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見到那尊山峰般沉重的身形倒下時,我仍然有些難以置信。
「我們……贏瞭?」
顏君泠拭去瞭嘴角的血液,走到勉強撐起上半身的田道之身旁,助他站起身來:「不錯。他死瞭。」
田道之臉色殷紅如血,嘴角盡是尚未幹涸的血跡,胸前印著一個清晰可見的拳頭。若不是他在外衣下穿瞭件皮甲,又有我贈送的六甲神鎧符庇佑,這一拳足以穿透他的護體真氣,搗碎他的脊椎與五臟六腑。盡管如此,他也受瞭嚴重的內傷,每次沙啞的咳嗽都帶出小口鮮血。
「太強瞭,咳咳咳,此人的拳法已,已登峰造極,自成一派。縱觀天下也不會有超過五指之數的人在拳法武功上能與他爭雄。若不是三妹手段驚天動地,今晚我們都得折在這裡。」田道之有些後怕地看瞭一眼左護法的屍首,艱難地說道。
譚箐走瞭過來將我拉起,問道:「沒事吧?這場戰鬥你可是挨瞭最毒的打。」
我閉目仔細感受瞭一番無處不痛的身體後,睜眼苦笑道:「還好,傷勢不算太重,但也沒什麼戰鬥力瞭。田兄,卓姑娘,你們沒事吧?」
田道之勉強地擠出一絲笑容道:「死不瞭。韓兄的硬功平生僅見,多虧有你在前承擔左護法的攻擊,與那符籙讓我憑空多瞭一身護佑,才沒被左護法斃於拳下。」
卓文雁面容慘白,鬢角被冷汗打濕瞭,小心地抱著被左護法劈中的右臂道:「這下我的劍法要大打折扣瞭,三妹,能不能幫我綁一綁?」
譚箐皺眉道:「你這條手臂可能斷瞭,稍等一下。」
她默念瞭幾句咒語,從地板抽出兩塊石板來,然後將顏君泠叫瞭過去。兩人摸索瞭一陣後,小心地幫卓文雁綁上瞭夾板固定住手臂。
與此同時,我也沒忘瞭另一邊的戰鬥,齜牙咧嘴地往不遠處夥伴們大戰胡剛的方向走去。雖然他們那邊有我方武功最高的薛槿喬頂著,也有林夏妍和唐禹仁這兩個經驗豐富的老江湖支援,但是對手是身經百戰的大高手,梁清漓又從未親身經歷過這等生死搏鬥,我還是放心不下。
之前譚箐設下的迷蹤陣在我們這部分隨著左護法的殞身已被撤去,但另一片戰場卻仍然看起來若隱若現,模糊不清。
當我穿透瞭譚箐佈下的迷霧見到他們時,入目的是這樣的一幕:薛槿喬與林夏妍一人揮掌,一人使劍將胡剛圍住,看起來占據瞭上風。在他身後,梁清漓揮舞的劍刃上下吞吐,遊離不散,卻又絕不冒進,隻是耐心地在外圍等待,令他時不時要揮出一拳將梁清漓逼退,以免被抓住破綻刺中。
而唐禹仁則在三丈外,右手微微抬起,瞇眼望著胡剛,步伐隨著眾人交戰的方位不住變幻,等待著發出覆海針的良機。
看樣子,沒有人受傷,甚至還牢牢地把握瞭主動權,讓我松瞭口氣。我再仔細地觀察瞭一陣,發現瞭更多的細節。胡剛明顯有舊傷未愈,運氣不暢,不像是在這場打鬥中受到的傷,反而像是之前左護法為瞭懲罰他打死娥子而留下的內傷。經脈受損,他的一身內功最多隻能發揮出七成來,這還是他本身煉氣修為無比深厚的結果。
饒是如此,他也不愧為一流高手,上下紛飛的雲羅綿掌柔如雲霧,牽引瞭身前身後,上下左右的所有攻勢,像是編織瞭一張巨大的氣網,任何針對他的攻擊,無論是薛槿喬無堅不摧的破玉掌,還是林夏妍絢麗而森冷的離情劍法,都要被削去三成威力,虛不著力,偏移勁氣。
