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星搬過雍素錦那雙雪潤嬌美,幾乎毫無瑕疵的赤足放在膝上,運起幾分內力幫她輕柔按捏,舒筋活血,柔聲將魏宸的來歷說瞭一遍。
雍素錦貓兒一樣側靠在唐昕腰側,微蜷長腿輕哼著任他按揉,聽完之後,笑道:“他和雍老神捕是至交好友,與我有什麼關系?”
知道她嘴上從未承認過自己身世,即便如意樓已經將大部分事情都調查出來,她也一直嘴硬稱與她無關,南宮星低頭在她腳背青絡上輕輕一吻,道:“素錦,這裡沒有外人,阿昕對我來說和蘭兒一樣可信,你不必這麼使犟性子。”
“誰和你犯倔瞭?”雍素錦眼珠一斜,不悅道,“我早告訴你瞭,我就是個逃出來的無名女娃,雍素錦這名字都是我撿來的,原主兒早就被折磨死瞭,是你不信。”
“你這謊撒得實在不高明,我想信也難。”南宮星苦笑道,“起先我還不明白爲何你要頂著一個朝廷欽犯傢眷的名字行走江湖,行事作風還如此招搖,甚至幾次三番主動去找六扇門的麻煩,現在才知道,你的確是用心良苦。”
“少給我臉上瞎貼金,”雍素錦面頰一紅,照他肚子輕輕踹瞭一腳,“我就是任性妄爲慣瞭,誰叫我武功天賦好,隨便學學拿個破發釵都能一路打過來碰不見對手呢。”
不願把話題扯遠,南宮星柔聲道:“素錦,你姐姐的事情,可能會因爲此人的到來而有變化。”
雍素錦面色一寒,腳趾頓時夾住他的衣服一扯,“我跟你說瞭我沒有姐姐。你領的銀芙蓉,我可隻指瞭名,關系沒準你亂猜。”
她也無意糾纏口舌之辯,別別扭扭一轉頭,道:“那你說吧,我見他能有什麼好處?裝成他的故交遺孤,騙他幾兩銀子花花?”
南宮星輕聲道:“魏宸當年犯下的是叛逆大罪,皇上念他有功,罪減一等,判夷三族,女眷充軍。一來當年就保住瞭一些外戚,隻是貶爲庶民,南雍北魏中的魏氏一脈,至少還在。二來朝中不乏對此冤案不滿之人出手營救,加上軍中心腹暗地配合,給他演瞭一場暴斃的好戲,將他本人救出,落發爲僧。三來此後皇傢對他心裡有愧,並未一查到底糾纏不休,反而是魏將軍牽連出的,那些被皇上認定爲結黨營私的臣下,一個個遭瞭滅頂之災。”
雍素錦傢中敗亡之時她已記事,別開臉去,將腳也抽瞭回來,伸進唐昕被中。
南宮星嘆瞭口氣,伸手將她纖腰攬住,輕柔撫摸後背上那些新舊傷痕,道:“我並非是要去追查當年冤案,也無意去代你們復仇,畢竟此事若是追究到底,罪魁禍首,乃是當今聖上。我說起這些,是想告訴你,魏宸的出現,十分可疑。”
“廢話,這還用你嘮叨,”雍素錦不耐煩道,“我在六扇門不過是賞銀千兩,他魏宸的腦袋,可是能讓人至少官升一品。”
“正是這個道理。”南宮星嘆道,“我想不出他冒這麼大風險出現的理由。碧春、冰兒和你已經由各分舵通告江湖,從此受如意樓庇佑,是樓中明面上的人,魏宸若隻是擔心你們,根本不需要親自跑這一趟。難道他會覺得,他一個落難罪臣避世僧侶,會比如意樓的能量還大?”
