖頂。彼蒼天兮,殲我良人!

  我無法再去看望梅蘭妮瞭,因為大雪已經淹沒瞭墓碑。她是那麼年輕,那麼健康,想必不會感覺寒冷。

  我的精神越來越差,開始以為是缺乏光照,吃瞭維生素也不管用,後來醫生說是抑鬱癥。

  維多利亞和奧萊維婭來收拾梅蘭妮的衣裳物品,我不讓她們動。她們說是教區裡的窮人需要,我知道她們是為我好,就沒有再阻止。

  她們以為,這樣就可以讓我忘記我的愛人。她們錯瞭,她們哪裡知道,這是我和梅蘭妮一點一滴築起的傢,她的影子,無處不在。床鋪上,殘留著我愛人少女的體溫;廚房裡,彌漫著她剛煮熟的肉湯的濃香。

  春草年年綠,王孫歸不歸。又到瞭草長鶯飛的時節。我的病情愈來愈重,開始影響日常教學瞭。系主任委婉地和我談瞭話,建議我休假療養一段時間。梅蘭妮的姐姐們也打電話來,說如果這樣下去,她們的妹妹在那邊會很擔心。

  我意識到問題的嚴重,努力把一學期的課上完,六月下旬便準備回國瞭。臨走,我重栽瞭梅蘭妮碑前的鮮花,告訴她我很快就會回來。

  那天,天朗氣新,涼風習習。風兒啊,你輕輕地吹,不要打攪我愛人的長眠。

  (二十二)

  燦爛的朝霞,升起在金色的北京,莊嚴的樂曲,報道著祖國的黎明。

  每天早晨,電報大樓熟悉的鐘聲把我喚醒,我站在陽臺上,看樓下小區裡的老人們晨練和溜鳥。早飯以後,我出門閑逛,穿過大街,走過小巷,在小飯鋪吃午點,然後繼續閑逛,直到夜幕降臨,華燈初放。

  我試圖重走我少年時走過的每一條街巷,找尋我逝去的青春,然而,我什麼也沒有找到。很多地方,早已面貌全非,有些街巷,已經永遠消失。街上的人們,行色匆匆,操著各種口音,唯獨缺少京味兒。我站在那裡,看車來車往,茫然若失,不知如何才能安全地橫穿馬路。

  就這樣,幾個星期過去瞭。

  這天下午,我站在永安路,看熙熙攘攘的人群和車流。我勉強能辨認這裡。我努力搜尋著,試圖找出記憶中的副食店和百貨商店,然而,一無所獲。我像一個外地人那樣,茫然地左右張望著,突然,眼前一陣模糊,我看到瞭一個熟悉的身影。那身影一直在我腦海深處,記憶和現實一下子有瞭一點聯系。

  那是一個女性的身影,淡粉色的上衣,白色的紗裙,肉色的絲襪,白色的半高跟皮鞋,她正在向西面走去。我揉揉眼睛,沒有錯,可她是誰?我快走幾步,跟將上去。那女子似乎也察覺到瞭什麼,停下來,一轉身。我們兩個幾乎同時認出瞭對方。

  “袁同學,袁靜嫻!”

  “是您,您叫什麼來著?四班的!”

  “對,就是我!靜嫻,見到你真高興!”

  “我也是,十多年瞭!你躲到哪裡去瞭?幾次同學會都沒有你,他們說你去澳大利亞瞭。”

  “沒有,沒有,我去歐洲上學,後來移民去瞭加拿大,不是澳大利亞,不過也差不多,瞎混!”

  下班的時間到瞭,街上的人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嘈雜。

  袁靜嫻說:“你沒急事兒吧?前面有個茶館,挺清靜的,好說話。”

  “我沒事兒,閑人一個,別耽誤你的事兒就成。”

  “我也是閑人,那跟我走吧,就幾步路。”

  我們進瞭一傢茶館,我抬頭一看,橫匾上寫著兩個字:茶吧。

  坐定,我問袁靜嫻:“打老舍那會兒開始,茶館就是咱北平一塊招牌,怎麼現在叫茶吧瞭?”

