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講完瞭,窗外潮起潮落,海浪不停的在礁石上擊碎成雪,肖石舉起面前酒杯,一飲而盡,苦澀的滋味進到胃裡,他舒服瞭許多。
“後來呢?”凌月如睜大眼睛望著他,手裡拿著一隻蟹殼,邊嚼邊問。
肖石望著眼前人,回道:“人都走瞭,還哪有什麼後來?”凌月如喝瞭一口酒,道:“我是說分開之後,你們還有沒有什麼聯系,比如通信打電話什麼的。”
“沒有,什麼都沒有。”肖石回答得很坦然,沒有任何泄氣或失望。
“那……她去哪瞭,你知道嗎?”凌月如愣瞭一下,仿佛很不信。
“不知道。”
“她以前從哪來?是哪人?怎麼成為孤兒的?”
“也不知道。”
凌月如半張著嘴巴望著他,良久方道:“你們在一起五年多,你就從來沒問過?”肖石微微一笑,給自己倒瞭一杯酒。“沒問過。有些孤兒很願意交流彼此的故事;有些孤兒從來不談自己的出身,我和玲兒,大概都屬於後一種吧。”
“可你們是兄妹啊!那麼親,怎麼會不問呢?”凌月如探著身子,不僅不信,而且焦急。肖石笑道:“每個孤兒的背後,都洽註定是一個不動聽的故事。既然這樣,又何必問?”
凌月如呆望著眼前的弟弟,輕嘆一聲,直起身體,舉杯和他撞瞭一下,仿佛為他和往事幹杯。
二人飲畢,凌月如放下酒杯,又盯著他問道:“你愛她嗎?”
肖石眼光很溫柔,微笑搖頭。很認真的道:“肯定不是愛,我就當她是妹妹,我世上唯一的親人。當然,潛意識裡是不是有些朦朧的感情。我不知道。不過如果她沒走,我們又有瞭一個傢,我想我們很可能會一起生活一輩子。”
“她和你現在的妹妹比呢?”
肖石笑瞭笑,道:“當然不一樣,雖然她們都是我妹妹,也是我不同時期的唯一親人。但玲兒是我的第一個親人,妹妹與否其實並不重要;肖凌不一樣,她就是我妹妹,象親妹妹一樣的妹妹。我不知道這麼說你是不是能懂。”
“就因為是第一個親人!恐怕不會這麼簡單吧?”凌月如沉默瞭一下,瞄瞭他一眼又道:“那你現在的女朋友呢?她和那個玲兒哪個更重要?”
這個姐姐,一向深邃明理,怎麼問出這麼幼稚的問題,肖石不禁失笑。“我說瞭這麼多,你還是沒明白,她們根本之間沒有可比性,玲兒是獨一無二的,因為她是在我這世上的第一個親人。”肖石堅定的望著對面的姐姐,再度強調瞭這一點。
凌月如也望著他,兩人毫不示弱的對視。好象在尋找著什麼,又在堅守著什麼。窗外,海風漸小,海面上的波濤,也平緩瞭許多,隻有高大的椰樹,仍在搖擺著頂端向大海招手。
凌月如忽然出瞭一口氣,把身體靠在椅背上。“你說的不準確。”
“不準確?!”肖石一怔。
凌月如淡淡一笑,解釋道:“其實玲兒是你妹妹也好,是其他什麼也罷,這些都不重要,在遇到她之前,你可能感動過,也感激過,卻從未真正跟任何人融在一起,有瞭她,你才敞開心扉。真正走進生活。說得直接一點兒,是因為-----”凌月如前傾身體。盯著他的眼睛,輕聲道:“因為有瞭玲兒,你才不再孤單。”
肖石一怔,一股強大的暖流從心窩湧出,向全身各處奔泄而去,四肢百骸說不出的舒坦。仿佛把玲兒的種種好瞬間重溫瞭一遍。姐姐太會說瞭,又說到他心坎裡去瞭。他熱切的望著眼前的姐姐,身體微微的晃動,甚至有一種把姐姐抱在懷裡啃兩口的沖動。
凌月如瞥瞭他一眼,忽然問道:“跟我在一起,你覺不覺得孤單?”
