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隆距三亞有一段距離,車子頂著炎熱的日頭,開瞭一個多小時方到達該地。
路上,凌月如介紹說,興隆有個以咖啡和橡膠為主的大農場,居民多是南洋華僑,建築的風格,飲食的習慣都別有一番滋味;興隆附近有火仙,許多酒店內有天然溫泉,不過溫度比較熱。如果時間晚瞭,可以住一晚,泡一泡。
肖石笑瞭笑,未置可否,他很想問問,車裡也有空調,她講得這麼歡,怎麼沒覺得惡心。
凌月如沒說錯,興隆熱帶植物園確實很讓人開眼界。肖石自以為植物知識很豐富,但也隻認識幾種如龜背竹,春芋,鐵樹,滴水觀音,三角梅,夾竹桃等北方盆栽的植物。但凌月如仍然對他欣賞有加,因為他猜對瞭很多植物。肥大的面包樹,威武不屈的棕櫚樹,電線桿子一樣的檳榔樹,與橡樹很象的荔枝樹等等。
“當過偵探就是不一樣,沒見過都可以認得出,我都來過一次瞭,感覺還跟沒來過一樣。”凌月如打量著他,不無驚奇。
“這也沒什麼,不過是一種職業病而已。”肖石挺著胸脯,很驕傲的答道。
肖石新認識瞭不少稀奇古怪的植物,象有箭毒木之稱的見血封喉樹,導彈一樣的椰樹,被佛傢稱為“本非樹”的菩提,還有跟孔雀開屏似的旅人蕉等等。
和肖石一樣,凌月如對植物也興趣不大,一小時後,兩人在園中品瞭會兒茶,就出來瞭。諾大的熱帶雨林植物園,兩人如此走馬觀花,倒也隨性得瀟灑。
重新上車,凌月如領他直奔海邊。去吃“世上最好吃的海鮮”,這才是凌月如此行的真正目的吧,坐在車上,肖石如是想。
二人坐定,肖石打量著這傢距傢灘三十幾米,隻有十來張桌子的小飯店,還有面前的一個煤氣罐,一隻普通鋁鍋,一鍋清水,忍不住問道:“你不會告訴我,就這小店,就是世上‘海鮮最好吃的地方’吧?”
“沒什麼奇怪的,至少我吃過的地方是。”凌月如淡淡一笑,又解釋道:“所謂的高級地方,不過是讓你花大錢去感受人上人的服務,吃東西根本就是次要的。隻有這種小店。才可以讓你真正感受到食欲帶來的快感。尤其是還可以眼睛看著大海,耳邊聽著濤聲。”
“有道理。”盡管從沒享受過“人上人的服務”,但肖石還是被姐姐的理論折服瞭。
東西上來瞭,全是凌月如點的,有什麼基圍蝦,小龍蝦,海膽,海蟹,魚翅,毛鉗,紅斑魚,還有許多他叫不得名字的魚類和軟體動物。吃法就是把東西在鍋裡煮熟,然後蘸著調料吃,跟自助火鍋相類似。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不過簡單的往往就是最好的,也是最直接的,貌似著名的普羅旺斯魚湯就是一堆魚類內臟放在一起煮成的。
欣賞著窗外的海景,聽著潮汐漲落的聲音,二人吃瞭一會兒。凌月如跟他撞瞭一杯酒,肖石一飲而盡,涼爽的啤酒進入胃中,他微皺瞭下眉。這酒太苦瞭,他不太習慣,可這酒是他在店傢小姑娘巧舌如簧的勸說下親自選的。隻好受著瞭。
虎牌啤酒,讓肖石十足的當瞭一回“唬牌”!
潛月如瞥瞭他一眼,淡淡一笑道:“弟弟,我的事兒都給你講完瞭,現在借著這個酒勁,給我講講你那個刻骨銘心的故事吧?”