  “噢,現在喜歡用吧字,賣酒的叫酒吧,賣茶的叫茶吧,上網的叫網吧,還有玩陶藝的陶吧,吸氧的氧吧。”

  “那賣燒雞的呢?”我脫口而出。

  袁靜嫻停瞭一下,臉上掠過一絲不悅。

  “對不起!對不起!”我趕緊道歉:“我平時不這麼說話,今天遇見故人,一高興,就漏嘴瞭。”

  “沒關系,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袁靜嫻笑笑,把話題帶瞭過去:“剛才說到哪兒瞭?你在加拿大發什麼財?怎麼也不和老同學們聯系?”

  “唉,我先在一傢石油公司做研發,後來去大學教書,還有兩年轉終身教授。你問我為什麼不和老同學聯系,你說我一個搞技術的,走到哪兒都讓人看不起,聯系什麼呀?靜嫻,你呢?還在友誼醫院?老支書怎麼樣瞭?”

  “我一直在醫院,我還能幹什麼?不過我不在病房瞭,改搞培訓,父母的路子。老支書?什麼老支書?”

  “噢,我忘記名字瞭,你們班團支書,你先生。”

  袁靜嫻想瞭一會兒說:“他挺好的,在南方給外資做代理,不過他已經不是我先生,我們分手好幾年瞭,我對他照顧不夠,他在南方又認識瞭一個女孩子,還懷瞭孕,我隻好退出來。”

  袁靜嫻很平靜,好像是在講述別人的故事。不過,我看得出來,她的內心很不好受,心口起伏不定。

  我安慰她說:“靜嫻,離婚這事吧,放在過去是挺惋惜的,不過如今世道變瞭,改革開放瞭,實在過不下去,分手也是一種相互解脫,你說呢?”

  “是,是一種解脫,時間長瞭,一個人過日子也就習慣瞭。你呢?孩子都好大瞭吧?”

  “我結婚晚,還沒來得及生孩子,我妻子就去世瞭。”我從錢包裡取出梅蘭妮的相片,遞給袁靜嫻:“走瞭一年多瞭,車禍,當時就不行瞭,沒什麼痛苦。”

  袁靜嫻仔細端詳瞭好一會兒,才把相片還給我,說:“她可真年輕啊!”

  “才十九歲,唉,真可惜!”我的心一陣陣痛起來。

  袁靜嫻握住我的手說:“我在醫院工作,生離死別見得太多瞭,這也是自然現象,你不要太難過,天堂裡面是沒有痛苦的。”

  袁靜嫻的手非常柔軟,給人一種溫暖的感覺。

  “我知道,我知道。”我回答說:“我隻是覺得太突然,要是走瞭一個老病號吧,大傢都有思想準備,車禍這種事,太突然。”

  “你還記得教咱們代數的荊老師嗎?就是那個老右派。他常說:事不如意,十之八九。”袁靜嫻把手收瞭回去。

  “是,說點別的吧!”我笑笑,問:“同學們都怎麼樣?你們常搞同學會嗎?”

  “有的發展得好,有的不行,下崗待業的也有。總的來說,當年調皮搗蛋的發展得好,忠厚老實的比較苦一些。具體的我也不是太清楚,同學會我基本上不去。這聚會嘛,一般是發起來的同學,特別是剛發起來的比較熱心。剛才你也說過,搞技術的沒人瞧得起,我一個護士,要事業沒事業,要傢庭沒傢庭,何必往人傢成功人士堆裡湊呢?”

  “各人有各人的過法,沒必要比來比去,我寧願歸隱田園,寄情山水。當年咱們經常去郊遊,多無憂無慮啊,有一次咱們去黃金海岸看海,我至今都忘不瞭,四個班都去瞭,那時文理還沒分班,沒有五班。”

  袁靜嫻靜靜地聽我講完,黯然地說:“你出國時間長瞭,這裡的情況已經不一樣瞭。你沒辦法不和別人比,即使你不去比,人傢也要來比,還有,自己比完瞭孩子輩還要比,比幼兒園,比小學,比奧數班,多瞭去瞭。當然,我沒孩子。”

  我們談到很晚才離開,隻吃瞭一點薩其瑪點心。我把袁靜嫻送到她的樓下,她向我道別,我們都好像還有什麼話要說,一時又想不起來。

  “靜嫻,我今天真的很高興。”

  “我也是,我很少講這麼多話,還是真話。”

  “靜嫻,我可不可以再約你?”