肖石凝視著她,心內的暖流又多加瞭一股感激和溫柔。他真誠的道:“怎麼會呢!和你在一起,不僅不孤單,還覺得很輕松,是真正的輕松。凌姐,我真不騙你,我長這麼大瞭,沒有壓力和煩惱的時間少得可憐,但幾乎都是跟你一起度過的。”肖石沒說謊,玲兒走後,那種貼心的感覺,隻有在眼前的月如姐姐身上,他和似曾相識的體會過,至於這種全身心的放松感,連玲兒都沒給過他。
凌月如沒說話隻是微笑著望著他,將身體靠在瞭椅背上。海風從窗外吹進,撩動著他們的頭發,兩人頓覺一陣清爽。
知音難尋,知己難覓,肖石神清氣朗,豪情滿懷,張瞭張手臂道:“好瞭,我該說的說瞭,你該明白的也明白瞭,我該吃點兒東西瞭!”
凌月如望著對面的男人,寬柔的笑瞭笑,但眼角深處,卻微微的白瞭他一眼。她很滿意肖石的回答,但還是覺得有一點點別扭,仿佛酸溜溜的,她吃醋瞭。
肖石舉起筷子,準備下著,晃瞭一圈,又放下瞭。桌上的東西都已經被凌月如掃光瞭。他看瞭看面前的姐姐,笑笑道:“你也太能吃瞭吧,這麼多東西都讓你吃光瞭?”
凌月如望瞭望,哈哈一笑道:“凈顧聽著你講故事瞭,沒註意。沒關系想吃什麼再點。”言罷回身想招老板。
“得瞭,不用點瞭。”肖石忙止住,道,“鍋裡還有不少現成的,夠我吃瞭,你就別浪費瞭。”凌月如仔細看瞭一下,見鍋裡確實不少,也就沒再勉強。
下午的天氣有些混濁,小店內吃客並不多。凌月如雙肘放在桌上,靜靜的看著眼前的弟弟,也靜靜的體會著故事裡淡淡的味道。肖石沒說錯,故事很簡單,從開始到最後,都是一種淡淡的滋味,但簡單的東西。並非不美麗。凌月如想到瞭自己的故事,好哥哥幫妹妹打架,好象從來都是天經地義的。望著眼前人,她輕輕的笑瞭。
酒賤常悉客少。在這傢清冷的小店裡,肖石和凌月如吃完瞭“世上最美的海鮮”,出門面對正在漲潮中的大海。
“要不要住一晚,享受一下溫泉?”凌月如挽著他的手臂,微笑問道。肖石抬頭看瞭看天氣,回道:“還是算瞭吧,三亞的酒店總不能白花錢,再說溫泉是要長泡的,偶爾一次,跟泡大澡堂子也沒什麼區別。”
“泡溫泉和泡澡堂子怎麼能一樣?”凌月如瞥瞭他一眼,抿嘴笑道:“你這個人哪,說你懂生活吧,還俗不可耐;說你不懂生活吧,還活得勁勁的,修個破車也能樂樂呵呵,真服瞭你!”說話時,還在他手臂上輕輕的掐瞭一下。
肖石哈哈一笑,兩人走上公路。說來也巧,沒走幾步,碰上一個三亞的返程車向他們攬活,二人當仁不讓的坐瞭上去。
車行漸遠,興隆的海鮮和植物都被甩在瞭後面,隻有西斜的太陽和溫柔的海風依舊跟隨。
司機百無聊賴的開著車,二人坐在車後座,頭湊著頭,小聲的說著話,一陣樂曲聲從肖石身上傳來。肖石忙抽出手臂,將手機掏出。是常妹的電話,他微笑接通。
“肖石,你什麼時候能回來?”常妹的聲音好象很急。肖石一愣,道:“怎麼瞭,常妹,傢晨出什麼事兒瞭嗎?”剛到海南兩天。隻玩瞭一天,常妹這麼直接,他覺得有點兒不簡單。
常妹穩定瞭一下自己的情緒緊貼著電話道:“肖石,說瞭你可能不信,肖凌的傢人找來瞭!我聽秦隊說,前兩天還到局裡打聽瞭,可能要把人領回去。”
肖石怔瞭一下,道:“哦,這樣,來就來吧,沒關系。”這回輪到常妹奇怪瞭,於是問道:“那……那你打算怎麼辦?”
