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婷醞釀半天,我都有些著急時,她才低著頭,聲如蚊吶道“上次的事,對不起,是我太激動瞭。”
話語聲音很小,費盡才聽清楚,在我心中卻宛如獅吼,震得我差點掉下沙發。怎麼也不相信,章婷會說出這種話,還會道歉,緊盯著她,懷疑她是不是吃錯什麼藥。
似乎終於鼓起勇氣,章婷聳肩,淡笑說“還有,謝謝你上次幫忙。”
面對她認真的眼神,我還是不適應,強笑點頭“哦,沒事。”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討厭。”或許看穿我心中的疑惑,章婷輕言說。
“沒,沒有。”我心不對口道,男人的心其實很心軟,如果一個女人開口道歉,不管多大的事都會軟下心來,那點怨氣也煙消雲散。
那絲不自然的神色落入章婷眼中,她輕笑道“沒關系,又不止你一個人這麼看。”
“什麼意思?”我疑惑問。
服務員來送酒,章婷沒有說話,等服務員離去,才苦笑說“我身邊的男人都這麼認為,我知道,我是個不討男人喜歡的女人。”
“不會的,你這麼漂亮,喜歡你的男人多瞭去瞭。”我端起酒杯,順口安慰。
“你真這樣認為?”章婷突然抬頭望著我,臉色嚴肅。
端起酒還來不及喝,就這樣停在嘴邊。不知是不是甜言蜜語說太多,張口就來,面對章婷嚴肅的質問,不知為何,我竟然不敢撒謊,仿佛眼前坐著一位能看穿人心思的女王,一旦對她說謊,就會遭到最嚴厲的懲罰。
不過心中還有絲喜悅,因為那個熟悉的章婷,又回來瞭。我喝酒掩飾說“或許吧!”
章婷自然明白,苦笑瞭一下,竟然沒有像大多數女人一樣,強求我說點好聽的。她捧著酒杯,低著頭,仿佛又陷入沉思。
場面慢慢冷下來,氣氛漸漸凝固。或許是彼此還不是很熟悉,跟她在一起,我竟然有點找不到話題,不知該說什麼。這種氣氛讓我很不自在,還有點尷尬。
良久,就在我杯中的酒快喝完,準備起身告辭時,章婷抬頭輕聲道“我和他就是在這兒認識的。”
“啊?誰?”莫名其妙的冒出一句,我還真不知在說啥。
“照片上的人。”章婷解釋。
“哦。”我點頭,腦中浮現起那天婚紗照中,那個帥氣的男人。
章婷捧著酒杯,又底下頭,眼神暗淡道“我從小就沒見過父親,母親就是我生命中唯一的親人。從我懂事起,母親就病痛纏身,聽鄰居說,是因為懷我的時候營養跟不上,生我後沒人照顧,落下瞭病根。”
看著一個堅強,又有些倔強的女人變得軟弱,心中有股酸楚。
“九歲那年,母親生瞭場大病,在床上燒瞭兩天。我跑瞭幾裡地找來大夫,大夫說那病他治不好,要存一大筆錢去城裡,興許還能看好。可我們傢除瞭兩口鍋,一張床,什麼也沒有,哪兒有錢去城裡看病。大夫開瞭點藥就走瞭,母親從此一病不起,為瞭賺錢給母親看病,我就四處撿瓶子,熟料帶,隻要能賣錢的我都撿。”說起這事,章婷臉上有絲自豪。
雖然不能體會,但我卻能感受到她的艱辛,一個小女孩的艱辛。
“那會有群孩子嫌我臟,整天跟後面罵我,還拿石頭丟我,我就跟他們打架,別看那時我小,幾個男孩都打不過我。”章婷說著笑瞭下。
我想笑,卻笑不出來。
