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時間,箭如雨下。
可輕羅和玉若嫣都沒有動手格擋,連沖勢也停住,駐足在瞭原地。
因為那些弩箭,並非來自面前殺氣騰騰的府兵。
而是更遠處新殺上來的一支人馬。
飛箭開路,射倒一批,緊接著無數暗器打來,又射倒一批,轉眼間,要包抄他們的府兵就哀號著成片倒下。
本已躲到樹後的劍奴側身探頭遙望一眼,大聲道:“比剛才來得更多!”
南宮星苦笑道:“這地方還真是個風水寶地,人都死瞭好幾百,還不夠多。”
武烈上前幾步,高聲道:“來的又是什麼人?”
四個侍衛擡著一頂竹制軟轎,快步上前,左右數名唐門高手拿著陰陽透骨釘保護在側,轎子上臉色蒼白的三公子武達,憤憤道:“幸虧有人提醒本公子,得防著宵小之徒趁亂嫁禍。我要不是拖著病體趕來,這一桶臟水,怕不是要扣在我頭上瞭!”
起先下令的校尉掙紮站起,靠著樹道:“三公子,明明……就是你下的令!”
武達沈聲道:“那你倒是說說,我幾時對你面授機宜的啊?本公子養傷治病,躲在唐門給安排的院子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什麼時候見過你!”
那校尉目光閃爍,強撐道:“你……你托瞭心腹傳話,說……”
“哪個心腹!”武達指著他鼻子道,“我的心腹如今都在這兒瞭,來來來,你給我認認,是哪個去對你下令,讓你辦下這種蠢事的!唐門高手跟在你們後面聽得清清楚楚,你們是要把那邊的人都殺瞭吧?啊?玉捕頭,老五,連著那個什麼星,是不是都要殺瞭?”
那校尉臉色鐵青,捂著身上箭創道:“是,這正是三公子你親下的命令!我……我隻是沒想到,你竟是為瞭再來救他們,賣他們一個人情!你好陰毒!”
他厲聲說罷,忽然用力一拔,箭頭連著皮肉一起脫出,他瞪著血紅雙目,忽然回手,將那支箭狠狠插入瞭自己咽喉之中,旋即,四肢一抽,靠在樹上緩緩倒下。
“來人啊!”武達怒道,“把還沒死的都抓起來,一個個給我審!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麼人用這麼惡毒的法子陷害本公子!”
這一下奇變陡生,南宮星遙望唐遠明也跟在人群中,身邊數名唐傢才俊嚴陣以待,總算放下心來,長出口氣,緩緩坐倒。
玉若嫣將劍丟還給劍奴,快步退後,蹲下扶住南宮星,低聲道:“小星,我需要托你幫我個忙。”
南宮星點瞭點頭,“你說。”
“此次回到唐門,我……恐怕兇多吉少。”她語調平靜,像是說的並非自身之事一般,“我生死並非大事,但若要讓這些狼子野心之輩得逞,毀掉鎮南王府數十年心血,令王爺晚景不寧,那我死也不會瞑目。”
南宮星肅容道:“玉捕頭放心,我既然收瞭素……收瞭那朵銀芙蓉,就必定會保護你平安無事,想要你死,得先跨過我的屍身。”
說這話時,他一身傷口狼狽至極,衣衫都被血染透大片,單看此刻,不求著玉若嫣保護他已經不易。
可他也並非逞強吹噓,銀芙蓉接下,就是生死交易,身為如意樓少樓主,他豈能畏縮不前。
此刻他心中悔恨,更多是因為仰仗天賦根骨,過往不夠勤學苦練,快快活活做著個風流公子,結果遇到強敵,眼見自己女人被逼上死路無可奈何,真如心尖上被插瞭無數鋼針,來回攪動。
一想到雍素錦已九死一生,他就滿腔懊惱,豁出命去保護玉若嫣周全,自然不會是一句空話。
“回去之後,我必定要成為階下囚。”玉若嫣望著正在低聲交流的兩位公子,和旁邊神情深不可測的輕羅,輕聲道,“我求你盡快養好傷,然後,把我偷出去,咱們一起逃。”
“逃?”南宮星一怔,確實沒想到這話會從玉若嫣口中說出,“可要是逃瞭,他們會把所有罪責,一股腦推到你頭上吧?”
