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裂的石柱、殘缺的地磚,以及曾經精巧絕倫卻終究蒙塵破碎的雕塑碎片,眼前的景色並沒有偏離想象中角鬥場廢墟的樣子太遠。在這片依稀可見過往輝煌的殘骸之上,如今支起瞭簡陋的帳篷與柵欄。
「那就是奴隸營地的所在瞭麼?」
「唔……」
明明是並不復雜的二元命題,伊比斯卻罕見地沒有給出是或否的答案。他隻是認真觀察確認瞭幾遍,便露出疑惑的表情搖瞭搖頭。
「規模不對,正常大小的奴隸營地不可能隻有這種數量的帳篷。但情報應該不會有誤……」他摸著下巴思索瞭一會兒,「不管怎麼說,先過去確認一下吧。」
說是這麼說,青年卻沒有要動身的意思。他轉過頭來,向妮芙絲投去瞭嚴肅的眼神。相處瞭這麼多時日,兩人之間已經有瞭相當程度的默契。不用過多吩咐,已然明白對方意思的白發少女就點瞭點頭。
「我知道的,無論在奴隸營地裡看到什麼,我都不會有任何行動,一切以你的命令為主,主人。」
「記好你說的話,克制住沖動,有什麼想法可以回去再向我傾訴。」
為什麼要特意再強調一遍呢?妮芙絲的心裡產生瞭不妙的預感。難道前方的奴隸營地中會有什麼殘酷的景象麼?她回憶瞭一下迄今為止在精靈社會中的所見。盡管自身的境遇實在無法代表奴隸們的普遍情況,但就正常情況而言,作為工具與商品的奴隸並不容易遭到刻意損壞。最有可能的猜測,在這裡的奴隸們所遭受到的是粗放而濫用暴力的調教手段……她在腦中構想瞭一番接下來可能會遇見的場景,最後才低聲說出瞭承諾。
「我向你保證,主人。」
她確信自己已經做好瞭心理準備,溫順而沉默地跟隨著伊比斯的步伐接近瞭奴隸營地。營地門口站立著兩個背對著外面的門衛,似乎是沒有料到會有人來拜訪。直到伊比斯故意踏重瞭腳步靠近,抱著長劍的門衛才發覺從後方接近的兩人。
「什麼人?」
「商人。來買奴隸的。」
「買奴隸?不在市場上買,還特地直接到我們這兒郊外來……」
雖然嘴上這麼說,這兩個門衛卻沒有要阻攔的意圖,放任伊比斯走瞭進來。靠近瞭之後妮芙絲才發覺,這兩個傢夥都不是精靈,隻是圓耳朵的人類——也就是說,他們的身份同樣也是奴隸。不過,和營地裡面作為商品的待訓練的準奴隸們不同,能夠配備武器的這兩人顯然是得到瞭信任,是能夠忠誠履行職責的衛士。
「我要的是一大批奴隸,還要長時間的供貨。直接來這裡談交易更方便。」
「唔,對——」聽出這是筆大生意,原本態度散漫的門衛就稍微變得尊敬瞭一些,「馬格努斯大人不在,不過朱利安大人在裡面,就在後面那個大帳篷的通道那兒。您可以和他去談。」
馬格努斯是明面上經營著這處奴隸營地的商人的名字,他的後臺正是歐頓傢族。得到情報的伊比斯點瞭點頭,就帶著妮芙絲向營地深處走去。奴隸營地比想象中安靜許多,實在是不同尋常的詭異狀況。皺眉思索的龍女還沒有想出能夠合理解釋現狀的原因,就在轉過轉角之後被眼前所見的景象驚得駐瞭足。
「等……」
她將遲瞭一步的後半句呼喊憋進瞭肚子裡,眼睜睜地看著一位精靈奴隸販子從後方用利刃將一個衣不蔽體的人類女性奴隸的頭割瞭下來。那具失去瞭頭顱的枯瘦軀體不甘地噴出瞭鮮血的湧泉,隨著另一個固定著她手臂的奴隸販子的放手而墜落在瞭地上,揚起一陣塵埃。
目睹一場謀殺就在面前發生,瞪大瞭雙眼的妮芙絲被這一幕震懾在瞭原地。而一旁的伊比斯卻是毫無情緒波動,露出好奇的神情湊近瞭完成處刑的兩個奴隸販子。
「姿色不差啊,怎麼就這麼浪費瞭呢?」
「這個害群之馬逃跑瞭好幾次,單獨關禁閉都治不瞭,那還是早點處理掉更好,省得煽動帶壞其他奴隸。」提起奴隸腦袋的其中一位行刑者回應瞭伊比斯的套近乎,隨後也像門衛一樣問出瞭同樣的疑惑,「生面孔啊。你是哪位?」
「來談生意的。朱利安在哪?」
「諾,後面——我帶你過去就行。」
兩個精靈奴隸販子的目光饒有興趣地在龍女身上掃瞭兩眼,便沒再關註這個體征古怪的女奴。以奴隸貿易為主業的他們當然能判斷出作為女奴的妮芙絲無論姿色還是氣質都是上品,因而也沒對擁有此等美貌女奴的伊比斯的身份產生任何懷疑。不過,他們本來也就沒有什麼懷疑的必要——又有誰會對這樣一處平平無奇的奴隸營地產生敵意呢?營地裡的安保都是為瞭防止奴隸逃跑而存在,顯得如此懈怠也就在情理之中瞭。
「我聽說你們這兒是什麼生意都能做的大型營地,但現在看起來不太像啊。這裡的帳篷撐死瞭也就能容納二三十個奴隸,似乎並不是能夠滿足顧客需要的規模啊。」
從進入營地的第一刻開始,伊比斯就在不動聲色地觀察周遭情況。他很快就發現,這些帳篷好像並不是奴隸們的住所。明明是奴隸營地,可迄今為止卻沒有見到第二個奴隸……這確實是不同尋常的狀況。