“那怎麼可能。”雍素錦對如意樓已經有瞭幾分佩服,不情不願,但還是道,“也就你們這些發傻的,能搞起這麼大個攤子來專做得罪江湖人的生意。”
“我們也是江湖人,我們可不會得罪自己。”南宮星微笑道,“隻是幫人還願,難免要得罪另一些人罷瞭。”
雍素錦眼珠一轉,道:“可你也說瞭,魏宸是個避世罪僧。那他消息未必有那麼靈通啊,他說不定壓根不知道如意樓,還當你們其實是個窯子,巴巴趕來想救他認識的姑娘出火坑呢?你看我就天天伺候完你伺候唐昕,啊喲,可真活得比青樓頭牌還累。”
南宮星瞪她一眼,道:“要消息並不靈通,如何能知道玉若嫣有難?又怎麼能來得及趕到這裡?的確,玉若嫣名頭很響,是公門的金字招牌之一,世子遇刺大案震驚朝野,魏宸知道並不奇怪。可他又是怎麼知道來找我,再通過我來找你的呢?”
見她不再擡杠,南宮星籲瞭口氣,道:“所以,我才打算帶你見見他,敘敘舊,看看他到底有什麼企圖。”
“不行。”雍素錦還是搖頭,“我沒舊可和他續。他要找的雍素錦,是雍素玉的妹妹。可惜我並不是。”
南宮星雙手捧住她臉頰,柔聲道:“那,素錦,就請你委屈一下,幫我裝成雍素玉的妹妹,去和他敘敘舊,看看他到底有什麼企圖,會不會對山上的玉捕頭不利,好麼?”
雍素錦面色微變,蹙眉道:“那是魏宸,爲何會對玉若嫣不利?”
“素錦,別的事情你都可以不承認,但玉若嫣心裡,有一份壓抑瞭十幾年的仇恨,這你總不否認吧?”
雍素錦猶豫片刻,點瞭點頭。
“魏宸雖然出傢,可一眼就能看出他六根不凈,並未把仇恨放下。碧春受害時年紀尚小,心中仇恨目標明確,經我們幫忙得手之後,便不再牽掛,投身於我報恩。魏宸心中的執念,可要比她深重得多。新皇鞏固權力的案子由他而起,牽連的故交好友均因他而死,他當年就已經官拜二品鎮守邊關,真能隻將目光放在那小人奸臣一人的身上麼?”
雍素錦一撇嘴,抄起衣裙往身上套,道:“聽不懂,說得簡單點。”
“我此前就在想,此次世子一案,幕後主使的目的極有可能是期望西南大亂,進而撬動朝廷根基。如果魏宸如今的仇恨,也是針對朝廷,那他……豈不是和這位主使志同道合?”南宮星緩緩道,“此刻唐門之中,四位公子的狀況已成僵局,以天道的辦事風格,不可能不去計劃引入外力破局。我懷疑,魏宸可能就是那個外力。”
雍素錦動作極爲利落,說話間已經穿好衣裙,腳踩木屐走到桌邊,對鏡將一頭秀發松松挽起,抄過鋒利鐵釵插入鬢間,“走吧,我便幫你扯扯謊,騙騙那個老和尚。”
南宮星這才徹底松瞭口氣,將唐昕被子拉高蓋好,挪來屏風遮光,讓她繼續酣睡,帶著雍素錦出門往樓下去瞭。
崔碧春和霍瑤瑤跟在後面,惹來雍素錦一個白眼。
雍素錦剛一看到大堂情形,便清脆道:“我不在這大庭廣衆的地方做猴戲,你換個隱秘之處。”
南宮星隻得又要瞭一間廂房,還順她的意思叫崔碧春和霍瑤瑤兩個回房休息,隻單獨放進來瞭一個魏宸。
雍素錦這才與他對桌坐下,略一思忖,軟軟靠進瞭南宮星懷裡,嗲聲嗲氣道:“南宮主子,我還等著在屋裡伺候你呢,你叫我來見這麼個老和尚作甚?”