“無妨,”玉若嫣緩緩道,“王府……已沒有我容身之處瞭,等我將手頭所有證據交出去,對王爺,我也算是還瞭人情。此後無牽無掛,無拘無束,便能將今日結下的仇傢,一個個清算過去。”
“你不是已經交出去瞭麼?”
“那是臨機應變的信口胡言。我連著數月奔波,一來這邊就身陷囹圄,哪有機會轉移東西。”
看武烈已向這邊走來,南宮星點頭道:“好,等回去我就向唐門討些好藥,傷勢大致無礙,我就去把你救出來。”
“是偷。”玉若嫣扶著他迎向武烈,低聲道,“要是打草驚蛇,咱們可能都走不脫。”
“好。那就偷。”
果然如她所料,這一行各懷鬼胎的人結伴翻山越嶺,回到唐門之後,就由武烈發號施令,將她關押進瞭封閉石牢,命唐門高手以麻痹毒針刺入雙肩穴道,嚴令尋常人等不得接近。
說是為瞭防范心劫發作,但明眼人都看得出,這應該是剩下三位公子角力鬥法的結果。
南宮星和四大劍奴先在唐門藥莊住下,診治所受外傷。
霍瑤瑤和唐昕都趕來陪侍在側,唐醉晚過來探望一眼,見屋裡已經滿滿當當容不下她,本來說要回去,卻被唐昕一把拉住,拽到旁邊小聲嘀咕起來。
南宮星忍過瘡藥那股辛辣刺骨的痛楚,按著繃帶挪靠在床頭,皺眉問道:“他們姐倆去說什麼瞭?”
霍瑤瑤也有幾分醫術,拿著幾樣唐門的藥膏東聞西嗅,用小瓷碟子挑出一些,一邊拌勻,一邊小聲道:“八成是不讓走唄,主子,人傢倆再怎麼也是堂姐妹,你一說你運功力竭,今晚上需要人,唐昕還能不打小算盤呀。你看吧,一會兒準說你受傷瞭不能動,留下的人多多益善。然後呢,我就成瞭孤零零那個咯。”
南宮星輕輕嘆瞭口氣,心情不佳,也沒瞭調笑幾句哄哄她們的動力,隻柔聲道:“瑤瑤,你要不願跟她們一道,碧春在廂房那邊養傷,你去陪她,彼此也有個照應。”
“不走。”霍瑤瑤幹脆地一搖頭,“玉大捕頭進瞭牢,素錦姐姐墜瞭崖,碧春姐姐吐瞭半盆血,四大劍奴胳膊打著繃帶,主子你這兒也包得跟個面人兒似的,這唐門山頭,我看啊……已經成瞭陰煞極兇之地。等你的時候我一直找借口賴在人傢門主處理事務的地方,就圖個人多。你回來瞭,那我還是守著你,總比自己亂跑安全些。”
說著話,唐昕拉著唐醉晚進來,果然是不打算讓她走瞭。
但坐下開口,講的卻是正事。
“小星,醉晚剛才有件事沒跟你說,怕你著急。”
“哦?”南宮星伸出胳膊,讓霍瑤瑤給肩頭傷口換上新調的藥,皺眉道,“那快些說,要是遲瞭,隻會更急。”
唐醉晚瞄一眼唐昕,露出一副被她說中的慚愧神情,低頭輕聲道:“星哥哥,你走前叮囑我幫你留意著紫萍,我一直每天過去探望。她……她如今已不在關押醫生們的地方瞭。”
南宮星眉心一皺,道:“她去哪兒瞭?”
“三公子去找大夫治傷的時候看瞭紫萍一次,紫萍說……說你根本沒保護好她,不願意再跟你回如意樓。三公子不知怎麼發瞭豪情,非說……說羅傲犯的錯,朝廷不能不管,就……把紫萍接去他那邊瞭。”
唐昕望著南宮星的神情,蹙眉道:“小星,你……為何這麼在意紫萍?難道……”
南宮星點瞭點頭,“不錯,就是那個難道。隻是……這人辦事實在太過周全,幾次被逼到險處仍能出招化解反制,還不留任何證據,光憑破綻和推斷,我自己……也沒有十足把握。否則,我早就一掌將她打死,以絕後患瞭。”
唐醉晚瞪圓眼睛,小聲道:“可……可她的臉,那……那難道……是易容的?”