「你過去就知道瞭——諾,到瞭。朱利安大人就在下面的前廳那裡,你自己下去吧。」
掀開最後方的帳篷門簾,終於見到瞭「通道」伊比斯恍然大悟。那是個傾斜向下的洞穴,裡面傳來瞭點點熒光。洞穴的入口足以讓四五人並肩進出,其內部也沒有越收越窄的趨勢,黑黝黝的不知道會通向哪裡——不,他是知道這條甬道的終點是何處的。
「這是母樹根系所留下的痕跡——母樹的根須與祂的體型一樣龐大無比,即使是末梢的部分也有著驚人的大小。最近十幾年,各地都出現瞭這樣深淺不一的地洞,其正體就是縮回的母樹根須所留下的空洞,裡面的熒光是被母樹力量所改變的礦石散發出來的。不過,之前這樣的洞穴大多存在於母樹神力輻射范圍的邊緣,像這樣出現在聖都附近還是頭一次……」
他停下腳步,伸手叩擊龍女的額頭。心神不寧的妮芙絲被這一下敲得嚇瞭一跳,才後知後覺地嘟囔起來。
「在和我說話?唔……」
「記得你之前的承諾。」
「……我明白的。」
簡短的交流到此為止。少女深深呼吸,努力將剛剛所見的不適感咽下。她並不是沒見過血腥的場景,曾經在佈萊丹的時候,瀕死的傷員與殘破的屍體都已經是司空見慣的景色瞭。隻是,無法反抗的弱小者被這樣輕而易舉地斬首殺害,從心底產生的對這樣的世界觀的不認同成為瞭惡心感的根源……大概是被這傢夥抓住之後平和的日常持續太久,被麻痹的神經才無法適應這樣的刺激吧。
接下來,就算再看見這樣的場景也不能失態瞭。既然即使憤怒也對現狀無濟於事,那就要保持客觀理性持續觀察——她感到一股冰冷慢慢平復瞭過度躍動的心臟,也同時熄滅瞭腦海裡上湧的熱火。深入洞穴之後,散發著熒光的巖壁彌蒙著更甚的寒意,少女稍稍整理衣著,就繼續亦步亦趨地跟上瞭青年的步伐。
走出幾十步後,兩人就來到瞭一處寬廣空闊的空間,這應該就是所謂的前廳瞭。牢籠與刑架之類符合奴隸營地要素的物件到處都是,而衣衫襤褸的各族奴隸與長耳朵的精靈們更是顯得涇渭分明。此刻,就在前廳中央用木桶木箱圍成的簡陋擂臺上,一場血腥的戰鬥正達尾聲——揮舞著斧槍的人類奴隸怒吼著刺穿瞭另一個獸人奴隸的胸膛。仿佛全身的力氣都隨著流出的血液一同消逝瞭一般,前一刻還將要揮劍橫掃的獸人雙腿一軟跪瞭下來,丟下武器的雙手隻能本能地搭在胸前的兇器上。
這已然是完全的勝利瞭。然而人類奴隸卻沒有拔出斧槍終結獸人的生命,隻是茫然地站在原地,剛剛完成絕殺那一瞬間的狠辣與果決無影無蹤,隻剩下瞭不知所措的喃喃自語。
「不……塔圖什……」
他的留情並未有得到任何回應。名為塔圖什的獸人受到瞭致命傷,隻剩下瞭維持沉重呼吸的力量與意識,而四周或歡呼或麻木的看客們也沒有為男人遲到的憐憫所打動。精靈奴隸販子中的一員更是向著場中高聲呼喊:「你愣著幹什麼?快幹掉他!隻有活下來那個的才能走下擂臺,明白嗎!」
這是遊戲開始之前就已經註定的血腥結局,而它的遲遲未至更是讓觀眾們不耐煩瞭起來。但人類奴隸還是沒有要動手的意思。他流著淚松開瞭手,跪倒在獸人面前,試圖挽救兩人之間已經破碎的友誼。這份懦弱愈發激怒瞭場外的觀眾——於是那個喊話的精靈再次下達瞭指示。不過這次,他並不是向著奴隸發話,而是對著身邊的護衛發出命令。
「夠瞭!結束這場鬧劇,這種殘次品沒法成為合格的角鬥士,去把他處理掉!」
穿著盔甲的兩個護衛應聲上臺,無情地踢開瞭試圖為獸人止血的人類奴隸。其中一人直接拔出長劍將獸人的頭顱斬下,另一人則是揮舞拳頭砸暈瞭男人,像是老鷹捉雞一樣把他拖下瞭擂臺。其他圍觀的奴隸們並未對這一幕有什麼反應,仿佛死掉的不是他們中的一員似的,隻是或歡呼或沉默地看著兩人退場。
「這是一對愛人。」伊比斯用簡短的話語做出瞭總結,「人類與獸人的同性愛人……挺少見的組合啊。讓他們自相殘殺還真是惡趣味的玩法——尤其是獸人最後那一下的故意留手,可以說戲劇性算是十足瞭。」
同性戀在精靈社會裡是比較微妙的存在。一對俊美的精靈男性被認為是愛人並不奇怪,但婚姻仍然隻是異性之間才能締結的約定。更精確地說,玩弄孌童雖然算是上層人士習以為常的風尚,那不過隻是權力與欲望的投射;性取向異常的同性愛人可以接吻上床甚至光天化日之下表露愛意,但與子嗣、血緣與繼承相關聯的婚姻必然僅限於能夠生殖的男女之間……青年正考慮著要怎麼組織語言把這種小常識教授給身邊的女奴以換取她潛移默化的好感,早就註意到來人的精靈已經走瞭過來。
「大部分臭奴隸會因為碰不到女人而互相捅屁眼,像這樣捅出感情來的也是第一對。但這兩個醜陋的傢夥充其量隻能算是屎坑裡打滾的豬玀。」這個剛剛下命令拆散瞭一對兒的傢夥毫不掩飾厭惡之情,隨即就換上瞭一副平常的面孔,「那你又是誰?來參觀的購買者,還是想要把奴隸寄存在這裡調教的客人?」
