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到自己的心臟在怦怦狂跳,身邊的初邪下意識的抓住瞭我的手。微微發涼的指尖觸到我掌心的時候,我也用力捏住瞭她。
羅格納匍匐在瞭地上,它把身體蜷縮成瞭弧形。噬王靠著羅格納巨大的身體,坐在瞭它的身上,這頭深淵噬魔看上去就好像變成瞭至高的王座。
和閃耀的骸王相比,噬王看上去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男性。短發、中等身材、那雙眼睛沉的像一潭死水。噬王的面頰像堅硬的石塊,平淡到一絲表情都沒有。那是完全沒有生氣的冰冷,就仿佛他是屬於裡奧雷特和人類之外的生命。就是這種氣息,讓我萌生瞭強烈的恐懼感。他根本就不屬於這個世界。
他身上雍容的皇袍不知道是什麼做的,一股陌生的能量寧靜的纏繞在袍子的表面上,似乎是某種防禦法式。讓我更為在意的是他的手指,在袍角的遮掩下,我能看到隱約的紫色流光。
噬王用手指輕輕扣著羅格納額頭的堅甲,另一隻手抬瞭抬。
半跪在地上的噬族全部站瞭起來,我看到離我最近的八詭與飲嵐的臉上已經沁滿瞭冷汗。
「過來。」
這是噬王說的第一句話,他的聲音沙啞、沉悶,夾雜著理所當然的厚重威嚴。
所有人都沒有動,因為大傢都知道他在對誰說話。
阿紗嘉向他走瞭過去。我的心提到瞭嗓子眼,擔憂和恐懼控制瞭我所有的思維。
女孩看上去很緊張,她的雙手交叉在一起不安的扭動著,腳步也並不堅定。她唯唯諾諾的站到瞭噬王的面前,低著頭不敢正視那個無與倫比的存在。
噬王向前探瞭探身子,伸出一隻手,撫在瞭阿紗嘉的面頰上。
「看著我。」他命令道。
女孩努力讓自己鼓起勇氣,抬起瞭頭。噬王輕輕摸瞭摸她的腦袋,這個動作讓我有些動容,那似乎表明噬王對阿紗嘉的確是有感情的。
「為我唱一支歌吧,女兒。」
所有人似乎都沒有想到噬王會沒頭沒腦的說出這麼一句話。我扭頭瞥瞭八詭一眼,他緊盯著噬王的方向,面頰在微微抽搐。
阿紗嘉踟躕瞭一會兒,然後開瞭口。熟悉的歌喉在這片黑沉沉的空間之中響瞭起來,感覺非常詭異。不過我喜歡她唱歌,阿紗嘉從來沒有專門為我而唱過,但我卻無法忘記她曾經的歌喉。
「四隻好奇的蟹子上瞭沙灘……」
「一隻被石頭砸成瞭泥……」
「一隻被太陽曬成瞭幹……」
「一隻逃回大海裡……」
「一隻終於爬上瞭岸……
「穿過泥濘,穿過樹蔭,穿過草地……」
「被海鷗啄穿瞭心……」
短小的歌謠很快結束瞭,阿紗嘉抿著嘴,重新看向自己的父親。
噬王一直閉著眼睛欣賞著女兒的歌聲。此時此刻他睜開眼睛,對阿紗嘉點瞭點頭,什麼都沒有說。
沉默持續瞭很久,最終卻是阿紗嘉最先忍不住瞭。
「我已經出來瞭……你放我走吧……」她小聲說著,帶著一點點哀求的聲音。
「去哪?」噬王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他好像早就在等阿紗嘉向自己懇求瞭。
阿紗嘉回頭看向我,遞來瞭一個無助的眼神。
噬王動瞭,他將自己的目光移向瞭我,第一次落在瞭我身上。那死寂一樣的目光絞纏著我從沒見過的吞噬感,隻覺得自己下一秒就會淪陷在無盡的黑暗中。
「她要和我一起離開。」我抑制瞭內心中所有的恐懼和不安,向他走瞭過去,並大聲說瞭這句話。
噬王沒有特意用自己的氣息來威懾我,隻是用平鋪直敘的語氣問瞭一個單純的問題。
「你又要去哪?」
當我在這個最強大的存在面前訴出自己的要求的時候,早已蓄滿瞭勇氣做好瞭準備。然而我沒有迎來對方的刁難或者威脅,卻被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問題給問住瞭。
我沒辦法理解噬王到底是什麼存在。
他隻有早就洞悉瞭我身後的一切,才能問出一個這麼精準尖銳的問題。我的感情,我的思維,我的意志,我的執念,他全都看瞭個透徹。
因為我無法回答這個問題,我不知道自己該到哪裡去……
我根本沒來得及思考自己的未來,因為我覺得和「救出阿紗嘉」這件事情相比,這個問題的答案顯得那麼無關緊要。那個時候,我想的隻是怎麼教會她欺騙,或者在失敗之後怎麼拼上自己的性命。
面對我和阿紗嘉的沉默,噬王連一丁點的情緒波動都沒有。我這個時候才真切的感覺到,一直以來所有的事情其實都在噬王的掌控之中。
「我為什麼要把你關進誓約禁壁?」噬王用非常耐心的語氣問阿紗嘉。
我之所以用瞭「耐心」這個詞,是因為在這種情況下,噬王已經不是在尋求答案瞭,他是在引導阿紗嘉。他這種身份,大概也隻有阿紗嘉才配得上他的耐心。
「你要我和鏡厭簽訂契約!」阿紗嘉的聲音中帶著不滿和委屈,那是隻有女兒對父親才會有的嗔意。
「是為瞭讓你強大起來。」噬王搖瞭搖頭,「我把你關瞭一年,是為瞭保護你。你和任何人簽契約都可以,他也可以,這都是你自己的意願。但是你沒有,他已經是【朽骨】,你的選擇也不多瞭。」
「可是我還是出來瞭!你答應過我的!」
「八詭打的主意,是不是覺得我會什麼都不知道?」噬王的言語轉移到瞭王城領主身上,八詭全身的肥肉都顫抖瞭一下。
「吾王一定會知曉,而且也一定不會詰責我。」八詭高聲應道。
「的確如此。」噬王根本沒有看他,他隻是在對阿紗嘉說話,「誓約規則本身也包含瞭這個機會:你能獲得人性,也就會迅速變的強大。」
噬王的言外之意已經很清楚瞭,所謂誓約禁壁規則的漏洞根本就不是漏洞,而是他考慮中的一部分。如果阿紗嘉真的是通過欺騙自己的方式離開的誓約禁壁,那噬王甚至都不會出現在這個地方阻止我們離開。
「你以為自己幫瞭她?愚蠢的人類。」噬王盯著我,終於說出瞭一句帶有感情的話。
「這是她自己的意願。你們裡奧雷特的自我意志不是最重要的麼?」我反駁道。
「所以我問你,你要把她帶到哪裡去?」
「我……」
「整個暗面的裡奧雷特都在窺視著她。離開瞭這座王城,她身影顯露之際就會湧來億萬之眾。無數低階的裡奧雷特將前赴後繼的用自己的血肉推翻阻擋在她身前的障礙,最終將她占為己有。你,又能做什麼?」
「我會保護她,帶她回【神都】。那裡沒有裡奧雷特。」
「你們人類就是這樣欺騙自己的。」
「那就是說,你不許我帶走她?」
「當然不是。證明你自己吧,證明阿紗嘉就算和你在一起,也不會輕易的被這個世界所吞噬。」
原本已經接近絕望,卻聽到瞭這個回答,我隻覺得精神一振。
「如何證明?」
「贏他。」
噬王抬起瞭他的手臂,指向瞭一個人。
在噬王的震懾之下,我竟然沒有註意到那個傢夥的存在。不知道他是從什麼時候站在那裡的……鏡厭閃著傲慢的笑容,輕輕松松的看著我。
「好!」我大聲應諾。
這是我所能想象的最好的解決方式。用手裡的刀贏下自己的女人,我早就有這個覺悟瞭。況且這場戰鬥並非全無勝算,我又怎麼能拒絕?