  “當然可以。”袁靜嫻想瞭一下,說:“我四點半就可以下班,下禮拜我可以休假,如果你願意,我可以陪你去遠一點的地方,你提瞭好幾次當年咱們郊遊的地方。”

  “那太好瞭,謝謝你,我明天四點半去醫院門口等你。”我握住袁靜嫻的雙手,她遲疑瞭一下,把手抽回去說:“我給你做老北京的東西吃,明天就簡單一點,吃打鹵面行嗎?”

  “行,我快十年沒吃正宗的打鹵面瞭。”

  以後的幾天裡,我都在袁靜嫻傢裡吃晚飯。袁靜嫻的手藝很好,她做的京菜,比館子裡的外地廚師強多瞭。我喜歡搬張椅子,坐在廚房門口,看她打開蒸鍋,把花卷一個一個取出來,小心翼翼地放進盤子裡。在那繚繞的蒸氣和撲鼻的飯香中,我有時會看到德朗內夫人,有時會看到梅蘭妮。袁靜嫻有一輛大眾帕薩特,飯後她會帶我在城裡轉一轉,告訴我哪些地方拆遷瞭,哪些地方改建瞭。

  我看著面目全非的永定門火車站,苦笑著說:“你告訴我哪些地方沒拆遷,哪些地方沒改建就行瞭。”

  袁靜嫻把車停在路邊,緩緩地說:“以前的生活也未必有多好,我們懷念的,其實不是過去的歲月,而是我們逝去的青春。”

  星期五晚上,吃炸排叉。那東西比較油,我連喝瞭兩碗綠豆粥,放下碗,抹抹嘴,說:“靜嫻,你知道和外國人結婚最大的問題是什麼嗎?”

  “文化差異?”

  “不是!”

  “飲食習慣不同?”

  “也不完全是!我個人認為,最大的問題是,吃飯不能出聲兒!”

  袁靜嫻笑瞭,問:“你妻子說你來著?”

  “沒有,她老看著我,弄得我更不自在,還有,她拿盤子給我盛湯,你說,這不是明擺著不想讓人多吃嗎?”

  袁靜嫻笑得更厲害瞭,她很少這麼笑,笑過之後對我說:“以後你就在我這裡搭夥,想吃什麼你就說,我給你做。”

  “你會做立陶宛紅腸嗎?”我脫口而出。

  “立陶宛紅腸?”

  “對,就是紅色的腸衣,拿在手裡不掉色,咱們春遊時經常帶的。”

  “你是說哈爾濱紅腸吧?”

  “對!哈爾濱紅腸是山寨版!”

  袁靜嫻想瞭想說:“好像是煮熟,放在一塊浸瞭水的果木板上,架在明火上熏十個小時。”

  “差不多!”我興奮地回答。

  袁靜嫻看瞭我一眼,問:“你妻子經常給你做,是吧?”

  我沒有出聲。

  袁靜嫻想瞭想,說:“以後我給你做。”

  我靜靜地看瞭她好一會兒,輕聲說:“謝謝你。”

  袁靜嫻也看瞭我好一會兒,輕聲說:“應該是我謝謝你。我這裡一直冷冷清清的,哪裡像個傢?你來瞭還熱鬧一點兒。”她嘆瞭一口氣,又說:“你不知道,一個離婚女人有多難。那些男同事,本來挺正經的,知道我離婚瞭,沒人罩著瞭,都來欺負我,要麼不咸不淡講葷笑話,要麼還動手動腳。”

  “我抽他們!”我有些出離憤怒瞭。

  袁靜嫻放下碗,搖搖頭,換瞭個話題說:“明後天是周末,你在傢陪你爸爸媽媽吧。下周我休假,你想不想去外地走走,比如說那個黃金海岸?我開車走高速,很方便的。總憋在傢裡,對你不好。”

  “好的,我很想去那兒,如果不特別麻煩你的話。”我停瞭一會兒,繼續說:“靜嫻,不瞞你說,醫生說我有抑鬱癥,當然,不很嚴重。”

  “我看出來瞭,這種問題的表現之一就是特別懷舊,不過,你肯把事情講出來,問題就不大,至少不必用藥物治療。我們可以在海邊呆一個星期,會有很大幫助的,要不然怎麼療養院往往建在海邊呢?”