「查爾斯,來買奴隸的紅珊瑚商會會長。」伊比斯簡短地完成瞭自我介紹,「我可不想把我的小寶貝存放在這種滿是臭烘烘雄性奴隸的地方——她太愛幹凈瞭,沒有熱水澡就睡不香,說不定第一天就會打主意溜走。」
「那就大可不必擔心瞭。這裡是粗糙一些的奴隸們接受訓練的地方,往裡面去還有房間,會有專門調教高檔品的場所。」精靈頗有禮貌地躬身行禮,「鄙人朱利安,是本該負責此地的馬格努斯大人的副手。這裡什麼樣的奴隸都有,廚師、傢政婦、角鬥士、面點師、樂師,甚至是更特殊的商品,無論客人有怎麼樣的要求都能夠滿足。不過,大部分成品都會被有身份的客人提前預訂,此刻能夠供您挑選的優質商品,不多。」
奴隸營地的出貨對象不盡相同。根據情報顯示,這一處奴隸營地主要面向的客人是中內環有身份的傢族或社會團體,批量向他們提供訓練好的優質產品,以及滿足某些條件苛刻的訂單要求,所以也不太依賴城內零散的奴隸市場作為渠道。當然,出現在這裡的「查爾斯」也並不可疑。如果他接下來談成瞭一單足夠大的生意,自然也會進入到「尊貴客人列表」之中。
因此,就得準備有技巧的說辭來獲得隨意參觀的許可。若是不表現得慷慨,很容易就會收到冷落。
「我需要十個年齡、掌紋與特定星相相符的貨物,最好各個種族都要有,價錢可以按照調教好的年輕女奴的兩倍來算。如果條件滿足得好,我們還可以長期合作,每個月都從這裡進貨。」
「這裡沒有人懂占星學和手相……」
「我懂,我自己來挑就行。」
「哦,那挺好!營地裡最不缺的就是奴隸瞭。」朱利安的眼睛亮瞭起來,「除瞭這些就沒有別的要求瞭嗎,查爾斯先生?」
得到肯定的回復後,精靈的態度明顯熱情瞭許多。這筆賬算起來不難——隻是限定特定年齡和掌紋的奴隸並不與其他客人預訂的商品沖突,完全可以從那些邊角料和殘次品裡挑選。順利的話,這完全是一筆白撿的生意,甚至不用付出培訓挑選的精力,近乎零成本就得到瞭額外的進項。
「先生,這處營地裡大概有三百多名奴隸,分散在不同的房間裡接受訓練。這還不是全部的數量,經常會有新來的作為補充。您可能不知道,這處地下空間是母樹的根所開拓出來的,因此四通八達容易迷路。您要是不介意的話,接下來就有我來帶您參觀幫助您挑選想要的奴隸。」
「很好。」
躊躇滿志的朱利安揮手喚來隨從稍微吩咐瞭兩句。不多時,原本懶散地或坐或立在簡陋擂臺四周的赤裸奴隸們都在皮鞭的揮舞下開始聚集,像是等待檢閱的士兵一樣勉強排出瞭歪斜的隊列。對他們十分不滿的朱利安搶過鞭子,狠狠地在最近的幾個奴隸身上抽打瞭幾下後,才向伊比斯露出瞭略顯諂媚的笑容。
「在這兒的都是將要被訓練成護衛與角鬥士的奴隸,是最搶手的商品。為瞭能培養出合格的戰士,即使在訓練時死掉一半都不可惜——當然,您可以隨意挑選,除瞭幾個表現特別好的苗子是非賣品,其他的都是沒什麼價值的消耗品。」
「對你而言沒有價值,對我來說可就不一定瞭。」
一個個地詢問著奴隸們,不時還裝模作樣地抓起手腕看掌紋,煞有介事地精心挑選起來的伊比斯實則絲毫不在意這些商品的成色。他來此的本意本就不是購物,而是為瞭讓身後那個不諳世事的傻瓜女奴從悠閑的和平日常中醒悟。
青年對奴隸販子們的作風一清二楚,知道他們大概會用什麼樣的調教手段對付奴隸。但他更知道妮芙絲對此事一知半解——那麼,當她第一次目睹真相的時候,會產生什麼反應自然也就可想而知瞭。
為瞭達成這個真正的目的,故作姿態的閑聊當然也就有必要瞭。
「嘿,這就是第二個符合條件的瞭。」抓著一個萎靡不振的人類奴隸拎出隊列,伊比斯隨口就向朱利安發問,「這些戰士為什麼有一大半都看起來半死不活的?不是有結實的筋肉與牲口般的體格的奴隸才更受歡迎麼?」
「沒有獠牙的戰士是無法在關鍵時刻奮勇作戰的,因此培養戰士的性格比訓練他們的武技更重要——這些預備死士們不光要經受嚴苛的訓練,還必須通過勝出對打來贏取足以果腹的食物,害怕失敗一次就會造成境遇不斷惡化的恐懼就會逼迫他們將全力以赴的戰鬥風格牢記在靈魂中。事實上,不算後來補充的新奴隸,這兒最老的一批七十多個戰士苗子就已經被淘汰瞭四十多人瞭,剩下的那些差不多能找出一半合格品來。再訓練幾次,就差不多可以出貨交付出去瞭。」
他說的合格品顯然就是指隊列中十數個膘肥體壯的精壯奴隸。這些人的氣場就和其他人不一樣——他們似乎看不起那些根本上和他們境遇相同的奴隸,日復一日的生存戰鬥已經使他們自居為競爭中的勝利者,潛移默化間在心底將同伴受到的饑餓剝削歸根於弱者的命運,殊不知那或許僅僅是奴隸販子們通過安排對局所刻意養成出來的結果罷瞭。隻是在暗暗冷笑這些人的愚蠢自負的伊比斯沒有將這份輕蔑表露出來,而是繼續對朱利安發問。
