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邊上,離夏從窗口朝著下面望去,能夠清晰地看到前進東道上的路況和周邊的一切變化,左手邊的省道邊上那紅火的書店、東方紅照相館和大眾浴室如今已經被手機和傢用電器以及餐館取代瞭,經過這幾年的不斷擴建開發,面貌煥然一新,日新月異之下甚至都讓人忘記瞭那裡的過去。
代表著泰南市良鄉鎮標志性的鬧街雖說繁華大不如前,卻依舊能在密集的攤位擺放和人頭攢動看到它那曾經輝煌的歷史發展。
轉而向東看去,文娛路已經不能算作文娛路瞭,早先的水泥路被軋得坑坑窪窪,離夏微微轉動著那秀美的大杏核眼,便把目光註向畢業多年,如今早已變成職業中專的一中老校址。
路東這老一中的房子還是平房,二十多年過去瞭已經算得上是危房瞭,說是給它改成瞭職業中專,其實哪裡有人投資修繕,說白瞭不過是就是那麼點事兒,現在大學都不值錢瞭,一個職專頂用嗎?說瞭歸其,仍舊還是別有用心之人私下裡幹的那麼點事兒,心知肚明。
沒容離夏唏噓慨嘆太久,身旁便響起瞭魏宗建的聲音,“看什麼呢?”
離夏微微一愣,用手指著夾在眾多房屋當間兒的老一中,努瞭努嘴,說道:“這片地界如今成瞭這個樣子……”
順著離夏的手指方向,魏宗建看到瞭老一中,也看到瞭學校西面的教職工宿舍,望著老一中寬闊的大門,魏宗建的眼前浮現出當年學生時代的場景,耳邊似乎都聽到瞭讀書的聲音,他眨瞭眨眼,眼前的一切都消失瞭,那曾經就讀的老七班也如這老一中的大門一個樣子,破破爛爛。
牽動著心神,魏宗建沒頭沒腦問瞭一句:“好多東西都從眼前消失瞭,太快瞭。對瞭,咱老傢拆遷的事兒上你沒得著信兒嗎?”
“幹嘛問起這個問題?”離夏搖瞭搖頭,這謠言傳瞭好幾年瞭,她卻從未在老局長嘴裡得著過確切的答復,反正現在老傢人去宅空也沒人住瞭,回去也是徒增傷感,便始終沒有再去。
“就是想起一些過往的事兒,隨便說說!”
離夏知道魏宗建心裡憶起瞭什麼,看他那出神的樣子,離夏的腦海中又何嘗忘記過高中三年的點點滴滴……
“你們將來的理想是什麼?”這個問題離夏不止一次聽楊爽問起過,每次他都微微一笑,而離夏的回答也很簡單,“讀完高中念大學,回老傢工作!”離夏舍不得遠走,心有所戀,而她也從魏宗建的嘴裡不止一次聽到他的答復,“努力學習,將來找一個好一點的工作,多掙錢,孝敬父親。”
離夏看著楊哥,也會不經意地問他一句,“你將來的理想是什麼?”楊哥這個人很爽朗,每次學校放假回傢都會邀請離夏和魏宗建去他們傢吃飯,都不知去哪裡蹭瞭多少次瞭,每當離夏問起他提出的問題時,楊哥總會把眼神瞟向廚房,然後嘻嘻哈哈湊到離夏的身旁,用手摟住她的肩膀,笑嘻嘻地說,“什麼理想不理想的,想那麼多累不累啊……”別看楊哥動手動腳,其實離夏心裡很清楚,楊哥這個人表面看上去倍兒隨便,實則對那男女間的關系很不感冒。
每次都是這樣,基本上很少聽楊哥正經說上一回,然而卻在高中畢業之後的那次小聚中,楊哥酒後說瞭一次,“將來我要養傢,養我媽媽。”給離夏內心觸動很大,這不光是因為楊哥的真情流露,還有他媽媽的溫柔體貼、以及那炒得色香味俱全的一手好菜……
“你怎麼瞭?”魏宗建怔怔地看著離夏,見她有些失態,忙伸出手來替她擦拭嘴角。離夏臉上一紅,用小手掩飾著,嗔怪瞭一句:“還不都是因為你。”魏宗建呵呵傻笑,他是茶壺裡煮餃子,別看嘴上說得話少,可心裡有數,早就猜到瞭離夏心裡想的是什麼,輕輕說瞭一句:“人生何處不相逢啊!”