霍瑤瑤急忙擺手,道:“絕不可能,我給她下亂心燈的時候摸過,眼下面那兒都能摸到顴骨瞭,我是經常易容的,易容這活兒,好加不好減,削掉那麼深一層臉皮,這要造假,得找女媧娘娘從新捏才成。”
“削掉後不是易容,不代表削掉前不是。”南宮星咬瞭咬牙,沈聲道,“羅傲此次相當於自曝身份,他就是天道安插進來負責在公門接應的棋子。如此看來,要幫文曲擺脫嫌疑的最好方法是什麼?就是由他下手,親自割掉文曲易容的那層臉皮,偽裝成受傷的模樣。”
“等等,”唐昕擡手道,“不對啊,你要說別人……還有這種可能,可根據掌事那邊的記錄,紫萍第一次篩查的時候,臉皮就被劃傷瞭。那會兒負責查驗的可還是我們唐傢弟子呢。”
南宮星靠在床頭,緩緩道:“大傢判斷易容的依據是什麼?是不是假臉的下面,有一張真臉?”
“對啊。”唐昕理所當然答道,唐醉晚也附和地點瞭點頭,唯有霍瑤瑤,若有所思眉心緊鎖,一時沒有表態。
“可如果那張假臉下頭本來就是已經削過一層的,沒有臉的真臉呢?”南宮星沈聲道,“如此一來,破瞭假臉,露出血肉,露出筋骨,便都成瞭理所當然。查驗易容的人看到這種情景,怎麼還會懷疑面皮有假?”
霍瑤瑤摸瞭摸自己面頰上的絨毛,咂舌道:“這不可能吧……削掉自己臉皮,換一層假的上去,為瞭防查,恐怕還要從裡面粘牢,那……那文曲就沒有改換身份的餘地瞭啊。”
“所以她本就沒有改換身份,她一開始取代的是紫萍,從頭到尾,就一直是紫萍。”南宮星惱火自己受騙,拳頭不自覺緊緊握住,“她並非單獨行動,心腹部下帶瞭不少進來。單一個范霖兒,就能替她去做很多事。而且她此前是梳妝丫鬟,進出各處女眷房間名正言順,就隻有她,才能在不改頭換面的情況下,做到所有隻能文曲來做的事。咱們最初一直在往她千變萬化,面孔諸多的方向去查,依我看,這正是文曲故意設下的誤導。咱們越是賣力去查易容,把換臉當作關鍵,就越是容易讓她進入到死角之中躲藏起來。玉若嫣中招的時候身邊隻有三個丫鬟,如果沒有那些誤判,不走彎路,隻盯著她們三個不放,她絕躲不瞭這麼久。”
霍瑤瑤苦著臉道:“可……可她們幾個我挨個用過亂心燈呀。”
“文曲用亂心燈大都是偷偷摸摸,怎麼可能如你一樣輕易制造出一個旁人能嗅到,她自己嗅不到的場合,我之前就說過,這亂心燈,對文曲多半根本不會起效。否則,她怎麼敢大大咧咧在唐門裡四處藏下如此多的備用?”
唐昕聽著都有幾分膽寒,“難道……她是故意讓咱們繳獲那些亂心燈,拿來當作脫罪的又一重手段?”
“那她為何還要放火燒掉?不準咱們再用?”霍瑤瑤嘴快,當即問道。
“因為她當時已經脫罪瞭,而羅傲那邊出瞭岔子,她才被逼得鋌而走險。”南宮星在腦海裡順瞭數遍,所有事情串聯起來,都隻有唯一的答案能串起,“此前我就說要看她的臉,她覺得我對她已經起疑,便趁機嫁禍紫芙,控制她替自己逃往後山,放火燒屋,順便燒傷自己另外半張臉,至此,她的易容等於是全部卸去,再去查驗,也隻能看到摸到真正的血肉骨頭,再也沒有她易容過的證據!”