「哦,那些不上不下的傢夥又會怎麼樣呢?」
「那就讓他們多經歷劣勢戰鬥逼迫他們激發潛能,」精靈的前半句話證實瞭伊比斯心中的猜測,「那些還有潛力的經受調教之後也能逐漸變成成品。至於剩下的,顯然不是沒天賦就是懶惰,最後都會按照廢品的待遇處理掉。」
兩人的對話同樣也落在瞭後方默默靜立著的妮芙絲耳中。青年不經意地向她瞟瞭一眼,確認她對「廢品」這兩個字相當在意。又有什麼好在意的呢?無非也就是那幾種下場罷瞭。沒等他繼續套話,其中一個精靈奴隸販子突然走瞭過來,將一個白胡子的壯實矮人奴隸拉出瞭隊列。
「你在嘀咕什麼?」
「…我、我沒有……」
作為說謊的回應,精靈一拳砸在瞭矮人的臉上。這一下把他捶得跌坐在地上,不僅鼻子被打出瞭血,牙齒都被打斷瞭一顆。然而這還沒有完,精靈繼續將矮人揪瞭起來,狠狠地甩出一巴掌,將他的半邊臉打得腫瞭起來。
「你以為沒人看見你動嘴皮瞭嗎!你以為自己不出聲咒罵就沒人能發現瞭嗎,臭蟲!記好這個教訓!」
他又甩瞭幾巴掌,還在矮人的胸前踹瞭一腳,才把這個壯漢踢回瞭隊列放過瞭他。明明那滿是筋肉的體格不弱於這個精靈奴隸販子,作為奴隸的矮人卻連一絲一毫的反抗企圖都沒有,隻是連擋都不擋地單方面挨揍。然而,對於他的境遇,在場的所有人都沒有表現出任何的同情——或許要除去那個死死抓住裙擺的半龍女孩。其他奴隸們或是幸災樂禍或是麻木無感,而精靈們則是對這明顯過分瞭的懲罰沒覺得有任何不妥。深知這正是權力體現的伊比斯更是見怪不怪,繼續一邊檢查掌紋一邊與朱利安談論起來。
「這樣的日常訓練不錯。不給這些奴隸點教訓,他們很容易就會蹬鼻子上臉。隻有讓他們學會聽從命令尊重主人瞭,使喚起來才更方便。」
「正是如此。沒有自知之明的奴隸,哪怕學瞭再多的本領也隻是不合格品。必須要用拳頭和鞭子讓他們明白主人的威嚴——既然他們還沒被賣出去,平時就要由我們來代替未來的主人來管教瞭。」
「不過,這還是要講究恩威並施更好。一味地過度施壓會有反效果。」
「您不必多慮,對於聽話的奴隸,自然也會有獎勵措施,譬如授予他們教訓其他奴隸的權力——一般情況下,奴隸之間發生私鬥是要對雙方處以重罰的。但若是紀律優秀的奴隸在矯正其他奴隸懶散的態度,我們就會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這個主意不錯。」
不錯個鬼,這不就是給予一部分奴隸特權來殘害另一部分嗎!心中已經要怒吼出來的妮芙絲死死咬著牙,拼命抑制住心中的怒火。如果是從前,自己或許還聽不出這樣的畫外音。但和這傢夥相處瞭不短的時間之後,又怎麼能不明白他那些誘導性的話語的本意是在向身後的自己展示奴隸營地的真實情況呢!
她當然不相信青年是真的想要購入新的奴隸,什麼占星手相應該也是他用於欺騙的謊言。但在這裝模作樣地挑挑揀揀之下,暴露出的卻是這些奴隸糟糕的處境。他們中的大多數都處於營養不良的狀態,而且幾乎很長時間都沒有清潔的機會,不論什麼種族膚色都是黑黝黝的。然而比起營養上的缺乏或是衛生條件的惡劣,更嚴峻的是這群奴隸的健康狀況:無一例外地,他們的身上都遍佈著程度不一的新傷舊疤。有一些疤痕是訓練角鬥的副產物,但更多的是遭受虐待後所留下的痕跡。就是在剛剛集合的時間裡,都已經有好幾位奴隸被鞭打得皮開肉綻瞭,周遭的精靈們卻完全沒有要采取任何治療措施的意思,反而是冷漠地盯著這些脊背鮮血淋漓的兩腳牲口,就等著他們有什麼動作上的疏忽,便要上前使用暴力來矯正。
不對!少女在胸腔中無聲地吶喊。即使以拋棄道德的純粹功利角度考量,對於角鬥士的培養也不該如此亂來。既然是以戰力為賣點的商品,就必須要保證他們攝入充足的營養,平時的訓練也該是以精進戰鬥技巧為主,並且配備好擁有相應知識的醫生,而不是這樣粗暴地造成大量沒必要的淘汰……不。她的心再度冷卻。這些「商品」並非是在出賣職業技能,而是沒有任何人權的奴隸。對於奴隸販子而言,隻要原料的成本足夠廉價,那麼粗放加工之後再篩選合格品就比精細培養要更有效率。況且,這樣的虐待也未必是什麼計劃之中的訓練方式,就像著名的電擊實驗所揭示的那樣,熟悉瞭營地環境與權力關系的奴隸販子們自然會越來越傾向於濫用暴力。
然後呢?論證瞭現象背後的合理性後,下一步又是什麼呢?捫心自問的妮芙絲突然卡殼在瞭當場。答案其實早就已經得出瞭,那就是按照約定作為觀察者不做出任何行動。但是,這樣眼睜睜看著一切「按部就班」地發生真的好嗎……她隻覺得自己的心臟被撕扯著,陷入瞭動與靜的矛盾之中。