離夏抿嘴笑瞭起來,被老公道破瞭心裡,說道:“你也想他們瞭吧!”隨後喃喃起來:“電話倒是總有聯絡,可就是見不到人,這掐指一算也有三四年沒看見她們瞭,真不知再回來時還記不記得這裡……”於眼前浮現出三四年前溝頭堡拆遷時的場景,離夏回想著楊哥和他媽媽,不過呢,就是始終也沒見到楊老師的身影。
下午三點多鐘,老離隨著閨女姑爺離開瞭兒子的傢,車子剛到小區門口便被前面的車輛堵住瞭路,看那周圍聚瞭好多人,七嘴八舌不知說些什麼,看樣子又不像是打架鬥毆。打開車窗聽瞭聽動靜,立時傳來呻吟聲,“哎呦~撞人啦,撞死我啦~”,這道聲音持續從一個人的嘴裡嚷嚷出來,與此同時,還夾雜瞭一群看眼兒的議論聲,
“這屄瘸子專門在這條道上訛人,怎沒把他撞死呢!”
“可不麼,撞死屄養的一瞭百瞭,省得他屄成天碰瓷兒。”
“這車裡的司機怎麼搞的?就不知道報警打電話嗎?他一塊的出租朋友呢,傢裡人呢?”
“他可真雞巴會挑人啊,專撿歲數大的司機截,就得給這瘸子鼓搗派出所去,弄一次揍一次,給屎打出來就不敢再碰瓷瞭。”
七嘴八舌的議論透過車窗被離夏一傢人聽在耳朵裡,呈一邊倒的趨勢,很顯然,這個碰瓷的人大傢都熟悉,對他的膩歪已經到瞭人神共憤的地步。
離夏一傢都不是惹事的人,看瞭兩眼也就把車窗撩上瞭,魏宗建剛鼓秋著車子準備拐上正道,這時,打東邊疾行而來的一輛小寶馬便橫在瞭他的頭前十幾米處。車上下來一個穿著隨意的人,很奇怪的是,關車門前他用的是腳後跟把門磕上的。
“這不是趙哥嗎?”離夏眼尖,誠誠也看到瞭,娘倆先後沖著魏宗建說瞭一句,這趙哥下車也不講究,用腿一磕一碰,把車門子關上瞭,簡直太隨意瞭。魏宗建也註意到瞭,忙稍著車,把自傢車停在瞭右口的商鋪前,隨後走下車來。
人群外頭魏宗建踅摸著看到一個穿著普通的人趴在出租車的鼻子前,正搖頭晃腦地嚷嚷著。就見趙哥湊上前去看瞭看,隨後臉上飄起瞭笑容,指著這個人喊瞭一嗓子:“我道是誰呢,呵呵,我說你給我下來,聽見瞭嗎?”
