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海敏住在河畔花園的一座小高層裡,環境清幽,佈局雅致。肖石停車,周海敏淺淺一笑,還向他擠瞭擠眼睛,肖石很不解,這擠眼睛是啥意思呢?
兩人話別,周海敏下車,忽然手扶車門,駐足凝住。
“怎麼瞭?”肖石問。
“流星。”周海敏答。
肖石趴著檔風玻璃看瞭一下,沒看到,打開車門偏瞭下頭,看到時瞭結尾,如煙花般消逝。
周海敏感觸良多,又把頭探進車廂,輕輕問道:“真正懂得流星美麗的人,會在流星消逝的時候流淚,你會嗎?”
“不會。”肖石望著她清澈明亮的眸子,又道:“你也不會。”
“你怎麼知道我不會?”
“因為你沒流眼淚。”
周海敏笑,重重地關上車門,肖石駛上歸途,夜晚的街道,閃爍而溫和。人生有些事,隔的越久,在記憶中就越清晰,肖石不會流淚,但會記住最璀璨的那一刻。
次日,肖石如常到事務所上班,抽煙喝水,繼續惡補。十點左右,他略覺疲倦,與柳眉兩個閑聊,一客不速而至。
“請問是肖主任嗎?”一男子推門問。
“是我。”肖石和柳眉對視瞭一眼,謹慎地打量著來人。“請問你是……”
“我是張興祺。肖主任你好!”張興祺大方走進,熱情地向他伸出右手。
“哦,原來是……”原來是正主,肖石恍然大悟,一時不知怎麼稱呼好,隻得轉頭道:“柳眉,快去泡茶。”
張興祺三十多歲,不很年輕,大衣內的西裝很得體,臉上還戴著一付黑邊眼鏡,整個人顯得很沉穩,頗有書卷氣與親和力,但眼光深處,卻有一絲淡淡的滄桑,這是一個經歷豐富,性情樂觀的人,肖石判斷。
兩人坐定,柳眉泡好瞭茶。
張興祺喝瞭一小口茶,客氣的道:“肖主任年輕不凡,那個案子太精彩瞭,我在報紙上看到,自己都覺得沾光!”
“張兄過獎瞭。”肖石微笑點頭,遞過一支煙。
“不會,我喝水就行。”張興祺笑笑搖頭,肖石沒有勉強,將煙收回,又道:“張兄是來找小若的吧,她買東西去瞭,應該馬上就能回來。”
“沒關系,我也是路過,我……”
“熊貓大哥,你怎麼來瞭?”一說曹操,曹操就到,方雨若推開門,詫異地打量著兩人。
熊貓?!肖石不禁莞洋,不自覺地向他的黑眼鏡望去。張興祺寬厚地笑瞭笑,起身看著肖石道:“小方!你們那個案子太精彩瞭,我忍不住就過來瞭!”
方雨若笑看著肖石,答道:“那是我們主任的案子,跟我無關。”在外人面前,方雨若從來叫主任。
“呵呵,不能這麼說,你不也出庭瞭嗎!”張興祺看瞭看肖石,笑笑又道:“肖主任年輕有為,我正在考慮要不要辭瞭工作,繼續回來幹職業律師算瞭!”
肖石看瞭小方一眼,微笑道:“那我們一定歡迎。”
“石頭哥,你別聽他瞎說!他在外企,一個月掙四、五千呢,來我們這兒幹嘛!”方雨若瞪瞭他一眼,情急之下,主任也不叫瞭。
肖石笑道:“那還是算瞭吧。”
“那也值得一提!”張興祺扶瞭扶熊貓眼鏡,很認真的道:“小方,你要是不介意,我還真是這麼打算的。”
“我介意,很介意!”方雨若瞥瞭瞥肖石,扯著張興祺道:“好瞭,我們主任還忙呢,有什麼話到我屋裡說!”
張興祺回頭,跟肖石笑著點瞭頭,被小方扯走瞭。
兩人出去後,肖石燃瞭一支煙,昨夜與周海敏分開後,他就考慮到小方。周海敏被鄧十月施加的影響是一種心理上的障礙,小方受他的影響則完全是自主的,有選擇的,是一種正常行為,如同對偶像的學習。可兩人從小長到大,多年形成的依賴感卻是相似的。
肖石有些頭疼,方丫頭二十四歲瞭,連男朋友都不找,這哪能行!