明知她是故意刺激魏宸,可南宮星也沒辦法,此刻解釋,就是潑墨畫石涅,越描越黑。再說,他與雍素錦本來也有瞭最親密的關系,索性大大方方將她一摟,微笑道:“魏前輩,素錦平時隨性慣瞭,叫你見笑。”
魏宸沒有說話。
他花白眉毛不住顫動,臉上皺紋變深許多,唇角微垂,鼻翼略張,一雙虎目竟隱隱含淚,不知想到瞭什麼傷心過往,心情激蕩。
雍素錦被他盯得不自在,冷哼一聲,突然脫掉木屐把那雙晶瑩白嫩的赤腳放在瞭桌上,身子一躺靠著南宮星的胸膛,用雙足擋在瞭魏宸與她顔面之間。
魏宸這才恍然覺出失態,長吸口氣,緩緩道:“抱歉,貧僧……我……一時間想起瞭太多事情。她的嘴和下巴,很像她娘,真的很像。”
“像個屁。”雍素錦沒好氣道,“你知道我娘是誰麼?我自己都不知道。”
南宮星心裡其實也有猜測,這姐妹兩個,應該是雍素玉與母親更像,所以一出現在江湖就被好事者推上江湖四絕色之中,位列至今。而雍素錦出道後辦事狠辣詭異,還用一雙美若神賜的赤腳引去瞭幾乎所有男人視線,且關於她的抹黑傳言從未停過,所以並未有遠播艷名在身。
其實她們真要梳妝得當用近似的打扮,馬上便能找出姐妹親緣的蛛絲馬跡。
魏宸失聲道:“我當然……”
當然之後,再無他話,魏宸臉色變瞭幾變,終究還是沒把原本要說的講出口來,隻是喃喃道:“罷瞭,罷瞭,不堪回首……不堪回首啊。你不記得她,也不是壞事……”
南宮星知道,雍素錦並非不記得。
因爲她的指甲,此刻已經隔著衣衫,快要掐入他的腰裡。
他隻能強裝鎮定自若,微笑道:“魏前輩,我已將素錦帶來,你若有什麼話,但說無妨。素錦耐心不佳,還是莫要磨蹭得好。”
魏宸神情似乎有些恍惚,他端起瓷杯喝瞭一口涼茶,沈吟片刻,拍拍光頭,才道:“素錦,這麼多年,我最掛念的就是你們姐妹二人的下落,如今你歸附如意樓,想來……你應該已經找到你姐姐瞭吧?”
南宮星搶在雍素錦前面開口道:“魏前輩,我看你也是個豪邁之人,何必在此裝模作樣,說些自己也不擅長的謊話呢?”
魏宸眉心一皺,隱隱有些羞惱,“南宮少樓主,不知你此話,是從何說起?”
南宮星淡淡道:“你說來此是因聽聞老友後人有難,南雍北魏,你們兩傢交情,我略知一二,但我不知的是,你所說的那位有難後人,指的是誰呢?”
魏宸一怔,僵坐在凳上,啞口無言。
雍素錦眸子中閃過一絲煞氣,口吻卻越發嬌甜,道:“就是啊,我要是你聽說的人,那我沒什麼難啊,跟著這麼個大樹,好乘涼得很,出門住店都能找到不用給錢的地方,他還挺心疼人,哪兒都照料著我,我除瞭陪他睡覺,也沒別的擔子要扛。可他雞巴大,技巧還好,陪他睡覺怎麼能叫有難呢。”
她目光一寒,翹在桌上雙腳收回桌下,突然擡手拔下瞭發釵,略一甩頭,青絲披散,冷冷道:“那你聽說的老友後人,是誰?”
魏宸雙手微顫,手臂青筋暴突,看來他這些年外傢功力已經爐火純青,隻是佛門修心養性的本事,連皮毛也不曾得到似的。
“我說的……自然是雍素玉,你的姐姐。”
雍素錦用指尖輕輕捻著那根鐵釵的鋒利尖端,瞇眼道:“魏將軍,雍素玉是誰,你爲何會知道?這世上知道這件事的,可不太多。”
這話不假,南宮星在如意樓內委托調查的時候並未說明雍素錦與其的關系,朝廷重臣的後人,女眷大都隻有姓氏得列文書,雍傢姐妹在公開可見的信息中,不過是那長長罪犯名錄中不起眼的兩位“雍氏女”罷瞭。
即便有人能猜到雍素錦和當年雍傢有關,可能將此聯系到玉若嫣身上的,在如意樓內恐怕沒有幾個。
相較而言,單雷頤傳遞出的消息,才是更加危險也更加明確的信號。
魏宸不可能從如意樓的渠道知道這些。那麼,答案就很簡單瞭。盤子有兩個包子,拿走一個,剩下的自然是另一個。天道。
魏宸緩緩道:“素錦,你姐姐有難,你不急著幫忙,卻在這裡糾纏旁枝末節,實在是……”
“實在是什麼?”雍素錦呵呵一笑,索性一蜷腿,整個人縮到瞭南宮星的懷裡,“唐門山上有難的人,大都是被天道出手害的,萬一有個天道的人來找我,我還不能問問咯?”