“呵呵,你先別急,等我回去跟肖凌商量一下,她是當事人,年齡也不小瞭,我們總得尊重她自己的意見。”肖石笑瞭笑,他對常妹的緊張態度很滿意。
“可你當年是非法收養啊,要是肖凌不想走,你不把孩子還人傢能行嗎?”很明顯,常妹也在擔心。
凌月如見肖石提到妹妹,不自覺地把頭湊瞭上來。肖石閃瞭一下。道:“這個你不用擔心,都那麼多年的事兒,究不到我頭上的,再說肖凌已經過瞭十四歲,就是打官司,也要尊重當事人的意見,你放心好瞭。”
“哦。”常妹沉吟瞭一下,又道,“不管怎麼樣,出瞭這個事兒,……,你還是早點回來吧,你是不擔心,可肖凌還小,她可能會著急的,耽誤瞭學習可就糟瞭!”
“行,我知道瞭,我會盡快趕回去。”
肖石掛瞭電話,凌月如望著他問:“怎麼瞭,你妹妹傢親戚來要人瞭?”
“嗯。”肖石收起手機,回瞭一聲。
“你打算怎麼辦?”
“看肖凌的吧,她想回去就回去,不想走就留下。”
凌月如微皺瞭一下眉,道:“你妹妹肯定不會回去的,已經這麼多年瞭,換瞭誰都不會。問題是她親戚跑那麼遠來要人,恐怕不會善罷甘休。”
“不善罷甘休雙能怎麼樣?”肖石斜看著姐姐,不屑的道,“隻要肖凌不想走,誰還敢到我傢裡搶人!”
“那倒是。”凌月如攏瞭下頭發,對他道,“既然這樣,明天我們就回去。”
肖石看著身旁的姐姐,不無歉意的道:“凌姐,真對不起,沒想到過瞭這麼多年,又出瞭這麼一檔子事,還說陪你好好放個大假呢!”
“這又不是你的錯。”凌月如輕輕揮手,望著他淺淺一笑。“隻要你有這個心就行瞭。”
肖石沒說話,隻是靜靜的望著身邊的姐姐。三亞之行隻共度瞭一天,他有些不忍,車子開得很快,象三亞的時光在飛過。
凌月如明眸婉轉,輕拍著他的手道:“你要是真覺得過意不去,明年開春陪我去馬爾代夫吧,我相信你會看到一個最美的馬爾代夫,象天堂一樣。”
“最美,象天堂一樣。”肖石似有些癡呆失神,呆望著她,喃喃重復瞭一遍,不知為什麼。
“對。最美,我不騙你。”凌月如看著有些發傻的弟弟,肯定的點瞭點頭。肖石收攏心神,沖口而道:“好我答應你。”
凌月如抿嘴一笑,抓緊瞭他的手,兩人溫情對視,眼光融融。
回到三亞,已是傍晚八點鐘。正是日落時分。二人換瞭隨意閑適的衣服,凌月如找到肖石:“弟弟,明天就走瞭,我們去海灘看看日落吧。”
“日落?!能看到嗎?”海向南,日出都看不到,哪能看到日落,肖石想。
“我說看日落,又沒說看海上日落,有什麼看不到的。”凌月如白瞭他一眼。一把揪住他手臂。“快走吧,要不來不及瞭!”