不僅沒有猶豫,我全身在那一刻都立刻燃起瞭熊熊的戰意,就好像壓抑瞭許久的戰鬥渴望被釋放瞭出來。
我和鏡厭實力的差距是我早就體會過的事情,但這場戰鬥是必須贏的。
鏡厭早就知道這個結果。他並沒有將註意力放在我身上,而是走向瞭阿紗嘉。
他做瞭一件讓我目瞪口呆的事情。
阿紗嘉帶著排斥和厭惡的目光看著他走近,然後在鏡厭半跪下來之後瞪大瞭眼睛。
「【無風的淵】【獨音】,阿紗嘉·光詠,仰慕你的堅韌、驕傲和高潔。我在此衷心邀請你成為我的伴侶,向我瞳族至高的王起誓,我將盡全力助你,並肩坐上深淵的王座。」
阿紗嘉不可置信的看著在自己面前低頭的鏡厭,一臉的不知所措。
「阿紗嘉……」我忍不住喚瞭她一聲。雖然我知道鏡厭隻是這麼一句話並不會改變阿紗嘉的心意,但還是感到瞭莫名的緊張。
鏡厭不會說謊,他說出來的話就一定是他心裡所想的東西。他所承諾給阿紗嘉的是我永不可及的,也是所有裡奧雷特最終的目標。
「可是我討厭你。」阿紗嘉在沉默瞭半天之後說道。
「我們裡奧雷特不需要那種低級的情感來支配自己的選擇,你將要成為和我統治瞳族與噬族的女王,這種隻有人類才看重的東西沒有任何價值。」鏡厭回答。
「你說的沒錯,可我就是不喜歡。所以怎麼樣也好,我都不會自願和你站在一起。」
「如果我贏瞭他呢?」鏡厭站直瞭身體,對我的方向示意瞭一下。
「你贏不瞭他的。」
「我贏瞭他,光詠就會和我去瞳族,尊敬的噬王,約定沒錯吧?」
噬王點瞭一下頭,「約定之日,你們在這裡分勝負。」
他說著,然後起身。羅格納伸展瞭一下身體,也從地上站瞭起來。噬王沒有再說任何無謂的話,他在虛空中破開瞭一個能量洞,然後就消失掉瞭。
八詭的身體在噬王轉身的時候突然爆瞭開來,他的小半個身子被某種力量碾成瞭肉末,連左邊的面頰也受到瞭波及,露出瞭白花花的骨頭。一大片碎肉和血花在空中鋪散瞭開來,像下雨一樣。
「喂!!」我忍不住叫出瞭聲。
八詭沒有死。他躺在地上,發出瞭一陣輕微的笑聲。
「哈哈哈,運氣不錯,還以為這次真的死定瞭。」
他的傷口開始復原,但復原的速度卻非常慢,很明顯力量已經受到瞭嚴重的損傷。
本以為碎頜會說些威脅性的話語,或者至少也會幸災樂禍一陣。可是他沒有,他隻是看瞭八詭一眼,然後和噬王一樣,帶著人離開瞭墮鎏之地。
飲嵐也走瞭,同樣沒有留下任何話語。裡奧雷特就是這樣,做事情簡潔明瞭,當事情已經有結果之後,他們不會滋生任何被自己感情所左右的念頭。
從這一點來說,阿紗嘉已經和純粹的裡奧雷特有瞭極大的差異,隻是我現在還說不清那是好還是壞。
看到噬王消失在黑暗中,我長長的松瞭一口氣,因為我最擔心的事情並沒有發生。
在我最壞的預想中,噬王會問我一個我更加無法回答的問題——關於初邪的問題。然後讓我在二者之中做一個選擇,其中的選項或許就是殺掉初邪。
這種選擇是我無法承擔的。或許噬王他心裡很清楚這點,隻是沒有刻意為難我。
八詭帶著傷,和手下的裡奧雷特一起像墮鎏之地連接暗面的出口走去,我和兩個女孩跟在他的後面。阿紗嘉緊緊的拉著我的手,而初邪則在我另一邊不遠的地方獨自走著。
阿紗嘉的事情已經有瞭定奪,我剩下要做的就是三天之後贏下那個強大的對手。
可是初邪的事情卻是我無法看清的。她似乎很悲傷很難受,可是我無力做些什麼,隻能壓抑著心裡的扭曲情感,靜靜的看著她。
*** *** *** ***
阿紗嘉伸展雙臂,在日光的照耀下用力呼吸瞭兩次。
這是她在一年的囚禁之後第一次恢復自由。雖然這或許是一次無比短暫的自由,但是看著她揮舞雙臂的的時候,我覺得心底在瞬間變得柔軟瞭起來。
「你確定要和她回神都?」
這是我們重新回到暗面的噬族王城之後,初邪說的第一句話。
我看瞭阿紗嘉一眼,「你先去看看八詭怎麼樣吧。」
這是一句虛偽的話,我隻是不想讓阿紗嘉參與接下來的對話而已。而女孩卻很純真的接受瞭我字面上的意思,乖乖的向八詭的寢宮走去。
「噬王說的沒錯,留在暗面對她沒有任何好處。我想我可以帶她回神都去,海藍大陸就不錯……保羅那邊應該會給我個容身的地方,閑下來的時候,和她一起去抓幾個通緝犯。等到有錢瞭,就……」
「我呢?」初邪用一個鋒利的問題打斷瞭我的臆想。
「你……」
「我就不在你的考慮之內麼?」初邪用質問的口氣說道。她擰著眉毛,眼睛在顫抖。
「你有你的夢想。」我無力的說。
「我才是你正牌女友吶!!你個豬腦子可別忘瞭!!」初邪暴躁的叫道。
「分開吧。」我搖瞭搖頭,吐出瞭言不由衷的話。
就算我贏下瞭和鏡厭的決鬥,以後也不可能再回歸反抗軍。那畢竟是一個掌控在所羅門手裡的組織,而這個人和我有仇。除非初邪舍棄瞭她的夢想,否則我無法想象我和她的未來,而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繼續和她糾纏下去就隻是在相互折磨。
初邪氣的一腳踢在我的肚子上,她好像用瞭全身的力氣。我退瞭兩步,強忍著受瞭,沒有吭聲。
「你是不是非要逼我二選一才行!?」
「不是我在逼你!!是這個世界在逼我們兩個!!你讓我怎麼再回去反抗軍?!忘記微涼、沙倫、昆利爾……忘掉所有人的死麼!?」我也忍不住吼瞭起來。
面對我的反駁,初邪也是無言以對。
「……那你到底還想不想要我……」
最終,她楚楚可憐的問瞭這麼一句話:直戳我內心最柔軟的之處的問題。
那些和我糾葛過的女人……
象征著我兩段人生中那段過去的盈風早已經在記憶中變成瞭一張照片,有的時候遠遠看去,已經是在看別人的世界瞭。
挽歌是一個無比崇高的幻象,她從一個遙不可及的幻想對象慢慢變成瞭一個生命中的符號,沉淀在靈魂最深處的鉆石。
Fey則是我的引導者,她帶著我走過瞭一段路。這段路泥濘、痛苦而短暫,但我能夠清晰記得她在和我為伴之時的溫暖。沒有她,我是走不到今天的。我在黑暗之中找到瞭她,然後獲得瞭生存下去的慰藉……雖然最後我毀瞭Fey,但她留給我的仍然是一絲光明。
我到現在都很不情願去回想微涼,因為我還沒能真正從她的死亡中走出來。對她,我能夠感受到更多的還是負罪感和歉疚,從感情上講她也更像是精神上的伴侶——在戰場上建立的復雜情感。同伴、戰友、救命恩人、情人……這些感情糾雜在一起,把她的面容攪得非常模糊。
毫無疑問的,阿紗嘉在我心目中現在已經變成瞭不可動搖的支柱。作為我最重要的人,她在我這裡的位置無人可以替代。愛意、保護欲和寄托感在我心裡建造瞭獨屬於她的宮殿,隻為她一個人存在的地方。
而除瞭這些,有一件事情對我更加重要,那就是我對阿紗嘉的責任感。如果她隻是一個單純的裡奧雷特,沒有遲疑、沒有迷惑、沒有惘然,堅定地沿著裡奧雷特的意志追尋力量,或許我就不會站在這裡瞭。
正是因為我打開瞭阿紗嘉的牢籠,所以我才更不能放棄她,而這是恰恰是一種父性的情感。我是她所衷心之人,同樣也是她人性的父親。這種摻雜瞭父愛的情緒也就是我所堅守的責任。
但,如果刨除之前那所有的一切,我最愛的,其實是我面前的人。
