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數日未曾見面的妮芙絲相遇,本該是件令人激動的事,然而剛剛做瞭虧心事的科克卻有些慌瞭神。他才說服自己相信提前取走戰利品中的一份是理所應當,可一旦站在瞭這位神情清冷的白發少女面前,被她用銳利的湛藍瞳孔直視,被掩蓋起來的心虛感也會不由自主地鉆出來。
「你在這兒做什麼,科克?」
詢問隻不過是變相的打招呼,答案其實早就已經在心中瞭。飄散在空氣中的血腥味足以讓嗅覺並不十分靈敏的龍女也能察覺到異樣,本該忙碌熱鬧的碼頭更是冷清異常,臨街的屋門都緊閉著,隻剩下瞭數個躺倒在血泊中的死傷者淹沒在若有若無的呻吟裡。顯然,之前伽利托斯所說的幫派火並確有其事,自己也並沒有能夠趕上阻止……少女的心情顯而易見的低落瞭下來。
「嗯……給碼頭幫一點顏色看看。」
「也就是說,還是打架鬥毆嘍。」
事實上,這樣的流血沖突性質可要比單純的打架鬥毆惡劣得多。對此心知肚明的妮芙絲還是下意識地嘆瞭氣,像個埋怨子女不爭氣的老媽子一樣表達著不滿——和事態的嚴重程度無關,這是她和混混們平時的相處態度:通過表露出微妙的態度差別,就能間接矯正他們的行事風格。但她很快反應瞭過來現在不是那種氣氛,便收斂表情保持瞭沉默。
科克也不敢說些什麼,小心地揣測著少女的真實想法。他盯著她,她卻在觀察碼頭和倒在路邊的傷員,不知道在想什麼。這已經是相當不禮貌的怠慢態度瞭,但科克卻沒有感到任何被冒犯的不快,視線完全被龍女所吸引——他的目光無法從少女姣好的面容上移開,心跳也隨著她的搖頭嘆氣而劇烈起來。
幫派裡的夥伴們總是覺得這位氣質特殊的龍姑娘難以接近,科克當然也贊同這種看法。她的舉手投足無一不散發出與外環貧民窟格格不入的氣息,哪怕混混們和她之間沒有發生過什麼僵硬的沖突,少女不經意間表露出的對混混身上臟污的反感以及市井作風的不贊許也讓夥伴們感到隔閡。他們不敢惹怒或疏遠這個力氣恐怖的可怕女孩,和她的互動交流中也保持著微妙的距離,不會像幫派成員平時相處那樣投入太多熱情,算是回應她看似主動結交卻實際上劃清界限保有餘地的清冷態度。
然而,科克偏偏覺得這樣的妮芙絲有股莫名的魅力。無論是偶爾蹙起的彎眉,還是平靜淡然的容顏,她就像泥塵中遺世獨立的冰棱之花般惹人註目。想要和她說話,想要被她在意,想要靠近過去與她親近——盡管找不到話題的科克無法開口,尷尬的氣氛也讓他隻覺得自己像是在被針紮,沉默終究還是被精靈青年主動打破瞭。
「好幾天沒看到你瞭,連個消息也沒有——是不是最近在忙?」
「嗯……算是吧。」
沒有回轉腦袋的簡單回應過於敷衍瞭,意識到這一點的龍女收好思緒,轉過頭來直視科克有些躲閃的目光。
「是一些不可抗力因素。我這幾天不在聖都,不是在有意躲著你們。」
明明如實說出真話就可以瞭,為什麼要用謊言來增加自己話語的可信度呢?妮芙絲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樣下意識的反應。是因為社會性得到瞭成長,學會功利性地修飾話語來引導至自己期望的後果瞭嗎?見到相信瞭這番說辭的科克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愈發感到難過的龍女心情更加低落瞭。