魏宸的臉色變得極爲難看,“素錦,你好歹也是雍老爺子的子孫後代,如此罪責,豈能隨便就認定兇手。”
南宮星沈聲道:“魏前輩,此時不是混淆視聽轉移話題的時候,你還沒說,是如何知道玉若嫣的身份。此事關系重大,前輩可切莫誤入歧途才好。”
魏宸面頰繃緊,從齒縫中擠出一句:“不錯,我便是從當下的同僚口中得知。”
說罷,他大掌突然重重拍在桌上,沈聲吼道:“替天行道,如何能算是歧途!”
“天地不仁,”南宮星淡淡道,“前輩又何必去相信替天行道這種幌子。天道暗中爲禍武林五十載,其中的確有不少俠義之士爲捍衛江湖門派而戰,可這個組織整體所爲,有什麼顔面提替天行道四字?”
“爲何沒有?”魏宸朗聲道,“天道第一代首領慕容悲,憑一己之力聯合武林正道,畢其功於一役,將我朝改元換代以來最兇殘的邪派神龍道一舉殲滅,驅逐出西域關外,被萬凰宮乘勝追擊,分崩離析爲逆龍道、異龍道兩派,至今不得歸返中原。這難道不是替天行道?”
“第二代首領南宮邈,爲遏制天狼山狼子野心重組天道,多方圍剿,清除瞭武林心腹大患,換來江湖十餘年平安無事,難道不是替天行道?”
南宮星聽到這裡,眉頭一皺,略感訝異,莫非這魏將軍並不知道如意樓與狼魂的關系?否則怎麼好意思當著他的面說清剿天狼山是替天行道?這與指著和尚罵禿驢有何區別?
果不其然,魏宸的神情沒有絲毫變化,仍自顧滔滔不絕道:“而到瞭第三代首領北堂無心,更是天縱英才,將一盤散沙的武林同仁聚成一心,團結協力對抗復仇狼魂,若不是她運籌帷幄決勝千裡,何來此後又一個太平十年?”
南宮星目光閃動,笑問:“不知這一代首領,是哪位驚才絕艷的人物啊?”
“當今首領的名諱,自然是秘密。”魏宸沈聲道,“朝廷扶植隱龍山莊,大有將武林門派盡數收編之勢,當今聖上改號元順以來,官吏腐朽更甚,六方藩屬各有一套算盤,廟堂山雨欲來,江湖又豈會太平安甯?少樓主,你們如意樓傢大業大,難道願意看著錦繡河山,自此被風吹雨打不成?”
“也許雙方對彼此都有一些誤會,我豁出這張老臉,在這裡做個說客,還請南宮少樓主三思。”他一拱手,頗爲誠懇道,“江湖終究不過是江山一隅,爲何不與天道攜手共謀,以微薄之力,護天下太平?”
聽他說得誠懇,南宮星暗暗心驚,心想天道一條條脈絡之間倒真是隔絕得周全,有人爲瞭天下大亂醞釀出一肚子陰謀詭計,還有人爲瞭江湖安甯肯對天道忠心耿耿,雙方還都覺得自己是在替天行道,真是奇哉怪也。
他略一沈吟,道:“魏前輩,玉若嫣謀害世子一案,你就沒從你當下的同僚口中聽到些內情麼?”
魏宸一怔,搖頭道:“他們如何能知道內情,我們趕來幫忙查案的同僚這兩日才到,我算是先來的那批,一到唐傢堡,就急匆匆來找你們瞭。”
這人看似沒有心機,語調又頗爲誠懇,聽起來十分可信。
但南宮星不久前才吃過這上面的大虧,險些被柳悲歌一刀切成兩段,成瞭個大頭小頭分傢過日子的冤死鬼,哪裡還敢輕信。
他略一沈吟,朗聲道:“魏前輩,那你此次過來,對這邊案情,都知道瞭些什麼?”
魏宸還當是考驗,當即答道:“我想,我知道的總比江湖傳言多些。素玉她……”
雍素錦打斷道:“那是玉若嫣,別總喊錯名字!”