我對初邪的感情才是最純粹的男女之情。不需要阿紗嘉那種責任,不需要Fey的那種慰藉,也不需要微涼帶給我的迷茫……我們都是抱著最簡單的原因才和對方交融在一起的。那就是單純的欲望——想要擁有對方的欲望。
這是蛾撲火式的戀情,占有對方的欲望跨越瞭理智這種東西。所有的善意、惡意、幸福、磨難,全都由心而起、由對方而起……這就是我和初邪的感情。
也是我痛苦的原因。
看著我的表情,初邪讀懂瞭一切。她所讀懂的東西,仿佛在一瞬間給瞭她力量和勇氣。她重新露出瞭倔強的模樣,剛才的軟弱被絞碎的一幹二凈。
「那麼,等著我吧,貪狼。既然你找不到答案,我就給你創造一個答案……一個你和我都心滿意足的答案。」
這個女孩的堅強和智慧真的太美麗瞭。在剎那間,我甚至都相信瞭她所說的話。
「你要怎麼做?」
「讓我回去。三天之後,你贏下戰鬥,我回來給你答案。」
「回去吧,不要回來瞭。如果我輸掉的話,這裡對你來說就太危險瞭。」
「你一定能贏。我說過,命運是眷顧我的!」
初邪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向我邁瞭一步,似乎想要擁抱我,但最終卻沒有這麼做。
「約定!」她向我伸出瞭小指,「等一切結束瞭,你要給我一個最甜的擁抱。」
我勾住瞭她的手指,「一言為定。」
*** *** *** ***
初邪離去瞭,而我卻仍然能夠感受到通過她小指所傳遞過來的東西。
那不是簡簡單單的一個約定,我從她那裡獲得瞭珍貴的信念和希望——贏得一切的希望。或許她這麼做的目的本來就是想讓我帶著希望去打這場戰鬥吧。
我穿過王城的長廊和大廳,來到瞭八詭的寢宮。八詭的傷勢還沒有完全愈合,軀幹雖然恢復瞭原樣,但手卻仍然沒有長出來。
阿紗嘉坐在八詭旁邊,正在和他說著什麼。
「怎麼傷的這麼重?」我走到八詭面前說。
八詭瞥瞭一眼自己的身體,「本來按照我的預計,如果你們沒能在第一時間跑掉,被吾王攔在墮鎏之地的話,我是一定會死的。現在沒死已經是萬幸。」
「我們跑掉你就不會死麼?」我對八詭的言論有點奇怪。
「你完全不明白我們裡奧雷特的王是什麼樣的存在。我們的死活對王而言根本就沒有任何意義,哪怕是王城領主或者深淵總督,在王的眼裡都是不值一提的東西。」
「我明白,王當然很強大。」
「不,你根本就什麼都不明白。」八詭不屑的笑瞭笑,然後轉向瞭阿紗嘉,「你也一樣,小姑娘。你以為自己的父親是什麼?」
阿紗嘉的嘴微張瞭兩下,沒能回答出八詭的問題。
「作為人類,在你心裡噬王很強大,但再強大也終究是一個裡奧雷特。」八詭沉聲說,「而在我們的眼裡,噬王則是每一個噬族都期望成為的那個存在。」
「事實上,每一個裡奧雷特所追求的東西都是自己種族所代表的欲望。我們噬族追逐的是' 放縱的欲望'.而噬王,就是它本身。」
「它本身?我不明白。」我說。
「裡奧雷特的力量就體現於對本族欲望的理解,越是接近屬於本族欲望的真理,我們的力量也就越強大。當一個裡奧雷特坐上王座的時候,那就意味著他已經無限接近於這個真理瞭。」
八詭的解釋讓我想起瞭屬於我們人類世界的宗教知識。在佛教的概念中,所有學佛之人追求的終極概念就是成「佛」。佛本身代表的就是這一系哲學的最終真理,我想這和裡奧雷特們所追求的東西應該是一樣的。
「你剛才說的是無限接近真理……也就是說,哪怕是王也並沒有掌握真理,不是麼?」
八詭點瞭點頭。
「當一個個體還有主觀立場和意識的時候,就不可能和真理完全契合。所以當真正掌握真理的時候,那麼這個個體就拋除瞭一切主觀立場,這個個體也就成為瞭真理本身,個體也就不存在瞭。所以,我們的王距離真理,僅有一步之遙。而這一步,決定瞭王本身存在的意義。」
「什麼意義?」
「每一個王仍然存在於這個世界的意義都不相同,不過終歸都逃不過兩個原因。第一是力量還不夠,另一個則是執念。你不要看我們噬族似乎在七族之中好像很弱小,這其實恰恰說明噬王力量的強大。」
「為什麼?」
「因為隻有力量還不夠強大的王才會仍然抱有以自己力量幹預本族戰爭的興趣!而吾族之王除瞭為我們開辟瞭供於征戰的次元城之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做過任何事情瞭。」
「噬王的力量足夠強大,但卻沒有歸於真理,也就是說他還有著執念。他的執念是什麼?」我問道。
「就是她瞭。」八詭看向瞭阿紗嘉。
「我?父親他的執念是我?為什麼?」阿紗嘉驚訝的說。
「我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八詭搖頭,「但我知道,如果你死掉的話,吾王的執念消散,他在下一瞬間就會歸於真理,深淵中所有可供噬族容身的次元城就會全部毀滅。失去瞭在深淵中獲得力量的途徑,暗面的領土更是無法保住,我們噬族也就真的完瞭。」
「吾族已經在暗面屹立瞭億萬年,怎麼可能會完掉!?」阿紗嘉不可置信的問道。
「血族不也是在不久之前剛剛滅亡的麼?嗯……那個時候你還沒有出生,所以才沒有直觀的印象吧。」八詭說。
裡奧雷特口中的「不久之前」和人類所認知的感念似乎完全不一樣,所以我也沒有過多的糾纏於這個說法,而是問瞭更加重要的問題。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你們噬族不是更應該盡全力保護阿紗嘉麼?」
「她自己不強大起來的話,我們做什麼都沒有意義。吾王早已經放棄瞭這個世界所有的事情,哪怕是影王和心王親自現身深淵戰場,他都不曾為我們出手。多則千年,少則百年,噬族的次元城淪陷也不過必然的事情。所以,我們需要一個新王,一個能夠抗衡影王和心王的新興噬王。而能夠做到這一點的也就隻有她瞭,她是吾族最後的希望。」
「噬王不是要阿紗嘉和瞳族的鏡厭簽訂契約麼?他看上去還是在乎噬族的。」
「不,吾王在乎的就僅僅是她而已。吾王內心所期望的到底是什麼,我們完全不懂。」
「如果他根本什麼都不在乎的話,為什麼要以這種方法懲罰你?」我指瞭指八詭的傷口。
「按照你們人類的概念來說,當一個人真正有富有的時候,價格的高低對他就失去瞭意義。殺我、不殺我、重傷我,這三個結果對吾王來說都是一樣的。他之所以要這麼做,不是為瞭懲罰我,也不是為瞭警示其他人。他隻是為瞭讓我不再用詭計來影響即將到來的那場決鬥,隻要做到瞭這點,我的死活對吾王都沒有意義。所以我才說,這次沒死是真的很幸運。」
「這樣說來,我反而更糊塗瞭。為什麼你會幫我?阿紗嘉和鏡厭簽訂契約對你來說不是很好的結果麼?得到瞭瞳族的庇佑,噬族也可以繼續存在下去瞭。」
「得到瞳族的庇佑她就可以稱王麼?不,我完全不這麼認為。無盡的歲月中我見過無數妄圖稱王之人,他們都失敗瞭。其中很多人天賦卓絕,也有很多人依附於更強大的存在,但成功者億萬中無一。所以我相信,阿紗嘉隻有化身為人才有坐上王座的資格。」
我陡然感覺到自己肩膀上的壓力開始變大。我是要助阿紗嘉登上王座的人,可是能做到麼?我不確定。如果做不到的話,對阿紗嘉來說是不是一種災難?