不過我也看出瞭,哪怕是胡剛完好無缺的狀態,也最多隻能對上兩個薛槿喬這種一步踏進瞭一流之境的武者而不敗。林夏妍雖然遜色一籌,但也是正處於鼎盛期的二流高手,再加上梁清漓與唐禹仁的牽扯,胡剛落敗隻不過是時間問題。
唐禹仁此時也見到瞭我,投來一個關切的眼神。我露出笑容,堅定地點瞭點頭,令他也笑瞭。
他揚聲道:「胡剛,左護法已被我們斬於刀下,現在輪到你瞭。」
胡剛聽瞭這話沒有反應,隻是招式一變,陰陽流轉,奮力打出瞭兩道聲勢浩蕩的剛猛掌法,然後狼狽地閃過梁清漓恰到好處的劍招,退開兩步望向我。
「左護法死瞭?就憑你們幾個?不可能。」他皺瞭皺眉道。
我平靜地說道:「他的傾天拳確實強得不可思議,如果碰上任何其他人的話,不說將他們打個落花流水,也至少能夠全身而退。但是武功高,並不代表無敵。想來你也明白,如果不是打敗瞭他的話,憑左護法的手段和性子,我們是絕無法這麼從容地來到你這邊的。」
這句話一出,胡剛的語氣仍以質疑為主,但目光卻開始遊離瞭:「好大的口氣。哪怕是碧華手與她師父在此聯手,也奈何不瞭左護法。而你,連二流之境都未到,更是望塵莫及。」
薛槿喬這時也回過氣來,添嘴道:「這你就看錯眼瞭,胡剛。你的武功也就比右護法高出半籌而已,而在我生擒右護法的那天晚上,正是我的這位好友將他攔截在黃土林,正面對抗數十合後全身而退。」
胡剛沒有再言語,隻是眼光閃爍不定。而當緩步走過來的田道之,顏君泠幾人映入視野後,這個權高位重,暴虐殘忍的懷化將軍也終於變瞭顏色。
他沒有絲毫猶豫,如離弦之箭般往著梁清漓的方向狂奔,準備逃之夭夭,速度之快令人咂舌,眨眼間便沖到瞭梁清漓身前。
然而我們卻早有準備,薛槿喬如影隨形地跟在他身側,雙手浸染瞭碧色的光澤,快捷無比地向他劈去。梁清漓也寸步不讓,毫無懼畏地使出一招「絕情斷恩」,離情劍法中不傷人則傷己的狠辣殺招,長劍猶如一道銀色的閃電直直地刺出,指向胡剛的心臟,若是不讓開的話,胡剛的雲羅綿掌縱然能夠擊中她,但一寸長一寸強,劍刃必能在此之前捅破胡剛的要害。
胡剛果然折身交步,身法在剎那間精妙地變幻瞭數個角度避開瞭梁清漓的劍鋒。而他松肘松肩,雙臂圓中套圓,舉重若輕,幾乎是輕飄飄地接下瞭薛槿喬凌厲無匹的掌力,將其卸往他處,勁氣四濺。
眼看他靠著這剎那間絕佳的應對已將梁清漓拋開瞭一個身位,再跑出一步便能脫離我們的包圍,唐禹仁終於動瞭。
他全神貫註地盯著胡剛的身影,手腕輕輕一翻,拇指,食指,和中指之間捻住的鋼針便如變魔法似的消失不見瞭。
胡剛似乎對此早有準備,頭向下一縮,然後猛地扳身,避過瞭唐禹仁發出的暗器,也險而又險地避過瞭覆海針二次轉向的軌跡。但是他卻沒能避過林夏妍自他動身的那瞬間便開始準備,直到唐禹仁發出覆海針之後才脫手而出的劍。
這由二流高手全力擲出的長劍像是一柄標槍般破空而行,饒是胡剛憑著超人的反應和輕功在最後一刻勉強偏身躲過要害,也被林夏妍死死算中,長劍貫體而入。
胡剛倒吸一口冷氣,本來準備好要狂飆的身形一個踉蹌,差點失衡倒在地上,被追上去的薛槿喬狠狠一拳擂在後背上。
「哇!」