霍瑤瑤撇嘴道:“那怎麼成,她臉皮又不是真的,燒傷的痕跡就算能作假騙過救人的,難道還能騙過給她挑水泡的大夫?”
唐昕在旁緩緩道:“可那些大夫,本就是嫌疑很重的。”
“給紫萍治臉的大夫,是跟著二公子來的,還是四公子?”南宮星挺身坐起,面色凝重。
“二公子。四公子的大夫說不擅長治療火瘡,而且四公子病情較重,他不能常在關押的地方呆著。”
聽唐昕說到此處,霍瑤瑤面現不解,困惑道,“這可怪瞭,看眼下的情形,紫萍分明是被三公子包庇起來的,三公子和二公子已經明面上撕破臉瞭,那二公子的大夫……”
“二公子的大夫,就不可能是三公子的人麼?”唐昕不屑道,“說不定就是三公子買通大夫從中作梗,才讓二公子堂堂千金之軀整天病歪歪的。”
唐醉晚小聲道:“四公子不也是病怏怏看著要不行的樣子麼。會不會……”
唐昕搖瞭搖頭,“這倆人不一樣。四公子那是天生體虧,實際上並不是抱病之軀,別的不說,他武功就絕對不差,而且……”
此間沒有外人,她說話不覺大膽瞭許多,“看輕羅也知道,四公子絕不是真正的病秧子。”
南宮星點頭道:“不錯,一個軟弱無力的病秧子,不可能滿足輕羅那樣的女人。”
他比唐昕經驗豐富得多,自然感覺得更加清楚。
能讓輕羅那樣強大自負的女人心滿意足容光煥發,展露出飽經滋潤的美艷狀態,四公子至少在做“男人”的時候,絕對談不上孱弱。
霍瑤瑤撇撇嘴,小聲咕噥道:“那可不一定,我看主子你傷成這樣,晚上我們也不一定吃得消。”
唐醉晚臉上一紅,坐到床尾,低頭別開瞭臉。
唐昕轉回正題,道:“咱們這些推測,我去告訴門主。咱們是江湖豪俠,又不是衙門裡的老爺坐堂問案,隻要有把握,那就算沒有實證,還不能取她性命瞭?”
“她八成猜到這個,才找到借口,躲去三公子那兒瞭。”南宮星長嘆一聲,皺眉閉目,“此前就是一直不知道和文曲合作的公子到底是誰,如今……看起來算是水落石出瞭。”
唐昕點點頭,頗有幾分無奈地緩緩道:“三公子挑唆二公子,讓他誤以為四公子要借母親娘傢的勢力發難,趕來之後又受羅傲誤導欺騙,連出錯招,最終被老三、老五聯手一擊,病發身殘,再也無力回天。可這麼一來……世子位子,三公子也談不上十拿九穩吧?王侯之傢,嫡庶分明,遠比長幼更重。”
南宮星聽她口氣,知道她觸景生情,感懷自己出身側室,靠打拼努力彌補生來就比他人落後一截,此中苦楚,旁人怕是難以盡數體味。
他嘆道:“這恐怕就是五公子積極出手,而四公子樂得作壁上觀的緣由。他有母親娘傢可以依仗,身邊又有輕羅這樣的怪物護衛庇佑,隻要沈得住氣,設法破壞掉三公子的陰謀,就能立於不敗之地。”
霍瑤瑤眼珠轉瞭轉,道:“那按道理,下一個該倒黴的,不就是四公子咯?可為什麼……他們這麼大張旗鼓逼死瞭素錦姐姐啊?”
唐昕忍不住丟來一個眼刀子,惱她哪壺不開提哪壺。
南宮星擡手擋住雙眼,緩緩道:“此事……和玉捕頭有關。他們一直在等一個契機,逼玉捕頭犯錯,好讓她失去威信。如此一來,上百萬兩的軍費挪用下落不明一案,就不得不自此中斷。玉捕頭如今被指責心劫發作濫殺多人,即使有五公子幫忙講情,可他們誰也不肯挑明天道在其中的陰謀,唐門明哲保身,如此下去……玉捕頭必定兇多吉少。”
唐昕疑惑道:“可如果三公子就是罪魁禍首,玉捕頭手上拿著證據,四公子和五公子應該盡力保全她才對吧?”