  “靜嫻,謝謝你。不過,我的病,我父母不知道。”

  “當然沒有必要讓他們知道,又不是什麼大瞭不得的事。對瞭,伯父伯母身體好嗎?”

  “還行,就是血壓和血脂有點兒高。”

  “噢,知道瞭,我星期一早晨去接你,順便給他們檢查一下。”

  “靜嫻,謝謝你,你真仔細。”

  (二十三)

  星期一早上六點,袁靜嫻就來接我。我父母起得早,他們和袁靜嫻在客廳裡寒暄,我趕緊洗漱穿衣。袁靜嫻非常會做人,她帶來瞭聽診器和血壓計,趁我吃早飯的時候,給我父母檢查瞭身體,還耐心地給他們講述註意事項。

  七點多鐘,我們上瞭高速公路。開始,我有些緊張,不過很快我發現,袁靜嫻的駕駛習慣非常好,她基本上是跟隨車流,不做劇烈動作。臨近中午的時候,我們就到瞭黃金海岸。

  滄海桑田,十多年過去瞭,這裡開發得我幾乎認不出來,各種旅遊度假設施一應俱全,和國外沒什麼區別,除瞭遊客的密度。

  袁靜嫻預訂瞭度假村的一個套間,三樓,面朝大海。

  放下行李,我直奔陽臺,潮濕的海風撲面而來,頓覺心曠神怡。正值中午,濤聲如雷,驕陽似火。極目四望,但見沙灘如金,碧空似洗,風帆點點,浪濤滾滾。我不由得想起曹丞相的步出夏門行:東臨碣石,以觀滄海。水何澹澹,山島竦峙。樹木叢生,百草豐茂。秋風蕭瑟,洪波湧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裡。幸甚至哉,歌以詠志。是啊,在大自然的面前,人是何等渺小,個人的悲歡離合又是何等微不足道!

  “我把你的東西都放好瞭,遊泳褲在衛生間裡,你現在就換上嗎?”直到袁靜嫻招呼,我才驚醒過來。

  我回到屋裡,袁靜嫻已經換上瞭遊泳衣,黑色很老式的那種,襯托著她的皮膚格外白皙。我情不自禁多看瞭一會兒,才收回目光,抱歉地說:“對不起,光讓你一個人忙瞭,我在大草原上住久瞭,看見大海很激動。”

  “沒什麼,這些本來就是女人的事情。”

  隨後的幾天,我們徜徉在沙灘上,看無垠的大海和快樂的人群,聽遠方的氣笛和近處的歡歌。風平浪靜,我們下海遊泳;波濤洶湧,我們和別人玩沙灘排球。我的情緒,疏緩瞭許多,多少往事,湧上心頭。一張張熟悉的面孔,浮現在腦海,從袁靜嫻開始,經過林薇,德朗內夫人,海倫,梅蘭妮,最後又終止於袁靜嫻。早晨太陽升起時,徘徊在海邊,情不自禁想起她,往事湧心間。

  雲兒在天上漂浮,海風又響耳邊,海面上波濤滾滾,船兒時隱時現。傍晚太陽落下時,徘徊在海邊,情不自禁想起她,往事湧心間。海浪啊湧到岸邊,又回到海裡面。天空上星星閃亮,月兒時隱時現。

  我的衣服都是袁靜嫻拿去洗的,包括內褲。她對我非常信任,從來不鎖自己的門。

  有一次,我推門進去,袁靜嫻正好在床上換衣服,隻穿著紫色的內衣褲,裸露的身體非常白皙。梅蘭妮離開後,我再沒有過女人,一下子愣住瞭,直勾勾地盯著,不知所措。袁靜嫻沒有說什麼,也沒有掩飾什麼,半臥在那裡安靜地看著我。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有意這樣的,好像是我在換衣服,而不是她。過瞭好半天,我才清醒過來,道瞭歉退出去。

  到瞭星期三,我們已經很累瞭,上午遊泳,下午和一群年輕人打沙灘排球,晚上又和他們一塊兒燒烤。星期四上午,等我睜開眼,已經快十二點瞭。看看外面,淅淅瀝瀝正下著大雨,秦皇島外打漁船,一片汪洋不見。