時間不大,外面傳來腳步聲和道別聲,張興祺走瞭,肖石想瞭想,決定和小方談談,於是把方雨若叫瞭進來。
“石頭哥,你找我?”小方來瞭,背著身把門關上。
“這麼快就把人送走瞭?怎麼不留人吃頓中午飯?”肖石抽著煙,向身旁指瞭指。
“他不吃。”方雨若坐下,還是那樣的明眸善睞,還是那樣的烏發如水。肖石把煙掐滅,轉身看著她道:“小若,我覺得這個張興祺可以呀,年齡、職業、性格,都挺合適的,你不喜歡他嗎?”
“我有可能喜歡他嗎?”方雨若望著他反問。
肖石皺眉道:“小若,你也老大不小瞭,也該……”
“石頭哥”方雨若伸出一隻手指打斷他,盯著他道:“從小到大,我從來不過問你的私事,我的私事你也不要管!”
方雨若說完,立刻起身出去瞭,很驕傲。
我這也沒說什麼呀!肖石怔瞭一下,搖搖頭,又向煙盒抓去。
……
或許是因為闊氣,顯得有氣勢、有實力,中國企業的老總辦公室都出奇的空曠巨大。坐在這樣的辦公室裡,凌月如卻隻會覺得孤獨,甚至有一種不勝高處的寒意。
現在不同,她戀愛瞭。在這個和弟弟初見的地方,她常常一個人傻笑,回憶兩人間的甜蜜,還有那些很羞人的事兒。這感覺很美,好象不時被一個聲音提醒:你愛瞭,正在愛著。
“進來。”敲門聲響起,凌月如收回思緒。
“月如,是我。”門開瞭,周海敏帶著一臉謹慎的笑容,將頭探進。
“是小敏哪!進來吧。”凌月如笑笑搖頭,起身迎上。
周海敏眼光有些閃爍,四處打量瞭一下,幹笑道:“呵,月如,還是你這裡暖和,今天外面太冷瞭。”言罷把外套脫瞭。
“是嗎,我倒不覺得,今天最高氣溫好象是零上。”凌月如忍住笑,瞥瞭她一眼,“不會是你心裡有鬼吧?”說著話,凌月如接過她的外套,轉身掛好。
周海敏尷尬瞭一下,索性直接招瞭:“好瞭好瞭,我實話實說。月如,我今天是專程來給你坦白的。”言罷上前扶住她的雙肩,一臉虔誠加委屈。
凌月如哭笑不得,在她臉上刮瞭一下,嗔道:“小敏,你們都是律師,見見面很正常嘛!有什麼可坦白的!我們是好姐妹,你要是再這樣,我可真要懷疑你瞭。”
“那你還說什麼心裡有鬼!”
“心裡沒鬼你一進門就談天氣!”凌月如白瞭她一眼,故意生氣坐到沙發上。
周海敏嘻嘻一笑,一屁股坐在她身邊,抓住她的手臂:“月如,不管怎麼說,他是你男朋友,我單獨約他就是不對,所以我必須把昨天晚上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跟你坦白。”
周海敏眼睛睜得老大,極度認真的樣子。
凌月如拍瞭她一下,笑笑道:“你至於這以緊張嗎,我逗你玩呢,別當真!”周海敏攏瞭下頭發,既認真,又焦急地道:“不行不行,月如,你必須得聽!”
凌月如一愣,點點頭道:“好,那你說吧,我聽。”
周海敏低頭笑瞭一下,有些淒苦,隨即又抬起,戚戚然望著她,把昨晚的過程,包括自己的遭遇,和鄧十月的十年之約一股腦倒瞭出去。她說瞭很久,中間凌月如還親手給她倒瞭一杯茶,她喝光瞭。
凌月如越聽越吃驚,很心疼地望著眼前的姐妹。
周海敏說完,凌月如抓著她雙肩,不無責備地道:“小敏,我們認識這麼多年瞭,又是好姐妹,這些事兒怎麼以前你不跟我說?”