被趙哥連比劃帶嚇唬弄下瞭車,細端詳瞭一下這個碰瓷的人魏宗建覺著有些眼熟,不過一時間又想不起來到底是誰。正搜腸刮肚去想,那邊的趙哥又呵斥瞭一聲:“姓許的,睜開你狗眼看看我是誰,你再裝別怪我不講情面啦。”
“乍穿花鞋高抬腳,有錢不識老同學啊你~我這又沒礙著你事……”那個被趙哥呵斥的人從車子上出溜下來,臉上有些掛不住,說話時嘴巴像撅嘴鰱子,又似豬拱子,向外翹著。看他那樣子,年輕時的模子也不是老實人,經由這麼一鬧給人留下瞭一個更加不好的印象,何況那聲調和他那一雙倒三角眼,給人的感覺就更陰瞭。
“哼哼,虧你還記得,我告你許加剛,你再跟我胡扯的話,叫你吃不瞭兜著走,現在馬上給我走,越遠越好。”趙煥章戳戳點點地說瞭一句,隨後掏出自己的手機。
“是是是趙老板,你還計較跟這樣的我,我有錯還不成……原本的時候,是他撞瞭我的,但是你認識他也認識我,所以看在咱們的關系,我不能計較……”見趙煥章撥打手機似乎在叫人,那叫許加剛搶著白連連說瞭兩句,說的那話顛三倒四語無倫次,根本就不叫人話。隨之他晃悠著身子分開眾人瘸拉瘸拉地用右手拄著那條殘腿急忙溜開,臉上的表情也是陰沉不定,完全沒有瞭剛才的囂張氣焰,可那雞屁股嘴卻似乎還在給他自己找著臺階,不停地嘟噥著:“瞭不起有什麼啊,哼,想當年我跟……”,或許是他覺著自己嘴裡所說的有些過頭,回頭掃視瞭一眼趙煥章,轉回頭時正走到魏宗建的跟前,皺瞭皺眉,惡狠狠地瞪瞭一眼魏宗建,回頭又掃瞭一眼身後的趙煥章,莫名其妙地帶著笑意哼哼道:“兒子們都有錢瞭,連老子都敢嚇唬瞭……”
“許加剛?”瞅著那個碰瓷的人魏宗建心裡琢磨瞭一下,思來想去終於知道是誰瞭。那個人跟趙哥不是一個鄉鎮的嗎,早些年上中學前還曾踢過幾次球,後來就不見瞭蹤影,這個人給魏宗建的感覺很一般,早前曾聽楊哥和趙哥說起過,說話辦事好像挺不招人待見的。魏宗建就鬧不明白瞭,楊哥老傢那個鄉鎮都已經評改搬遷瞭,那個姓許的怎麼還會出來幹這種下三濫的事呢?
他是沒鬧明白,卻給分開人群走出來的許加剛碰瞭一下。“別擋著影響我走道。”這個地不平的人也是,不說自己腿瘸,末瞭還數落魏宗建的不是,魏宗建閃身躲到一旁,生怕被他訛上,沒搭理他。
插曲過後,魏宗建急忙上前跟趙煥章打過招呼,這才發現車裡的老者是煥章的父親趙伯起,見他哆裡哆嗦,趕忙掏出手機,準備給醫院掛個電話。
“魏哥別打瞭,我剛打完,你這是剛回來嗎?”趙煥章擺瞭擺手,車裡的老爺子似乎緩瞭少許,也跟著說瞭一句:“小魏啊,我沒事,這都是老毛病瞭……”
“老爺子您都六十多瞭怎麼還幹這個啊?”這老年人的思想就不能以常理去思考,但這麼大歲數瞭還在忙碌,就讓人有些不解瞭,魏宗建朝著煥章他爸說瞭一句,這時候離夏帶著父親和誠誠也走瞭過來。
“哎呦,這一傢子都出來啦!誠誠過來!”瞅著眼前這幾個人,唯獨沒看到張翠華,趙煥章心裡還納悶呢。腦袋上掛著大火爐子,熱辣辣的叫人難以忍受,煥章又忙道:“你看看我,盡顧著說話瞭,這可不是待著的地界兒,你們要是忙就先走,咱回頭再聯系……”
趙煥章攙扶著父親,魏宗建忙上前搭手。這時,好幾個司機老師傅也湊瞭過來,煥章忙感激連連地道謝,替父親感謝這幾個多年在一塊的車友,對虧他們打瞭電話把自己叫瞭過來,又趕忙表態,一半天請這幾個老師傅吃飯,叫他們幫著把父親的汽車開到自己傢。
“我現在也沒事兒,就是送孩子姥爺回趟老傢。”
救護車響著鼻兒開瞭過來。把老爺子送上瞭車,煥章朝著父親說道:“您就聽我的話,在醫院裡多歇幾天,這車讓他們開回去,就跟您說的一樣,啥事也沒有,在醫院裡將養幾天再說。”
把老爺子攙扶上車,目送著救護車離開,見魏宗建一傢人並不著急,煥章上車之前念叨瞭一句:“一會兒我做東好瞭,咱們蓬萊閣見,可有段時間沒跟你喝瞭,都來!”