魏宸一怔,皺眉道:“好吧,玉若嫣她應該是遭到瞭奸人陷害,身中邪術,因此才錯手殺死世子,我的同僚,想來沒有騙我吧?”
“不錯,正是如此。”
“可此次事端背後恐怕有鎮南王府的公子參與,動用財力雇傭七星門,爲的是奪取世子之位,繼承藩屬大權。”魏宸面色愈發沈重,“南宮少樓主,素錦,你們是混跡江湖的,興許猜不到,這些人爲瞭能在一方天地生殺予奪,掌握大權,能做出什麼過分的事來。”
南宮星淡淡道:“大致能想象得到。”
“根據天道的情報,公子中那位窮兇極惡之徒,甚至還挪用瞭鎮南王府的一筆重要款項,因此他一定會趁著唐門發生大案的機會,將其餘三個兄弟盡數除掉。隻有解決掉所有威脅,他才能順利嫁禍出去,洗清自己嫌疑,執掌西南。”
南宮星皺眉道:“所以,魏前輩的意思是,要我和你們天道合作,一起查出這位公子的身份?”
“不錯。”魏宸神情凝重,緩緩道,“也隻有這樣,才能將玉若嫣的嫌疑徹底洗凈,若不如此,我將來還有何面目去見九泉之下的老友?”
雍素錦不屑一顧道:“該做的,我跟小星都已經做瞭,如今玉捕頭已經證明的確被人陷害,等元兇伏誅,自然就能無罪。幹嘛要和你們合作?你初來乍到,什麼都還不清楚,能幫上什麼忙?”
南宮星較爲客氣,柔聲道:“魏前輩,實不相瞞,此次事件有諸多疑點都指向天道,你既然坦白自身就是天道部下,我是萬萬不敢跟你合作的。”
“指向天道?”魏宸面色微變,沈聲道,“南宮少樓主,這種指責,總要有憑有據吧?我等替天行道,既不求名也不求利,權謀爭鬥從不涉足,爲的隻是心中公義,也許有宵小之輩冒充天道之名,惹來你們什麼誤會,但隻要講清說開,一切就都還有商量餘地,不是麼?”
南宮星略一沈吟,問道:“暮劍閣白傢今年的劫難,背後就有天道謀劃指使,魏前輩可曾知道?”
魏宸朗聲道:“自然知道,暮劍閣白傢仗勢欺人,以武學一脈庇佑白傢商號,從中牟利甚多,與其做過買賣的商傢,無不怨聲載道,早已爲武林正派所不齒,隻是白傢與清風煙雨樓有交情,在蜀州又已根基穩固,想要施以懲戒,自然隻能由天道這樣的組織來辦。南宮少樓主,我知道你夫人便是白傢長女,你是白傢的女婿,可心中那桿稱,總不能歪得太過吧?”
他面上正氣凜然,又道:“如意樓不也收下銀芙蓉,將白傢一位重要人物在鬧市街頭砍殺得七零八落瞭麼?你們和我們,難道不是殊途同歸?我們天道,隻不過更加照顧武林同道的面子,做得比較隱蔽罷瞭。這也是爲瞭江湖正道的團結。”
“說得好。”南宮星笑著拍瞭拍掌,拱手道,“魏前輩蟄伏多年,避世出傢,但心如明鏡,不論何等微塵也無所遁形,實乃得道高僧,先前是晚輩看走眼瞭,失敬失敬。”
魏宸竟不覺得這是諷刺,對“微塵”的譏嘲也置若罔聞,仍坐得筆直,道:“天道中的事,我知道的不多,但也不少。唐門中一樣有願意與我們同行的正義之士,隻是七星門實在厲害,背後那位公子又心思縝密佈局周詳,我聽同僚提及,唐門的我輩中人已有多位喪命,這也是我不辭勞苦至此的原因之一。這位公子如此居心險惡,不能不除。如意樓中有多位狼魂高手的影子不假,但北堂無心既然能變爲蕭落華,與風樓主擊掌盟誓,可見雙方並非隻能敵對爭鬥下去,少樓主,武林是欣欣向榮,還是掀起血雨腥風,有時就在一念之間啊。”
南宮星忍不住笑道:“魏前輩,按你的意思,玉捕頭遭文曲陷害刺殺鎮南王世子,全是某位公子的佈局謀劃,天道無辜受到連累,與此並無幹系?”