肖石望向窗外,咂瞭咂口中殘留的苦澀味道,慨然道:“好吧。那我就給你講講!”燃瞭一支煙,肖石轉回頭:“其實我的故事比你還簡單,也談不上什麼刻骨銘心,就是我忘不瞭,也不願意去想,所以除瞭當年為瞭開解肖凌,沒跟其他人說過。”
凌月如對他點瞭點頭,“唔唔”瞭兩聲,她嘴裡正嚼著一塊魚肉。
肖石微笑著搖瞭搖頭,吸瞭一口煙,思緒飛到瞭十五年前,玲兒穿著花褂,抱著一隻碗,怯怯的站在食堂門口的模樣。那頓午飯,那次初見,他一直忘不瞭,玲兒無助的眼光,讓他一疼就是十五年。
肖石是個熱心,善良,但也很孤傲的孩子,至少骨子裡是。他很少和小朋友一起玩遊戲,隻喜歡看書;他和每個小朋友都很好,但隻有一個朋友,就是宋大明。兩個人都喜歡看書,不同的是,宋大明隻看歷史和人物書,肖石是是書就看。
玲兒來後,肖石的書看不下瞭,她太孤獨瞭,仿佛不屬於這個世界。那年少的幽怨,淺淺的笑臉,每次都會讓小肖石揪心般的楚憐,有一種忍不住要保護的沖動。這感覺他從來沒有過,即使是對比玲兒更小的方雨若。
人生總有莫名其妙的感覺,莫名其妙的親近,沒有理由,就象肖石和玲兒。
一個星期天下午,陽光暖暖的照在院子裡,女孩子們在踢口袋,跳皮筋,男孩子們在搶一隻破籃球,小兒麻痹和癡呆癥在院子裡晃來晃去,隻有玲兒,獨坐在大樹下,雙手捧著小臉蛋,一個人呆呆,象是在望著什麼,又象是在想著什麼。陽光照不到她,樹萌遮著她弱小的身軀。
肖石捏著本《海盜船長》,坐在後房的沙堆望瞭她很久,小方雨若在他身旁玩沙子。
“若若,你先回傢,把這本書給石頭哥拿回去。”肖石忍不住瞭。方雨若拍瞭拍手,可憐兮兮的望著他,把書接過。“石頭哥,你又要上哪去呀,也帶我去好不好?”
“石頭哥有事兒,明天再帶你玩,還會給你糖吃。”
“嗯,那好吧,明天你要帶我玩,不許賴皮喔!”小方雨若很不情願,一步三回頭的走瞭。她最愛吃肖石的糖,可惜她已經過瞭兩塊糖就能打發的年齡。幸好她還聽肖石的話。
肖石穿過院子走到肖玲不遠處,玲兒還在呆望著,眼珠甚至沒有間或一輪。
“玲兒,幹嘛呢?”肖石站在陽光裡。很燦爛的問。
“石頭哥。”肖玲收回目光,把雙手合在腰間,望著他很靦腆的笑瞭。
“你怎麼不去玩?”肖石坐在女孩兒身邊。
“嗯,我不願意玩,看著就行。”肖玲聲音很小的說。
“哦。”肖石望著女孩兒,不知道說什麼,就是覺得心裡有點兒疼。兩個小傢夥都不說話,並坐在大樹下。肖玲低頭望著地面,肖石用樹枝擺弄著一隻毛毛蟲。
良久。肖石丟掉樹枝,雙眼一亮,對女孩兒道:“玲兒,我帶你到大地玩好不好?”
“大地?”肖玲的眼睛顯出一絲興奮的光芒。
“對,大地。”肖石拍瞭拍手,站起身,“我帶你去捉蜻蜓,泥鰍魚,還有青蛙。”自從方雨若被電擊之後,他就再沒撿過破爛。不過實在沒錢的時候,他偶爾會到大地捉些青蛙,泥鰍魚什麼的送到街邊的燒烤攤換點兒零花錢。
“大地遠不遠?”女孩兒仰頭望著他,眼跳滿是希翼。
“不怎麼遠,走吧。”肖石伸出手,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象第一次見面時一樣。
“嗯,好。”女孩兒拉住,甜甜的笑瞭。
夏日的田野總是充滿童趣,蜻蜓飛舞,蛙聲亂叫,水田嫩綠得可愛。大片的玉米地隨風招搖。那時的田野,是孩子們的最受。無論是城市還是鄉下。