道瞭別,離夏一傢人上瞭汽車,過瞭省道朝西一直紮瞭下去,車速並不快,二十多分鐘後便到瞭老離的故居。
這個小區是九十年代後期建成的,離現在的時間有點久遠,不過一花一草對於老離來說那都相當親切。看著裡面穿著大褲衩子趿拉板兒的人,老離覺得他們離自己很近,很真實,而那些樹蔭裡搖著扇子、端著茶壺下棋看棋的人對於老離來說,就更親切瞭。這是一種回歸後的心情,恍如隔世卻又放松,而當老離雙腳站在地上時,面對相鄰的招呼聲,他的心裡真有一種腳踏實地般的感覺。
老離回來的消息不脛而走,老鄰居把他圍在當間兒問長問短,他自己也是笑容滿面,如沐春風。看到父親臉色終於沒瞭愁容,離夏打心眼裡替他高興。
回到傢裡,這屋子裡的一切如故,隻是空氣質量不算太好,當離夏回到自己的房間裡時,書桌上面擺著的塑封信箋不由自主地闖進她的眼裡:
愛你一生嫌不夠,想是前世愛過頭,水也空自流,情也空自流,是愛人還是好朋友
愛你一生嫌不夠,哪怕一望就白頭,月也空自瘦,人也空自瘦,枕盟約不如拾紅豆
歡暫且歡憂亙古憂,牽衣總是多情柳,醒你已醒,夢我又夢,相思中人易知秋……
這歌詞是高中畢業時所看電視連續劇裡面唱的,那時的離夏和魏宗建還含而不露,沒完全把心思交付給對方,現今二人也早已喜結連理,一起生活瞭好多年,讓離夏唏噓不止,慨嘆時光匆匆,韶華易老。而寫下這段記憶裡的歌詞也有八年瞭,如今仍舊塵封在這裡,不免讓她心裡再次慨嘆起來,原來這一切轉瞭個圈又都回到瞭起點。
“後悔過嗎?”離夏拷問著自己的內心,她說不出個結果來。這麼多年,傢裡傢外都由她一個人打理,上對得起父母、公爹,下對得起兄弟兩口子和自己的兒子,要說美中不足,虧欠最多的人隻能說是自己的丈夫瞭。曾經就公爹的問題離夏曾和魏宗建探討過不止一次,自己倒沒什麼問題,就怕魏宗建見到什麼心生誤會,或者是認為自己虧待瞭他的父親,而久居在一起又難免有些難堪的場面出現,雖說後來都消弭於無形,並且做瞭本該屬於夫妻才能做的事情,可這一切總歸是好說不好聽。弄得離夏到現在也不知道丈夫知不知道自己和公爹的內情,尤其頭幾年瘋狂時不知糟蹋瞭多少條絲襪……想及至此,離夏的心跳驟然加速跳動瞭起來,朝著門外看瞭看,心說或許他也沒留意衣櫃裡的情況吧。
波動的心思在考量著日日夜夜所走的路,離夏又低頭看瞭一眼信箋,似有所悟,隨之呢喃瞭一句:“你的,他的,一個屋簷下活著,還不都是一傢人的嗎!”悄悄把這信箋塞進包裡,就聽客廳的開門聲,隨後傳來瞭父親的聲音,“屋子裡的空氣還是不那麼太好,你還是帶夏夏出去走走吧!誠誠先由我帶著,給你們騰兩天工夫多歇息歇息,嗯~一半天我就回去。”
魏宗建還想說些什麼,離夏已經從屋子裡走出來,插瞭句嘴說道:“要不就聽爸的,先這樣吧!誠誠你聽姥爺的話,千萬別一個人跑出去玩,知道嗎!”誠誠點瞭點頭,瞅瞭瞅媽媽,又瞅瞭瞅爸爸,嘻嘻一笑。
離開老傢,夫妻二人開著車徑直去瞭醫院,在外面的超市買瞭幾樣東西,一邊給趙煥章打電話,一邊走進醫院探望他的父親,閑聊瞭一陣兒,隨後在趙煥章的攛掇下,三人一起去瞭蓬萊閣。