……不,現在不是顧影自憐的時候。在這裡敘舊糾纏也不會有進展,最重要的還是把握住現狀——要介入事態的話,在這裡和底層混混應酬是沒有任何效果的,必須去找帕納齊……
在她出聲詢問之前,重新恢復信心的科克突然發出瞭邀請。
「一會兒會有個宴會,你來不來參加?」
「宴會?」下意識將要抬高聲調,妮芙絲頓瞭一下,小心地把尖銳的鋒芒藏好,「……不瞭,我有事。」
她無意參加這種戰鬥結束之後的慶祝活動。上一次會同意,是因為那場鬥毆是正當的防衛,和當下的局面截然不同。隻是這樣的拒絕畢竟會帶有疏遠的意味,即使是科克也意識到瞭這一點。
如果是平常,他肯定會因為這否定的態度而羞愧得說不出話來。但不久之前的褒獎讓他的心態稍微發生瞭變化,此刻便從委屈之中孕育出瞭輕微的怒意。
「你是不是覺得我做瞭錯事?」
「雖然我恐怕沒資格這麼指責……」想到不久之前自己造成的殺戮比之更甚,猶豫瞭片刻的妮芙絲還是點瞭點頭,「但我認為確實如此,這不是健康的生存方式。」
軍事被壟斷的時代還遠遠沒有到來,廉價的暴力對於平民們仍然是觸手可得的謀生技能。雖然知道不能指望混混們會有別的一技之長可以倚靠,龍女還是不願意看到他們走上這條道路。
「是紅珊瑚商會雇傭你們來這裡對付別的幫派的吧。他們許諾的報酬是金錢麼?如果你們實在缺錢的話,我也會來想辦法幫忙。」
如果是因為手頭拮據而接受瞭雇傭,那就應該幫助混混們取得收入。少女明白那可能需要的金錢數目顯然和作為奴隸的自身無關,不過她有私藏起來的財富——那是深埋在腦海裡的無數知識,雖然大多瑣碎而未經整理,卻是擁有著超越性的力量。隻是幾個呼吸間,她就已經想到瞭幾樣可能會帶來利潤的商品。雖然具體的技術路線還需要動手測試才能確定,這些實現難度並不高的物品一旦成功投入生產,肯定能幫助血尾幫擺脫困境。
不過,這樣會不會造成反方向的不平等呢?之後也有必要權衡技術擴散或技術壟斷的可能性與利弊,確保這些進步能夠使大部分人收益……無端煩惱瞭一會兒尚且過遠的念頭,再度回過神來的妮芙絲才註意到瞭面前精靈青年的神情有些不對勁。
「這不光是錢的事。」
「那是什麼?」
「是……應該…是機會。」不善言辭的科克絞盡腦汁地想到瞭能夠將自己想法具體形容的語句,磕磕巴巴地敘述起來,「這、這不隻是錢的問題……這次不光是商會,其實是綠墻裡面的上等人的委托。那……那可是阿紮爾,我們這種人一般是絕對沒機會去結識的……萬一走運的話,說不定就能向上爬……」
「向上爬,很重要嗎?」
面紅耳赤的盡心解釋,得到的卻隻是女孩輕描淡寫的質疑,感到被輕蔑瞭的科克情緒變得激動起來,氣急敗壞似的高聲反駁。
「難道不重要嗎!如果有機會離開的話,誰會願意住在外環啊!要是能夠擺脫外來者的身份更加靠近母樹,搬到更裡面的地方去的話,就不用一群人睡在屋頂破瞭的房子裡瞭!也不用累死累活地賺生活費,還不用被中環的有錢人瞧不起……」
對於外環的居民來說,想要往聖都中環搬去是件極為困難的事。並不是說有什麼門檻存在,但僅僅是購置房產的錢財就超出他們的能力,往往隻有那些控制瞭一片街區的幫派才會有這樣的財力。血尾幫雖然也攢過一筆錢,卻因為幫眾們的賭博而都虧損瞭個精光,現在幾乎是傾傢蕩產的狀態瞭。
