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顏君泠對視瞭一眼,旋即問道:「前輩認為我們此次前來,是為瞭什麼?」
林夏妍哂笑道:「若隻有你和你這朋友的話,我也許還會認為是漓兒擔心不過我,與你一起來找師父瞭。可是此前青州官軍大捷的消息才剛傳來不久,你們就到瞭,我猜,你們是為瞭尋找對付寧王的方法才會千裡迢迢地深入這敵軍重地,是吧?」
我點頭道:「林前輩慧眼如炬。我們確實是為此而來的,當然,我和清漓同時也十分擔心您的安危,所以無論在建寧收獲如何,都要將您救出來的。」
林夏妍張嘴正欲說什麼,但沒有出聲,而是神情柔和瞭下來,緩聲說道:「……你們兩個都是好樣的,多謝你瞭,韓小子。」
顏君泠插嘴問道:「那麼,前輩的立場呢?我們需要前輩的幫忙,而前輩經歷瞭這番遭遇後,想來不再會為寧王軍做事瞭吧?但是與寧王府為敵則是與抽身事外不同,需要正面與您的師門對立。我們能夠指望您的配合麼?」
林夏妍沉默瞭片刻後,冷冷地說道:「自然可以。在我來建寧之前,還抱有些許希望,師門是因為某種苦衷不得不助紂為虐。但是來瞭之後我卻發現事實比我想象中還要可怕十倍,百倍。花間派不僅是心甘情願地為寧王軍當上瞭心腹大將,更是將諸多為瞭救助世間孤苦女子的傳承,反過來用作迫害她們的工具。這比整個門派被朝廷蕩滅,更令人難過。我絕無法容忍師門在我們這一代人手中,淪落為壓迫女子的劊子手。」
「說來聽聽吧,你們到底想做什麼?」
我說道:「既然前輩有心幫助,那就再好不過瞭。其實我們希望能夠通過您找到花間派掌門凌秋函,與她談判。花間派如今處境在寧王軍中相當微妙,同盟關系已經出現裂痕瞭,也許凌掌門正需要一個可以爭取朝廷招安的機會。」
林夏妍蹙眉道:「原來如此……掌門數月前離開瞭建寧,誰也不知道她躲哪兒去瞭。如果找不到她的話,你們又有什麼打算?」
我聳肩道:「一步步來吧,前輩自己不知曉的話,也許知道能夠為我們指明方向的人。我們能像今晚這樣潛入這棟樓裡,也能去拜訪其他的人,而我的這位夥伴非常擅長從他人口中獲悉情報。」
林夏妍失笑道:「你有時真的狂妄得令人厭煩。不過,倒也沒必要這麼麻煩。這世上除瞭阿圓、阿香幾個貼身侍女之外,我也許是對她瞭解最深的人瞭。我雖然不知掌門去瞭哪兒,但也有猜測。寧王將我軟禁起來,也許也是存瞭這方面的心思。」
我不由得附和道:「確實,那個偽裝成你的高手,萬玫,也是這麼說的,說是要引誘花間派高手來營救前輩,然後再將她們擒下,作為籌碼逼迫凌掌門現身。呃,既然如此,那為何寧王府沒有直接審訊前輩,逼問出消息來?」
林夏妍輕描淡寫地說道:「你以為他們沒有嗎?表面上,我能告訴他們的情報對於他們自己揪出掌門的蹤跡沒有什麼幫助,而且我這些年終究不是白混的,沒讓他們得逞。何況,掌門是堂堂的一流高手,在建寧需要顧慮寧王府的存在,但花間派的情報網也不是吃素的,離開瞭這座城池之後,哪怕依然在順安,也沒有任何人能輕易留下她。」
林夏妍輕輕揭過的「審訊」內容讓我感到一陣寒意,但我也無意去刺探這種必定十分不堪的經歷,而是轉而說道:「聽前輩的語氣,不僅是對凌掌門的信心,更有自己能夠找到她的信心。既然如此,不如我們先離開這需要步步小心的敵府,回到安全的地方談話。我那另外的同伴,三妹,是個易容高手,能維持前輩仍然逗留在此的假象。」
「為什麼要假裝我還被困在這裡?」林夏妍叉腰問道。
我怔瞭怔,答道:「因為我們不想打草驚蛇啊。如果我們就這麼帶您走的話,寧王府便立刻會警覺起來,並且會對我們接下來的行動與計劃有所影響。」