找瞭個包廂落座,看時間還早,煥章沖著服務員要瞭一壺蜜茶。離夏和宗建面面相覷,均對此刻煥章的輕松表情產生瞭疑惑,趙哥平時可不是這樣的人,就算再如何大大咧咧,老爺子都住院瞭心也不可能這麼大。
趙煥章看出瞭他夫妻二人的心理,擺瞭擺手,說道:“老爺子隻不過是受瞭點嚇,想起以前的事兒瞭,開始我也以為他糊弄我呢,怕花錢怕給我找麻煩,後來聽他一說,才知道,他真的是沒什麼大事,沒開玩笑。我跟魏哥多少年交情瞭?還會說瞎話不成。”呵呵一笑,煥章解釋起來。
“我爸以前就是開出租車的,這一話提起來得有二十多年瞭,那前咱這泰南縣城也才剛剛起步,我爸膽子大,也敢幹,回國之後就做瞭那頭一波吃螃蟹的人。九幾年呀?嗯~我想想……差不多是我上初二初三前的事兒吧……我爸說那天他從我姥傢出來,稍微喝瞭點酒,從那個西邊土道的堤上開下去瞭,陸傢營那地界兒魏哥知道。我繼續說啊,我聽我爸講,他開車開到半截腰前,差不多是在辛傢營地頭附近吧,路邊有個女的跟他招手,這大晚上又是野地荒瞭吧唧的怎麼出來個女人呢,我爸說他想也沒想就把車停瞭,讓那女的上瞭車。那個女的去的地方倒也不算遠,也就二十來裡地吧,還沒開到夢莊鎮上的那條公路上,砰地響瞭一下,我爸說他當時看到一張臉貼在瞭左前擋風玻璃上,索性玻璃倒是沒碎,但當時可把他嚇壞瞭,頭發都立起來瞭。
我爸他有個習慣,開車走夜路前愛叼著煙,也是聽老人說的,怕撞著啥不幹凈東西預備的。玻璃上貼張臉還瞭得,也不管煙不煙的瞭,我爸猛地一給油門,車子就飛出去瞭,要說他賊大膽呢,開出去一裡多地之後算是緩過勁來,可能因為撞瞭人心裡也害怕瞭吧,就冒猛子問瞭後面那個女的一聲,有事沒事。因為撞瞭人,而車上還坐著一個,我爸心裡也不踏實。誰知道問瞭之後,那個女的反倒是比我爸還鎮靜,你們猜她說瞭啥?居然還反將瞭我爸一句,來瞭個‘你說呢?’我爸心裡也有氣,對著後視鏡瞪瞭一眼,這一瞧可把他嚇壞瞭。“
說完,煥章停瞭下來,自己點上瞭一根煙,又把煙扔給瞭魏宗建,總結瞭一下繼續說道:“我爸從後視鏡看到那女的穿著打扮就跟電視裡演的那些個唱戲的穿得一模一樣,臉兒刷白刷白的,她一開始上車前可不是這身行頭,我爸回憶前重復好幾遍呢,因為是半道上的車,又因為是在半拉拉的地裡頭,所以對於她的穿著格外註意,絕不會看錯的,也絕不是因為才剛撞瞭人腦子給嚇傻瞭。看到那女的變瞭裝,我爸這冷汗可就下來瞭,又開出去幾裡地上瞭省道,見著路邊有人修拉煤車,我爸靈機一動,把車停瞭下來,跟車後座的那個女的說瞭‘看看他們要不要幫忙’,停好車開瞭車門子下去之後,我爸腿都軟瞭,甭看腿軟瞭,倒是讓他見著活人瞭,我爸就跟車後座那女的說,讓她下車,死活不拉瞭,隨後回傢之後大病瞭一場,呵呵~當時我住在我姥傢,盡顧著搞……玩瞭,也沒太在意。
這麼多年過去瞭,我爸跟我學齒說他拉著的那個女的純粹就是撞邪瞭,但自己開車撞人卻是實實在在的事,他永遠也忘不瞭貼在前擋風玻璃上的那張臉,別看過去瞭二十多年,可那人的神情我爸到現在心裡都記得一清二楚。事兒就是這麼個事兒,現在回想吧,我說當時上學前那個許加剛怎麼殘疾瞭呢,真想不到是我傢老爺子給撞的,這個禍害,怎麼當時就沒讓我爸給撞死呢。“