看到我動搖的表情,阿紗嘉拉住瞭我的手。
「這不是你的責任。」阿紗嘉輕輕說,「陪我走完幾十年就好瞭。在你衰老死去之後,我會抱著對你的思念,學會化身為人,然後再登王座。」
女孩的語氣裡面是果決和堅定,我意識到我已經沒有動搖的必要瞭。
「八詭,我要戰勝鏡厭,你能幫我麼?」我清除掉腦海中混亂的思緒,將註意力放到瞭目前最重要的事情上。
「你想讓我幫你什麼?力量?就算我把整個噬族積攢的晶貝都給你吸收,你的力量也比不上鏡厭。」八詭不屑的說。
「我要借用你的智慧!在你看來,我對鏡厭是不是一點勝算都沒有?」
「想要戰勝你的對手就要瞭解你的對手,這句話是不需要我教你的。」
「那就幫我瞭解他!鏡厭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
八詭調整自己的坐姿,他的表情也認真瞭起來。
「你見過骸王,對吧?」
「這是自然的。」
「在骸王的王殿裡,有一個男人,不知道你見過沒有。」
我全身一震,因為答案是肯定的,那個男人給我留下瞭一個非常深刻的陰影。他對付我和梅爾菲斯就好像欺負小孩一樣把我們打的團團轉,還挖瞭梅爾菲斯的眼睛。好在梅爾菲斯的假眼最後被還瞭回去,而我們也並沒有失去什麼東西,。
「是個獨眼的男人,唯一的一隻眼有暗金色的光芒,是他麼?」
「那是瞳王的契約者,也是裡林的混亂天平,災宴之王,凱因·雷依諾恩。瞳王是七王之中最強大的存在,因為他連真正的執念都已經沒有瞭。他之所以還沒有歸於真理,是因為契約的束縛。雷依諾恩的執念使他成為裡林的王,也是為瞭契約者的執念,瞳王才不得不留在這個世界的。」
「那麼雷依諾恩的執念是什麼?和鏡厭有關系?」
「我並不知道災宴之王的執念是什麼,但我可以確定的是,鏡厭是他計劃中的一部分。」
「什麼計劃?」
「災宴之王似乎在培養大量的超級戰士。裡林的三個王之中,雷依諾恩是掌管暗面事務的王,所以裡奧雷特、裡林都是他的資源。鏡厭就是他在裡奧雷特中重點培養的戰士之一,絕大部分瞳族都將鏡厭視為下一任瞳王。」
聽到這裡的時候,我感覺後背有些發涼,「如果我殺瞭鏡厭,豈不是要和那個裡林的王為敵?」
「這倒不會,如果鏡厭能死在你手裡的話,也從另一個角度說明他根本就沒有被災宴之王重視的價值。」
「我現在倒是知道瞭鏡厭的背景,可是我不得不說,贏下這場仗的信心也變得越來越低瞭。」我無奈的笑道。
「記住,鏡厭和你的區別決定瞭這場戰鬥的結果,這就是你的突破點。別的我就不能再多說瞭,剩下的你必須自己領悟,沒有人可以幫你。」
我感覺到,八詭的最後一句話才是最重要的。他在之前的事情裡給瞭我很多幫助,這一次的這句話也一定有至關重要的意義。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裡奧雷特在身後叫瞭我。
我順著那名裡奧雷特所指的方向回過頭去,看到瞭門口的斷尾,心裡忍不住狂跳瞭兩下。
他的出現隻代表一件事情,神都結晶的價值應該已經得到瞭充分的認知。隻不過,它是不是滿足瞭我和食影者之間的交易,對我來說還是一個未知數。
「阿紗嘉。」我叫瞭女孩一聲,因為我想應該讓斷尾見見她。
在潛意識裡我無論如何都擺脫不掉自己會死掉的念頭。如果我死掉的話,我總希望阿紗嘉仍然能有一個希望,這個希望就是斷尾。
斷尾是來找我的,大殿很大,所以他一開始並沒有看到阿紗嘉。所以當我和女孩一起走向他的時候,我看到斷尾動容瞭。
「你……出來瞭……」斷尾顫聲說。他想向阿紗嘉伸出手去,但卻強行抑制住瞭這個動作。
阿紗嘉點瞭點頭,她和我一樣察覺到瞭斷尾的意圖。女孩拉過瞭斷尾的手,輕輕的捧在瞭自己的掌心裡。這是女孩對他的安慰,我沒有反對。
「雖然用瞭一些陰謀詭計,但勉強把她帶出來瞭。隻是,現在還有一場決定她命運的戰鬥在等著我。」我說道。
「有可以幫忙的地方麼?」斷尾看著阿紗嘉的手,用深沉的聲音問她。
「或許會有。」我替阿紗嘉回答,「不過那不是現在應該說的問題。你來做什麼?」
斷尾用深情的看瞭阿紗嘉很久,但阿紗嘉隻是帶著一點溫柔的目光靜靜的註視著他。他最終放棄瞭,將手從阿紗嘉那裡抽瞭回來,轉頭看向瞭我。
「【末日】的情報,我們已經弄到瞭。」
我心裡一沉,「【神都】真的要毀滅瞭麼?」
「沒有那麼簡單……」斷尾的聲音聽上去並不是那麼沉重,那裡面帶著一種意味,就好像小孩擁有瞭某種新鮮事物急著想要和別人分享似得。
留阿紗嘉在八詭這邊,我和斷尾找瞭個僻靜的地方詳細的交談瞭關於【末日】的事情。當我完全知曉瞭這個以神都結晶換來的情報之後,隻覺得心目中的世界都要被顛覆瞭。
「你們準備怎麼處理這個情報?」我問瞭一個本不該我問的問題,可是這個情報對所有人來說都是非常重要的。
「老大已經把情報直接扔到傭兵的情報網上瞭,標價十五億。嗬嗬,這應該是有史以來最貴重的公開情報瞭。」
「沒有幾個人能買的起。能知道會發生什麼的人最終還是有錢人……」
「當然,如果這件事情被太多人知道的話,隻會讓毀滅來的更快。讓該知道的人知道,就已經對得起這個世界瞭。」
「我不懂,到瞭這個時候你們還要錢做什麼?到瞭那個時候,整個世界的貨幣系統都要崩潰吧。」
「我們當然會在那一天之前把所有的錢都花出去。在外面的容身之所、食物、水、飛艇、能源……老大已經派人在地下建原料化工廠瞭,嗬嗬。」斷尾說的輕描淡寫,但我知道還有更多他根本就沒有提及的事情。
「那一天來的時候你們打算怎麼辦?」
「留在這裡,迎接【末日】。幽鬼那邊也是一樣。」
「如果是我的話,大概會跑掉也說不定。」我搖瞭搖頭,「你們倒是真敢冒險,還是在已經完全知曉這個情報的情況下。」
「別開玩笑瞭,你不會的。你覺得我們這種人會逃避這種事情麼?【紅函】你應該是有的吧?」
我點瞭點頭。
「那個發送【紅函】的傢夥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你想過沒有?他為什麼要讓這個世界最強大的戰士們事先知道【末日】的線索?」
「因為隻有讓高級戰士們知道會有事情發生,他們才一定會在這一天到來之前呆在【神都】裡面,親眼看看會發生什麼事。」我在思索瞭一下之後答道。
「和我們想的完全一樣,看來我不需要多說什麼瞭。」斷尾說著,將一張小紙遞給瞭我。
「這是什麼?」我看瞭看這張紙,上面有幾組數字,每一組都長短不一。