肖石拿著一枝套蜻蜒的網,網的前端還並伸著兩根又細又尖的鋼絲,這是他自己發明的,既可以套蜻蜓。又可以紮青蛙,一桿兩用。
他盡展所能,領著女孩兒,在田野間盡情撒歡。鉆玉米地捉蜻蜒;光腳丫子淌水田攆青蛙;還攔水渠打幹涸撿泥鰍。肖玲左手拿著裝蜻蜓的瓶子,右手拎著裝青蛙和泥鰍的帶子,開心得直蹦高,瓶子和袋子裡的東西,扭來跳去,活潑得象她的小心臟。
莊稼被踩爛瞭,村民們追瞭出來,兩個小傢夥脖上掛著冰鞋,手拉著手,光著腳丫子,一溜煙跑沒影瞭。不過他們不會跑遠,等村民們走瞭,他們會再悄悄的潛回去。
那天,他們回去得很晚,天都黑瞭。肖石買瞭一盒火柴,撿瞭許多樹枝,學著燒烤攤,用樹枝把泥鰍魚和青蛙腿穿成一串一串的。兩個小傢夥在野外的大樹下,圍著火堆吃瞭一頓豐盛的燒烤野餐。
火堆很熱,天也很熱,他們的臉,熱撲撲地。肖石邊烤東西邊給玲兒講瞭許多書裡看到瞭有趣的故事。肖玲頭上戴著肖石給她紮的小花帽,小臉蛋造的渾畫的,不停的笑著,吃滿油的小嘴,露出兩排白白的小牙齒,彎彎的象天上的月亮。
童真的無邪,讓小孩子們很容易接近,更何況是兩個孤兒。就是這樣一個夏日的午後,肖石快樂瞭,肖玲開心瞭,兩個小傢夥分不開瞭。從此,他們除瞭睡覺和上課,都會在一起,一起上學放學,一起看書做功課,一起逛大街。
肖石帶著玲兒逛遍瞭他去過的每一個角落。有時候去得遠瞭,玲兒累瞭,肖石就背她走。多少次,玲兒伏在他背上,摟著他的脖子,親昵的跟他說話,兩個人頂著星星,踏著月色回歸,灑下一路純真的歡聲笑語。
中國人大抵是個愛說閑話的民族,即使是小孩子也一樣,這能力天生就會,不用人教。
“花花笑,狗狗叫,男生愛女生,羞羞羞!”不知什麼時候開始。院裡的小朋友,學校的同學們開始說閑話。無論是上學還是放學的路上,肖石和玲兒都要被圍著嬉笑。肖石不在乎,但玲兒害怕,女孩兒怕羞,他隻好一再怒目驅趕。
那一天,輪到肖石掃除,他匆匆幹完,就去找到玲兒的班級找她放學。玲兒先走瞭,第一次,玲兒沒有等他一起放學。
肖石忙追出,跑得飛快。路上,他看到瞭令他牙齜欲裂的一幕。
夏日的午後人總是很多,背書包放學的孩子是現在看不到的人流。肖玲斜挎著書包,穿著院裡發的大短褲,兩條光溜溜的小腿在下午的陽光裡發著藕白的顏色。她走得很急,一群男孩子圍著她嬉鬧,你推一把,他碰一下。玲兒低著頭,匆匆的腳步時斷時續。
一個領頭的孩子忽然大著膽子從撲面拽掉瞭她的大短褲,露出瞭白花花的小屁股。
玲兒忙把褲子提起,她羞得哭瞭。領頭的孩子再去拽,肖玲死死的按著褲子,躲躲閃閃,男孩子們哈哈大笑!玲兒被迫到墻根,一手揪著褲子,一手塗著臉上的眼淚。
少年肖石憤怒瞭,他嘩啦一下將書包裡的東西倒出,撿瞭兩塊磚頭裝瞭進去,肖石從小就很勇敢,但並不魯莽,他從來都是一個喜歡用腦子的孩子。
肖石拎著書包,直沖過去。肖玲看見他,眼中閃出驚喜的光芒。兩個臭小子當先回頭,一隻巨大的書包閃在眼前,“嗡嗡”兩聲,兩個傢夥在一瞬間被砸倒。肖石沖到玲兒身前,那幫小子一見,立刻圍攻過來。
肖石拼瞭命,奮勇異常,一隻書包左輪右輪,嘴裡大喊著玲兒快走。肖玲沒動,隻是哭叫著什麼,他沒註意。
臭小子們近不得前,還不時有人被砸中,終於也學聰明瞭,他們用書包和肖石對輪。書包纏在瞭一起,肖石失去瞭武器,他果斷松手,揪過一個騎在身下,往死裡揍。寡不敵眾,肖石很快被掀翻在地,無數隻腳如冰雹般砸在他頭臉,胸背,肋下,腹,腰,臀。