“那個人沒認出老爺子吧?”離夏插瞭一句嘴,一臉憂色。
煥章擺瞭擺手,說道:“估計那許加剛早就不記得這個茬兒瞭,也活該他給撞瘸瞭……這前吧我爸也是閑的沒事幹膩得慌,我都叫他在傢享清福瞭,他愣是待不住,死活就得跑出去幹那拉座的活,還跟我說這叫自娛自樂,我也是服氣瞭。”
“順者為孝,老爺子樂意就由著他吧!不過呢,這回得叫老爺子在醫院多住幾天觀察觀察,歲數大瞭可不比年輕。”魏宗建和離夏相互勸慰著煥章,把建議說瞭出來。
“那肯定是,人一上瞭歲數,精氣神都不行瞭,我早就勸他別幹出租這行瞭,又不是養不起他,可老爺子就是不聽,嘿,他這輩子啊跟我爺一樣,都是大男子主義,隻要認定瞭一件事,說一不二那絕對是想著法兒琢磨去幹。”煥章苦笑瞭一聲,見魏宗建雙手合在一塊抱瞭個拳,忙指著煙盒說道:“怎麼拘悶瞭?”
魏宗建一笑,掃瞭一眼離夏,煥章不明所以,稍微一琢磨,呵呵笑著念叨瞭一句:“道喜?”見他夫婦二人臉上的表情,煥章確定瞭心裡的猜測,忙大笑起來:“這可是好事啊,值得喝一杯。”隨後似有所悟,忙呼喊著服務員,叫來瓶巴黎水,把離夏面前的蜜茶替換瞭下來。
今個兒老爺子出瞭點異常,總該有人留在醫院照應,又因為沒看到賈鳳鞠的身影,離夏問瞭一聲:“嫂子呢?怎沒把她叫過來?醫院那邊是不是得留個人照顧老爺子。”
煥章起身正要拿煙,想起瞭離夏的現狀又趕忙把煙盒扔到瞭一旁,聽她問起自己的媳婦兒,咂麼著嘴說瞭一句:“帶著大軒散心去瞭。”隨即又聳瞭聳肩,補充道:“你們來前老爺子在醫院裡跟我矯情半天瞭,說瞭一堆車軲轆話,還跟我抬杠說當時隻不過受瞭一點嚇現在早就沒事瞭,要不是我死乞白賴跟他說錢都交瞭,他今個兒貴賤不在醫院待著……我是擰不過他。”
分說到孩子的事,離夏趕忙問瞭起來:“對瞭,大軒中考怎麼樣瞭?成績該下來瞭吧!”
煥章一臉玩味,咧瞭咧嘴說道:“前一陣子擁這事忙前跑後的可把我愁壞瞭,他那成績隻能去下面鄉鎮念高中,可真要把他放到下面我又不放心……”
“沒問問楊老師嗎?”宗建微微皺眉,他知道煥章跟楊老師都是一個地兒的在一個村,兩傢關系又熟,而楊老師任教瞭一輩子桃李滿天下,真格的就不給開個綠燈,隻要他墊一句話,憑著關系大軒的入學問題還不是手拿把攥的事。
“哎~別提楊老師瞭。”煥章喝瞭一口蜜茶,有些無奈,轉瞬又放開心情,說道:“別看我爸跟楊老師還是盟兄弟呢,可我最怵頭的就是這楊老師瞭,你們念瞭三年高中對他還不瞭解嗎,連親兒子都沒法容忍,何況是我。這事我也沒敢跟我爸提,省得擁給這個影響瞭他們老哥倆的關系,不過呢,話又說回來瞭,事是死的人是活的,又不是非得找楊老師不可。”
看煥章的樣子,八成這事是辦妥瞭。離夏接過話茬問道:“大軒留在三中瞭吧!”煥章點瞭點頭,顧左右而言他地說道:“給你們看看這個,也不知道你們看過沒有。”
見煥章擺弄著拿出瞭手機,離夏搖瞭搖頭,最近一段時間她都沒怎麼觸碰手機和電腦,而且因為是二胎,防輻射的孕婦服都給罩在身上瞭,哪還敢違背父親和丈夫的意去涉險。魏宗建剛從九江趕回來,也並沒怎麼留心什麼動態。
