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種單選性質的問題多少有點狡猾。
就像是“你媽與我掉河裡你先救誰”一樣,是個主觀上把選項彼此對立起來的不合理行為。
但越是平常講理的姑娘,關鍵時刻的不講理越需要謹慎應對。
因為這意味著她主動放棄瞭邏輯和理性,通常來說,這就代表著決心。
魏凌允知道,餘蓓在逼他做選擇瞭。
可畢竟相處瞭太久,關系好到讓他稍微有那麼點肆無忌憚。於是,他猶豫瞭一下,還是點出瞭這個問題的癥結,“蓓蓓,我說句實話,你別不愛聽。”
餘蓓擦瞭擦淚,“那就別說,我這會兒聽見不愛聽的,肯定要跟你吵架。”
“呃……”魏凌允撓撓頭,“可不說我憋得難受。”
“那你是準備好跟我吵瞭是嗎?”
“不是……可……蓓蓓,你肯定比面子重要,重要得多,但我不覺得我兩個隻能選一個啊。你就讓我奮鬥幾年,奮鬥幾年,我一定風風光光回去娶你。”
“幾年……”餘蓓側身展開細細的胳膊抽出包裡的面紙,用力擤瞭一下鼻子,淚汪汪看著他喊,“你在這地方過這種日子,還跟我說要幾年?幾個月我都受不瞭!而且我們女生有多少個幾年能拿出來揮霍啊。我從首都車站出來,這兒到處都是好看姑娘,個兒比我高,打扮比我時髦,過上幾年你在這兒拼出來瞭,我不想離開老傢,你不想回去,你是不是該就地換個年輕的瞭?”
“你、你這扯到哪兒去瞭……我腦子都被你栓鞋帶兒上瞭,別的姑娘知道我這臭德性光剩下覺得我變態瞭,也就你肯要我。”魏凌允趕緊陪著笑臉說好話,想逗逗她。
“你說得好聽,誰知道是不是認識這麼多年看煩我瞭,轉回頭就嫌我是小地方的土妞,上不瞭臺面。”餘蓓定瞭定神,放出另一個殺招,“再說,你等得瞭我,我也不知道等不等得瞭你。”
“啊?”魏凌允一個激靈坐直,臉色都不對勁兒瞭,“蓓蓓,你什麼意思?”
“辦公室大姐一直張羅著給我介紹對象,我們上頭大大小小那堆領導,有仨托人問我能不能跟他們兒子見個面互相瞭解瞭解。我說我有男朋友瞭,就是暫時在外地,人傢都不是很在乎。說啥現在的年輕一代思想開放,上學時候談個戀愛都很正常,還暗示我結婚就要慎重考慮,畢竟那是以後的生活。”她嘰嘰咕咕帶著怨氣說瞭一通,摸出手機解鎖,遞到他臉前,“喏,你自己看,單位迎新有人給我拍照片,完瞭就一直有人打聽我手機號發短信約我吃飯。裡頭有一個,我爸都說不能拒絕得太生硬,不然以後要穿小鞋。”
魏凌允愣住瞭,但轉念一想,他女友大學文憑長得漂亮性情還好,又已經進瞭編制工作穩定,在他們傢鄉那種小城市,一個人在外地的男朋友恐怕還真沒什麼威懾力,就是說有未婚夫,不在身邊一樣有人要蠢蠢欲動。
狼多肉少的地方,一塊鮮美肥膘足以引發流血事件……
餘蓓觀察著他的表情,口氣放軟下來,“你別急著陰沉個臉跟要殺人一樣……你知道的,我這人認死理,一時半會兒,我肯定頂得住。我跟他們說瞭,我說我和男友約好瞭畢業就結婚,我說我倆現在正準備呢,至於之後……穿小鞋啊不給機會啊,我都無所謂,我不在乎那個。咱們傢鄉地方雖然小,但我相信你要是回去瞭,一樣會很拼命不讓我吃苦的。”
“我當然會,但……我就怕回去之後沒有機會,我拼命……你還是要吃苦。”
“那就一起吃。”她抓緊他的手,很用勁兒攥著,“哪兒有一起過日子,不能同甘共苦的。”
看魏凌允不吱聲瞭,餘蓓小聲繼續說道:“樂樂哥哥,以前你傢比我傢好,好得特別多,我老去你傢吃飯,阿姨有事兒沒事兒就帶我逛街,給我買過好多新衣服,好多漂亮的小首飾,別人都說待我跟對親閨女一樣。我……不是都乖乖穿著拿著瞭嗎?我覺得,這是沒把我當外人。”
“我爸媽其實也已經沒把你當外人瞭,我這次來,我爸還說,小魏在大城市要是太辛苦,不行就回來吧,早點結婚,省得那些愛做媒的老娘們不消停。我爸又不是不知道你傢的情況,他這麼說,肯定也有心理準備啊。”
“結婚是兩個傢的孩子,在外面建立一個新傢,這個新傢從此就把兩傢人聯系成瞭一傢人。咱們兩傢一起吃飯的時候老是說跟一傢人一樣,那真的要成一傢,為什麼你還要計較那麼多呀?”