“不錯。”
“那當初七星門在白傢事件中追著我們不放,也和天道無關?”
魏宸沈聲道:“那是某支同僚所爲,我有所耳聞。但七星門七位門主從來都是獨自行動,極少聯合,總不能武曲被我同僚雇傭,文曲便也算在我等頭上吧?”
南宮星不怒反笑,道:“魏前輩,沒想到,此前的生死相爭,原來不過是誤會一場。既然如此,那再好不過,如意樓樓主風絕塵,名號從未有過特意隱瞞,天道如今的首領到底姓氏名誰,能否告知以示誠意呢?”
魏宸搖瞭搖頭,“我不是不說,而是的確不知道。”
“那你這一批同僚,歸誰管轄呢?”
“自然是我。”魏宸昂首挺胸,曾統帥千軍萬馬的氣勢又隱隱散發出來,“我昔年策馬邊疆,爲天子守一方平安,如今習武有成,替天理行一番公道,實不相瞞,我就是天道這一支人手的掌旗。”
話音未落,他已將一面袖珍令旗亮在手中,顯然是爲瞭自證身份。
南宮星從師父口中,對天道的大致結構略有瞭解。
天道最上層的組織者,即慕容悲到北堂無心這三位所處的位置,其實並無一個確切的稱呼,可以稱之爲首領、頭目、尊主,此位之人與身邊最親密的心腹,是整個天道的“核”。
在其下,有分區域統領一方的“尊主”,這些人至少也是江湖大派元老的身份,均有調配大量人手的資格。
尊主這一職位會有數名護法,但護法並無實權,位高權輕,重要性遠不如分管具體行動的巡查。
巡查與具體負責一支的掌旗之間,便是身份是否單線保密的分水嶺。
也即是說,魏宸作爲掌旗,僅僅有可能知道他這一支上的巡查身份,對尊主和護法都無從接觸。而他管轄的舵主、副舵主、令使則都會知道他的掌旗身份,隻有門人會被部分隱瞞。
所以魏宸若是掌旗,不清楚天道最上那位首領的身份,實屬正常,蜀州這一帶的尊主究竟是誰,他也未必知道。
南宮星當然沒必要客氣,立刻又問:“既然魏前輩已是掌旗,天道首領是誰你不清楚,此方尊主是誰你不知道,負責此次唐門事件的巡查,你總該知道身份吧?”
魏宸面不改色,道:“救玉若嫣一事,是我作爲掌旗的私自行動,尊主並未委派巡查與我聯系,興許有巡查已經在秘密監視,但我並不知道是誰。”
南宮星笑道:“原來魏掌旗與我談合作,代表的僅僅是天道一支人馬而已?”
魏宸緩緩道:“西南四州中,我知道一位尊主的身份,他也願意看到雙方合作,此事有利無弊。我先來試探一下口風,並無不可。”
“那位尊主是什麼人?”南宮星不悅道,“魏前輩,你若一點誠意也不肯表露,我很難相信你的真正居心。你的話可不可信姑且不論,即便你並未撒謊,以天道的詭秘行事,你所知那些,恐怕也隻是盲人摸象罷瞭。”
魏宸嘆瞭口氣,望著雍素錦的臉,略顯惆悵道:“他……罷罷罷,先不說這些瞭……你信也好,不信也罷,我此次前來,一定要將玉若嫣救出,不管用什麼手段,我都要保住老友最疼愛的孫女。南宮少樓主,我旗下門人,與我所能調動的同僚,均已在唐傢堡附近待命,枕戈待旦。我來得晚,許多情報已掌握不到,你既然對我有戒心,我也不奢望你分享於我。我隻盼當你需要人手,如意樓鞭長莫及的時候,能想起這裡還有位軟弱無能的老比丘,正等著再參加人生最後一戰。”
南宮星一抱拳,道:“若需幫助,晚輩自會開口。至於其他,就還請魏前輩能找到和我師父相當的管事者,確認天道的意思,再來商討吧。”
魏宸喃喃道:“南宮少樓主,天道並非一個門派,並非隻有一種想法,一個念頭。替天行道有很多種方式,你選的與我選的,便未必一樣。”
南宮星一怔,隱隱覺得他似乎在暗示自己什麼,“不知魏前輩此言何意?”