“我雖然讀書在夢莊,可溝頭堡畢竟是我的故鄉,春來茶館我毫無印象……”煥章瞅著對面坐著的二人,呵呵一笑唱起瞭改編過的《沙傢浜》,令離夏和魏宗建為之一愣,那歌楊哥曾唱過,他倆記得楊哥是這樣唱的,“我雖然讀書在良鄉,可溝頭堡畢竟是我的故鄉……”當煥章把手機的頁面亮出來時,魏宗建兩口子才恍然大悟。
“大軒留在城裡念書的事兒我是找的你們老局長。”煥章把手機遞給魏宗建時,把話講給瞭離夏。離夏沉思瞭一下,腦子裡瞬間聯想到瞭什麼,可她搜腸刮肚也不記得楊局哪次出現在楊哥的傢裡,也並沒有在幸福花都裡頭的楊局傢中看到過楊哥的身影,正要問,煥章手機裡的音樂便響起來瞭。
“魏哥怎麼樣?楊哥唱得不錯吧,還是那個味兒吧!裡面還有好多歌曲呢,好像還有跟我嬸兒合唱的呢!”
離夏也聽到瞭手機裡的歌聲,正是那首《順流逆流》,聲音清脆嘹亮,時隔多年聽起來還是那樣有味道,仿佛在講故事,就像歌詞敘述出來的那樣。要說這些耳聞能詳的老歌吧,都是從楊哥嘴裡聽來的,牽動離夏心弦的同時,帶著淡淡的感傷又讓她回念著想起瞭以前上學時的好多事情。
心思百轉還沒等離夏發表言論,煥章就意味深長地說瞭起來:“也有那麼幾年沒看著楊哥瞭,我媽不止一次跟我提楊哥,打電話給我嬸兒卻又時常扯東扯西忘瞭提這個事,我老丈娘和老丈人也時常跟我媳婦兒念叨楊哥,我心裡又不是壘著坯,你說咱能忘得瞭楊哥嗎!我問他啥時候回來,楊哥總說忙,我就納悶瞭,也不知道楊哥都忙什麼。”
“楊媽媽不說要在廣西那邊生活嗎!”搜尋著腦子裡的片段,想起瞭之前通電話的內容,離夏攏著秀發說瞭一句,她每年都要給楊哥的媽媽去電話問候一番,上次碰頭還是在溝頭堡拆遷時見得面,匆匆一別又幾個年頭瞭,此時提起來,眼前浮現出一道曼妙身影,離夏的心裡又想起瞭她的好。
“回來瞭就好啊,起碼是在國內。瞅我這說話顛三倒四的,大軒能留在良鄉三中念書還多虧瞭楊哥的大哥呢,也就是你們楊局。”朝著離夏說完,煥章隨即又解釋瞭一句:“楊哥本來的名字叫楊書香,他是你們楊局的親堂弟,楊爽那個名字是拿身份證前給改過來的,我靈秀嬸兒嘴裡說的‘香兒’其實不是楊哥的小名,具體當初他為什麼要改名我也不知道,也說不清楚為什麼楊哥跟楊老師鬧得那麼生分,以至於……”
“我說的吶……難怪這麼多年楊局對我那麼照顧,估摸也是托楊哥一傢的福瞭。”離夏若有所思,喃喃瞭一句。原來這一切都離自己那麼近,卻始終也沒有意識到。
“我不也是托瞭楊哥的照拂嗎!頭幾年我那影樓受到波及,要不是楊哥出錢出點子,都差點關門大吉,我媽總讓我知恩圖報,也不怕你們笑話,我跟楊哥是光著屁股長大的,聽音不見人讓我怎麼報啊?那幾年吧楊哥總跟我說,不讓我給楊老師拜年,我明著也不敢駁他,又不能違背我傢裡老人的心意不去看楊老師,你說說這都叫什麼啊,哎。”
稍微緩瞭一下,煥章接著說道:“先甭說我爸我媽這邊,光是我老丈娘的那張嘴我就惹不起,還別說我那個小姨子和小舅子瞭……再說我跟楊哥一提回老傢的事,楊哥總說他那頭抽不開身,這回要是回國定居的話,也就不愁見不著面瞭。”煥章咧著嘴直抱怨,想到楊哥能回來又臉上帶笑,緊接著他又朝著離夏問道:“我靈秀嬸兒沒說在廣西哪定居嗎?”