周海敏輕嘆一聲,苦澀地道:“月如,不瞞你說,我真的像你弟弟說的那樣,時間太久瞭,不知不覺就習慣瞭,甚至常常覺得自己就是鄧十月的女人,我哪有臉跟你說?”言罷可憐兮兮地望著她。
凌月如一陣難受,可看著她的表情,又感覺不大對勁,於是問道:“小敏,我們是好姐妹,你跟我都不說,怎麼會跟我弟弟說?”
周海敏窘瞭一下,委屈道:“都怪你弟弟,非說我是鄧十月的情人,我實在氣不過瞭,才跟他說的。”
“是嗎。”凌月如警惕地打量著她:“那你幹嘛又非要說給我聽?”
“因為我們是好姐妹,我瞞瞭你這麼多年,不好意思嘛!”周海敏拉著她的手,親昵的道:“再說多虧你弟弟幫我做心理分析,我跟你說說,也算是感謝嘛!”
凌月如眼光狐疑,酸溜溜道:“小敏,你不會……是喜歡上我弟弟瞭吧!”
“不是不是!”周海敏略顯慌亂,忙擺著雙手道:“月如,你可不能誤會我!”
“真的不是?”凌月如盯著她的眼睛,緩緩湊到她面前。
“真不是的啦!”周海敏俏面發熱,佯怒地別過身體。
凌月如看瞭她一會兒,忽然道:“不是就好,我相信。你沒事兒先走吧,我還忙著呢!”說完想要起身。
“哎,別!”周海敏忙回身把她按住,巴巴望著她道:“月如,我還有個事兒想要麻煩你。”
“就知道你有花花腸子!”凌月如白瞭她一眼,沒好氣道:“說吧,誰讓我們是好姐妹,隻要不打我弟弟主意,什麼都行。”
周海敏紅瞭一下臉,訕訕道:“月如,其實……也沒什麼大不瞭的,你弟弟幫我做的心理分析挺準的。我想讓他幫我……再治療幾次。我們是好姐妹,所以……先跟你打個招呼。”
“什麼?!”凌月如一把將她推開,氣道:“你這分明就是打我弟弟主意,還好姐妹呢,你也好意思說!”
“哎呀,月如,你想哪去瞭!我們是姐妹,我怎麼會呢!”周海敏又抓住她的手,大言不漸地道:“我的情況剛剛都跟你說啊,就是……借用幾次而已!”
“借用?!這種話你也說得出口!”凌月如又嫉又惱,一把甩開,回到自己的辦公座位。
周海敏也覺得臉上發燙,不過她確實有苦衷,隻好硬著頭皮又跟瞭過去。凌月如哼瞭一聲,瞪她一眼,把椅子轉瞭方向。
周海敏怔立當地,一臉為難,一臉為難,呆望著凌月如的背影。窗外的陽光融融,暖暖地照在屋內,兩個好姐妹陷入沉默。
周海敏咬瞭咬牙,一屁股坐在凌月如的椅子扶手上,摟著她雙肩道:“月如,好月如,就借我用一用吧,就幾次而已,又不是不還你!”
“不借!”凌月如一擰身,甩開她的手。
“月如……月如姐!算我求你還不行嗎?”周海敏豁出去瞭。
凌月如萬般無奈,隻得道:“小敏,不是我不肯幫你,可也得分什麼事兒吧?他怎麼說也是我男朋友,以後要結婚的,你現在擺明瞭跟我搶,也太過份瞭吧!”凌月如委屈不已,又轉過頭。
周海敏急道:“不會不會!月如,我發誓肯定不跟你搶!”
“得瞭吧!感情的事兒發誓有用嗎?”凌月如白瞭她一眼,哼瞭一聲道:“我還答應過楊洛不跟她搶呢,結果怎麼樣?”
“那不就得瞭!”周海敏忍不住一笑,幹脆一屁股坐到她腿上,討好道:“你弟弟對你死心塌地,就算我想搶,也得搶得過呀!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凌月如看著她的眼睛,無力地道:“小敏,你要真當我是姐妹,就聽我一句,趁你還沒怎麼喜歡他,趕緊退出去,感情的事兒胡來不得!何必自尋煩惱!”
