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高明的黴運並沒有因為他看透瞭一切而停止,倒黴的事情還在繼續。
那天,市委辦公室接到瞭一項佈置會場的通知,龍江市委要在全市范圍內召開一次「創先爭優」表彰大會,由於秘書科的人手不夠,所以高明所在的綜合科也被抽調參與瞭這次活動。本來在這之前,高明已經數次參與瞭佈置會場的任務,已經是輕車熟路,無論是領導的座次問題還是獎品的準備問題,包括會場的秩序問題,高明能想到的都想到瞭,誰知道在頒獎環節意外還是發生瞭。本來高明已經預先安排好上臺領獎的十個代表,後來其中一個說他臨時有事不能來瞭,高明就找人代替瞭他。沒想到正式頒獎的時候,這人卻突然就回來瞭,還沒有和任何人打招呼就跑到臺上參加瞭領獎,這樣就使領獎的人無意中就增加到瞭11個人,而獎品卻隻準備瞭10份。音樂聲響起,臺下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瞭領獎人的身上,那攝影機、照相機也咔嚓咔嚓地響個不停。當頒獎結束,所有領獎者都面向臺下的觀眾時,大傢才發現11個人裡有一個人正兩手空空傻站在臺上茫然不知所措。那臺下數千人被這一滑稽場面搞得哄堂大笑,本來十分嚴肅的表彰大會因為這一不和諧的插曲而顯得不倫不類。
市委書記齊向天發火瞭,把市委辦公室主任薛陽找來一頓好訓,並且明確指示,一定要追究負責這項工作的具體人員的責任。事後,薛陽找高明談瞭一次,將齊向天的意思委婉地向高明作瞭解釋,臨瞭薛陽說:「責任就不追究瞭,我幫你壓一壓,以後註意就是。」
高明從薛陽的房間退出來,頭頂上冷汗直冒,心想一個小意外,差點葬送瞭自己的政治前程。所幸後來齊向天淡忘瞭這件事,此事也就不瞭瞭之。但卻讓高明明白瞭一個道理,伴君如伴虎,凡事理應仔細些,否則出瞭差錯,保不準會造成多嚴重的後果。
當然,相比於工作程序上的小失誤,更大的挫折還在後面。《龍江日報》的記者段昌平與高明是老相識,那時他們正在做關於縣域經濟發展的專題,為瞭能弄出新意,段某找到瞭高明,並與他暢談瞭關於縣域經濟發展的一些現實問題。高明也礙於朋友的面子,在肯定成績的同時,也沒有回避現實中存在的各種矛盾。誰知段昌平回去後,馬上組稿刊發瞭一篇題為《破解縣域經濟發展瓶頸、產業謀劃切忌假大空》的文章,在文章中列舉瞭天河市畜牧業發展不切合實際,造成資源浪費等問題。最先對這篇文章發火的恰恰是丁日民,當時他正想方設法地向上申請畜牧業專項發展資金,誰知這篇文章見報後,上級馬上取消瞭天河市的專項資金請求。丁日民對此大發雷霆,發誓一定要揪出究竟是誰透露瞭天河市的底細。那天高明正沒事人一樣在辦公室寫一份上報材料,忽然接到政府辦公室電話,讓他到丁市長的辦公室去一趟。高明接到這個電話後心裡就忐忑不安起來,因為他知道丁日民找他肯定不會有什麼好事,開始時,他以為是他和孟茹的事情被這老鬼揪住不放,又要給他施加什麼壓力。但轉念一想好像不大可能,因為這麼上不瞭臺面的事情,丁日民就是再膽大妄為也不會和他直接攤牌。
高明膽顫心驚地敲開丁日民的辦公室後,恰好他的房間裡正有兩個客人在談話,高明本想退出去,卻被丁日民叫住:「你先等會兒!」
那語氣生硬得很。高明就聽話地在辦公室門口站著,雖然旁邊有沙發,但是高明沒敢坐,因為丁日民好像壓根兒也沒有讓他坐的意思。
幸好,那兩個辦事的人很快就走瞭,丁日民這才將眼皮撩起來,仔細地看瞭看高明。由於市委和政府是在一個大院內辦公,所以兩個人經常都有碰面的機會,彼此都不陌生。那丁日民看高明的眼神居高臨下,充滿瞭蔑視與不屑。高明看丁日民的眼神雖然稍有畏懼,但是也透著一股子倔強與不屈。沉默瞭一小會兒,丁日民終於發話:「你認識《龍江日報》的段昌平吧?」
高明回答說:「是啊,我們是朋友。」
「那天他采訪你瞭?」