「一共隻有四個符合條件的,離我需要的數目還不到一半。」
除瞭偷偷關註妮芙絲狀態的人類青年,也沒有第二人對女奴的異樣留心。除去這個自顧自糾結起來的喜歡無病呻吟的白發姑娘,剩下的正常人很快就完成瞭奴隸的甄選工作。很多奴隸都不記得自己的年齡,本來就是在瞎編的伊比斯也沒有對此深究,用看似簡練專業實則敷衍的動作結束瞭挑選。
「這裡的都挑完瞭,應該還有其他奴隸吧。」
「有的!都在裡面,要往洞穴的深處走。」見到客人選出的四件商品都是死掉也不可惜的消耗品,朱利安愈發認定這筆生意要是能變成長期會獲利頗豐,態度也變得更加熱情瞭,「我來為您帶路——你們這邊繼續訓練,別給我抓住有人和奴隸一起偷懶!還有你們四個幸運的傢夥,滾到旁邊坐好!」
向著其他精靈下屬喊出命令後,稍稍躬身的朱利安小步快走到前方,畢恭畢敬地擔當起瞭向導的職責。泰然自若的伊比斯隻是微微點頭接受瞭這份殷勤,便帶著垂首沉思的妮芙絲跟瞭上去。
洞穴並不顯得黑暗,點綴在巖壁上的無數外形像是石英一樣的礦物正散發著幽綠的光線,使得走過並不平坦的崎嶇通路時也不容易被絆倒。不過多時,繞過瞭幾個拐角的一行人又來到瞭一處寬闊些的場所。
這裡是另一處訓練奴隸的場地,隻是此時裡面正充斥著不知道該說是嬌喘還是哀嚎的女聲——幾個席地而坐的男人中央,兩個赤裸的精靈奴隸販子正一前一後地奸淫著一位同樣不著片縷的半精靈女孩。站在女孩前方的男人拽著她的發辮重重一頂,就能讓半精靈被塞滿的喉頭發出痛苦的嗚咽,從後方享用著女孩的施暴者也不是在單純的發泄肉欲,挺腰肏穴的同時,手中也握著什麼在反復抽動。
半龍少女努力睜大眼睛適應黑暗,才看清楚那沾滿鮮血的東西是個滿是疙瘩的木制棒狀物。那並不是什麼設計好的情趣用具,根本隻是個隨處撿來的帶刺木棍,隨著男人的動作在半精靈女孩嬌嫩的菊蕾中反復進出,每一下抽動都會帶出一灘鮮血甚至是破碎的黏膜與肉末。這場折磨似乎已經持續瞭不短的時間,被虐待的半精靈女孩不僅下體血流如註,身上也滿是各種各樣的新傷,刺穿、淤青、撕裂的痕跡比比皆是。她已經神志不清奄奄一息,可絲毫不在意女孩死活的兩個男人卻根本沒有停止施暴,像擺弄一具肉玩偶一樣仍然在她的身上肆意泄欲。
「你們幾個怎麼躲在這裡玩女人?閑得沒事做嗎!」
「是沒什麼事做啊,朱利安大人。」席地圍坐的精靈中有人嬉笑著回答,「這傢夥的妹妹不是逃跑瞭麼?去追人的萊昂兄弟肯定能把那婊子逮住,咱們就不用白跑一趟瞭。這傢夥反正最後也活不瞭,那就先讓大夥玩一玩再說嘛。」
「別玩瞭,有重要客人來瞭,你們去把還能活動的奴隸都叫出來——那些動不瞭的,你們背也得把他們背出來。快去!」
這位副手的威望不低,被打斷瞭興致的奴隸販子們也沒敢發出什麼抱怨的嘟囔,三三兩兩地站起身來開始執行上司的命令。被拋下的奴隸女孩倒在地上,卻是進的氣多出的氣少瞭。隻是,繼續開始交談的伊比斯和朱利安卻是一點都不在意這個將要逝去的生命,唯有白發少女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無法移開。
她終於還是沒能忍住,悄悄蹲瞭下來想看看自己能做些什麼。隻是,作為半龍的少女並不懂得如何對靈長類急救,隻能無助地看著半精靈女孩變得越來越虛弱。她握住女孩的手,感受著動脈的搏動一點點平息,卻是怎麼也無法開口說出任何話語——既是迷惘的內心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也是被約定束縛著行動的自由。
然而,僅僅隻有這一點點的好意,就已經讓瀕死的女孩獲得瞭些許安寧。她像是減輕瞭許多痛苦一般露出瞭如釋重負的神色,可呼吸卻不可挽回地漸漸消逝。難道生命是如此微不足道的脆弱東西之物麼?就沒有人過來伸手阻止迫近的死亡麼?答案當然是否定的:此刻存在於此的隻有兩種人。除去那些全靠懦弱才得以保全自身的奴隸,就隻有作為女孩直接死因的那些精靈奴隸販子們瞭。
保持著蹲姿的妮芙絲就這樣定格在瞭原地,沉默著給予瞭女孩最後的關懷。直到其他奴隸們在分頭行動的精靈的驅趕下陸陸續續到達,她才放下瞭還帶著溫度的手臂,將身形藏在瞭伊比斯的後方。
最先到的是十幾個被繩子綁成一串的臭烘烘的矮人,簡直像是剛被從糞坑裡撈上來一樣,即使臉頰明顯被突擊清潔過,長長的胡須裡還殘留著黑黃色的穢物。伊比斯皺起瞭眉,沒有第一時間上前確認掌紋,而是將冰冷的目光投向瞭朱利安。不用客人多說什麼,領會瞭他的厭惡感的精靈商人就來到牽著繩子的四個精靈面前,毫不留情地甩過去一個結實的掌摑。