「你們準備針對寧王府行動?」
「沒錯。」
「你們準備爭取掌門乃至師門的支持?背叛寧王軍?」
「嗯,大體來說,是這樣的。我們不想寧王對凌掌門在這個階段起疑心。」
林夏妍笑瞭:「韓小子,當下無論我們怎麼做,都無法阻止寧王對掌門升起猜疑之心。從青州敗報傳來的那一刻,就註定寧王不會容忍這份力量不為自己掌控的。掌門她也許選擇的盟友不對,但她的智謀卻沒有因此減退,早就意識到這份關系的脆弱瞭。不然,你以為她為什麼會遲遲未回建寧,為何我派如今如此被針對?隻是不知她是否後悔瞭。」
我沉吟道:「既然如此,那麼也許我們能直接帶前輩走?不過等寧王府的高手發現您不在時,他們的頭號懷疑對象便會是凌掌門。如果我們想通過她掌握寧王的行蹤,這會有影響麼?」
林夏妍思考瞭幾秒後答道:「應該不會。其實我在之前也在希望師門會有人來救我,隻是同時又希望她們會識趣地離遠點。我若被救走瞭,哪怕不是她派的人,眾人也隻會這麼認為。不過,你說你想掌握寧王的行蹤,到底準備做什麼?」
我笑而不語,而林夏妍則是狐疑地盯瞭我幾秒,旋即哼道:「故弄玄虛。寧王行蹤成謎,謹慎之極。不過,雖然我無法斷言,但掌門必定是可以聯系上寧王的。別的不說,她有一件無論如何寧王也想要得到的東西。」
「哦?是什麼?」我和顏君泠都起瞭好奇心。
林夏妍冷哼道:「等咱們脫離此處再說吧,韓小子。」
娘子師父這針鋒相對的脾氣啊,快一年沒見著瞭,竟然有點懷念。我含笑對顏君泠示意道:「好,咱們先把這個偽裝成前輩的寧王府高手處理一下,然後趕緊離開。」
上樓之後,林夏妍見到倒在椅子裡的萬玫,皺眉道:「你們準備如何處理她。」
在樓上放哨,但一直在關註樓下的交談的譚箐大咧咧地說道:「直接殺瞭就行瞭唄。反正下一次再見,就是你死我活的場合瞭,不如現在就下手,省瞭夜長夢多。」
林夏妍有些不忍地說道:「諸位,如果可以的話,且留她一命,僅僅是廢掉武功就行瞭吧?」
我挑眉問道:「可別告訴我您見她是個女子就心有不忍瞭?」
林夏妍悵然說道:「也許吧。若她拜師學武的經歷稍有不同,也許會是我派納入的弟子也不一定。對這種人來說,失去瞭武功,比死瞭還難受。」
我看向兩位隊友,她們均是聳肩表示沒有異議,於是我便答應瞭:「這個,我也不是什麼堅持斬草除根,殺人如割草的狠人,既然前輩想這麼做,那也不是不行。我隻是有個問題哈,如果萬玫是個男人的話,您還會這麼心懷慈悲麼?」
林夏妍想瞭想,誠實地答道:「應該不會吧。助紂為虐的惡男人多死幾個對天下女子都是好事。」
我一下子被噎住,哪怕是兩位同為女性的隊友也一時無語。譚箐咂舌道:「林前輩,這雙重標準且不說,你可真夠極端的。」
林夏妍哼聲道:「極端麼?可能你隻是沒我見得多而已。」
「哈……不過,留萬玫一命,至少會讓寧王府理所當然地懷疑起對天下女子網開一面的花間派。這下他們不猜忌也不行瞭,前輩覺得這沒問題麼?」我提醒道。
林夏妍微微皺眉,表情有些漠然地說道:「師門與寧王軍是無法平安共存的,早一點認清這個事實瞭,對師門裡的姐妹們來說,隻會是好事。也許當下的矛盾愈演愈烈會令人受傷,但總比一起死好。」
嗯,比起大半年前林夏妍的想法,眼下的林夏妍親自見識到順安景象,並且介入於建寧復雜的政治生態,顯然已經更為現實瞭。既然她能有這個思想轉變,那我覺得說動她配合我們行動不會是什麼難事。
決定瞭下一步行動後,顏君泠與譚箐再次將萬玫喚醒,然後塞進瞭一段虛假的記憶:幾個蒙面人闖進這間臥室後將她利落地放倒,廢掉武功,然後帶著林夏妍飄然離去。