丁日民繼續問道。高明看瞭看丁日民坐在大大的皮椅後面,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究竟是什麼藥。於是想瞭想回答說:「也稱不上采訪,我們隻是坐在一起閑聊瞭一會兒,他每次來天河都會看我的……」
沒等高明把話說完,那丁日民忽地一下就從皮椅上竄起來,手拿著一份報紙,「啪」地一聲摔在瞭桌子上,嘴裡大罵道:「沒采訪你,你他媽的胡說些什麼啊?我那500萬元的專項資金你給我弄丟瞭你知不知道啊?」
高明被丁日民罵得一頭霧水,趕緊拿起那報紙翻看瞭一下,心裡叫苦不迭,心想段昌平啊段昌平,你可是害苦瞭我!於是,高明趕緊解釋說:「對不起丁市長,我沒有向他說我們天河市的任何壞話,也不知道他會不經過我的同意就刊發這樣的文章。」
丁日民大手一揮,嘴裡繼續罵道:「你少他媽的解釋,你趕緊把那500萬元的專項資金給我要來,還要挽回給天河市造成的負面影響,否則一切後果你負。」
丁日民暴跳如雷地罵著,將那桌子拍得叮當亂響。高明還想解釋,恰好這時曲秘書走瞭進來,將他推瞭出去。臨出門的瞬間,高明還能聽到丁日民在他的身後不停地問候著他的母親。
從政府回來後,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裡,高明憋屈極瞭。首先,那牧業小區的事情根本就不是他對段昌平說的,他隻是隨便說瞭說當前縣域經濟突破還要從傳統的農牧業圈子裡跳出來,以工業化思維謀劃農業發展等宏觀性的見解。其實,有關天河市牧業小區的事情,已經成瞭公開的秘密,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一個政績工程,段昌平也犯不著費勁巴力地上他這來探底細。高明忽然就明白瞭,原來自己無意間當瞭一次替罪羊,怪不得那丁日民恨不得都將他祖宗八代都掘出來,那惡狠狠地架勢明顯包含著打擊報復的成份。
噩夢還在繼續,沒過多久市委就接到瞭政府方面施加的壓力,要對這次泄密的直接責任人高明進行處理,建議撤銷綜合科科長的職務。高明得知消息後,氣得將桌子上的煙灰缸拿起來,當著老王和小曹的面,「啪」地一聲將那煙灰缸摔在瞭地上,嘴裡罵道:「操他媽的,讓老子幹老子還不幹瞭呢!」
老王和小曹趕緊上前來制止,嘴裡安慰他道:「高科長消消氣,為瞭工作的事不值得!」
那一刻,高明隻覺得氣血上湧,恨不得將整個市委的辦公樓都給掀翻。
後來,市委副書記馮剛找高明談瞭一次,意思是這綜合科科長的位置,他還得繼續幹,別看政府的某些領導看他不順眼,但是市委幹部的任免得歸他說得算。而且,馮剛一再強調說:「你放心,你的能力水平和人品素質我心裡清楚,隻要你將心態擺正,認真地對待這攤事業,隻要我馮剛在這裡一天,就會保你一天!」
幾句話說得高明的眼淚刷一下就流瞭出來,所有的委屈在那一瞬間都化為瞭無聲的淚水,高明對馮剛的心裡充滿瞭感激,他為市委還有馮剛這樣正直無私的領導而暗自慶幸。是的,無論世界怎樣黑暗,總還會有一些崇尚真理的正義之士,在黑暗中高舉著明燈關於市委副書記馮剛與市長丁日民政見不和的事情,高明並非看出瞭一天兩天,早在上次換屆選舉的時候,高明就觀察瞭出來。其實,這也難怪,因為馮剛和丁日民原本就不是一路人,從道德品性和行為操守上來說,丁日民沒有什麼德行,他獨斷專行、貪圖權色、私心很重。而馮剛則對自己要求很嚴,凡事能從大局出發,作風正派,正直無私。高明很難想象這樣兩種不同類型的人能夠和睦相處。事實上,自從丁日民當上瞭天河市的市長之後,一般情況下馮剛還是很遷就他的,畢竟他是天河市的二號人物,而自己的排次遠在他的後面。況且所有的人都知道,丁日民和市委書記齊向天是一夥的,兩個人同穿一條褲子。馮剛作為一個官場中的成熟人士,當然懂得怎樣權衡這種微妙的政治關系,如果不是太違背原則的事情,馮剛一般都按照齊丁二人說的辦。