「這是和我們的聯絡方式,外面世界的。就算外面世界的通訊系統在【末日】之後全部癱瘓,用這兩組數字也可以聯絡到我們。你進來之前是賣CRK腕式電腦的,所以調試設備的基本方法應該沒什麼題吧?」
他們對我的老底摸得很清,而且也很準確,因為他這麼一說我就立刻聯想出瞭這幾組數字所代表的的意義。
「背下來,然後毀掉。」
我點瞭點頭,「這是自然的。不過,這些事情還是等我從決鬥中活下來再考慮吧。」
斷尾沒有就我的悲觀心態發表意見,他在幾分鍾的沉默之後問瞭我最後一句話。
「激動麼?」
我一邊回想著他給我帶來的情報,一邊搓揉著手裡的小紙片,忍不住露出瞭一個興奮的笑容。
*** *** *** ***
從【末日】真相帶來的震撼中恢復好心態已經是一天之後的事情瞭。就算【神都】要毀滅也好,如果我輸瞭下一場戰鬥,那對我來說都沒有什麼意義。
隻是我忍不住想,或許命運真的是在眷顧初邪的。
如果【神都】真的要毀滅的話,我和阿紗嘉就失去瞭預定的容身之所。那麼,我們所面臨的選擇就隻剩下瞭一個:和反抗軍重新合作。
不是因為反抗軍能真正給我保護阿紗嘉的力量,而是他們現在所要做的事情能夠給我和阿紗嘉提供唯一能夠生存下來的機會。
我們不能回【神都】,也不能呆在暗面,那麼就隻有光面瞭。
想要把阿紗嘉帶到光面,以我的能力是絕對不可能的。因為她畢竟是一個裡奧雷特,裡林們在見到她的第一時間就要把她殺掉。
所以我們隻能依托反抗軍開辟的道路,將阿紗嘉帶往真正的神都……
她將和我一起,重新回到外面的世界。那個將要被完全顛覆的,熟悉的世界……
想到這裡的時候,我就覺得整個人都坐不住瞭,因為那是一種我從來沒有奢望過的生活。
其實當我和幽鬼、食影者達成和解的時候,我就已經可以回去外面的世界瞭。但是我沒有,因為我在外面一無所有……我所有的珍惜的東西都在這邊。如果阿紗嘉能夠和我一起出去到外面的世界生活,那我就可以和理想中的人一起重新站在真正的陽光之下瞭。
這就是我興奮的原因。
隻是,看來初邪是對的。或許我終究要和所羅門談一場交易。她能預料到這件事情,似乎說明她早就知道關於【末日】的真相。
可是她又是怎麼知道的呢?這個世界上最傑出的兩個情報組織齊心合力用高昂代價才換回來的情報,難道反抗軍內部早就知曉瞭麼?這顯然不夠合理。
初邪回去瞭,原本我沒有想過她真的能給我什麼答案,可是事到如今我隻能希望她能夠兌現自己所說的話。
我在最後的兩天裡潛心思考取勝的方法。八詭已經給瞭我提示,可是我不知道自己領悟的方式是不是正確。
「鏡厭和你的區別決定瞭這場戰鬥的結果。」這是八詭給出的最後線索。長時間和裡奧雷特相處讓我在一定程度上學會瞭以他們的思維方式來考慮問題。八詭這句話如果從更深層的角度來分析,就會衍生出無數的答案。
我和他的區別可以或許是力量。他的肉體強度、能量強度、戰鬥經驗、體態優勢都比我要強大,以這個角度來說,這場戰鬥的結果就是他生我死。
這個區別也可以是契約。我有蒼綴,而他還沒有簽訂任何契約。如果我能將自己的力量和蒼綴的力量完美結合,說不定能夠創造一個新的結果。
但如果說「最大」區別的話,答案就更加深邃瞭。
他是裡奧雷特,而我是人類。我們是完全不同的存在。
和阿紗嘉不同,鏡厭是非常純粹的裡奧雷特,由傲慢中誕生的真正瞳族。所有人類所珍視的東西,在他眼中都不值一提。邏輯和利益對他而言就是唯一可信賴的東西。
很多文學作品中都描繪瞭感情對人類的偉大意義。在極端劣勢的情況下,人們以壯麗的勇氣、愛情或者信念為自己贏來瞭足以改變命運的強大力量,然後贏得自己想要的東西。這些想法對我而言非常可笑。
要戰勝一個對手,這些東西根本就沒有意義。哪怕你再想贏,當所有力氣用盡的時候也不可能再從地上爬起來,現實的殘酷已經給我上瞭無數次實踐課。我學會瞭對這些東西嗤之以鼻,而我很多的對手沒有學會。所以他們死瞭,我還活著。
所以我現在所需要的不是信念、勇氣或者愛情,而是一個貨真價實能夠取勝的方法。
蒼綴……
「我在。」她的聲音在瞬間就響瞭起來。
我沒有馬上和她對話,而是努力想要理清自己想要表達一些什麼。
很久,我都沒有想明白該說些什麼。因為我不用說她也完全知道我的感受,這就是終極契約所帶來的效果。
我深吸瞭一口氣,然後將意志沉瞭下去。
當終極契約簽訂的時候,我和她就產生瞭深刻的聯系,可是我一直都沒有主動和她展開真正層面的意志連接。因為那種感覺就好像自己多瞭一隻奇怪的「眼睛」,讓人非常不習慣。所以我一直關閉著那隻「眼睛」。
這一次,我要真正和她建立連接。就像她一直看著我那樣,我要和她真正的對視。
整整要多出一倍的感受向我洶湧撲來,我強忍著海量的信息對自己神經系統的沖刷,沒有斷開連接。
這一次,是全身心的連接。我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肌膚的冷熱、耳邊的窸窣,也就同樣能感受到所有的一切。
我感受到瞭蒼綴劇烈的動搖,還有她變得越來越狂躁的情緒。不安、恐懼、期待、驚慌……如果我不是早已定下神來仔細分辨,我會以為這些情感都是來自於我本身。
她似乎想讓我斷開連接,但是又好像對這一時刻期待瞭很久。她唯唯諾諾的接受我的洞察,欲拒還迎,最終好像認命瞭一樣讓我和她完全連接在瞭一起。
不信任感、疑慮、欣喜、眷戀……我感受到瞭更多的東西,然後才發現蒼綴對我有著如此豐富多樣的復雜感情。
意識的交流開始瞭,這是完全不同於語言的形式。我所想、她所想、在同一時間就可以毫無保留的交匯。思想有多快,交流就有多快,仿佛兩方潮水對撞在一起,攪起不計其數毫無意義的浪花,把我們兩個的思維搞的一團糟。
但是很快,我們就強迫自己靜下瞭心。重新舒緩下來的思維減速到瞭我們都可以清洗分辨的程度,這個時候,交流才真正開始瞭。
這種交流實在是太可怕瞭,因為兩方都沒有機會做委婉的表述,所有最真實的感觸都會直接的傳達到對方的意志之中。
「我需要你。」我想到。
「我也需要你。我一直在看你。我害怕你。我羨慕你。我恨你。我喜歡你。」
「我不喜歡你。」
「我好難過。我想要你也喜歡我。我很難過。很難過。很難過。」
她哭瞭起來,那種悲傷的情緒完完整整的傳遞給瞭我,然後我也開始不受控制的流下眼淚。
「我很討厭你哭。不許哭。」
「好吧。好吧。好吧。」
悲傷被強行抑制瞭下去,我感到自己的眼淚也停止瞭流淌。那種感同身受的心痛和悲傷讓我深深的憐憫瞭起來。原來她一直就是這樣看著我的,我所有迸發出來的感情,她全都讀過。我激動的時候、我絕望的時候、我悲傷的時候,原來一直有一個人在陪著我,和我一樣品味著這些我原以為自己無法承受的情感。