“但三公子與天道合作,已經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他收回文曲,利用一群被出賣的棋子撇清自己,趕下五公子重掌府兵。可以說,在唐傢堡這片地方,他已經快能一手遮天。剩下兩位公子此刻想的,恐怕是如何脫身自保瞭吧。”南宮星捂著左腹那一時間難以痊愈的劍傷,“瑤瑤,之後你盡量不要離開我身邊,我怕文曲對你懷恨在心。阿昕,醉晚和碧春,我就拜托給你瞭,在我養傷這段時間,你把她們安置到遠明掌事覺得安全的地方。圖窮匕見,大傢都提著點心勁,莫要……再有人出事瞭。”
“主子,你這傷……三五天怕是下不來床啊。”霍瑤瑤小聲道,“想痊愈到能動手,起碼十天半個月,我尋思……不行咱們還是撤吧。”
唐昕嘆道:“唐傢堡雖然解瞭禁,可唐門現在被包圍得更嚴實,無關人等離開可能還容易點,小星……我不覺得文曲肯高擡貴手放過。三公子要是聽文曲的,多半收拾瞭兩個兄弟,就得來對付咱們。”
“那你請唐門的親戚幫幫忙,”霍瑤瑤急忙抓住唐昕的手,“咱們來這兒出力,又有功勞又有苦勞,總不能眼看著咱們成瞭冤魂野鬼吧?”
南宮星沈聲道:“不必那麼擔心,如今四公子和五公子都還在山上,雖說府兵之中三公子的心腹較多,可剩下兩個也都不是省油的燈。尤其四公子,如今正是坐收漁利的時候,三公子若是明面上被抓住什麼把柄證據,輕羅可以名正言順出手的話,事情不是沒有瞬息之間逆轉的可能性。”
盡管他竭力安撫,想讓大傢稍安勿躁,可崔碧春、雍素錦兩個武功高強的老江湖都著瞭道兒,一傷一死,南宮星和四大劍奴都掛瞭彩,也就四大劍奴傷得不重,包紮一下還能再戰,勉強算是強援,可想到那四個加起來也擋不住一個輕羅,諸人就還是陣陣膽寒。
尤其霍瑤瑤,烏溜溜的眼珠一個勁兒轉,真像隻聞到瞭獵人刀上血味的狐貍,恨不得豎起耳朵夾住尾巴這就溜進山裡。
南宮星沈吟良久,也覺得自己過於托大。當前如意樓西三堂情勢有變,他求援的訊息,未必能得到回應。加上母親仍生死未卜下落不明,他不禁暗暗斟酌,要不要往近處尋一個前輩高手過來助拳。
他師父風絕塵在上一代狼魂歸隱之際已成為實質上的領袖,諸多同門就是看在風絕塵的面子上,也不會不出手相幫。
可問題是,目前距離這邊最近的那位,姓沈名離秋,當年行七,他見瞭之後,要低眉順眼拱手喊一句沈七姑。
昔年江湖上,這批狼魂橫行報仇,引起血雨腥風的時代,曾有句話,叫做寧與風三單挑,不見沈七一笑。
這話的意思,就是誰若成瞭狼魂復仇的目標,那寧肯來的是風絕塵單打獨鬥一場,也盼著別是沈離秋笑吟吟露面。
跟前面打,打不過,最多是一死。
跟後面打,打之前,傢裡已死絕。
當年北冷四,南沈七,真是生生在那一代天道控制的四大世傢和七大劍派之中,屠出瞭一片血淋淋的天地。
兩人還有一個共同點,便是殺氣過盛,容易上頭。
這便是南宮星一直躊躇,不願通知這兩位都離此不遠的前輩的主要理由。
可若這山上真要血流成河,他也不是傻子,流別人的,總好過流他身邊人的。雍素錦的悲劇,不能再在他身邊上演瞭。
而且他上次修書送出,若是順利,近期就要有人到唐傢堡來。隻是單請風狼沈離秋一人來幫忙的話,靠那位援兵,應該能壓得住陣。