「去把貨物帶到暗渠那裡洗幹凈瞭再帶過來!要是還留著屎尿痕跡,我就扒瞭你們的皮!」
「……是!」
沮喪的精靈們灰溜溜地牽著奴隸又離開瞭。帶著賠罪與討好表情的朱利安轉過身來,向著伊比斯鞠躬賠罪。
「我很抱歉,查爾斯先生,讓您看到瞭骯臟污穢的奴隸……」
「我都還不知道,你們這兒有給奴隸喂屎的做法。」
「這、這都是下面的人無聊做出來的,也就幾個潑皮喜歡對苦工這麼搞,肯定不會有第二例瞭——您瞧,這邊過來的是幹凈些的女奴隸瞭。」
來的不隻是一批女奴,而是連續兩三列數十人的各族女性奴隸群體。伊比斯稍稍觀察確認瞭一番——都是些其貌不揚的女人,年齡倒是從幼女至老嫗一應俱全,無一例外地被剃幹凈瞭下身毛發而渾身赤裸地站立著。在心中下達瞭判斷之後,他瞟瞭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的妮芙絲,便故意向朱利安發出瞭詢問。
「這些,應該都是作為仆役的普通女奴吧。這裡的經營范圍不包括優質的性奴麼?」
「當然不是——不過,此處的性奴可都是被預定好瞭的經受過調教的貴重品,您出的價碼還不足以讓我們這邊違約。當然瞭,那些和您身後這位青春美貌的半蜥蜴女奴比起來,都隻能算是不入眼的庸脂俗粉。」
「這可是我費瞭好大力氣才找到的稀有貨色,光是調教聽話都花瞭不少功夫呢!」
眼見自己的恭維讓對方十分受用,點頭附和的朱利安繼續說道。
「如此珍品,方能與您的身份地位相得益彰嘛!事實上,這些奴仆也是要訓練好以後送到幾個有名望的傢族那裡去的。不過,就算您從中挑走幾個也沒關系,因為不是貴重品,算作平時的損耗就行瞭。」
不是貴重品,所以可以當成損耗——龍女本能地對這句話產生瞭厭惡的反應。她的所見也很快印證瞭直覺:這些奴隸同樣沒有躲過奴隸販子們的虐待,遭遇比之前看到的那些角鬥士要更甚。被切去手指的、被割下耳朵的、被釘穿舌頭的……麻木的女奴隸們早在這些血腥的懲罰下變得無動於衷瞭。
還有之後到達的幾批奴隸,也無一不是受到過身心上的摧殘。有著裝點門面功能的女奴隸們姑且還能維持大致完整的外形,但那些註定會成為苦力的各族的男性奴隸,所遭受到的對待便顯得目不忍睹瞭。看著那些殘破裸露的皮膚與肢體,少女的心底自然而然地產生瞭一種可怕的推論:如果這些奴隸們不是這個營地的下限,而是殘忍虐待下的幸存者的話……那麼,究竟有多少無法瞑目的屍骨埋藏在這深不見底的洞穴之中呢?
「可惜,合格的貨物還是不夠。剛剛好還差一個。」
借著礦物發出的熒光完成瞭篩選,已經暗中擬定好如何行事的伊比斯來到朱利安面前,故作遺憾地嘆瞭口氣。他特地控制瞭挑選出的合格品的人選與數量,這時就剛好能以此來推動話題進展。
「這已經是營地裡全部的奴隸瞭——」
「不對,還有。」伊比斯卻是搖瞭搖頭,「不,是我之前沒有說清楚。我要的是一批年齡、掌紋和星相與月份相符的貨物,你明白嗎?不是用來驅使玩弄的奴隸,而是當做有特殊用途的材料使用——材料,你懂嗎?就和每一紀慣例向母樹獻獲的儀式那樣差不多,所以即使是『加工』完畢的材料也能用……」
精靈商人露出瞭恍然大悟的神色。
「我懂瞭,您想要的其實是特定的祭祀用品。為什麼不早點直說呢?這裡最不缺的就是這樣的商品瞭。」
「確實也可以這麼說,不過我要的東西可不是那種尋常的顱骨心臟。至於具體是什麼,那就是個人機密瞭——營地裡應該還有沒處理完的奴隸吧?要是裡面有符合條件的材料,我這一趟就算是圓滿瞭。」
「有的,有的。請跟我來,繼續往裡面走就是瞭。」
跟著引路的朱利安走出兩步,發覺妮芙絲沒有跟上來的青年回頭看去,卻見孤零零站著的少女隻是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已經沒有聚集必要的奴隸們開始跟著奴隸販子的牽引散去,隻剩下形單影隻的她無言地佇立在溫熱的屍體旁。伊比斯並沒有出演提醒,隻是耐心地等待瞭幾息,隨即終於反應過來的妮芙絲抬起頭,面容肅穆地挪步跨過瞭地上的屍體靠近過來。無聲的交流隻持續瞭剎那,終於無法忍受沉默的她還是壓低嗓子,鼓動喉嚨發出瞭細不可聞的聲音。
「……所以,這就是聖都平和表象之下的另一面?」
是的。
無數的日子裡,飽受折磨與壓迫的奴隸們不斷地被轉手買賣,勞作死去,灑下骨與血成為這片繁華土地的養料。與外環新居民們相處的日常或許貧窮且平淡,但還有被忽視的一群人,乞求著那樣的日子卻不可得。或許有幸運的奴隸會獲得幸福,這處營地的血腥與殘忍其實也遠超尋常,但目睹瞭眼前這一切和接下來將要所見的你又會怎麼選擇呢?