“沒什麼,有感而發罷瞭。”魏宸嘆瞭口氣,擠出一個微笑,柔聲道,“素錦,我……能問問,你此前過的怎樣麼?”
“不能。”雍素錦擡手拍拍小嘴,打瞭個呵欠,“我這十幾年過得精彩無比,但我不會對任何人講,爛在我肚子裡,氣死那些說書的。”
魏宸又嘆瞭口氣,輕聲道:“素錦,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雍素錦咯咯笑道:“我開心得很,上什麼岸?上岸才是苦海,你懂個屁。你若沒別的要說,本姑娘可要回房瞭。我傢主子貪得很,飯前要日我一遍,飯後要日我兩遍,我這就回去洗屁股啦。告辭。”
魏宸的臉色又變得十分難看,可雍素錦並不在乎,一扭身起來,踩著木屐開門走瞭。
南宮星隻得一抱拳,道:“她是故意氣你的,別太在意。其實,素錦對比較在意的人才會如此,真正不放在心上的人,她根本不屑浪費隻言片語。”
魏宸仿佛陷入到瞭什麼痛苦的回憶中,他輕輕嘆瞭口氣,低下頭,緩緩道:“南宮……小友,素錦,就拜托你瞭。”
“不勞前輩費心。”南宮星不卑不亢道,“她既然已將自己交給我,我的人,我自會盡力照料。前輩將來若發現不妥之處,到時但說無妨。”
“那麼,晚輩告辭瞭。”他說罷,也起身退瞭出去。
回到臥房,唐昕已經起床梳妝,神情倦懶,海棠初醒,眉眼自有一股撩人媚態。
南宮星將魏宸的事簡單說瞭一遍,如他所料,唐昕的意見也是不要相信此人。
隻不過,理由和他的略有不同。
“小星,我們探查情報的人,最要小心謹慎幾次三番審視的,就是這種主動送上門的消息。”她微微側頭,將一朵珠花小心仔細戴在耳後鬢邊,對鏡一照,鳳眼中精光一閃,“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這道理一定得牢記才行。”
雍素錦譏誚道:“對極瞭,玉若嫣可是江湖四絕色之一,說不定這和尚就是起瞭色心要來占便宜呢。”
“好瞭,也不必胡亂揣測。”南宮星靠在床頭,手掌輕輕撫著雍素錦後頸,半垂眼簾道,“不管是敵是友,敬而遠之就好。”
唐昕一扭頭,似笑非笑道:“不怕他來搶你的雍素錦麼?她要肯悉心打扮一下,我看被人選進四絕色也沒什麼問題,可美得很呢。”
雍素錦赤腳一翹,架在南宮星臂彎上晃瞭晃,笑道:“江湖四絕色歷來不放有主的花,我上上下下裡裡外外連皮帶骨都被你傢小星吃瞭個幹幹凈凈,還被你吃瞭個七七八八,那名頭怕是這輩子都和我無關咯。”
知道她倆又要例行鬥嘴,南宮星沒心思摻和,打個招呼,便又往隔壁去找霍瑤瑤請教瞭。
行走江湖,技多不壓身。所謂三人行必有我師,他請教起來頗爲誠懇虛心,學得也挺專註,隻無奈這些奇門異術都需要多年苦功,他想要速成並沒多大希望。
隔瞭兩天,傅靈舟下山來找瞭南宮星一趟。頗爲難得,這次唐蕊竟然沒有跟著。
他來傳唐遠書的門主口信,說是唐傢堡周圍封閉的準備已經做好,讓南宮星也盡快安排妥當,一旦幾位公子離山,就讓預定送走的人跟著一起離開。
聽言語間的暗示,應該還是希望南宮星盡量勸走唐月依。
除此之外,還多瞭一條預警,說是之前被假消息引到塘東縣附近的那些邪派好手,發現上當後又都嘯聚於唐傢堡周圍,巡視弟子已和他們起瞭沖突,小有傷亡。
爲瞭震懾這些匪類,唐遠書希望公門能將玉若嫣已經脫罪的消息通告周邊。
但沒有得到直接回應,羅傲婉拒,二公子的回答也曖昧不清。
唐門隻得增派人手加強戒備,傅靈舟就被請托幫忙。他想著自己腦筋不夠活絡,便應允下來,決心在山下多立功勞,當作給唐蕊爹娘的聘禮。
這種一門心思爲瞭抱得佳人歸的青年,南宮星從來都很欣賞,便如他所願與他商討瞭一些應對之策。
能感覺到,唐門山雨欲來,臨別前,南宮星特地叮囑幾句,讓傅靈舟務必自薄先,否則唐蕊一樣要傷心欲絕。
“這話你知道勸別人,怎麼自己就不當回事呢?”看雨絲漸密,唐昕將一件夾衫罩在南宮星肩頭,略顯嗔怪道,“你知道你要出事,會有多少人傷心欲絕麼?”