到時有人能敵住輕羅,已經可以確定是元兇首惡的紫萍,便可以先納上命來。
沈吟片刻,他讓唐醉晚取來筆墨紙硯,用狼魂一脈的暗語,而非如意樓內部的印記寫下一封短箋,請唐昕幫忙封入蠟丸,走唐門的情報脈絡,往指定地點送去。
這並非“南宮星”的求助,而是獨狼風絕塵弟子於危機中的求援。
不久,天色漸晚,唐遠書差人過來問候幾句,叮囑院中諸位弟子好生照料。南宮星順便打探幾句,知道唐遠圖已經順利脫困,如今唐門上下力求自保,不願被卷入王府高墻之內的鬥爭中,因此將大力氣都放在防范內院以及守衛唐傢堡上。
聽說唐炫惱火青柳主仆二人受驚,見唐門多半不會再出大事,拂袖下山,當日就在鬧市中連斃三人,掛屍於樹梢,胸腹留下大字,“殺人者唐炫”,之後帶著青柳揚長而去,不知所蹤。
近些日子抗擊來犯邪道屢屢立功的傅靈舟,便成瞭山腳守備弟子的主心骨。唐蕊傢裡得此佳婿,自然是樂得合不攏嘴,莊子裡喜氣洋洋,像是已經在籌備嫁妝。
南宮星本還對傅靈舟頗有拉攏結交之意,可既然這少年並非什麼志向高遠的性子,又和唐蕊情投意合,讓他成為唐門姻親,在武林中也算是平步青雲瞭。
一般少俠行走江湖總能結交許多知己好友,拉拉攏攏便成瞭一支隊伍。
可南宮星出來走瞭幾處地方,適合拉進樓裡的人才沒交到幾個,打算裝進自傢後院的姑娘倒是收瞭一堆。
也不知道他這少樓主,到底是師承瞭如意樓,還是千金樓。
日暮西沈,晚餐用畢,南宮星傷口痛楚大輕,內力緩緩回復上來,力戰之後那股勁頭,便又蠢蠢欲動。
不過今時不同往日,霍瑤瑤早早就提醒瞭唐昕——文曲那臭不要臉的往她們閨房之樂上下瞭絆子。
三個女的晚飯時候嘀嘀咕咕,也不知道在商量什麼。反正吃過之後,唐醉晚出去弄瞭壇酒,自斟自飲灌瞭大半下去。唐昕找來幾條牛皮軟索,看著他躺在床上的模樣若有所思。霍瑤瑤叫仆役送瞭三大桶熱水過來,然後請四大劍奴留意院門口動靜,該擋的就都擋在外面。
“咱們……是不是該開始瞭?不然等星哥哥沒事,咱們可養不回來精神。”
唐醉晚將酒壇抱下桌子,剛提醒一句,外面就傳來劍奴高聲提醒:“有客到。”
霍瑤瑤領口扣子都捏開瞭倆,一聽急忙摁回去,匆匆迎到外面,探頭看瞭一眼,又一溜煙跑瞭回來,緊張道:“主子,是……是那個輕羅!她、她、她不會是來殺人滅口的吧?我要不要提前準備點毒針?”
唐昕走到窗邊,掀開縫隙看一眼,眼角淚痣微顫,道:“先別慌,四公子也來瞭。”
“阿昕,你去迎一下,瑤瑤,醉晚,扶我起來。”南宮星略一思忖,將衣衫整好,暫且停下內息循環往復療傷的過程,讓血色從臉上退去,露出虛弱不堪搖搖欲墜的模樣,一點點挪到外堂。
這邊是治病療傷的院子,房間比尋常廂房要小,堂屋不過比門略寬,擺得下桌椅一套而已。四公子隻帶瞭輕羅,兩人進來,屋裡就顯得滿滿當當。
“小星,傷勢如何?可需要讓我那大夫來為你看看?”斜靠在椅子上,武瑾將頭往輕羅胸口一枕,微笑問道。
“我身子壯實,打小娘用藥泡大的,隻要還有口氣,及時止血,沒有缺胳膊少腿,就問題不大。”南宮星懶得賣關子,徑自問道,“四公子此時前來,所為何事?”