「我喜歡你瞭。我很感激你。」
「人類變得好快。」
「我們就是如此。很無奈,我們就是如此。就是如此。」
「你想要贏,所以才和我連接。」
「能贏麼?你能給我什麼?」
「人類好貪心。我非常害怕。」
「害怕什麼?」
「你想要戰勝鏡厭的力量。那個力量離你太遠瞭。你的貪婪讓我害怕。」蒼綴的意識在瘋狂顫抖。
「這就讓你害怕瞭?如果需要,我還想要戰勝噬王的力量!」
我聽到蒼綴發出瞭一聲尖叫,她抱住自己的身體蜷縮瞭起來。她真的是在害怕,我猛烈燃燒起來的貪婪欲望讓這個幼小的裡奧雷特幾乎無法承受。
然後我看到瞭一隻手,那隻手按在瞭我的頭上。不,是蒼綴的頭上。
骸王的手。
「很辛苦吧。別怕……他們人類就是這樣,不要害怕。」骸王那不屬於世間的輕柔嗓音在側面響瞭起來。
蒼綴將整個人都撲進瞭骸王的懷抱裡,連我都感受到瞭骸王身上傳來的溫暖。我原以為骸王是一個寒冷如冰的女人,現在才發現那隻是我的錯誤印象。
也是這個時候我才發現,蒼綴的身體已經不再是小孩瞭。似乎在終極契約簽訂之後她就開始再次成長,現在已經變成瞭一個少女,個頭到瞭骸王的肩膀。
「對不起……我沒有想到會讓你這麼害怕。」
「我害怕。害怕。」
單純的意識來來回回,反反復復瞭很多遍之後,蒼綴才在骸王的安慰之下平靜下來。
「人類的貪婪也是你的糧食,給他他索要的一切,這是你們的契約,也是你力量的源泉。不要害怕,也不需害怕。」骸王捧著蒼綴的臉,靜靜的對她說。
蒼綴用力點瞭點頭,然後骸王的身影一轉就不見瞭。
我清晰地看到瞭骸王嘴唇之上那些令人眼花繚亂的魔紋,一時間讓我走瞭神。
「那些花紋真美。」
這個毫不相幹的信息傳遞到蒼綴那裡的時候,她一時間也忘卻瞭害怕。
「我也有。」蒼綴帶著一點羞澀和得意的情緒隨著這個信息一起傳瞭過來。
「在哪?」
蒼綴慢慢解開衣服,低下頭。我通過她的眼睛看到瞭少女腹部側面的魔紋。
「也很好看。」
「你覺得好看我很高興。」
高興的情緒把之前的害怕一點一點驅散瞭,我們的交流重新恢復瞭正常。
「你能給我多少力量?」
「所有!」蒼綴說道。
「那麼我們加在一起和鏡厭比,誰強?」
「我不知道。」
至少沒有聽到否定的回答,已經是不錯瞭。在重新核對瞭契約上的代價細節和使用方法之後,我開始召喚蒼綴的力量進行訓練,並且在約定之日前勉強達到瞭令人滿意的程度。
隻是我仍然認為,想要贏,單憑蒼綴是不夠的。
*** *** *** ***
在約定之日到來之前,我幾乎沒有入睡過。
精神已經調節到瞭一個非常亢奮的程度,這種情況下入睡是不可能的。開始的時候,我一遍遍在腦海中回放在戰鬥中將會出現的各種可能性;後來,我則把努力的目標放在瞭神宮之上。
我一次次的拔出神宮,對著空氣出刀,然後收刀回鞘。在這個過程中,我都在模仿一個人,那就是方先生。
我想象著這一刀如果是由方先生揮出的話是什麼樣子,然後照做。
這是人類和裡奧雷特的另外一個不同。裡奧雷特可以活上千年,卻沒有什麼東西會傳遞下去。人類則不一樣,方先生教給我的知識是無數人在時光的穿梭中篩選提煉的精華。如果我能接近方先生哪怕是一丁點,這次的勝算也會變得更大。
揮刀的力道、角度、刀意在壓力的迫使下被提高到瞭一個我從來沒有達到的程度。但是我知道這不夠,速度和力量都足夠的情況下,我需要的是另外一種東西。
我喚來瞭阿紗嘉,讓她站在我面前,然後對準她的額頭繼續揮刀。
阿紗嘉被我莫名其妙的要求弄的非常疑惑,她在我第一次揮刀的時候嚇得往後退瞭好幾步。我也一樣,在距離她還有十多厘米的時候就忍不住停瞭手。
我拉她回來,然後再來。
慢慢的,她不躲閃瞭,隻是在我揮下來的時候緊張的閉緊瞭眼睛。
而神宮停滯的距離也一點點的在縮短。
這不僅僅是刀的收發自如,也是心意的收發自如。
我想要戰勝那個裡奧雷特,就要變成和他完全不一樣的東西。
他有欲望,那麼我就要做到心無所欲。
哪怕是面對阿紗嘉,我也要能夠心無旁騖的斬擊下去。心無雜念,這或許是隻有人類才能夠做到的事情。
最終,當約定之日的太陽升起來的時候,我站瞭起來,和阿紗嘉一起向墮鎏之地走瞭下去。
連續五十個小時沒有睡眠,我卻一點也不覺得困倦。而且如果我睡過去的話,現在好不容易找到的狀態就一定會被丟掉。
一步步的順著階梯走瞭下去,我能聽到自己每一寸肌肉在咯吱作響,連血管裡的血液流動的聲音都顯得震耳欲聾。這不正常的精神亢奮感中,我保持著極度的清醒和靈敏。
整個墮鎏之地已經被封閉瞭起來,隻有三個人能夠進入。鏡厭早就在裡面等著我們瞭,所以當我和阿紗嘉站到他面前的時候,戰鬥就算是開始瞭。
噬王根本就不在這裡,我想那是因為無論結果如何,他都不需要現身幹涉的緣故。
阿紗嘉遠遠的站開瞭。我根本沒有註意她的走向,因為在看到鏡厭的瞬間,我就將全部的註意力放在瞭他的身上。
鏡厭仍然帶著傲慢的笑容看著我,但是當我拔出神宮的時候,他的笑容不見瞭,取而代之的是一絲警惕和驚訝。
「……你怎麼做到的?」他在對我說話。
我用瞭整整三天的時間來調整自己的作戰狀態,現在已經到達瞭我一輩子都不會再有的程度。所以他的話就好像微弱的蚊鳴一般,我根本就沒有聽進去。所有和戰鬥無關的事情,都被我的感官自動忽視掉瞭。
我松手,神宮的刀鞘落在瞭地上。我用右手一寸一寸的捏緊手心的劍柄,然後用左手半握住它的底端,最後將切刃直指鏡厭的眉心。
鏡厭動瞭,從他的身後湧出瞭一大捧銀白色的雲彩,占據瞭我頭頂的全部黑暗,變成瞭濃重的化不開的烏雲。
那是他增殖的觸角,不計其數的觸角。
我舉起神宮迎瞭過去,局部能量加速,手上的速度已經快到連我自己都不相信的程度,在每一根觸角揮舞到面前的時候將它們一一切斷。
我曾經隻做過這種動作兩次。一次是在和賭徒保羅戰鬥的時候,隻有三秒。他用遮蔽王冠射出瞭鋪天蓋地的能量彈,而我憑潛意識將它們全部劈碎瞭。
另一次是和潘朵拉的戰鬥中,我和她在最後能量幾乎用盡的情況下連續拼瞭好幾刀,每一刀的角度和速度都超越瞭自己的意識。
但這一次,憑這第一波攻防,我就能夠確認,我是真的超越瞭自己。
心中什麼都沒有想,大量的汁液從觸角的斷口噴濺到瞭我的防護罩上,不計其數的觸角被神宮斬斷。神宮舞動的像細密的春雨,不帶一絲多餘的動作,在我自己動態視覺沒有喪失的情況下,將所有攻擊阻截瞭下來。
看著自己的成果,我的心裡卻沒有一絲興奮感。
這很好,因為這就是我努力的目標。興奮、恐懼、失落、緊張……這些東西在這場戰鬥中我都完全不需要。