  我洗漱完畢,去推袁靜嫻的房門。袁靜嫻早就起來瞭,正坐在窗口讀一本書,神情專註而安詳。天有點兒涼,她穿瞭一件紅色碎花的連衣裙,腳上是白色平跟皮鞋,沒有絲襪。我不由得想起許多年前,德朗內夫人坐在窗前讀小說時的倩影。

  “你終於醒瞭,我怕你著涼,給你蓋瞭被子。”袁靜嫻放下書,站起來說。

  我搖搖頭,清醒過來。

  袁靜嫻又說:“我們直接吃午飯吧,你一定很餓瞭。”

  因為下雨,樓下餐廳人很多。我們吃完飯回來,已經一點多瞭。

  袁靜嫻說:“你再午睡一會兒吧!”

  我回答:“你把我當豬養啊!外面雨小瞭,我們在陽臺上坐一會兒吧!”

  煙雨蒙蒙,沙灘上空無一人,隻有滾滾濁浪,撲上岸來,留下幾片貝殼,然後無奈地退回去,等下一波浪頭湧來,又把那貝殼收走。

  “靜嫻,你還記得高中時來的那一次,咱們也遇上瞭一場陣雨,那時咱們年輕,沒什麼顧忌,就在雨裡又跑又跳。”

  “當然記得,開始大傢有點兒猶豫,是你,第一個沖出去的,女生都特佩服你。”袁靜嫻坐在我身邊,陷入瞭往事的回憶:“你那時特別喜歡巴西電視劇裡的一首詩,動不動就吟誦一番,後來文科班的女生都覺得你特有情調。”

  “我記得好像有怎麼回事兒,可我把那詩忘瞭。”我抱歉地回答。

  “我是那河岸邊的蒼鷺,無情的露水凍得我直哆嗦。就像船兒抵擋不住波浪的推動,我的心裡,卻有個宏願,要效仿空中的飛鳥,那樣逍遙,那樣自在地翱翔。”袁靜嫻脫口把那首詩背瞭出來。

  我默然無語。

  大海還在翻滾著,遠處一道閃電,刺破雲層,送來隱隱雷聲。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過瞭半晌,我開口說到:“靜嫻,你知道嗎?那時我們給女生打分,你的得分最高,我們都喜歡你。”

  “我知道,謝謝你們。”

  “靜嫻,我記得那天,你坐在沙灘上,你們班團支書買瞭根雪糕給你,你們坐在一起又說又笑,我當時心裡真難過。”

  袁靜嫻輕輕嘆瞭口氣,說:“都是命啊!你們喜歡我,可你們都沒有跟我說,隻有他說瞭,我那時候年輕,很容易被感動。”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又過瞭一會兒,我繼續說到:“靜嫻,我那時最大的夢想,就是讓你靠在我的肩上。”

  海風吹來,夾雜著細雨,弄亂瞭姑娘的發梢。袁靜嫻默默地靠在我的肩上,輕聲說:“多少年來,我一直在尋找這樣一個肩膀。”

  “靜嫻,我問個問題,你可以不回答。這些年,你一直是一個人?你有沒有考慮過再組織一個傢庭?”

  “我當然想,女人再怎麼要強,再怎麼獨立,最終還是要做妻子做母親,才算是完整。”袁靜嫻又嘆瞭口氣:“我們是老同學瞭,不怕你笑話,我離婚的時候,已經快三十瞭,我想,我總得找一個四十五歲以下的吧?問題是,如今連六十歲的男人,都想找二十出頭的小姑娘。”

  我無言以對。過瞭很久很久,我才重新開口:“梅蘭妮剛走的時候,我發誓不再娶,為她守節終身,可我隻是個凡夫俗子,有時會頭疼腦熱,有時會垂頭喪氣。生病的時候,我需要有人給我端水送藥,沮喪的時候,我渴望有人和我分擔重擔。靜嫻,我是不是很自私,像是在找保姆?”

  “沒有,你很誠懇。”

  “靜嫻,也許我太唐突,這幾天我一直在想,你有沒有考慮過,我們結合在一起,組織一個新的傢庭,生兒育女,相依為命?”