紮紮實實地受瞭這麼一擊,胡剛張嘴便是一大口鮮血噴出,跌跌撞撞地再往前走瞭幾步後,意識到自己已無退路瞭,絕望地轉過身來舉臂擺起雲羅綿掌的架子來。
「你們到底要幹什麼?」他透過浸血的牙關,臉色猙獰地問道。
「擒賊先擒王,打蛇打七寸,你覺得呢?」薛槿喬淡淡說道。
「……你們想要刺殺寧王?癡心妄想!」胡剛眼神怨毒,一邊緩緩後退,一邊啞聲說道,「他的武功幾近天下絕頂,身邊更是有聖軍尊者隨行,你們絕不可能成功。」
我似笑非笑地說道:「哦?就如我們不可能打敗左護法那樣?時辰已到瞭,胡剛,是時候為你手上沾染的鮮血贖罪去瞭。」
對上左護法這等稱不上好人,但也算得上豪傑的人物,我還有欲望去與他進行思想上的碰撞。但是面對胡剛這種除瞭武功高強之外一無是處的渣滓,我卻覺得索然無趣,連多說兩句泄憤的話都沒勁。
林夏妍此時也走上前來,厭惡地說道:「韓小子說得不錯,是該上路瞭。」
這份整齊的輕蔑讓胡剛暴怒地撲瞭上來,卻不是撲向我們,而是再次朝梁清漓的方向打去,雙掌揮出鋪天蓋地的聲勢來。哪怕是在走投無路之際,他也精準地把握住瞭在場眾人的戰力,往經驗最淺的梁清漓突破。
但我早就預料到他會這麼做,搶先一步擋在梁清漓身前。而比我更快的則是薛槿喬和林夏妍。
胡剛的身子尚未動彈,薛槿喬便疾若閃電般結印瞭,結成我曾經見過的三寶如意印,然後手掌化作幽綠色的虛影,朝他的喉間抹去。胡剛的攻勢慢瞭下來,正欲照樣畫葫蘆地運起雲羅綿掌陰柔松緩的防招來抵禦,卻莫名地一滯,角度怪異地縮瞭縮肚子。在他肋下,兩根修長的手指已快無聲無息地要戳中他的身子瞭。
花間派絕學拈花指以輕柔靈動,陰柔凌厲稱著,對戰時優美繽紛,殺機不顯,如春風拂面的指法。然而這門武功外表下隱藏的卻是防不勝防的鋒芒,練到高深之處時吞吐的勁氣既能彈指而發,也能在凌空三寸處傷人於無形,乃是第一等的指法。
胡剛靠著千錘百煉的身體本能縮腹避開瞭被拈花指直接按上的下場,卻沒能避開林夏妍翻腕彈出的勁氣。遭受瞭這麼一擊,他的防線被薛槿喬鬼魅般快捷的三寶如意印破開,右護法受擒那夜的景象再次上演,薛槿喬的掌影有如上下紛飛的蝴蝶,轉瞬間便在胡剛胸前打瞭六掌,掌掌勁力透身而穿,斷骨摧臟。
胡剛緊緊地盯著薛槿喬,幾欲噴火的目光怨恨中摻瞭三分驚懼,想要再說什麼,卻一句話也沒能擠出來,像是灘爛泥般軟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林夏妍看著胡剛的屍體皺瞭皺鼻子道:「如此一來,也報瞭那些被他摧殘的女子的仇瞭。」
薛槿喬嘆氣道:「可惜,終究是為時已晚。」
梁清漓將劍歸鞘後說道:「也不能這麼說。無論是血債血償,還是確保他再也無法害人,都是好事。夫君,你沒事吧?」
她轉頭望向我,見到我滿身灰塵,傷痕累累的樣子,急忙地小跑過來抓住我的手腕探測瞭一番,然後稍稍地舒瞭口氣。薛槿喬、唐禹仁也投來擔憂的目光。
我搖頭道:「不是什麼大事,田道之和卓文雁才是受瞭比較嚴重的傷勢,尤其是卓文雁,手臂可能斷瞭。」
當所有人都聚集瞭之後,一時眾人竟然有些茫然。寧王軍的兩個大高手,尤其是左護法這等天下絕頂的人物,竟然真的被我們都幹掉瞭?
這麼說,寧王除瞭貼身護衛的人員之外,再無支援瞭?