手中的刀在空氣中接連不斷的發出撕裂的聲音,我向鏡厭邁開瞭腳步。
每走一步,觸角的攻擊就密集一些。我整個大腦都高負荷的運作瞭起來,視覺神經、聽覺神經、甚至直覺這種東西都敏感到瞭極致,每一道攻擊的存在我都能感受到。
快一些……再快一些……我命令著自己手中的刀,然後繼續邁出步。
在十幾步之後,一根觸手在我的身上留下瞭一道血痕。
盡管我清楚地看到瞭那道攻擊,但是手裡的動作還是慢瞭一拍。肉體的力量已經跟不上反應神經瞭,看來我肌肉的強度並沒有預期的那麼好。
糾結成團的亮銀色觸手像鞭子一樣在我身周各個方向發出瘋狂的抽搐聲,努力的想要把我擠碎插爛。我在這蓬銀色烏雲的籠罩下按部就班的用神宮繼續將它們擋開。
在密集的觸角的遮擋下,我沒有看到鏡厭的表情,但我知道他在什麼位置。
身上又多出瞭幾道傷口,但是都不重。我終於越過瞭一道線,一道觸手活動能力極限的線。和觸手的長度有關,當我距離鏡厭越來越近的時候,觸手和觸手自己之間的相互影響最終會達到一個頂點,然後所有觸手的攻擊頻率和力度都會開始下降。
我知道,他就在我面前不遠的地方瞭。
我沒有給自己加速,因為所有提升上來的能量都用作瞭手臂揮刀的動力。而且我知道,我最終會走到他的面前。
終於,我看到瞭鏡厭的臉。如我所料,那張臉的表情並不好看。
我在看到他的一瞬間爆發瞭身上的能量,將所有的觸手都炸開瞭幾米,然後對準他的額頭就刺瞭過去。
鏡厭立刻後退,在這瞬間我抬起瞭手。
零斬。
我聽到瞭密集的碎裂聲,鏡厭的身體被撕扯出瞭一大堆碎片,他的血液和碎片一起濺的滿地都是。大量斷裂的觸角從空中落瞭下來,在地上抽搐扭動著。
他自然是早就知道我有這麼一招的,所以才以原地不動的方式用觸角對我發動攻擊。隻是他沒想到我會突進到距離他這麼近的地方給他足以致命的攻擊逼他移動自己的身體。
鏡厭往後連退瞭好幾步,開始愈合身上的傷口。他看上去表情非常凝重,我知道他該認真起來瞭。
「漂亮……貪狼……我真的沒想到你們人類能夠達到這種程度……連我都理解不瞭的程度。」鏡厭對我點瞭點頭。
我沒有說話,隻是對他走瞭過去。我的能量比他差太多,我不能將它浪費在沖刺上面。
「可是你憑自己的能量又能做幾次這種事情?的確,這一回合我耗費的能量要比你多得多。可是,就算你來再多次,我的能量也不會比你先耗完。」
「那麼,我不用零斬,你也別用這種小孩子的玩意兒來和我較量瞭。」我說道,「我們都用最強的力量打一次吧。」
鏡厭點瞭點頭,「正和我意,算是在殺你之前給你的尊重。」
「你能這麼想就最好瞭。」我也點瞭點頭。
鏡厭大吼瞭起來,不再掩飾自己的力量。銀白色的能量風暴升瞭起來,整個墮鎏之地都開始震動。暴起的沙塵漫天飛舞,在強光之中我看到鏡厭的身體發生瞭細微的變化。
看著奪目的光柱,我在震耳欲聾的轟鳴聲中輕輕對深淵中的契約者發出瞭請求。
「蒼綴,契約裝甲。」
蒼綴沒有回應我,她隻是做瞭自己該做的事情。
緊貼我肌膚的薄薄甲胄從胸口蔓延瞭出來,手、腳、四肢、乃至全身。
和贖魂之凱完全不同,這套薄薄的隻有一厘米厚的東西就是以蒼綴命名的契約裝甲。當第一層骨質凝結完成的時候,一股血紅色的脈絡在甲胄之上盤旋生長瞭起來。
得到瞭終極契約的蒼綴,已經覺醒瞭血族的力量,所以她的契約裝甲也顯現出瞭血族的特點。
當契約裝甲將我的臉頰完全覆蓋的一瞬間,我仿佛聽到瞭虛空中傳來的一聲飄渺而尖銳的笑聲,我不知道那是誰在笑,或許是蒼綴那屬於血族的父親也說不定。
另一邊,鏡厭的契約裝甲也構築完成瞭。那是一套非常華麗的銀白色鎧甲,相比我單薄的蒼綴來說,鏡厭的東西看上去不僅厚重而且更加奪目。
鏡厭沒有再多說什麼,他的雙目已經燃起瞭屬於瞳族才有的驚人閃光。他沖瞭過來,雙眼在墮鎏之地的黑暗中留下瞭兩道痕跡。
他撲瞭個空,雙手的爪子在地上留下瞭一個大坑,卻沒有擊中目標。
我用瞭零移,所以很輕松的躲過瞭他的第一次攻擊。
鏡厭再次撲瞭過來,而我則再一次從他的攻擊范圍中消失。不過這一次他沒有停滯,而是給自己施加瞭一個恐怖的反作用力,毫不猶豫的緊緊追擊向我剛剛挪動的位置。
如果是人類來做這個反沖動作的話,沒有人還能保持清醒,或許連腿都會斷掉。就算以裡奧雷特的身體強度,骨折也是一定的。不過鏡厭好像完全不在乎,應該是在依賴契約裝甲的恢復能力或者防禦能力。
可是我在躲閃的時候並沒有失去方向感,我早已經自己的刀意鎖定在瞭他的身上,所以在他以意料之外的速度沖到我旁邊之前就早早做瞭下一次零移。
鏡厭像炮彈一般亂竄瞭起來,一次又一次撲向我所在的地方,而我則做瞭一個又一個零移。戰鬥的初始階段,我們兩個就好像沒頭沒腦的瘋子一樣在這個空間裡四處亂跑,制造著一個接一個毫無意義的能量爆炸。
最終,鏡厭停瞭下來。我看不到他隱藏在契約裝甲下的表情是什麼樣子,但很明顯他的契約裝甲已經不足以彌補反作用力帶來的傷害瞭。
「不可能!!你還能用多少次零移!?」他不甘心的叫著。
「你可以自己猜。」我浮在空中看著他,讓自己繼續保持在極端的平靜之中。
這就是蒼綴契約裝甲帶來的力量,幾乎沒有限制的零移和零斬使用次數。看上去我給自己加的「不使用零斬」的限制給自己制造瞭枷鎖,但事實是蒼綴的契約裝甲並沒有辦法持續太長時間,我沒資格和鏡厭打消耗戰。如果他和我誰都不動的話,契約裝甲失效的時候我就連一戰之力都沒有瞭。
「你準備躲到什麼時候?」鏡厭皺著眉頭吼道。
「現在就是時候瞭。」
我剛說完,就做瞭另外一次零移,在鏡厭反應過來之前閃到瞭他的身後側,揮出瞭一道巨大的能量刃。
鏡厭在察覺到拿到能量刃的時候已經來不及躲閃瞭。但是他回過身來,恰好用雙手接住瞭拿到能量刃。鏡厭手上溢出瞭大量的能量和能量刃進行對沖,並在一秒鍾後用自己的能量絞碎瞭我的能量刃。
不過這一秒鍾的時間足夠讓我發動很多次進攻。
我再次零移到他身後,但是這一次我的距離把握的比上一次還好,恰到好處的留出瞭足以讓我使用切刃的程度。
所以我用瞭,神宮的切刃在我全力的能量增幅之下鑿入瞭鏡厭的契約裝甲,然後深深的刺入瞭他的脖子。
我將刀身一扭,想要順勢將他的脖子砍斷,但是卻沒能做到。
鏡厭的反擊立刻就來瞭,他一肘撞在我的胸口。我死死抓住神宮,沒有將它留在鏡厭的脖子裡,然後倒飛瞭出去。
眼前一片黑,我摔在地上足足暈瞭三秒鍾才重新恢復神智。肋骨不知道斷瞭幾根,劇痛讓我的眼前一片模糊。
好在鏡厭傷的也不輕。他也用瞭十多秒才用能量增殖身體部位勉強止住瞭傷口的血,如果不是這樣的話,他剛才隻要追擊一下我就把命給送瞭。