  袁靜嫻弄瞭弄發梢,註視著遠方海天相接的地方,平靜地回答:“我這個年齡的女人,已經沒有什麼可矜持的瞭。我是你少年時的一個夢,可是這麼多年過去瞭,我已經改變瞭很多。你想過沒有,咱們是同齡。這個年齡,對於女人,意味著高齡產婦,對於男人,魅力才剛剛開始。你為什麼不接觸一些年輕的女孩子呢?她們朝氣蓬勃,沒有歷史包袱,像白紙一樣。”

  我想瞭一會兒,說:“我不相信現在的年輕女孩子像白紙一樣。瞭解一個人需要時間,需要很長的時間,而我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靜嫻,我瞭解你,你也瞭解我。我們不會轟轟烈烈,但是我相信,我們會白頭到老。”

  “我也希望我們會白頭到老,不過,很多事情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你結婚不久妻子就去世瞭,你經歷的其實是戀愛而不是婚姻,婚姻中平淡繁瑣的一面你沒有來得及接觸。如果你和我結婚,你會不自覺地比較,而我是比不過你去世的妻子的,因為她永遠停留在十九歲,女人最天真爛漫的年齡。”

  多年過去瞭,袁靜嫻變得成熟和細致,也很現實。我無法反駁她,隻能實話實說:“靜嫻,我同意你的說法,不過,世界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事,隻要沒有原則上的問題,很多矛盾,我們可以共同去克服,你說呢?我們都是吃過苦的人,吃過苦的人懂得珍惜。”

  “婚姻畢竟是一件大事,我已經失敗過一次,不能再失敗瞭,我們都好好考慮幾天,好嗎?特別是,你一定要征求你父母的同意,看他們能不能接受一個離異女人。”袁靜嫻說得很幹脆,也很有道理,我無法不點頭稱是。

  不知何時,雷雨已經過去瞭,雲開霧散,西邊一輪夕陽,斜斜地照射下來。海面上風平浪靜,波光粼粼,成群的海鷗低低地盤旋著,發出陣陣歡快的叫聲。

  “我們科有兩個小護士,二十二三,很漂亮,也很溫柔,和我年輕時差不多,我覺得挺適合你的。”袁靜嫻忽然自顧自地說起來。

  我先是一愣,馬上就明白過來,反問:“傢境怎麼樣?她們想找什麼樣的?”

  “傢境很好,走門路進來的,她們說是就喜歡做學問的,踏實。”

  “太好瞭,有照片嗎?”

  “照片?”袁靜嫻坐直身體,看不出是什麼表情,問:“我給你安排直接見面不就行瞭?”

  我側過頭,看著她說:“我有兩個學生,國內招的,人品不錯,就是沒什麼用,出國不久,女朋友在國內就跟瞭小煤窯老板。兩位同學老大不小瞭,總在實驗室看色情網站,什麼色中色之類的,影響不好,我一直想著解決他們的個人問題。”

  “原來是這樣。”袁靜嫻暗自松瞭口氣,不過還是被我察覺到瞭。

  她重新靠在我肩上,我順手攬住她的腰。

  夕陽漸漸沉入水中,半個海面被染得通紅。

  “一道殘陽鋪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紅。”袁靜嫻情不自禁念出兩句唐詩,我跟著接下去:“可憐九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

  我們相視一笑。我半開玩笑地問:“將來我們的孩子,語文肯定差不瞭。靜嫻,你喜歡孩子嗎?”

  “當然喜歡,當初我連超生的罰款都準備好瞭。”

  “那你準備生幾個孩子?”

  “我?沒想好呢,先來三個吧。”

  多麼似曾相識!想起梅蘭妮,我一陣心酸。袁靜嫻依偎在我的身上,不聲不響。

  暝色四合,落日最後的餘輝,映著絢麗的晚霞,漸漸消失。一陣清風,從海上徐徐吹來,送來陣陣濤聲。我們沒有再講話,就這樣坐著,直到半輪明月,爬上天際。

  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時。

  (二十四)

  幾天以後,我和袁靜嫻結婚瞭。婚後,我馬上終止假期,提前回到埃德蒙頓,收集資料申請妻子團聚移民。東西寄出去之後,我去梅蘭妮的墓前整理花草。我告訴梅蘭妮,另一個女人要住到我們傢,代替她為我生兒育女,洗衣燒飯。