周海敏哭喪著臉道:“月如,我真的不是喜歡他,是因為別的原因跟你借人。”
“什麼原因,你……”凌月如忍愛著周海敏屁股的重量,稍微調整瞭一下,“你跟我說說,如果真有道理,我肯定幫你。”
周海敏欲語還休,聲音細若蚊蠅:“是因為……因為你弟弟告訴我的克制方法,我想瞭好久,我……我別的借口都說不出口,就用……用你弟弟當借口,才能有勇氣,可是我怕老是找他,你會懷疑,所以……才跟你打招呼。”
周海敏說完,立刻把頭伏在她肩頭,一張俏臉臊得通紅。
得!都這樣瞭,還說沒喜歡!凌月如感覺天暈地轉。
周海敏也很無奈,盡管是為瞭治療,可當面承認喜歡人傢男朋友,對方還是多年姐妹,不僅羞人,而且還有點兒無恥。
“月如,行不行啊?”周海敏貼在她耳邊,弱弱地問。
“……”
“月如姐,行不行你倒說句話呀!”周海敏在她懷裡擰著身子,可憐巴巴地搖著她手臂。
“哎呀,行行行!我答應,答應總行瞭吧。”凌月如身上直起雞皮疙瘩,紅著臉把她推開:“真受不瞭你,怎麼變這樣瞭!”
“嘻嘻,到底是好姐妹!”周海敏心中一喜,又摟住她的脖子道:“月如,我就知道我一說,你肯定會答應的,絕不會眼睜睜地看著我落入鄧十月的魔掌!”
“去!什麼好姐妹!好姐妹會把打官司的無恥勁用我身上?好姐妹會偷偷喜歡我男朋友?哪有你這樣的好姐妹!”凌月如再次推開她,委屈十足。
周海敏又羞又窘,無地自容,不過她目的達到,還是大大咧咧道:“月如,你就放心吧,這麼多年瞭,你還不瞭解我?我周海敏從來說話算數,說不跟你搶就不跟你搶!”
凌月如嘆瞭一口氣,惡狠狠道:“鄧十月也是個沒用的東西,這麼多年瞭,怎麼就不把你給強奸,還留著你禍害別人!”
“嘻嘻,那誰知道瞭,我命好吧!”周海敏得意一笑,忽然眼珠一轉,又故意氣她:“對瞭,月如,跟我說說,你和你弟弟兩個人是不是已經……”
“去!你少打聽!”凌月如臉一紅,起身站到窗邊。
“呵呵,還害羞瞭,那肯定是有瞭!”周海敏得意一笑,套上衣服道:“那就這麼說定瞭。月如,你自己慢慢生氣吧,我先走瞭,回頭你要是有找不著人的時候,打我電話就行瞭!”
凌月如苦笑著回瞭下頭,周海敏得意一笑,招招手心安理得而去。
凌月如習慣地望向那幅《花樣年華》的公告牌。她當然不是真生氣,也不可能見死不救,隻是覺得別扭,吃醋。她相信弟弟的感情,甚至相信周海敏的承諾,可還是別扭。
周海敏向她招手的身影仍在她眼前晃來晃去,她終於體會到瞭,戀愛的滋味很美,嫉妒也是其中一部分。
天邊的雲無定地飄來飄去,一切隨風。
想當初,周海敏十年之約即將到期,律師掛人盼望已久,準備擁抱新生活,心理上正處於最開放、也最脆弱的時刻,她親自把弟弟介紹給周海敏,然後弟弟打瞭她一巴掌;然後兩人針鋒相對的法庭大戰,再然後昨晚的心理分析,一切都水到渠成。
周海敏不愛上弟弟,可能嗎?可弟弟呢,能愛上她嗎?
凌月如忽然笑瞭,很無奈,她想到瞭一個詞:引狼入室。可無論誰是狼,入誰的室,她都不可能拒絕周海敏,這個可憐的女孩兒,應該擁有嶄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