科克當然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他決心用行動證明自己的問心無愧——舉起滿是珠寶金銀的錢袋,他向面前的女孩展示這些寶貝,抬高音量大聲解釋。
「這些,都是他們藏起來的東西——肯定是些不幹凈的錢財,就算拿走也沒關系,算不上是偷搶!」
「唔……」
聽著精靈青年的正當宣言,望向這堆光彩炫目的財寶,少女的眼神中卻沒有任何貪慕的神色,隻有一絲……憐憫。上交戰利品明明是很講義氣的行為,為什麼在她眼裡又變得不堪、像是做瞭什麼壞事嗎?科克的聲音中忍不住帶上瞭些氣憤。
「錢有什麼不對!」過重的語氣隻有這一小句,隨即變成瞭懇求一般的低聲下氣的解釋,「這不是我的錢,都是幫派的財產。我可不是為瞭自己才這麼做的。」
「我知道……我知道的。」妮芙絲嘆瞭口氣,露出瞭柔和的表情,「不,我不是說……我的意思是,我『理解』你這樣做的理由,也沒有什麼批評的意思。但你要是想從我這裡得到表揚……那我也做不到。」
理解和認同並不等同。但如果沒有什麼更好的辦法來幫助混混們改變現狀,那麼反對就會變成過度的苛責。少女並不喜歡道德說教,也能夠理解社會價值在局部最優面前的脆弱,但她的底線還不允許對這樣的行為發表正面看法。也許真的要從根本上幫助混混們遠離這種生活……眼前的局面還沒有頭緒,妮芙絲的心中又有瞭更長遠的煩惱。但她沒有意識到,剛剛那緩和的話語重新給予瞭某人勇氣——讓他終於下定決心踏前一步。
「妮芙絲……」精靈青年喊出瞭少女所被給予的名字,「要是我和老大去說,讓他多分我一份的話——我就可以去求你的主人,把你買下來瞭。如果你願意的話,我甚至可以去花錢去求取亞神賜下予你自由身份的證明……你想要自由,願意和我在一起嗎?」
他勇敢地伸出手,拉住瞭少女柔軟的小手。妮芙絲看起來有些震驚,而且,並沒有露出反感的神色或是將手甩開。一股自豪感從心底湧出,讓科克感到頭暈目眩起來——難道自己的願望真的要實現瞭嗎?他輕輕捏瞭兩下,掌中柔弱無骨的纖細小手嫩滑得仿佛能從掌縫間溜走,溫熱的觸感讓他隻覺得置身於朦朧的幻夢……但,下一刻,耳邊方才柔和的聲調變得尖銳而冰冷瞭起來。
「我不需要。」
「……什麼?」
「我不需要……」龍女停頓瞭一下,故意加重瞭些語氣,「不需要你自作多情的好意。我所追求的是完全不同的東西——如果我想要自由,那早就是伸手可得的東西瞭。」
又是半真半假的謊言。被困在這個女奴的身份中的自己固然有自願的理由,受到那傢夥的覬覦與強迫也是重要原因,所謂伸手可得的自由更還隻是不著邊際的幻影。然而,對提議的無動於衷卻不是作假,她還沒有天真到聽不出這裡面更深一層的情愫,因而毫不猶豫地給予瞭拒絕。
「可是——」
害怕少女從自己面前溜走的科克將手用力捏緊,心臟也砰砰地跳動瞭起來。她還沒有把手抽開,是不是說明還有轉機呢?重新燃起希望的混混鼓足瞭盡,紅著臉直白地再度發問。
「我喜歡你……」
「我對你沒有想法。」
「那、那……那我怎麼樣才能讓你喜歡啊?」
沉默並不是被直球表白後的震驚所致,而是思索如何將劇目閉幕的長考。「我從來都隻是把你當做方便幫助觀察社會的朋友,根本沒有一絲一毫想要和你相愛的想法」,這樣誠實的拒絕能夠說出口嗎?足夠讓他打消心思嗎?既然已經堆砌謊言將對話引導到這一步瞭,果然還是要按照預案那樣推進下去。