肖石在腿縫中看到玲兒淚流滿面的臉,她在大叫著什麼。一條腿向他面部踢來,是那個領頭的孩子。他用殘存的意識和力量,一把抱住,張嘴狠狠咬去……
“啊-------!”那小子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
肖石也隨之昏迷瞭,嘴裡尚叼著一塊鮮血淋淋的人肉。
醫院的氣味總是很特殊,小肖石還未醒來,就聞到瞭那股並不熟悉的消毒水味。(俺老盛一位大學好友曾言消毒水味很像“精子味”,貌似有點,寫到這兒突然想起他,抒發一下故人情懷。)
屋內陽光很盛,到處是雪白的顏色,肖石睜開雙眼,發現自己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床頭是小方雨若哭花的小臉,床尾是玲兒心疼又復雜的眼神。
“石頭哥,你醒瞭!”方雨若又驚又喜,大顆大顆的眼淚不停掉落。
肖石忙探瞭一下身,安慰道:“若若……別哭別哭,我沒事兒,石頭哥結實著呢”這小子身上纏滿瞭石膏和繃帶,除瞭皮肉傷,還斷瞭七根肋骨。他探這下身,差點兒沒疼得叫出聲,但忍住瞭。
肖石摸著方雨若的頭,把眼光投向床尾的玲兒。肖玲望著他,眼泛淚花,送他一個很甜的笑臉,淡淡的,也融融的。肖石也笑瞭,玲兒的笑容讓他覺得很暖,這感覺他從來沒有,哪怕是很多年以後,他回憶起來都覺得心裡暖暖的很疼。
十一歲的年齡還是個孩子,十一年的時間不能算很長,可他是個孤兒,從出生不久就是。他活著,很倔強地活著,隻是作為一條生命,所以他活著。這是命,他沒的選擇。但這一刻,在這個溫情的笑容裡,他們卻選擇瞭彼此。
人雖然不能選擇自己的出身,但可以選擇自己的生活,哪怕是孤兒。
肖石和玲兒柔柔對望,方雨若吃驚的打量著他們,也不哭瞭,掛著淚花的小臉不自覺的嘟起瞭嘴。嫉妒是人的天性,何況是女孩子。
“石頭哥,你知道嗎。是爸爸送你上醫院的,你的書包是我撿回來的,還有那些書本,全都是我撿回來的。”小方雨若搖著小哥哥的手臂。臉上的表情很認真,小丫頭學會邀功瞭。
“是嗎。”肖石收回目光,拍著她的臉蛋,笑笑道:“等石頭哥病好瞭,還給你買糖吃。”
玲兒聽後,悄悄的笑瞭。方雨若偷偷的瞥瞭她一眼,低著頭,不滿的晃著小腦袋。在哄妹妹方面,肖石實在是缺乏創意。
“臭小子。醒瞭?”矮胖可鞠的方思誠拎著個飯盒,咧著大嘴走瞭進來。
“爸爸!”方雨若興奮的站瞭起來,仿佛有瞭倚仗。玲兒沒說話,肖石叫瞭一聲“方院長”,他惹瞭麻煩,多少有點兒不好意思。
方思誠嘆瞭一口氣,在玲兒肩頭拍瞭一拍,對著他道:“石頭呀,這回傷成這樣,怕瞭吧?”小肖石挺瞭一下腰,道:“不怕,我早晚會報仇的!”
“哈哈!好,不怕就好!”方思誠伸出大手,向小傢夥肩上拍去,但看到他一身的繃帶,忙收住揮瞭一下。“不過報仇嘛,就不要想瞭,你還是小孩子,打架輸瞭算個屁事兒!”
肖石沒說話。肖玲望著他。
方思誠拿過飯盒,打開道:“石頭啊,你這一受傷,可有口福瞭,我特意讓食堂宰瞭一隻老母雞,給你熬瞭雞湯。嗯———”方思誠回瞭下頭,對玲兒道:“肖玲,你喂石頭吃。”
方雨若見瞭,忙道:“我要喂!爸爸,我要喂!”
玲兒接過飯盒,半張著小嘴望向方院長。方思誠一把將寶貝女兒抱起,道:“去!你哪會喂,讓肖玲喂,你跟爸爸回傢!”
