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醒來的時候,身邊有一大張蔥油餅,四下看時,所在之處早不是之前在的那個石洞瞭,而是一個潮濕的土洞,地上鋪瞭些幹稻草。
「咕咕……」肚子裡一串響動,天亮才發現自己實在是餓得慌瞭,也不管有毒無毒,忙伸手抓過大餅來撕著吃。
「這位兄弟!你可要省著吃啊!」角落裡傳來一聲嘆息。
天亮嚇瞭一跳,定睛細看,才發現昏暗的燈光下盤腿坐著一個蓬頭垢面的人,一聲的泥土,臉面上胡子拉碴的,不過從聲音來判斷,應該是個年輕人。
「你是誰?」天亮沉聲問道。
那人眨眨兩下呆滯的雙眼,「同是天涯淪落人,又何必問?」聲音就像從地獄深處傳來的一般,陰森森的。
天亮見對方並無惡意,手持大餅慢慢地移動過去挨著他身邊坐下,「請問閣下尊姓大名?」他換瞭一副尊重的口吻又問瞭一遍。
那人深深地嘆瞭一口氣,有氣無力地道:「在下復姓東方,名白,字如洗。」
天亮心裡一驚,失聲道:「令尊可是叮叮大名的『浪裡神蛟』東方虯老人傢?」
「正是傢父!」東方白拱拱手。
「失敬失敬,在下是天都的天亮……」天亮自報傢門。
「原來是天都的二少主啊!」東方白亦吃瞭一驚,上上下下地打量瞭他一番之後問道:「仁兄是如何淪落到這步田地的?」
「此事一眼難盡……」天亮嘆瞭一口氣,心下淒然,「我兄妹三人原本奉傢父之命到長安來辦點無關緊要的小差,事情很快便已辦妥,回程的途中住進瞭一傢新開的客棧,妹妹在半夜時分神不知鬼不覺地不見瞭蹤影,料想是中瞭賊人的迷幻藥之類的,害得我和我大哥四下尋找,這都一個月多月瞭,全然沒有半點頭緒,不料卻撞上瞭幻月宮的妖女,才……」
「那妖女是不是叫雪月?」東方白急急地打斷瞭他的話,憤憤地問道。
「不是……」天亮話到嘴邊又咽瞭回去,再怎麼說,冰月也是他的親姐姐,亂倫這種醜事要是張揚出去的話,天都的名聲就毀於一旦瞭,「是別的女人。」他含糊地說。
「反正都一樣,都是妖女!賤人!」東方白咬牙缺齒地罵道,「因爲水上的事情,傢父和鱷魚幫的水霸有些小摩擦,著我去請一個人德高望重的世交出面調停,不曾想卻在半道上被妖女盯上,也怪我一時貪戀美色,不小心中瞭她的迷藥啊!」
「和在下的經歷大同小異……」天亮同情地嘀咕道。
「去年的時候,我聽傢父說江湖上風傳幻月宮有卷土重來的跡象,隻是沒想到會這麼快,幾乎在關中的各個碼頭、要道都設立瞭分壇,還有一些分佈在道觀廟宇之中,這些我都知道,不過天下初定,江湖上本就會有許多幫派崛起,也沒怎麼放在心上,不料卻是大意失荊州,中瞭妖女的美人計……咱們被關在這種地方,恐怕是再難見天日瞭呀!」東方白越說越傷心。
「沒你說的這麼嚴重吧?」天亮狐疑不信,瞅瞭他一眼。
「你自己看看吧!」東方白指指洞頂,「就在這裡,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她們強迫我們的血肉之軀爲幻月宮開辟山洞構築石室,有個的洞穴專門用來堆放累死瞭的苦力,有些都變成骷髏瞭,要不要我帶你去看看?臭氣熏天……」
「不瞭!不瞭!光用腦袋想想就覺得毛骨悚然,太可怕瞭!」天亮連連搖頭。
「無論是你還是我,都逃不脫她們的手掌心,到頭來都要變成一對白骨。」東方淒然地哀聲嘆氣。
「我可不甘心死在這裡,我們都還那麼年輕!」天亮嘟嚨道。
「你以爲我想嗎?」東方白陰慘慘地苦笑瞭一下,無奈地搖晃著腦袋說:「囚禁在這裡的大都是江湖中的後起之秀,來這裡之前都是童男之身,被幻月聖後吸光精元之後都失去瞭功力,變得跟手無縛雞之力的平頭百姓一般……」