「我不可能和你發展成那種關系。」妮芙絲咬住冷漠的聲線答復道,「我把你認為是朋友,而你就是這麼看待我的嗎?難道你還會暗地裡對我手淫麼?惡心,真可恥!」
被喜愛的女孩所鄙夷,這比任何平淡直接的拒絕方式都要有效。臉色慘白的科克渾身顫抖,幾乎都要站立不穩。是被污蔑的話說中瞭,還是受到侮辱之後感到憤怒呢?少女隻能看著眼前的精靈青年顫動雙唇,卻是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見此情形,龍女便繼續出言追擊。
「我一直愛慕著主人大人,所以心甘情願地待在他身邊侍奉他。」隻不過接下來半年約定到期就要準備跑路瞭,「你為什麼不照照鏡子,想想自己有什麼能夠比得上他呢?是毫無智慧的莽撞大腦,還是空空如也的幹凈口袋呢?」
這已經不能算是數落缺點,幾乎是在人身攻擊瞭。聽完這一番話的科克已經面如死灰,仿佛下一刻就會摔倒在地,隻是依靠著緊握的手掌作為支撐才不至於倒下。於是她在最後又冷冷地補上瞭一句話。
「你握夠瞭沒有?」
妮芙絲毫無迷惘地甩開科克,輕輕揮手把他下意識再度伸出抓握的手掌拍瞭回去。
啪!
哪怕已經竭盡全力挽留,掌中的溫暖終是幹脆利落地離去,甚至留下無情的巴掌作為被輕薄的回擊。愣在原地的科克隻覺得手背吃痛,傳入耳中的話語更是讓他心臟絞緊,無法呼吸。他痛得連一根手指頭都動不瞭,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少女的背影離去——直至最後也沒能看見她回心轉意的奇跡發生。***********************************
真是惡心。
她捂住肚子,拼命抑制著胃部抽搐的痛苦。並非吃壞肚子或是遭到瞭毆打,隻是心情特別難過,所以腹部開始痙攣罷瞭——這或許是人類半身所遺留的生物特性,在龍類的知識庫中未見記載。隻是即使不知原因為何,還有比肉體上的疼痛所更難過的悔恨之情刺痛著大腦——剛剛的話,說的實在是太過分瞭。
年輕氣盛的男孩會對異性產生性幻想,這是極其正常的事。但這份朦朧的情緒若是被愛慕之人硬生生地撕扯開來丟在面前,侮辱之中所餘下的就隻有鉆心的痛苦瞭吧。能夠做出這種事來的自己,真是惡毒得令人作嘔。
他一點錯也沒有,但兩人從根本上就不適合。無論從哪個方面看,自己都是毫無疑問的加害者——抱著功利的心情開始這段關系,明知會被愛慕也不明確劃清界限,最終還有用如此惡心的方式傷害無辜的朋友……一切都是因為沒有在最開始就用堅決的態度斬斷幻想,明明隻是在利用他,偏偏心懷僥幸而溫柔以待,期望曖昧的氣氛不會被捅破。一切都是自己的錯。
但是……即使自厭之情已經滿溢而出,前進的腳步也不能停下。
就算排除瞭自己的主觀想法,考慮到那傢夥不會讓自己從掌心溜走,答應提議的客觀可能性從一開始就不存在。況且,如果讓那傢夥知道瞭科克對自己的情感,最壞情況下會讓他對這個無辜的精靈青年產生敵意。將女性視作物品的奴隸主會如何對付隻是貧民的財產覬覦者?答案自然不言而喻。盡管那傢夥多次聲明允許自己放縱肉欲濫交,真要面臨這種情感上的抉擇與偏向,誰知道他會不會微笑著心生歹意呢?所以,為瞭科克本人著想,必須用最為堅決果斷的方式斬斷他的念頭,任何產生轉機的幻想都不能給他留下。