  這天,天氣很好,一絲風也沒有。田野靜悄悄,四周沒有聲響,隻有憂鬱的歌聲在遠處蕩漾。牧童在歌唱,聲音多悠揚,歌兒裡回憶起心愛的姑娘,多麼不幸,痛苦又悲傷。

  聖誕節前,袁靜嫻突然打電話來,說使館通知她一月初去面試。袁靜嫻很緊張,說我們結婚太倉促,也拿不出婚禮的照片,擔心使館會認為我們是假結婚。我趕緊飛回北京,演練瞭一番,然後親自陪她去使館。

  那天早晨,天很冷,還飄著雪花。實話說,我也有些緊張,這種事情,如果出瞭差錯,反反復復拖幾年的都有。袁靜嫻進去沒幾分鐘就出來瞭,手裡多瞭一個文件袋,看上去臉色不太好。

  我起身迎上去問:“怎麼這麼快?材料不全嗎?”

  袁靜嫻回答:“我也不知道,就問什麼時候結的婚,然後就讓我去體檢。”

  “體檢?你通過瞭!”我高興地拉瞭她便走。

  袁靜嫻不敢相信,問:“有這麼容易?”

  “今天簽證官心情好。走吧,回傢!”

  到瞭傢裡,我們仍然不敢相信事情這樣順利。我感慨地說:“這幾年我夠不幸的瞭,我的黴運終於到頭瞭。”

  袁靜嫻一面脫掉大衣和靴子,換上平底皮鞋,一面溫柔地回答:“都是因為你娶瞭我,我算過命,很旺夫的。”

  “是,靜嫻,謝謝你。”我松瞭一口氣,看著妻子說。

  這時我才註意到,袁靜嫻今天穿得很正規:白色的羊毛衫,黑色的呢裙,黑色的長筒絲襪,雖然是平跟皮鞋,依然亭亭玉立,風情萬種。我一面欣賞著妻子,一面慢慢地走到她面前,扶住她柔弱的雙肩,贊嘆到:“靜嫻,你真漂亮!”

  “我已經是你的妻子瞭。”袁靜嫻低下頭,有些害羞地回答。

  我溫柔地摟住她,俯下身,在她耳邊輕輕說:“你知道泡妞的最高境界嗎?就是泡自己的老婆。”同時,我一手伸進她的裙子,撫摸她結實的臀部和圓潤的大腿。

  “別鬧,大白天的,窗簾還開著呢。下午我去醫院打聲招呼,我要辭職,讓他們好盡早安排。”袁靜嫻半心半意地掙紮著,試圖推開我。

  我的欲火被挑起來瞭,一面加大手上的力度,一面問:“醫院?對,醫院!美人兒,你有沒有護士制服?白大褂也行。”

  “我早就改做培訓瞭,不過,老早以前當小護士的時候有一套,好像就在傢裡,不過不是白色,是粉紅色的。你輕一點兒,把我弄疼瞭。”袁靜嫻氣喘噓噓地說。

  “小護士?粉紅色?太好瞭!我放瞭你,快找出來換上!”我松開手。

  袁靜嫻整瞭整衣裙,嬌嗔地說:“沒想到你還有這種愛好!”然後,轉身進瞭臥房,把門關上瞭。

  太好瞭!我一拍大腿,脫個精光,沖進浴室飛快地洗瞭一下,然後披上浴巾,躡手躡腳地俯在臥室門上:裡面一點聲音也沒有。我敲敲門。

  “下一個!”還挺是那麼回事兒!我推開房門,隻見袁靜嫻端坐在床邊,一身淺粉色的護士套裙,肉色的絲襪,白色的平跟皮鞋。窗簾已經合上,昏暗的臺燈照著新鋪的床單,溫馨而又曖昧。沒等我動手,下體自己一挑,浴巾就落在瞭地上。

  “護士姐姐,我有病,我難受。”我走過去,站在小護士面前,肉棒直撅撅地晃來晃去,黏黏的液體,已經滲瞭出來,在溫暖的燈光下,晶瑩透亮。

  “什麼病?醫生不在,我當班,小問題也能處理。”

  “護士姐姐,急病,我性欲亢進!”