“你說你要奮鬥,需要幾年時間,那……咱們打個商量,這樣好不好?你回老傢,咱們一起奮鬥,或者,你奮鬥,我照顧你。老傢機會是少一點,可……可起碼咱們不用分開瞭啊,這樣……好歹……好歹咱們還能在一起……在一起……我就什麼都不怕瞭……”
心尖兒一抽一抽的疼,魏凌允低下頭,抱住餘蓓,鉆進瞭她的懷裡,那柔軟的、溫暖的胸膛,承托著他滿是硬毛茬的腦袋。
她抱住他,緊緊摟著,小手恨不得陷進他的後背裡,唯恐他能呼啦一下飛走似的。
“樂樂哥哥,你總說你都是為瞭我好……那,好不好,是不是應該以我高不高興為標準啊?”餘蓓低下頭,輕輕親著他的後腦勺,“哪有說著為我好,最後讓我哭得稀裡嘩啦,整天難受得不行的啊?”
“我不是……不想……那麼沒出息嗎。”工作的壓力,傢境變故的難過,對未來的迷茫,一股腦傾瀉在女友暖融融的懷抱裡,魏凌允玩命地忍,可話裡,還是帶上瞭濃重的鼻音。
“我也沒盼著你特別有出息啊……”
“男的不就應該有出息嗎?”
“那我允許你沒出息,我不歧視你。咱傢男女平等。”
“那咱傢以後誰做飯?”
“我。”
“別瞭吧……”
“你討厭!”
抱在一起的兩人嘀嘀咕咕嘀嘀咕咕說瞭個沒完,仿佛要把這些日子沒見面的思念,都說個幹幹凈凈徹徹底底。
到最後,魏凌允依然堅持認為,餘蓓那種好像活在浪漫故事裡一樣的想法太不現實。
但他也承認,奮鬥並不是隻有一種形式。
被消磨的志氣漸漸抬起瞭頭,他告訴自己,離瞭大城市,他一樣可以讓餘蓓過得很好——即使初期可能需要忍耐。
不過不要緊。
她願意陪著他。
這就夠瞭。
第二天,魏凌允辦理瞭辭職手續,用這段時間玩命節儉攢下來的錢,買瞭一個挺便宜的戒指,在出租屋收拾好的行李前,當著笑呵呵的同屋大哥面,單膝下跪,向她求婚。
餘蓓愣瞭三秒,拽起來他拍拍褲腿,“你忽然發什麼瘋呢,地上多涼啊……發票呢?回去前趕緊退瞭,瞎花錢。”
“呃……蓓蓓,我求婚呢。”
餘蓓又愣瞭三秒,跟著一扁嘴,“我願意我願意。那……戒指也得退瞭,我才不要這麼小的。等你將來有錢瞭給我買個好的,我再要。”
這次,魏凌允沒讓步。
回去的火車上,餘蓓那白白細細的手指,已經被他的小金屬環,牢牢圈住。
不過,後來她也沒舍得讓他再買好的,有需要戴戒指的時候,就樂呵呵從櫃子深處翻出來那個小盒子,喜滋滋戴上,盯著上面那個幾乎看不清的小碎鉆,笑得滿眼都是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