恢復過來的鏡厭沒有給我多餘的休息時間,立刻就沖瞭過來。不過這一次,他在空中張開瞭無數增殖觸角。為瞭防備我食言使用零斬,他的竄動還帶著隨即的方向變動。我知道自己有麻煩瞭。
他學的太快瞭,至少在幾次零移之後就明白瞭零移的遠離。隻要空中的阻攔夠多,我所能零移的方向就非常有限,所以隨心所欲的規避已經變得不可能瞭。
更重要的是,他身上的能量光芒一點減弱的兆頭都沒有,而我已經感到有些力不從心。
在絕對的力量面前,我所依賴的計策是那麼無力。
不得已,我隻能驅動瞭屬於契約裝甲本身的力量,然後和鏡厭開始瞭正面的抗衡。
那些觸手從空中折瞭過來,像水母一般蟄向我。我將神宮一旋,和之前一樣把它們一一斬斷。
可是這次已經完全不一樣瞭,因為鏡厭動瞭,他自己已經撲瞭過來,註滿瞭能量的拳頭朝我壓瞭過來。
這一拳比曾經天使之塵韋恩奈茲給我的那拳要差的遠,可是那個時候我並沒有讓天使之塵真正的命中我。
打瞭這麼長時間,我的註意力和戰意都病態似的沒有減弱,但肌肉的力量真的已經跟不上瞭。沒有辦法做出有效的變招,我所能做的最好程度就是將雙臂蜷縮一下,代替自己的胸腔來接這一拳。
隻聽見脖頸被反作用力震得格拉一聲,然後我整個人就被打飛瞭。思考在劇烈震蕩之下已經停滯,在疼痛傳遞過來之前,一根觸角就纏住瞭我的腳。
那根觸角立刻就斷瞭,因為我飛的速度太快。可是更多的觸角立刻就補上瞭它的位置,然後強行將我在空中拉住瞭。
這個時候大腦才剛剛感受到痛苦,我忍不住發出瞭一聲痛哼,左手應該是斷瞭。
全身還沒有適應眩暈和疼痛,纏住我腳的觸手就把我淩空甩瞭出去。
身體在空中畫瞭一個半圓,結結實實的砸在瞭地上。
我憑借殘存的意識拼命用能量做瞭反向減速,並淩空向圓心處的鏡厭打出瞭好幾枚能量彈。後背接觸地面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差點就吐血瞭。
想爬起來,但是卻沒能做到。這個現象讓我全身都涼瞭,難道是脊柱斷瞭?
試瞭第二次,總算是沒讓我絕望,手肘和膝蓋總有瞭反應。我狼狽的撲向一邊,身後立刻傳來瞭劇烈的爆炸聲。
爆炸的氣流將我沖開瞭一段距離,我重新摔在瞭地上。
鏡厭又撲瞭過來,我看到他脖子上的傷口已經再次撕裂,血流瞭他一身。不過他的能量水平依舊很高,速度也沒有減慢。
我爬起來,再次舉起瞭神宮。
「死!!」鏡厭大喝道,烏雲一樣的觸手再次籠罩瞭過來。
同樣的情形再次上演,不過當觸手壓過來之前,我用能量振瞭神宮。
紫色的光流刃從到身上竄瞭出來,將它們切瞭個粉碎。
這是微涼留給我的最後遺物,屬於她的那道光流刃。我知道這一次用完之後,我就永遠不會再看見屬於微涼的這道紫色瞭,她所有的痕跡就會完全和她的屍體一起葬送在那座火山的熔巖之中。
但我還是用瞭,我必須用。
振刀!
這道我最熟悉的光流刃在我的身周形成瞭鏡厭觸手無法逾越的屏障,我對準進到身前對我再次揮拳的鏡厭劈下瞭第二道切刃。
神宮在他的肩胛之處入刃,我奮力的將刀刃向他的脖子揮去,一大捧血液噴射瞭出來。
鏡厭的拳速劇減,但是還是打中瞭我的身體。
我沒能切下他的頭。
他捂著再次受傷的脖子後退,半跪在瞭地上;而蒼綴的契約裝甲在我受到致命攻擊的時候強行解體,碎瞭個幹凈。這勉強救瞭我一命,不過我已經到極限瞭。
疼痛讓我幾乎喪失瞭神智,連站起來幾乎已經做不到瞭。嘴裡面有血,呼吸的時候會產生鉆心的疼痛,那是肺部受瞭重傷。
我用刀支撐著身體站瞭起來,鏡厭也是。隻不過,他已經露出瞭勝利的微笑。
他沒有廢話,隻是盡力恢復著自己的傷口,隻等幾秒鍾之後發動最後的沖擊。
這個時候,我說話瞭。
「看來無論如何都贏不瞭你……」我用平淡的像死人一樣的口氣說道。
「怎麼瞭?想求饒?」由於脖子受傷,鏡厭的聲音變得嘶啞而難聽,但是其中的得意卻是掩飾不瞭的。
「可是就算贏不瞭你,我也不會把阿紗嘉交給你……」
「哈哈哈!!這個可不是你說瞭算的!!」
就在鏡厭話音剛落的時候,我用盡僅存的所有能量向阿紗嘉沖瞭過去,然後對她舉起瞭刀。
阿紗嘉看著我,她沒有躲閃,也沒有動,看著我對準自己揮動瞭神宮。
如果我得不到阿紗嘉,那麼我也不會將阿紗嘉留給別人。所以,我要殺瞭阿紗嘉。
這是冷如磐石的一刀。對準自己心愛的人,我砍瞭下去。
神宮的刀刃像之前我所鍛煉的無數次那樣,停在瞭阿紗嘉的眉心之前。
在這一瞬間,我回過瞭身,然後對著像瘋子一樣向這邊沖過來的鏡厭釋放瞭我所有能夠釋放的零斬。
人和裡奧雷特最大的區別仍然在於,裡奧雷特終究還是不會說謊。可是人類會。
「【無風的淵】【獨音】,阿紗嘉·光詠,仰慕你的堅韌、驕傲和高潔。我在此衷心邀請你成為我的伴侶,向我瞳族至高的王起誓,我將盡全力助你,並肩坐上深淵的王座。」
這是鏡厭親口說過的話,裡奧雷特說過的話,一定是真話。
他把自己的弱點暴露在瞭我這個醜惡的人類面前。
先是向我伸展過來的那團觸手,接著就是他的契約裝甲,然後是身體,不計其數的碎片、肢體和肉塊在空中鋪灑瞭開來。在全力的沖刺之下,零斬絞碎瞭鏡厭身體的所有地方,將他切割成瞭一團血肉模糊的東西。
在他死去之前,我看到瞭他的眼睛。那雙眼睛裡充盈的是焦急和關切,在他誕生「疑慮」和「驚訝」之前零斬就奪取瞭他的性命。我知道我賭對瞭,他的確對阿紗嘉產生瞭深深的愛慕,他一定會沖過來阻止我。
高級的裡奧雷特不會相信人類,他們也能夠看穿很多人類的謊言。
但我這一刀,成功的騙過瞭他。
因為我騙過瞭我自己。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如果鏡厭沒有如預料之中那樣沖過來的話,自己是不是真的會對阿紗嘉斬下去。
這是一場賭博,也是一個陷阱。我用所能想象的最卑劣的方法取得瞭這場戰鬥的勝利,讓令人作嘔的淤泥沾染瞭靈魂的每一個角落,然後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匍匐隱藏,刺出瞭骯臟而惡毒的一刀。
或許我永遠都沒辦法從這潭人性的淤泥之中再次走出來瞭吧……我曾經最珍視的、屬於戰士的尊嚴,被我作為取勝的籌碼扔瞭出去。
手中的刀落瞭下去,我覺得自己已經沒有資格再拿起神宮瞭。
我違背瞭答應過方先生的事情——我玷污瞭這把刀。
我倒瞭下去,而阿紗嘉抱住瞭我。
隻是,我贏得瞭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