但是,並不是所有的時候,保持沉默就是一種明智的選擇,有些時候政治上太軟瞭反倒會讓別人拿你不當一回事兒。尤其作為市委常委,有權利正確行使自己的職責,而我們的組織原則也恰恰是民主集中制,這種制度的好處就是防止個別領導幹部搞一言堂。
馮剛與丁日民的第一次正面沖突是在一次常委會上,當時正討論研究幹部問題。丁日民著力推薦天河經濟開發區的副主任秦志峰擔任天河市的財政局局長,其他幾個常委都沒有表態。由於馮剛是主管幹部的副書記並且兼任組織部部長,他認為秦志峰這個人作風浮躁,經常吃請迎送搞不正之風,而且個人生活糜爛,讓他當財政局長無異於把天河市的錢匣子放在瞭一個敗傢子的手裡。於是,馮剛就很委婉地發表瞭自己的看法,意思是在任用秦志峰的問題上應該慎重。誰知馮剛的意見剛提出來,就遭到瞭丁日民的強烈反對,他旁敲側擊地說:「我們現在有些人就是思想保守,不懂得不拘一格降人才,如果不放開手腳地幹,我們的事業還怎麼發展?」
尤其讓馮剛接受不瞭的是,丁日民還特別加瞭一句:「我看現在我們的幹部工作應該改一改瞭,現在天河市的經濟上不去,就是和組織工作滯後有關系。」
馮剛有些掛不住臉瞭,丁日民這樣說無異於扇瞭他一記響亮的嘴巴,如果這個時候他再一味地退讓,就不僅僅涉及組織原則的問題瞭,更有損瞭做人的尊嚴。於是馮剛義正嚴辭地對丁日民說道:「丁市長,我不同意你的觀點,這財政局長的位置非同小可,它涉及天河市數十萬黎民百姓的飯碗問題,如果不找一個信得過的幹部,那麼我們很可能會將這個飯碗弄砸瞭,所以我還是懇請各位常委能夠慎重考慮!」
馮剛說完,幾個常委議論紛紛,大傢都覺得馮剛的話有幾分道理。
丁日民用那種敵視的眼光望著馮剛,氣氛一時陷入瞭僵局。最後,所有的人不約而同地將目光集中到瞭市委書記齊向天的身上。其實齊向天已經悶著頭在那裡思索瞭半天,而任用秦志峰的事情也是他和丁日民共同的意思,在會前兩個人私下裡也早已碰瞭頭,他當然不會將這件事情說破。齊向天以一種威嚴的姿態環視瞭一下四周,然後說道:「我比較同意日民的觀點,我們在幹部的啟用上,有時就應該大膽些,當然秦志峰的身上也確實存在不少問題,但是我們還是應該看到他積極的一面嘛,比如他比較會協調關系,隻要是他能為我們天河市從上級要來錢,其他的問題都是小問題。」
然後,齊向天又把頭轉向瞭馮剛,態度溫和地說:「馮書記啊,我們常委裡面你最年輕,怎麼思想卻保守起來瞭呢?」
說完,齊向天笑瞭笑,話鋒一轉,繼續說道:「當然,你是管組織工作的,慎重一點也沒有什麼不好!」
齊向天低頭喝瞭一口茶,頓瞭頓,繼續說道:「其他常委對任用秦志峰有什麼意見沒有,如果沒有,我看就這麼定瞭吧!」
市委書記齊向天表態之後,其他常委當然不會再有什麼意見,即便是有意見也不敢再提,上任市長彭山因為提反對意見被齊向天給擠走的事情,在大傢的心裡已經落下瞭陰影。丁日民見有齊向天給他撐腰,更是頭顱揚得老高,散會的時候路過馮剛身邊,白瞭他一眼,很不友好地從鼻腔中哼瞭一聲。
散會後,馮剛沒有著急收拾東西要走,他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那裡,思索著什麼。他總覺得目前天河市的班子出瞭問題,這樣下去,損害的不僅僅是這攤事業,更有數十萬人民群眾的切身利益。常務副市長王忠是除瞭馮剛以外,最後一個走出常委會議室的,當他經過馮剛身邊的時候,滿含深意地拍瞭拍馮剛的肩膀。在馮剛眼裡,王忠也是一個幹事業的人,市政府那邊如果沒有王忠暗中支撐著,恐怕早就被丁日民給弄亂瞭。馮剛當然懂得王忠拍他肩膀的全部寓意,這讓他壓抑的心情有瞭一絲好轉,他相信事情還沒有糟糕到一定程度,所謂公道自在人心,很多事情大傢都心知肚明,而目前天河市領導班子中存在的一些非正常現象,也將遲早得到糾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