“我不要回傢,我要陪著石頭哥!”方雨若不依,在爸爸懷裡輕輕的掙紮著。方思誠大嘴在女兒臉上一親,道:“你石頭哥受傷瞭,要休息,你陪他,他病就不愛好瞭!”
“那肖玲怎麼不走啊?”方雨若望著爸爸,很委屈的模樣。
“誰說她不走,她還得上學呢,她喂完飯就得走!”
方思誠說完,回頭對兩個小傢夥笑瞭一下,又交待瞭幾句,就抱著嘴噘得老高的方雨若離開瞭。
病室裡靜悄悄的,兄妹兩個對視。肖玲捧著飯盒,忽然哭瞭,眼淚順著睫毛,嗒嗒地滴落在雞湯裡。肖石急道:“玲兒,你哭什麼呀?”
“都怨我,不該先走。”肖玲心疼的撫摸著他身上的繃帶,淚水漣漣。玲兒哭,肖石一陣難過,抓著她的小手問:“玲兒,那幫臭小子還欺負你嗎?”
肖玲不說話,隻是低頭流眼淚。肖石明白瞭,咬牙切齒的道:“玲兒,別擔心,等我好瞭,就學武術,這個仇,我一定會報的!”
“學武術?!”肖玲又驚又喜,抬頭問道,“石頭哥,你跟誰學呀!”
“我有辦法,到時候你就知道瞭。”肖石笑瞭笑,又揮著拳頭道:“玲兒,你放心,等石頭哥學好瞭,誰再敢欺負你,我就揍扁他。”
“嗯,好。石頭哥,你肯定能成為最厲害的人。”望著眼前的哥哥,玲兒笑瞭。她站起身,舀瞭一小勺雞湯遞到瞭他嘴邊。
雞湯很好喝,玲兒喂得很用心,裡面和著她的眼淚;肖石喝得很認真,全身的傷口暖呼呼的疼,病房裡很靜,其他的患者和陪護都吃驚的望著這兩個孩子。
二十天後,肖石出院瞭,小傢夥身體壯,肋骨骨折又不是什麼重傷。
學校已經放暑假瞭,肖石帶著玲兒,到瞭新華書店。肖石愛看書,沒事兒常來轉悠,哪本書在哪放著,他比售貨員都熟悉。他選瞭兩本書:《武術基本功》和《翻子拳》。他知道燕青厲害,翻子拳是燕青創的。
兩本書一共一塊三毛五,肖石隻有九毛錢,他考慮瞭一下,決定先買《翻子拳》,因為開學後少不瞭還要打架,他想先學點兒實用的派上用場。
“石頭哥,你錢不夠嗎,我有五毛錢!”肖玲攤開小手掌,上面是一團皺皺的紙幣。肖石微笑著望著妹妹。把錢接過。兩本書到手瞭,肖石把找回的五分硬幣交給肖玲。
夏日的陽光總是很熾烈,肖玲用唯一的五分錢買瞭一隻冰棍。
“石頭哥,給你吃”肖玲向他舉著冰棍。一張笑臉象陽光下盛開的花朵。
“我不渴,你吃吧。”隻有一隻冰棍,肖石當然拒絕。
“那你咬一口。”肖玲望著他,一雙大眼睛,很柔很柔。
肖石望著女孩兒,輕輕點瞭點頭,年少的心裡湧動著一股說不出的情緒。他低下頭,咬瞭一小口。玲兒笑瞭,嘴裡裹著冰棍。兩人望著對方,無限依戀和喜悅。
肖石吃完瞭,玲兒又默默遞上瞭。說好瞭隻吃一口,但肖石沒有拒絕,又咬瞭一小口,一直到吃完。
這樣一個夏日的午後,陽光沒有一絲的溫柔,兩個孩子在陽光下合吃瞭一根冰棍,那是他們生命中最美的一根冰棍。流到心裡的甜蜜,會讓他們彼此醉一生。
有瞭這兩本書,肖石開始利用假期練武,從朝到晚,日日不息,他並不孤單,因為玲兒每天都會在一旁陪著他,從早上天很涼的時候,一直到夜晚星星爬滿蒼穹。肖石出汗瞭,她會用自己的小毛巾為哥哥輕輕的擦試;肖石渴瞭,她會打來滿滿一茶缸涼水;肖石累瞭,她會陪著哥哥揪樹葉,數星星。
還有方雨若,這個小傢夥也時常加和兩人的小團體,跟著小姐姐一起為石頭哥喝彩,加油。在兩個溫柔妹妹的關註下,肖石進境神速。
開學後,肖石武藝小有所成,開始實施報仇行動。不過他學乖瞭。那幫臭小子隻要有落單的時候,他不管時間地點,上去就一頓暴打;人多的時候,他搶先出手,占瞭便宜就跑。斷斷續續的打瞭兩個多月,小夥子信心越來越足。