「那又如何?隻要有一口氣在,總有辦法逃出去的。」天亮還是無法將死亡同自己聯系在一起。
「別做夢瞭!剛進來的時候我也這樣想來著,現在看來,隻要能多活一天,就已經很不錯瞭。」東方白一個勁地搖頭嘆氣。
「難道……就沒有別的出口?」天亮歪著頭問道。
「沒有!」東方白斷然說。
「不會吧!我們這樣挖呀挖的,總有將山挖穿的那一天……」天亮不解。
「當初我也這樣想來著,」東方白打斷瞭他的話,「已經挖穿瞭,山那邊是偌大的一個露天深淵,擡頭隻看得見簸箕大那麼一團天空,萬丈懸崖上一根草也不長,佈滿瞭滑不溜秋的青苔,我們每天將挖下的泥沙石塊運到深淵邊上倒下去,不知何年何月才填得滿呢?」
「這麼說……」天亮嘆息一聲,絕望地喃喃著:「咱們就隻有坐以待斃瞭!」
「可不是嘛!」東方白垂下瞭頭,陷入瞭沉默之中。
天亮撕下一塊大餅塞到嘴裡嚼瞭幾下,木然無味,「我什麼時候開始幹活啊?」他問道。
「明天一早。」
「現在已經是晚上瞭?」
「差不多瞭。」
「那我還是趕快睡一覺的好,好長時間沒清清靜靜地睡過一覺瞭……」
躺下之後,天亮翻來覆去地睡不著,他想遠在天都的父親,想近在咫尺的哥哥,還有妹妹天秀、姐姐冰月,不知道她們是否正在遭受著非人的折磨。
好不容易合上雙眼,還沒睡踏實,天亮便聽到洞外傳來一陣叮叮當當的搖鈴聲,伴隨著似玉那烏鴉般的叫罵聲:「起來瞭!起來瞭!你們這些臭男人,個個睡得跟死豬一樣,都給姑奶奶起來,開工!」偶爾夾雜著幾聲脆利的鞭響。
天亮趕緊爬起來,睜開酸澀的眼皮順著洞口看出去,洞道深處隱隱約約地有巴掌大那麼一團亮光——原來天已經亮瞭。
「還愣著幹什麼呢?想挨鞭子麼?」東方白抄起一把鐵鎬來扔到他面前,「跟我走,我怎麼做你就怎麼做,小心那男人婆的鞭子,不長眼睛的。」
天亮隻得拾起鐵鎬扛在肩頭上,亦步亦趨地跟出洞去。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在洞道中,迎面走來兩個衣衫襤褸的年輕人,臉面上蒙著一層臟乎乎的灰垢,眼窩深陷,黑黑的如兩枚爛桃子。
大概是因爲新來的比較白,兩個人也註意到瞭天亮,無言地點點從身邊走瞭過去。
「這兩個,高一點的是華山派掌門蘇步中的公子蘇明羽,矮一點是崆峒派裘遠,在我之前來的,已經有好一段時間瞭。」東方白低聲對他說。
「裘遠我不認識,蘇明羽我見過一面,好色成性,現在麼……一點也看不出原來的樣子來瞭。」天亮一邊往前走,一邊感概地說。
「不過他老子是個人物,同全真教交往甚密……」
說話間早到瞭幹活的地方,早有五六十個男子叮叮當當地幹得熱火朝天,洞口有十來個全副武裝的女子把守著,全都是似玉那般倒胃口的健壯醜女。通道兩邊已經挖瞭十來個寬敞的洞穴,再稍加修飾,便有可能變成連通的地下宮殿。
天亮和東方白加入挖掘的隊伍中開始埋頭幹起來,他們都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是個盡頭。
此時此刻,堂堂的天都二少主連隻狗都不如,也隻有在這中時候,天亮才深刻地嘗到瞭「龍遊井底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的滋味。
(第一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