林夏妍饒有興趣地看著我們行事,卻並沒有開口請問我們在施什麼術,而隻是默默地跟在我們身後小心地出門。
有著顏君泠的精神探測提防前方的行蹤和譚箐的法術作為遮掩,我們輕易地回到夥伴們藏身的屋頂之上。
「人救出來瞭,咱們撤!」我對薛槿喬和梁清漓比瞭比大拇指,表示一切順利。
薛槿喬滿意地與我擊瞭擊掌,而梁清漓則是驚喜地望向無聲地騰空落在我身後的林夏妍,輕聲呼道:「師父!您沒事吧?」
林夏妍聽到她的聲音,欣喜地將她擁入懷中道:「漓兒,你怎麼也來瞭?這兒太危險瞭,韓小子真是沒大沒小的。」
梁清漓靠在她肩膀上笑道:「這怪不瞭夫君,是奴傢執意要與他同行的。還好,還好師父沒有事。這段時日來,建寧傳出的消息一個比一個糟糕,奴傢實在是……擔心得不得瞭。」
顏君泠與譚箐同樣地攀上屋頂,卻是沒有心情任由這感人的師徒重逢自然演完,同時催促道:「先回江府再說話!這裡可不是什麼安全的地方。」
待我們回到江府時,已是凌晨兩點多瞭。我們擠進顏君泠的房間,由譚箐佈下術法確保我們能安全說話後,才一起將面巾摘下。當然,對林夏妍來說,她見到的仍然是陌生的臉孔。
林夏妍坐在椅子裡,親熱地拉著梁清漓噓寒問暖地聊瞭幾句,但是見到我們幾人,包括她的寶貝徒兒,都眼巴巴地看著她,緩下來嘆瞭口氣道:「好啦好啦,先談正事。漓兒,咱們明天再談傢常。現在能與我說說,你們找掌門到底有什麼事瞭吧?」
薛槿喬對我看來,而我則對她點瞭點頭,於是她便開口道:「林長老,咱們先介紹一下。這位是路欣,建寧本地人,她在建寧的巡檢隊中任職,這幾日穿針引線,為我們找到您出瞭很大的力。這位則是喬三妹,她是個能人異士,在青州時參與瞭對戰右護法的一役。她們兩人均是韓良的好友。您之前打過交道的玄蛟衛唐禹仁也在此,不過在外城——」
「等等,」林夏妍打斷她,直直地看向譚箐,「你參與瞭青州官軍生擒右護法的那一戰?」
梁清漓挽著師父的手臂輕笑道:「不隻是三妹,夫君,唐大哥……唔,甚至連奴傢,都在其中扮演瞭分量不小的角色呢。」
薛槿喬微微一笑:「除瞭禹仁之外,我的客卿蟒蛇棍樊勝也在建寧。我姓薛,名槿喬,是昆侖派弟子,師從冷玉仙使秦宓。幸會瞭,林長老。」
「沒想到碧華手竟會親臨建寧,也是,你與韓小子關系匪淺。」林夏妍神色復雜地環視瞭一周,嘆道,「徒兒,你身邊的這些人可真是瞭不得啊。一年前青蓮聖城是你們帶隊掃蕩,寧王與青蓮教的陰謀是你們揭穿,眼下引發瞭建寧官場動蕩的大敗,也與你們有關。寧王軍真是倒瞭大黴,與你們這些人作對。」
「既然你們群聚於此,那所圖謀的,必然是天大的事物。且聽聽看,到底要我和掌門做什麼吧?」
薛槿喬沉聲道:「其實這並不是來自我們的謀算,而是由我師叔,浪裡挑花李天麟,托付的任務。他想讓我們與貴派掌門會面,並且說服凌掌門帶領花間派向朝廷投誠。」
林夏妍似笑非笑地說道:「這點倒是預料之中,李天麟當年行走江湖時,與師父和掌門打過交道,關系甚佳。他雖然出身京城望族,卻也不是那種尋常的俗人,反而能對我們以平常心對待,不愧為昆侖四傑之首。不過,哪怕是他,恐怕也無法開出這種招安的條件來吧?」
「如果能夠這麼輕易地便拋棄寧王軍,被朝廷所接受,那麼掌門與師門的諸多姐妹造下的這些罪孽,豈不是個笑話?」林夏妍說到這裡,臉色有些陰鬱,「我瞭解掌門,她比誰都聰明,也比誰都固執,不會被說動的。哪怕是浪裡挑花親臨,也未必能夠改變她的心意,何況是你們幾個小輩。」
「前輩對凌掌門的瞭解,自然比咱們都深。不過,師叔他也對自己的條件十分有信心。」薛槿喬頓瞭頓,並沒有刻意吊著林夏妍的胃口,而是幹脆地說道,「他說,他能助凌掌門成就先天。」