終於有一次,肖石被臭小子們集體堵住瞭,他索性放開瞭手腳,也不跑瞭。經過一番惡戰,肖石以一人之力,將臭小子們全部打倒瞭。
功夫在身,肖石對玲兒的感情不由自主的暴發瞭,再容不得玲兒受一點兒委屈。隻要玲兒受到欺負,他不分場合,找上去就是一頓胖揍。玲兒是他生命中第一個親人,他太寵這個妹妹瞭。為此,方思誠作為“傢長”,無數次的跑到學校協調過,但卻從未批評過肖石一個字。在他眼裡,院裡任何孩子閃現出人性的光輝,他都會感到欣慰,更何況是肖石。
如果說肖石習武的初衷是為瞭保護玲兒,那麼這一目的實現後,他卻瘋狂的迷上習武。這小子絕對是個習武天才,盡管十一歲已經過瞭習武的最佳年齡,但他仍不可逆擋的精進著。
武術基本功一般分三階段,按踢腿說,一是觸額,二是過肩;三是點胸。觸額是腳尖踢到額頭,是習武的進門階段,普通習武者一般需六個月,肖石在暑假內就完成瞭;過肩是踢腿過肩,這是高級階段,做到者不多,有天賦者兩年或能達到,肖石兩個半月就成;點胸是腳踢到胸口,這是習武者夢寐以求的終極階段,世上做到者寥寥無幾,肖石用瞭兩年。
兩本武術書翻爛瞭,越來越多的武術書和雜志擺上他床頭。他博精覽雜,不厭其煩的看武打電影,到公園去向練武的人請教,偷師。這樣,他結合自己所學瞎琢磨,翻子拳十八式,一百零八路腿法,被他亂七八糟加進瞭無數招式和變化。
肖石的武藝令人瞠目結舌的精進著,和玲兒的兄妹感情也慢慢的悠長和雋永瞭。一個人和有親人是不一樣的,兄妹兩個很平常也很驕傲的面對世俗的眼光。玲兒有瞭強大的哥哥,她關心哥哥,信賴哥哥;肖石有瞭可愛的妹妹,他寵她愛她,逗她開心,不顧一切的保護她。溫馨的親情在兩顆年少的心靈中默默流淌,生命的光彩在他們身上綻放。
那時,他們正年少。
花落花開,寒來暑往,五年過去瞭。肖石考中瞭警察學校,這意味著他要告別孤兒院,也告別親愛的妹妹瞭。方思誠為他舉辦瞭一個盛大的送別會,所有的孩子都很黯然。離開孤兒院。走上社會,是所有孤兒的夢想,也是所有孤兒最害怕的事情。
肖石和玲兒例外,他們彼此擁有親人,渴望離開,渴望擁有屬於自已的傢。
“玲兒,你畢業的時候一定要報高中,然後上大學。”臨行前,肖石叮囑妹妹。
“石頭哥,那你上班瞭,一定要把我接出去哦!”肖玲望著哥哥,如是說。
肖石說:“玲兒,你放心,我會一直照顧你的,一直。”
玲兒笑瞭,肖石走瞭,一個守著期待,一個帶著承諾。
雖然暫別瞭,但兄妹兩個活得充實,他們都在努力,為瞭將來共同的傢,共同的生活。
兩個月後。警校下瞭那年冬天的第一場雪,肖石吃過早飯,坐在桌前觀看窗外飛灑的雪花,室友在抽煙,吹大牛B。警察學校的生活很枯燥,肖石覺得看雪是一種享受,尤其是玲兒很喜歡雪花。
“石頭,門口有人找。”隊值班員接到瞭門衛的電話,趕來通知他。
“什麼人?!”居然會有人找他,肖石驚訝異常。
“說是你妹妹。”
“哇!”沒等肖石反應,室友們齊齊發出一聲驚嘆。沒辦法。警察學校紀律嚴明,異性極其少見,小夥子們又正當年華。
玲兒?!她自發以會來?兩個月沒見瞭,肖石不知如何形容內心的意外和激動,稍一愣後,便似一陣風般的沖出門去。
雪仍在下。雪中的校園很美,天地茫茫間。肖石遠遠的看到瞭妹妹。玲兒身穿一件紅色棉襖,還戴一頂小紅帽,雪花在她頭頂飄落,她站在大門口跺腳呵手。
“玲兒,你怎麼來瞭?”肖石跑上前,驚喜的問。
“我來……見你。”玲兒望著哥哥,笑瞭一下,很有些無奈。
肖石打量著妹妹,問道:“你冷嗎?”肖玲望著飛雪,伸手在半空中接著,眼中寫滿瞭癡怨和哀傷。她甜甜一笑,輕輕問:“石頭哥,你說雪花會冷嗎?”