  “性欲亢進?好治!趴下,撅起屁股!我給你來一針雌性激素!”

  “別,護士姐姐,我從小怕打針,還是保守療法吧,您趴下,您撅起屁股,讓我去去火,病就好瞭!”

  “胡說!誰給你去火?我是純潔的白衣天使,你出去,我要叫保安瞭!”

  “別介,護士姐姐,白衣天使去火,效果最好瞭!”我不再廢話,把小護士拎起來,探進裙子,扯下內褲。

  “噫?還純潔的白衣天使?內褲都濕透瞭!”我一面亂啃,一面亂摸。

  小護士又急又羞,不住地扭動著。“嗯!啊!走廊裡還有別的病人!我要喊瞭!”

  “別的病人怎麼啦?老實點,不然我叫大傢都來去火!”

  “別!千萬別!我給你去火,乖乖地給你去火!”小護士停止瞭掙紮,她害怕瞭。

  我把她抱起來,放在床上,分開雙腿,跪在其間。

  “等一等!你不是喜歡人傢撅著,讓你從後面去火嗎?人傢這就趴好,撅起屁股,讓你好好地弄!”

  天哪,這是我端莊嫻淑的新妻子嗎?簡直比海倫還要騷!

  “這次算瞭,饒瞭你,男上女下,容易受孕!”

  “啊?你還要把人傢弄懷孕?讓人傢怎麼有臉見人?”

  我更不答話,把小護士的雙腿架在肩上,噗嗤一聲,全根盡入。

  啊!噢!

  冰雪開始消融的時候,袁靜嫻的移民紙發下來瞭,同時還有一個好消息,她懷孕瞭,說可能是個女孩兒。我們都很激動,電話裡,袁靜嫻讓我考慮孩子的名字。我猶豫瞭一下,問:“靜嫻,我求你一件事,如果真的是女孩兒,能不能叫梅蘭妮?”

  電話那邊沉默瞭一會兒,傳來溫柔的聲音:“梅蘭妮,多好聽的名字,就叫梅蘭妮吧!”

  五月初,我回北京接袁靜嫻,她的肚子已經很大瞭。車子送給瞭袁靜嫻的妹妹,房子沒有賣,也交給她照看著,看看能不能租出去。

  臨走的頭天早晨,我們默默地收拾行李。袁靜嫻遞給我一個舊硬皮本,我打開一看,原來是高中畢業時的留言錄。

  “靜嫻,我記得沒給外班女生留過言。”

  “有你的一頁,在最後面。”

  我翻到最後,空白的一頁紙,一朵塑膠封住的小花,貼在正中:紫色的丁香,五片花瓣,栩栩如生。十多年瞭,多少歡樂,多少痛苦,多少成功,多少失意,恍若隔世。

  我合上本子,還給妻子:“靜嫻,我想再去看看那些花。”

  “沒問題,門房就是原來總務處的李老師,前年他老傢親戚來看病,還是我幫他聯系的。咱們現在就走吧,我帶你去,菜市口改十字路口瞭,你可能會迷路。”

  學校變瞭許多,教學樓是全新的,不過那叢丁香還在。快到中午瞭,天氣非常晴朗,和暖的南風拂過樹梢,令人慵懶欲睡。那燦爛的丁香叢中,好像立著一個女生,淡粉色的上衣,白色的紗裙,白色的運動短襪和白色的網球鞋。一個清瘦的男生,站在旁邊,正把一朵花交給女生,那女生低著頭,羞澀的樣子。

  “想什麼呢?”袁靜嫻輕聲問。

  “噢,沒什麼。”我驚醒過來,笑笑說:“你知道嗎?我一直在找五瓣的紫丁香,但是我再也沒有找到。本來,我們傢後園子裡有一叢野生的紫丁香,造房子的時候被鏟掉瞭,梅蘭妮傷心瞭好一陣子呢。”

  “我彎不下腰瞭,你自己再找找看!”

  “不用瞭,那花,其實就在我的心裡。”我搖搖頭。

  袁靜嫻沒有再說話,看似很隨意,伸手從花叢中摘下一朵,放在我的手裡。我定睛一看:五瓣紫丁香!

  我終於得到瞭我的五瓣紫丁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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