伊比斯用點頭作為回答,下一刻便再度從容地與朱利安交流起來。
「祭祀用品現在不太好賣瞭吧——幾個大傢族裡隻剩阿紮爾傢還在大規模獻祭,小傢族都負擔不起太過頻繁的儀式瞭,還有許多領主更是開始用牛羊代替奴隸作為祭品,這股懈怠之風實在不是好兆頭。」
「您說的沒錯,我們這裡已經有好幾個長期客戶都不再購買祭品瞭。還有一些熱衷於高價收購獸人尖牙人類肝臟這樣的奇怪邊角料的神秘顧客,某段時間開始就都沒有再來過……」
「是兩年前,對麼?」
「咦?您怎麼知道?」
伊比斯笑瞭笑。
「那是一群鼓搗煉金術的傢夥。他們沒再過來的理由,是在煉藥時出瞭意外全都身亡瞭。不過,我知道聖都裡有哪些人和他們一樣對這些東西有需求。像是斯特芬傢的長子或是塞德裡克傢的傢主……你要是和他們接洽一下,就不愁東西賣不出去瞭。」
將成熟的魔法知識與煉藥知識出售是星占會某些大師增加收入的方式:他們會把一部分內容告知想要長壽或是增強床技的貪婪的有錢人,知識剩下的部分就變成瞭神秘煉金術師持續的出場費與服務費。隨著這個秘密結社在聖都最大的據點的覆滅,許多有求於他們的中小領主發瞭瘋一樣地尋求著殘缺的隻言片語。雖然有過詐騙這些人的想法,但畢竟大師們的不傳之秘難以假冒,將這個信息作為示好的禮物來用會更劃算。
果不其然,露出瞭感激神情的朱利安態度變得愈發恭敬瞭。
「這還真是好消息,我之後就稟告給馬格努斯大人——感謝您,查爾斯先生,若是您有什麼要求,我們一定會竭力滿足。」
「我沒什麼別的要求:這一趟就能把材料收集齊最好,省得再跑去更遠的地方買。如果交易能夠順利進行,我就會考慮穩定從你們這處營地進貨。到時候等我那個稱心意的手下回來瞭,就讓他來代替我挑選貨物。」
當然,所謂作為代替的手下並不存在,交易也一定不會順利。花一筆錢當做是給妮芙絲長見識的學費足矣,之後就隨便找些理由鬧點不愉快作為打消長期合約的理由,這一次的出行就可以到此為止瞭。心懷鬼胎的伊比斯與朱利安融洽地交談著,很快就來到瞭洞穴更深處,作為祭品加工場所的地方。
越是往裡走,原本若有若無的血腥氣就愈發濃鬱起來。當穿過通道踏入這片稍顯寬闊的空間後,出現在眼前的是令人不快的陰暗景色:黯淡的礦石熒光之下,被不祥的暗紅色血跡所浸染的不足半人高的方形鐵質囚籠中,橫置著數個奄奄一息的瀕死之人。如此這般用於容納囚犯的鐵籠約有十數個,其中大半已經騰空,敞開著籠門等待著下一個住戶的進入。
至於原先鐵籠中住戶的下場,已經毫無疑問被空間內其他的裝飾物所揭示瞭——掛在墻上的人皮、串成項鏈的獸人尖牙、各種顏色質感的假發……這些都是曾經被囚禁在此處的奴隸所殘留於世上的痕跡。硬要說的話,那些奴隸都還在這裡——隻是他們已經變成瞭墻角邊碼在木箱裡的心臟與肺葉、堆在一起的頭顱以及其他的骨制工藝品。
將肉體破壞、拆解,使其變成用於買賣交易的商品,這就是此處一直以來所發生的事。用於加工的桌臺上正擺放著一具腹腔被剖開的新鮮屍體,他的內臟都已經被取出,盛放在瞭一旁的木桶裡。另有一個將要倒黴的女性受害者被剃光瞭頭發綁在瞭一旁的椅子上。或許是將要面臨死亡時終於激起瞭求生欲,她沒有像其他奴隸那樣麻木,而是在聽到腳步聲和對話聲後猛烈地掙紮起來。隻是到達這裡的客人與主人都無視瞭他那無意義的反抗,將這個螻蟻的存在像浮塵一般忽略瞭。
「我聽說,以前向母樹獻祭的儀式非常簡陋,一般是在地上挖個坑讓奴隸站在邊緣,用石頭砸他們的後腦殺死奴隸,最後再將屍體埋在坑裡就結束瞭。後來就有瞭專門剖開取出奴隸心臟的做法,加工顱骨、抽筋扒皮的需求也慢慢多瞭起來……」
表面上是在自言自語,這番話的真實目的是作為導火索點燃妮芙絲的情緒。即使不用轉過頭去確認,伊比斯也能夠感受到身後的少女呼吸變得沉重瞭起來。之前的約定仍然在生效,無論她此時有什麼感觸,都必須克制維持乖巧女奴的人設。但是,引誘她自己越界不也是樂趣所在麼?
「如今,歷史悠久的那些傢族都傳承著獨特的祭祀儀式,所需要的祭品也有不同的加工方法。不過,大傢族應該都有能處理祭品的熟練工,那些跟隨模仿大傢族的領主也會更傾向於從他們追隨的傢族那裡尋求幫助——能夠維持穩定的祭品客源,營地應該和某個顯赫的傢族有關聯吧。」
「您真是內行。」朱利安沒有猶豫,爽快地承認瞭這一點,「馬格努斯大人受到瞭歐頓傢族的費爾南多少爺的關照,而他又和庫雷尼亞傢的二少爺關系不錯。托這一層關系的福,營地的生意算是有瞭保障。」
庫雷尼亞傢族是不推崇人殉與活祭的,但伊比斯很明智地沒有提及這一點。事情並不總是像看上去的那麼簡單,跟隨著庫雷尼亞的領主中依然有堅持舊習俗的存在,而庫雷尼亞傢沒必要為瞭這種小事就與他們交惡,一旦勸說不成,對這種行徑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瞭。在此基礎上,有哪個傢族成員會為瞭個人私利而充當祭品貿易的中間人更是不奇怪瞭。
另一方面,雖然歐頓傢族與庫雷尼亞傢族的交情是已知的,但費爾南多本人的人際關系確實是個有用的情報。再加上迄今為止奴隸營地對「紅珊瑚商會會長」的態度基本能夠印證出發前對於這個驕橫的少爺本人獨斷專行的判斷,回去之後就能針對性地做出佈置瞭。