“可不管我怎麼努力,除去給母親抓藥的錢,根本所剩無幾,生活偶爾還要靠鄰居叔嬸的救濟。就這樣拖瞭三年,十二歲那年除夕,我到鎮上買瞭餃子,賣餃子的大嬸還多給瞭我幾個。回到傢,母親像往常一樣趟在床上,我給她看買回來的餃子,告訴她今晚吃餃子,她還笑瞭。她笑的樣子,到現在我還清楚的記得,是我這輩子見過她最美麗的樣子。”章婷笑起來,仿佛母親的笑,就在眼前。
我心頭中卻有種不祥的預感。
章婷沉寂在氣氛中,自說自話道“當時她面色紅潤,竟然奇跡般的從床上坐起來,讓我扶著她出去,跟我一起煮瞭頓餃子。我還以為是她病情好轉,別提有多高興,已經好久沒有坐在一起,我還記得小時候她做飯,我燒火時的場景。幾年來,我終於感覺到過年的喜慶,那晚她幫我夾瞭好多餃子,我喂她吃,她卻搖頭說不餓。”
抬頭望去,章婷嘴角掛著幸福的笑容,閉著雙眼,仿佛沉寂在那段回憶中。
果不其然,笑容慢慢消失,幸福慢慢淡去,章婷露出絲痛苦神色道“誰也不知道,那是我們一起吃的最後一頓。把母親扶到床上,她拉著我的手不放,面容平靜的看著我說,這輩子最對不起的是我。其實當時的我根本不懂她在說什麼,可淚還是流瞭出來。她讓我以後要好好照顧自己,好好的活著,斷斷續續的說瞭很多,我腦中卻一片空白,什麼也聽不進去。呆呆的望著她,直到她就像睡著般,閉上瞭眼。”
起初能看到章婷臉上痛苦的神色,但說到這兒,她的淚才滑出眼眶。
章婷沒有擦拭滑過臉頰的淚水,似乎隻有清楚的感覺到冷水,她的心裡才能好受點。她咬瞭下嘴角,帶著點哭腔繼續道“我永遠記得那個除夕,外面鞭炮陣陣,火光沖天,一片喜慶,我們傢卻冷冷清清,風吹的窗戶嘩嘩作響,我站在母親床前,什麼都不能做。我在床前一直站到天亮,我希望有奇跡發生,可現實中不會有奇跡。”
我眼眶也有點發熱,但我極力忍住,我不想當著章婷的面哭出來,因為她已經夠難受。
“我用存瞭三年的錢,買瞭口棺材,靠鄰裡幫忙,把她埋在瞭後面的山坡。每年春天,哪兒會開很多野花,我小的時候,她常常帶我去哪兒采花。”章婷說完,似乎想止住情緒,深吸瞭口氣。
但我知道,殘酷的生活,才剛開始。
“從那天起,世上就隻剩下我一個人。在那間小房子裡孤獨的生活瞭三年,我帶著存下的一點積蓄,獨自來到這座城市。那時隻是單純的想換個地方,害怕繼續在那個冷清的傢。到瞭城裡我什麼都不懂,根本沒地方要我。”章婷抿嘴,苦澀說。
但此刻的她,臉上已經看不到那份悲傷,換而是堅定。
“城市的繁華,富饒,漸漸讓我忘記傷痛,一心隻想著怎麼活下去。苦的時候,我睡過路邊,撿過饅頭,為瞭賺錢,我一大早從城南走到城北,批發幾塊錢的小東西,又走回城北,裝在籃子裡四處兜售,每次來回幾個小時,可根本賺不到什麼錢。後來我漸漸明白,賣東西也有講究,情人節要賣花,聖誕節要賣聖誕老人的紅帽子,平常就去遊樂園,買點小孩喜歡的玩具。”找到其中的竅門,章婷臉上掛著絲自豪。
生活終於有瞭點好轉,我心裡也為她高興。
“那段時間雖然很苦,卻少有的平靜,充實。一碗牛肉面,就能讓我開心一整天,送給自己件小禮物,就能高興好久。”章婷說著喝瞭口酒,繼續道“奔波瞭幾年,終於有瞭點積蓄,租瞭傢店面,生活也漸漸穩定。不知是變得成熟,還是生活有瞭保障,孤獨不知何時又悄悄找回來。或許因為我的性格,接近我的男人,用不瞭多久,都會離我而去。”
說到這兒,章婷的臉上,又露出絲苦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