傍晚的海邊人很少,隻有海浪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肖石和凌月如都脫瞭鞋,光著腳並行在柔軟的沙灘上,清涼的海水漫過腳背,柔和的海風吹拂著他們的臉龐。兩人都沒有說話,都在靜靜享受著三亞海水最後的溫柔,讓身心和熱帶大自然零距離。
太陽快落山瞭,二人停住腳步,屏住呼吸,凝神觀看。
落日得很快,仿佛一晃間,就隱入瞭遠處的山後,隻留下一抹暈暈的金色在沙灘上。兩人面面相覷,都覺得很可笑。原來海灘落日這麼快。全然沒有想像中的心動和華麗的過程。
凌月如抿嘴一笑,似有深意的望著他。一語雙關道:“別失望,我覺得不錯,至少太陽告訴我們,要珍惜來之不易的時間。”
這話溫柔還有點曖昧,肖石沒有回答。凌月如輕輕牽起他的手,二人有淺浪處漫步。
潮汐一波接一波,時間無聲無息的流走天色很快暗瞭下來。兩人放縱心靈在大海的寬容和清澈裡呼吸,感覺著真真正正的簡單與寧靜。
如果說三亞白天的大海是透明,純凈的;那麼夜晚的大海則是溫柔,浪漫的。海浪緩緩的沖洗著岸邊,將昨日的痕跡悄悄抹平,在太陽升起的時候,再展現一片嶄新的海灘。
海風很涼爽,送來一波波的濤聲,望著遠處閃亮的燈火,還有正牽著手的貼心姐姐,肖石想到瞭兩天來的快樂時光,二十幾年的生活,心頭感慨良多。
一陣海風吹來,凌月如略覺涼意,偎上弟弟的身軀。
肖石歪頭看瞭一眼,不覺一怔,他吃驚的發現,凌月如居然穿著一件紫色長裙。傳說紫色是蘊含最深,也是最空靈高貴的顏色,是堅強柔美的最完美統一,他想到瞭遊戲中的月如妹子。此刻的凌月如,身後明月高照,一襲紫衫隨海風飄搖,被長發時而遮擋的臉,自然而率性,月色下的明眸,含笑帶著一絲淡淡的憂鬱。
“一個寂寞而張揚的女子。”肖石看得有些癡瞭。
凌月如歪頭看瞭他一眼,翻瞭翻眼皮,揚脖嗔道:“看什麼看,我冷瞭還不行嘛?”
“冷瞭……就回酒店吧?”肖石收回心神,隨口回瞭一句。
“冷歸冷,可我現在不想回去。”凌月如挑戰似的看著他,一把摟上瞭他的腰。
肖石感受著姐姐動人的身軀,咧瞭咧嘴。凌月如得意一笑,又抱過他的手臂,把頭斜靠在他肩上。
兩人繼續前行,肖石望著前面蒼茫的夜色,忽然想起瞭凌月如提到的馬爾代夫,三亞已經如此美麗瞭,那個如天堂般最美的地方,又會是什麼樣子呢?他不禁向身邊望去,不想凌月如也正望著他。月色中的姐姐,眼眸款款,自然而雍容的美面靜若止水。
肖石心臟一陣莫名跳蕩,忙把臉別回。凌月如輕輕一笑,把長發迎向廣闊的大海。
“弟弟。”凌月如轉頭望著他,輕輕道,“回去之後,我們的保鏢契約就失效瞭。”
肖石笑道:“還什麼保鏢契約,我怎麼沒覺得我是個保鏢。”凌月如嗔瞭他一眼,道:“我是說回去後,你會常去看看姐姐嗎?”
肖石道:“你都叫我弟弟瞭,還有什麼不能的。”
“有我這個姐姐,你感覺怎麼樣?”凌月如停住望著他。
肖石頓瞭一下,望著眼前人道:“挺好。”
“那就好。”凌月如玉容含笑,無風亦無浪,隻有秀發和長裙隨海風獵獵飄蕩。
回歸在即,凌月如忽然覺得有些感傷,有此不舍。她失去瞭當年的哥哥,不想再失去眼前的弟弟;當年的哥哥死瞭,可眼前的弟弟呢!不想失去的含義到底是什麼?哥哥和弟弟是不一樣的,她不敢想瞭。
二人沒再說話,默默在月色下相儇並行。三亞,註定沒有孤單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