林夏妍花顏失色,驚呼道:「什麼!?這怎麼可能?難道,不……好一個李天麟,果然是個天下無雙的人物,連口氣和條件都如此不同凡響。」
我插嘴道:「據我對大燕武力的瞭解,先天已經是頂端瞭,也意味著哪怕是朝廷都不願輕易與之為敵的震懾。我不知道凌掌門到底是出於什麼樣的考慮與寧王府結盟的,但是這份籌碼相信足以讓任何人心動。」
林夏妍苦笑道:「沒錯。畢竟,哪怕是如今麾下兵力足以裹挾中原的寧王本人,也依然對這個傳說中的境界夢寐以求,卻始終無法獲得。這也是他對花間派,對掌門如此執著的原因之一。」
我提問道:「說起這個,路欣在講武堂裡問的問題,我倒是還在心裡想著。為何寧王府不直接把前輩關進大牢完事,而是要大費周章地找人偽裝成您的模樣,然後再放出消息說您被囚禁瞭起來?這麼做有什麼意義?凌掌門又到底掌握瞭什麼東西,讓他在推動足以讓雙方關系破裂的政令同時,又不敢真正地將你們打散鎮壓?找個殺雞儆猴的對象,還要選前輩這種沒有真正融入寧王軍的中間派?」
「因為掌門這個人便是他想要的東西。」林夏妍蹙眉道,「他認為,隻要能與掌門雙修,就能讓他堪破生死玄關,成就先天之境。從一開始,這便是他對掌門提出的要求,卻一直被掌門回避。現在看來,他不願再等,卻又不敢十分強硬地威脅掌門,隻得退而求之,耍些下三濫的手段瞭。」
我疑惑地問道:「凌掌門到底有什麼特別之處,讓他願意做到這個地步?這聽起來跟李前輩開出的條件一樣難以相信。」
林夏妍搖頭道:「如果是天下任何其他的人,哪怕是浪裡挑花,說自己能夠靠與掌門雙修而堪破這生死關卡,我也隻會當他是垂涎掌門美色而已。但薑飛熊也許是天下最瞭解牝牡玄功的人,比我,比花間派的所有人,甚至比掌門都理解得更深。而掌門剛好又是傳說中的『國色天香』之相。因此,他若覺得能憑此機緣超凡入聖,那便決不能小覷。」
梁清漓愕然問道:「國色天香?世上真的有這等資質麼?奴傢以為這隻是師門功法裡所推崇的理想而已。」
我也有些驚訝。作為牝牡玄功的修習者,自傢娘子又是受到正統花間派傳承的弟子,我自然也知道花間派識辨色相的依據:一部名為《百花錄》的典籍。據說這是花間派三代祖師根據玄姹相,雲雨花露訣,牝牡玄功等武功裡對資質、根骨等較為獨特的要求統合起來的半武半醫型經書。
這部奇書記錄瞭世間絕大部分人的色相,與他們修煉起花間派武功,尤其是媚術與雙修氣功的資質。梁清漓便是其中屬於中上資質的「荷尖碧葉」,林夏妍是與其大概同級的「胭脂薔薇」,也因此得瞭個她尤為不喜的「冷薔薇」綽號。
百花錄裡,多以花語來評價各個不同的色相,分為下中上三品。據說上一代的花間派掌門韓羽華便是十年一見的「凌霜綻妍」,這個菊花相僅次於花中之王的「傾城牡丹」。而在牡丹相之上則還有兩種傳說中的「仙品」:國色天香之相,與仙姿玉骨之相。
傳說中,唯有與擁有仙品色相之人雙修,才能齊齊叩開至高無上的煉氣關卡,成就先天。到底是否如此,無人得知,畢竟花間派從未出過先天之境的高手。
林夏妍苦笑道:「世人均以為掌門是那花中之王的傾城牡丹相,其實不然。據我所知,她便是那百年一遇的『國色天香相』。寧王在獲得瞭青蓮教與我派的諸多傳承之後,同樣獲悉瞭這個秘密。他在過去數年與花間派結為盟友後,鍥而不舍地追逐著掌門,想要借助她晉身先天。也因此,他不敢逼得太過,讓掌門與他徹底翻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