唐禹仁輕聲道:「感慨的話等塵埃落定瞭再說,現在還有戰鬥力的人,一起上四樓去。卓小姐,你感覺如何?」
青蓮殿下三樓都是修道性質的大廳大堂,澡堂和廚房也都在基層。四樓開始有寢室,寧王便是在此處歇息,六樓則有我們不久前探究過的三花廳。
卓文雁抿唇道:「我從未受過這麼重的傷,但比起見證此夜籌謀的終局,卻又算不上什麼瞭。帶我一起吧,我不會逞強的,真有事的話我不會拿自傢性命和大局當兒戲。」
「好,大傢收拾一下,立刻上樓!」
卓文雁骨折,田道之內傷不輕,我則內傷外傷都受瞭一堆,再加上符籙效用即將失效,馬上要承受後遺癥,因此我們三人都緩瞭一步走在後面。顏君泠與譚箐在前頭偵查,而梁清漓則留在我身邊攙扶著我一起前行。
「左護法的武功到底有多強?竟然連你們五人一起都受瞭這麼重的傷。」薛槿喬一手搭在卓文雁肩上助著她上樓梯,娥眉微蹙,「你的劍法我是很清楚的,道之的刀法在青年輩中也鮮有敵手,韓良他們幾個更是一身玄奇的本事,加起來都才堪堪勝過麼?」
田道之苦笑道:「左護法的拳法出神入化,拳意聞所未聞,離先天之境,至誠之道,都隻有半步之距。能在他手下生還,已經是我一生中最值得稱道的戰果瞭。若不是喬姑娘與路什長的手段更為不可思議,於絕路中拼出一絲生機來,恐怕我們已經交代在這兒瞭。」
梁清漓有些好奇地問道:「奴傢也見識過三妹的幻術,不知此戰她又使出瞭什麼招數來?」
「虛空生電,平地落雷。以氣禦器,神乎其技。」卓文雁道出這十六個字來,臉色向往中有些震驚,仿佛這時才有機會消化兩位隊友的不凡之處,「我向來以為這是神話故事裡才有的本領,或者是道士巫師故弄玄虛的吹噓,沒想到世間竟然真的有雷法,真的有這麼神奇的法術,當真是不可思議。」
「是有點驚世駭俗,所以還拜托大傢不要泄露出去瞭哈,」我幹咳一聲說道,「人怕出名豬怕壯,這一點我和禹仁想法一致。」
唐禹仁頭也不回地說道:「不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我相信在場的各位都不是會亂嚼舌頭的人,但是三妹和路欣這身本領終究太過非凡瞭,還是要找個可靠的庇護對象。此行事瞭,三妹找個時間與李天麟正式拜師吧。」
田道之驚愕地說道:「喬姑娘被李前輩相中瞭?那當真是……慧眼識珠啊,不愧是浪裡挑花。」
林夏妍這時也轉過身來嘖聲道:「不錯,聽你們說,李天麟其實並不知道三妹有這份仙傢手段,便破瞭二十年的例出手收徒?不得不說,這人確實眼光毒辣,一點不比他的武功差。」
薛槿喬微笑道:「韓良與禹仁的擔心不無道理,若師叔沒有生出愛才之心的話,我倒是想將她倆都引薦於師父門下。三妹尤其是,她的性子與天賦才情一定會受到師父的青睞的。何況,昆侖門下若是能多出這倆個天下罕有的人才,也是師門的幸事呢。」
我打趣道:「我看也沒這麼麻煩,有堂堂碧華手做她們的朋友,誰還敢來惹事啊?方才見你對上胡剛的全力反擊遊刃有餘的樣子,真是威風凜凜,英姿勃發啊。」
薛槿喬沒好氣地白瞭我一眼道:「什麼時候這名頭能嚇到你這樣的憊懶之人,那才是真的有出息瞭。」
梁清漓會心一笑道:「夫君天性如此,恐怕是連薛小姐有朝一日能有李前輩那麼威風的模樣,都阻止不瞭他的調侃。」
這番輕快的拌嘴讓原本甚是凝重的氛圍松緩瞭不少,但這份輕松並沒能持續多久。我們上瞭樓梯之後,前方的顏君泠提手示意讓我們小心:「我算是明白為什麼進瞭青蓮殿之後就沒再遇到衛兵。看來咱們的高手團已經先我們一步進來瞭。」
走近瞭點之後,我定睛一看,轉角的陰影之處整整齊齊地堆著五具屍體,均是穿著寧王軍的城衛兵制式甲胄,身上沒有明顯的傷痕,甚至連臉色都很……安詳。
「一擊致命,看起來連反應過來的時間都沒有,便喪命瞭。」唐禹仁上前仔細地看瞭幾眼後下瞭結論,「體溫未降,剛死還沒多久,應是一個時辰內發生的事。除瞭李天麟帶領的一眾高手下的手之外,我是想不出有什麼其他人會這麼做。」
我皺眉道:「算算時間,亥時已快到瞭,他們這是已經動手瞭麼?嘖,等我們上到四樓之後便知道瞭。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