肖石沒說話,眼中是很溫柔的光彩。他在想,要不要請一天假,陪玲兒逛一逛。
玲兒深望著哥哥,眼圈忽然濕潤,晶瑩的淚水聚集在眼中。肖石大驚,剛要說些什麼,路旁一輛小車有人探出頭,喊瞭一句:“肖玲,抓緊時間。”
肖石這才註意到這輛車,不解的望著妹妹。
肖玲淒然一笑,道:“石頭哥,他是我親戚,要把我接走,我是來跟你道別的。”玲兒哭瞭,淚水很多。
肖石心裡一緊,不自學的伸出瞭手,一種難心名狀的難受瞬時襲滿瞭全身。生活的希望,幸福的感覺仿佛在這一刻都被掏空瞭。
玲兒要走瞭,他忽然很想哭。
肖玲低著頭,淚水滴落在薄薄的雪地上,仿佛當年滴落在雞湯裡的淚水,一直流淌至今。雪被融化瞭,地上露出水泥的本色。
望著即將遠去的妹妹,他強忍著心內的悲傷,想說些祝福和安慰的話,但無語凝住。
“石頭哥,這個送給你。”肖玲從懷中掏出一個日記本,塞到他手裡,展出一個淺淺的笑容。肖石低頭接過,心裡的疼痛象雪花在飄落。
“玲兒……”肖石把著她的肩,呼喚著她的名字。
肖石看見有淚珠懸掛在妹妹的鼻尖,他伸出手,輕輕拂去。手,停留在妹妹滾熱的臉蛋上。他深深的看著這張臉,必須看,因為以後,可能再也看不著瞭。
玲兒握著哥哥的手,緊貼著自己的臉頰,輕咬著的嘴唇,在雪中顫抖。雪並不大,但一樣可以覆蓋天地,兄妹兩人在雪中執手凝視。
“石頭哥,別忘瞭我!”玲兒忽然摟上他的脖子,在他面頰上印瞭一個滾熱的吻,轉身淚奔而去。
肖石望著玲兒的背景,不自覺的走前兩步,伸著手,張瞭張嘴,卻沒說出話。
世上最感傷的情緒不是離別,而是內心深處的那份挽留。如果說挽留是一種刀法,它會在離人心底的最軟處,傷得很深,也很大。
車子在飛雪中開走,越來越遠,肖石站在大雪中央,望著玲兒流淚的眼睛,望著世上唯一的親人漸漸遠去。有東西模糊瞭他的視線,他用衣袖擦瞭擦眼睛。車子看不見瞭,隻剩下茫茫的飛雪沿路前行。
玲兒走瞭,簡單的走瞭,就象當初簡單的相見。此後三年,心疼不再是肖石的一種習慣,直到又遇到夏夏。肖凌隻知道哥哥拯救瞭自己,卻不知道她同樣拯救瞭肖石。
十多年來,肖石肆無忌憚的做瞭很多事,深夜跳墻到網吧玩遊戲;連殺兩人解救夏夏;開槍營救張秋怡。或許,還包括那次華麗的辭職。每一次,他都有一個充分體面的理由,但在親情愛情陽光和一連串成功的背後,他心底始終印著那個名字,隻是他一直不明白。
玲兒臨別前的那句“別忘瞭我”,他深刻的做到瞭。
分別很無奈,記憶卻停在兩小無猜,那些愛,那些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