「希望以後能有機會結識他們。」並不準備繼續下去的伊比斯結束瞭話題,「好瞭,讓我來看看這裡有沒有合適的材料。要是能早點辦完,還來得及去看鬥獸場的表演。」
他轉過頭去,短暫地與隱怒著的妮芙絲對視,隨後故意用寵溺的語調對她發話。
「快跟上來,寶貝,好好鍛煉一下膽子,可別被這些活著的屍體給嚇到瞭。」
活著的屍體——這確實是再恰當不過的形容詞瞭。這些蜷縮在狹小鐵籠中的奴隸們都已經耷拉著腦袋,如果不是還有微弱的胸膛起伏,幾乎就要與毫無生機的遺骸別無二致瞭。隻有當籠門被打開時,受到伊比斯盤問的他們才會恍然回神,或是沉默或是用各族語言作出死樣活氣的答復。死死咬住下唇的龍女隻能一聲不吭地看著本該鮮活的生命成為瞭待宰的羔羊,卻是除瞭按住裙擺以外什麼都做不到。
「……怎麼還有隻哥佈林?」
「這是維佈倫傢族要的貨物,之後就得用木釘處理成特殊的祭品。您應該不需要哥佈林吧?」
哥佈林是貪婪而膽小的種族,智力低下得能否被算成是智慧生命都有些勉強。他們的個頭隻有孩童那麼大,會使用簡單的石器和木工具,戰鬥力約等於十分之一個成年人類,一般群居生活在森林或山野中,對於任何種族的居民而言都是偷竊母雞糟蹋田地的害蟲與野獸。此刻,這個腦袋不靈光的綠皮皺巴巴生物卻是和虛弱地躺著的奴隸們都要不同,看到有來人接近後就精力十足地在狹小的籠子裡蹦來蹦去,發出嘶啞的吵鬧聲。不想被咬到手指的伊比斯搖瞭搖頭,甚至都沒有伸手去接觸籠門就跳過瞭這個聒噪的囚犯。
青年的註意力其實仍然落在背後的少女身上。她已經抑制住瞭情緒,沒有讓沖動爆發出來,這份堅守約定的誠信實在是讓人感動。不過,這同樣也說明目前這種程度的慘狀並不足以讓她失態——那就要繼續火上添油瞭。
「這裡都沒有我想要的材料。給我看看你們加工好的祭祀用品吧,說不定其中會有合用的。就算少一個,重新摘一個也不難吧?」
「嗯……好吧。在這兒,都分類放置在這些箱子裡……咦,肝怎麼少瞭一半?肯定是被那幫傢夥偷吃掉瞭……」
跟著朱利安的指引,伊比斯和妮芙絲靠近瞭堆放材料的角落。隨著精靈商人打開堆疊的木箱,比一直縈繞在這處空間的血肉腐敗氣息所更要濃鬱的腥味鋪面而來——那是被鹽吸幹水分的各類臟器,塗抹瞭用於防腐的香料與棕油,可即使如此也無法掩蓋這大量的死亡所積聚的氣味。除瞭最常見的心肝肺胃腸,甚至還有數個被掏空瞭的嬰孩的屍體,同樣被作為交易品放在其中。
「嗚……」
妮芙絲的臉色已經失去瞭血色,那雙瞪大瞭的藍眼中滿是驚愕——在戰場上看見戰士的屍體和在這樣地底深處的屠宰場看見被宰殺處理的無辜者的零件,完全是截然不同的心理體驗。她再也沒法保持平靜,從牙縫中擠出瞭蘊含著憤怒與不甘的短促嗚咽聲。
然後,她的情緒波動便到此為止瞭。哪怕半龍少女嬌小的身軀一度憤怒得不住顫抖,哪怕她的雙拳已經握緊,白皙的皮膚之下透出顯眼的青筋,但積聚的怒火最終還是沒有爆發。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裡的伊比斯遺憾地搖瞭搖頭,說道。
「看來這裡沒有我要的東西……等等,」他突然來到瞭那個已經精疲力竭的被綁住的人類女人身邊,「這兒還有一個。喂,你幾歲瞭?」
「……」
「告訴我你的歲數,女人!」
「三、三十一……」
「三十一麼?那就是西北方,對應大氣……」故弄玄虛地自語著神秘學名詞的人類青年拿起瞭女人枯瘦的手腕,毫不費力地掰開手掌確認掌紋,「天紋過隙……落點是土星……咦,好!就是你瞭!」
活像是真的找到瞭藏寶圖的最後一塊拼圖似的,伊比斯露出瞭不似偽作的笑容。他的熱情也讓朱利安的心安定瞭下來,適時恰當地作出恭維。
「恭喜恭喜,這就是命運註定吧!要是您再晚來一天,這個奴隸可就要被廢棄瞭。」
「說的是呢。」伊比斯點瞭點頭,突然像是意識到瞭什麼一樣托著下巴思考起來,「這奴隸看起來身體狀況很差,可能撐不到儀式瞭。正好這裡工具齊全,不如單獨把她的子宮取出來帶走好瞭。」
說著殘忍無比的話語,他向桌子上鋒利的刀具伸出手去——如同他所料想的那樣,垂在身側的另一隻左手被身後的少女用驚人的力量抱住,阻止瞭向前的步伐。他能夠感受到妮芙絲身體的柔軟,以及微熱體溫之下幾乎將要噴薄而出的怒火。轉身相看,露出瞭楚楚可憐神色的白發少女熱情地依偎瞭上來,皺著秀眉吐出瞭合情合理的要求。
「主人大人,能不能快點離開這裡……妮芙絲害怕……」
明明是撒嬌的話語,伊比斯卻能夠感受到毫無破綻的軟萌聲音之下那洶湧狂暴的情感。這話的意思應該是「別再亂來瞭你明明根本就不需要祭祀用品」。考慮到要是再搗亂惹惱瞭妮芙絲就有可能會被怒火攻心的她扭斷手臂,青年明智地選擇瞭結束試探。
「好吧好吧,咱們先回去再說……你先到外面去休息一下吧。」他揉瞭揉女孩的腦袋作為安撫,隨後轉向瞭一旁翹首以盼的精靈商人朱利安,「那麼,我們來談一談長期供貨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