南宮星微微一笑,柔聲道:“我不是也在努力自保瞭麼。”
唐昕妙目一轉,幽幽道:“可你都不肯跟我們一起走。甯願讓我們這些女人去翼州見不到你的地方提心吊膽。”
“我有四大劍奴保護,你們幾個難道還能強得過他們?”南宮星將她攬到身邊,輕輕一吻額角,柔聲道,“而且我也向樓中提瞭,唐門事態已經不是我一人能控制得住,隻是……西三堂這邊我不放心,我請師父安排些可靠的幫手來。阿昕,這裡是你的娘傢,也是我母親的娘傢,我與這裡有千絲萬縷的關系,即便沒有玉若嫣,我也不能坐視不理,讓天道的陰謀在此地如願得逞。”
唐昕擡手在他鼻尖上點瞭一下,“更何況還有玉若嫣,對吧?”
南宮星笑瞭起來,“不錯,更何況,還有玉若嫣。她與鎮南王府之間已有裂痕,即便罪名洗清也無法修復,一旦西南公門沒瞭她的容身之處,那於公於私,我都想將她籠絡到身邊。江湖上這樣的人才並不多見。”
“而且還美得要命。”
“你也很美。”南宮星笑著低頭將她吻住,把那些被離愁牽扯起的縷縷醋意一並隨著香津吸吮入口,化爲纏綿情意。
原本他想讓唐昕留在身邊,多個熟悉唐門內部情形的可靠幫手,後續獲益匪淺。
可這兩日間,唐門內外暗流湧動,南宮星自己都覺得後背一陣陣發冷,唐昕武功比雍素錦弱上一截,還是一並送走,免得平白爲自己添一個軟肋在側。
唐昕原本不是那麼容易聽人勸的性子,無奈南宮星床上床下使出渾身解數,大頭小頭一起動,動得她筋軟骨酥,不覺便什麼都答應瞭。
知道公子之中必定有人要在期限到來前鋌而走險,南宮星提前備下車馬,找唐門周圍崗哨疏通妥當,決定讓幾位女眷提前離開。
看她們收拾行李,霍瑤瑤一臉不情願地嘟囔道:“主人,我……我這三腳貓功夫,你不讓我走,那我要出事,你……你可得救我啊。”
雍素錦笑著捏瞭捏她臉蛋,“放心,我們一走,他準保日夜守在你身邊,你進茅廁他都聽著。晚上鉆到你被窩裡頭保護你。”
霍瑤瑤一縮脖子,“那、那可不用。”
預定出發的夜裡,恰好是和唐月依相約的三日一見。
南宮星這次帶上瞭唐昕,想讓她也幫忙勸勸,最好能說動自傢姑母未來婆婆跟著一起離開。
可來到山上,淒風苦雨中撐著油傘等瞭足足半個時辰,仍未見到唐月依的身影。
南宮星強自鎮定,將唐昕送下去後,又折返回來,在山林間等瞭整整一夜。
他沒有等到唐月依。
直到夜雨漸停,朝陽初升,晨露晶瑩,唐月依依然沒有出現。
南宮星最後等到的,是山雨終於到來的消息。
鎮南王府三公子武達中毒,二公子武平震怒,已下令封鎖唐傢堡,任何人不得擅離。
數千精兵,即將把此地,圍得水泄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