武瑾略一沈吟,緩緩道:“一些雜事,但若不及時告訴你,恐怕會難以收拾。”
“哦?”南宮星望向輕羅,“公子有如此厲害的賢內助,還解決不瞭麼?”
武瑾輕輕嘆瞭口氣,道:“若我還能在此地盤桓數日,那自然不需要勞煩諸位。”
“公子言下之意,是要動身離開瞭?”南宮星暗暗吃瞭一驚,不過轉念想到,如今三公子優勢頗大,武瑾為瞭避開鋒芒,暫退回王府,倒也是一招應對,“是要回王府麼?”
不料武瑾卻搖瞭搖頭,輕聲道:“實不相瞞,我接到傢母書信,她……近些日子病情越發嚴重,父王多方打聽,知道往東去,翼州與季州交界一帶,隱居著一位十幾年前的名醫。”
南宮星心中一動,暗想,莫非武瑾是來求他引薦,去請姨娘——當年的名醫美人——贖魂玉手華沐貞為王妃治病麼?
可他那位華姨娘為人低調不喜張揚,與父親兩情相悅後行事一向謹慎,失身流言傳出,被從四絕色中除名之後,便不怎麼再涉足江湖,清楚她如今下落的,應該都是上一代狼魂的自己人。
鎮南王位高權重,廣為探查摸出一個大概還有可能,可武瑾是如何知道要來找他的?南宮星心中繁復念頭掠過,皺眉道:“公子的意思是?”
不想武瑾接著說的卻是:“此間事務再怎麼重要,也比不過我娘親的病情。我和輕羅為瞭盡孝,明日便會出發,沿江走水路往翼州去,先拜會一下定南公蘇叔叔,再去尋覓那名神醫的下落。”
聽他並無懇請央求的意思,南宮星不願主動說破,便道:“那便祝公子一路順風,早日尋到神醫,治好母親的病癥。”
武瑾微笑頷首,輕聲道:“想必你也看得出來,我們兄弟之間,關系談不上和睦,如今我要離開,三哥、五弟,隻怕會更加肆無忌憚。玉捕頭對王府一片赤誠忠心,即使做不成我的嫂嫂,也不該蒙冤受難。”
南宮星拱手道:“公子放心,我受人之托,一定會盡力保全玉捕頭平安。等上三、五日,我傷口不影響活動,就去想辦法。”
武瑾微一側頭,輕羅頗不情願地哼瞭一聲,從懷中摸出一個小小瓷瓶,放在桌上。他柔聲道:“有些事,你能出手,輕羅卻不行,這裡有王府得自昔年蠱宗的療傷聖藥,對刀劍創傷頗有奇效,一瓶價值千金,你拿去用上,盡早出手,莫要讓玉捕頭被滅口在牢中。”
他輕輕嘆瞭口氣,道:“我已請唐門安排保護,但……”
唐昕一驚,蹙眉道:“公子,唐門怎麼瞭?”
武瑾略一猶豫,緩緩道:“唐門如今的情形,變得頗為奇怪,我也說不出哪裡不對,但……你們傢的青年才俊,總讓我有種看到瞭我們兄弟的錯覺。如今死瞭很多人,唐傢堡不再是銅墻鐵壁,我聽侍衛說,山下已經有來路不明的江湖人隱匿潛入,提醒我們註意安全。這情形下,唐門能指望幾天,我說不準,還是早做其他打算為妙。”
南宮星眉心越擰越緊,暗想,世子一案雖說還不能算是水落石出,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後續已經不是追緝兇手這麼簡單,情況變化之後,唐門受到的壓力可以說是大大減輕。
難道……此前一心對外的唐傢俊傑,要趁著事件的尾巴,開始爭鬥瞭麼?
他伸手拿過小瓶,遞給霍瑤瑤,示意她去裡屋檢驗一下,口中道:“多謝公子指點,玉捕頭一旦脫困,我便設法說服她隨我一起離開。如此可好?”