離夏搖瞭搖頭,想說巴馬又不敢確定,這時,那首楊爽版蔡國權演唱的《順流逆流》已經播完,又掃瞭幾眼頁面的相片,暫且把手機遞還給趙煥章,說瞭一句:“想當年楊媽媽就唱過劉三姐的歌,聽瞭楊哥所唱的還真懷念過去的時光啊,回頭到傢我好好看看著裡面的東西,內容還真不少啊!”
煥章猛地一拍大腿,晃悠著手指戳來戳去的,繼而他搖頭晃腦地說:“哎呀~你要不說劉三姐我都差點給忘瞭,楊哥的姑姑不就在廣西定居呢嗎,我靈秀嬸兒跟她大姑子在那邊住一塊也不是沒可能啊。”略一沉思,煥章想起瞭什麼,忙說道:“明年我大奶八十大壽,楊哥他們娘倆和大姑得從廣西回來給她拜壽呢!估摸這回一定能見著面的。”
這份情誼相交瞭好十年瞭,一起打過人,一起踢過農合杯,一起喝過酒,一起唱過歌,在一起的事情簡直數不勝數……如今回想起來每每都令人無限慨嘆。煥章知道宗建性格的沉悶是因為他高中時期母親故去之後造成的,對有些事兒特別在意,除瞭跟楊哥的感情,還有就是楊哥媽媽的那一層關切。隨後提起瞭離夏懷孕的事兒,煥章問瞭問待產期,連聲誇口得把這事兒辦大瞭,中年得子決不能含糊,最後又問起瞭老離的情況,在得知老離的遭遇情況之後幾乎拍案而起。
“那逼娘們一傢主義打得還真好,快趕上許加剛瞭。回頭我問問雲濤怎麼解決的,實在不行我就去找顧長風,有顧哥鎮服著我還就不信這個事解決不瞭呢,欺負到咱們頭上沒什麼好怕的……”煥章義憤填膺地說,這眼皮子底下有這事發生簡直太令人驚訝瞭,老爺子受瞭氣不說,閨女還給一個十六七歲的孩子動瞭那歪念頭,要瘋啊,以為這他媽的是那八九十年代?煥章眼裡可不揉沙子,想當初上初二前跟楊哥打那許加剛就是因為對方跟自己搶女朋友,他知道宗建和離夏為人寬厚,可老實人就得挨欺負?他心說話,這是沒事,有事得給那逼崽子一傢子碎瞭。
“事過去就得瞭……”離夏不想節外生枝,所以風輕雲淡地說瞭一句,不知為何,心裡竟有些惦記父親,覺得這裡面受傷最深的就是他瞭……和煥章簡單吃瞭頓便飯,聊瞭聊往事又敘瞭敘傢常,魏宗建兩口子都覺得這樣的日子非常輕松。回傢的路上兩口子談瞭談以後的生活,離夏的心裡並不反對丈夫抽煙喝酒,因為他長期跑外需要應酬,離不開煙酒,而魏宗建也和離夏約定瞭像山口百惠夫妻那樣,五十歲戒煙一起生活,再不東奔西跑,這是離夏打心眼裡希望看到的,她也不想兩口子總似浮雲那樣聚少離多,一年到頭天各一方心裡總掛念著對方。
到瞭傢裡,早已華燈初上。離夏脫掉瞭衣物去浴室裡沖瞭個涼,出來時見魏宗建正在陽臺抽煙,遠處廣場傳來瞭音樂的聲響飄忽進屋子裡,別看聲音依舊,卻恍如隔世,讓人心裡禁不住又想起瞭前一陣子發生的事兒。瞅著魏宗建高大的背影,離夏覺得他的心裡其實也是孤獨的,也是需要安慰的,會心一笑,她邁動蓮步朝著他那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