武瑾淡淡道:“這當然是最好的結果。但……小星,如此一來,王府我那位謀劃一切的兄弟,必定會把包庇兇嫌,收容玉若嫣的罪名,扣在整個如意樓的頭上。加上我大哥之死,玉若嫣畢竟是出手的那個,你如意樓……今後在西南一帶,隻怕是要重重受阻瞭。”
“我們本也不是在做光明正大的買賣,今後在西南一帶,多加小心就是。”南宮星沈聲道,“等四公子回到王府,還請對王爺美言幾句。”
武瑾點瞭點頭,神情卻頗為惆悵,悠悠道:“若我那時還說得上話,自然會幫玉捕頭澄清,為你們討個公道。”
輕羅不悅道:“州同,王爺不是不講理的人,咱們據理力爭,據實相告,就不信老三他……”
武瑾擡手打斷,道:“無憑無據,不要憑白污蔑三哥什麼。”
他拉過輕羅的手,緩緩道:“此番唐門之行,大傢各憑本事,來爭心中最想要的東西。誰拿到瞭,誰笑到最後,誰才是贏傢。勝敗乃兵傢常事,輸,也要輸得有風度。”
輕羅美眸一斜,不屑道:“這可不是我們習武之人的解決法子。要我說,明明知道是罪魁禍首的,不去一掌打死,還等什麼?”
武瑾輕輕拍瞭她一下,笑道:“當著如意樓,這般草菅人命,你將來可得小心銀芙蓉,指你的名。”
輕羅冷哼道:“不就是風絕塵麼,別人怕她,我可不怕。”
“咳咳,”南宮星清清嗓子,權作提醒,自己這獨狼弟子還在呢,請多少留點面子,“公子此行也請多加小心,三公子心機深沈,又有幫手在側,尋醫問藥路途遙遠,即便有輕羅在身邊,也是危機四伏。”
“我知道。”武瑾淡淡道,“就連母親的病,恐怕其中也有什麼陰謀算計。王侯之傢,難免如此。此次求醫若是順利,我便去請示父王,將母親接出王府。對那邊,我其實已經十分厭倦瞭……”
額外閑談幾句,等唐昕出門恭送武瑾離開,南宮星長長吐出口氣,靠在唐醉晚柔軟豐盈的胸膛,總算放松瞭緊繃的神經,喃喃道:“鎮南王真是虎父無犬子,這兄弟幾個……竟沒一個我看得穿的。”
霍瑤瑤不解,小聲道:“主子,四公子……這不是挺明顯站在咱們這邊瞭麼?而且我覺得他也沒什麼興趣當王爺。”
“他的確沒興趣當王爺的樣子,不然……絕不肯在此時離開。但他一定還有別的目的,藏在心底,否則,他根本就不必來。”南宮星揉著額角,緩緩道,“此外,你們註意到瞭麼,他說瞭這麼多事,卻在我特意暗示三公子已經有幫手在側的情況下,依然沒有一句問到文曲。那是世子遇刺案的真兇,是幕後主使最厲害的一枚棋子,他為何毫不關心?”
唐昕踏進門來,將門閂落下,蹙眉道:“依我看,他比咱們知道文曲的身份更早。這次求醫,保不準就是拿個由頭離開,免得被三公子聯手文曲打得一敗塗地。”
南宮星腦中紛亂不堪,千頭萬緒交錯成一個巨大的線團,無力道:“我想,唐門內部新興起的波瀾,會不會就是文曲為三公子準備的後手。五公子勢力單薄,在這兒也沒有什麼親信,一旦唐門內亂,顧不到五公子和玉若嫣的安危,天道的高手……恐怕就要趁機下手瞭。到時候,百萬兩軍餉的罪名給五公子頭上一扣,遠去翼州的四公子再出點什麼岔子,世子之位,三公子豈不是唾手可得?”
唐昕嘆道:“要真是這樣,就算再有證據交給鎮南王,王爺膝下沒有別的繼承人,對這位三公子……怕是也無可奈何瞭。”
南宮星咬瞭咬牙,起身往內室走去,“當務之急,是我先恢復行動的能力。阿昕,醉晚,你們進來,今夜,我身體不便,隻能辛苦你們三位瞭。”
唐昕嗯瞭一聲,扶著他讓他靠在床上。
唐醉晚脫掉鞋子,從另一側上去,為他鋪開一層厚實單子。
接著,這兩人忽然拿出一條牛皮長索,按著南宮星躺下,換手一繞,把他雙臂貼身,牢牢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