考察已經完成得差不多瞭,以後也可以逐漸和血尾幫切斷聯系。自己終究是個外人,與其忍耐著混混們的惡習強行無視觀念分歧去與他們打交道,逐漸疏遠至陌路算是最好的落幕瞭。原本打算去找帕納齊的計劃也要作出更改,換成更激進一些的行動:去直面造成這些的罪魁禍首,和那傢夥對峙拿到想要的情報。
那傢夥——名為伊比斯的,藏身在精靈社會中的人類異類,也是將自己一步步引誘到這種地步的禍首。雖然日常中與他相處的時光平心而論還算愜意,但那傢夥也會做出令人不快的亂來舉動。他的性格毫無疑問極端自私惡劣,隻不過暫時還看不出社會危害性,所以兩人才能相安無事。但這次不一樣,驅使幫派攻伐的行為無異於殺人,絕不能再對其視而不見。
想到這裡,腹中的絞痛稍稍減輕瞭些。少女咬緊牙,某種急迫的焦慮感開始占據思考,迫使大腦無視不適感運轉起來……盡管迄今為止自己面對他時都是處於下風,但並不意味著自己毫無還手之力,假身份下的真實面容正是那傢夥的破綻所在。可這個破綻具體要如何利用呢……目前實在想不出來妥善的處理方式……
躊躇與迷茫間,宅院的大門不知不覺就出現在瞭眼前。***********************************
「啊……妮芙絲姐姐!你怎麼瞭,身體不舒服嗎?」
見到捂著肚子的白發少女出現在門口,正在打掃衛生的諾婭嚇瞭一跳,趕忙扔下掃把過來攙扶。少女卻沒有回應她的好意,隻是搖瞭搖頭發出意味不明的自語聲。
「不要緊,我沒有生病……不,可能還是有點要緊的……算瞭,這不重要。你能不能幫我拿點水來?」
「我這就去!」
瘦弱的精靈女孩沒有猶豫,快步跑向瞭後廚。少傾,她就邁著搖搖晃晃的腳步吃力地抱著一桶水回到瞭客廳,來到瞭坐在樓梯邊的妮芙絲身旁。少女已經沒有捂著肚子瞭,原本緊繃的嚴肅的表情也已經換成瞭禮貌的淺笑,向著諾婭點瞭點頭。
隨後,她接過木桶,咕嚕咕嚕地豪飲起來。
「呼……哈……渴死我瞭。」
諾婭已經不會對眼前的這一幕感到奇怪瞭。
盡管對這個長瞭尾巴的古怪女孩的第一印象是可愛,在見識過她單手搬動櫃子的力量與上躥下跳追趕飛出廚房的公雞的活躍後,名為妮芙絲的少女在諾婭眼中的形象就變得微妙瞭起來。
不過,有一點她是能夠肯定的——這位妮芙絲小姐也是個不會在意自己體質的好人。初次見面的那一日,她在浴池裡見到自己下身的異常後也沒有露出任何好奇以外的情緒,之後的相處中更是完全沒有對性別錯亂的自己感到介意。以前在傢裡時受盡瞭歧視,沒想到來到聖都之後就遇到瞭不止一個像主人一樣的好心人,真是幸運女神垂憐。
「沒事吧,妮芙絲姐姐?」
「沒事……坐一會就好瞭。」
也不知道是喝飽瞭水還是短暫的休憩有瞭效果,白發少女看起來恢復瞭精神。她搖晃腦袋左右掃視瞭兩圈,才後知後覺地察覺到瞭古怪。
「其他人呢?前廳裡怎麼就你一個人在打掃?」
「他們都在後面吃午飯……」
現在確實該是午飯的時間瞭。雖然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一時找不出頭緒的妮芙絲也隻是搖瞭搖頭,繼續向諾婭詢問真正重要的問題。
「伊比斯現在在哪裡?」
「那個……主人現在還沒有回來。作證沒花多少時間,但他讓我先回傢,好像是還有事要辦……」
聽到少女對主人直呼其名,諾婭也覺得詫異瞭起來。盡管這位好心的姐姐表面會對主人恭敬,私下裡倒是不怎麼使用敬稱來代指主人。之前自己認為那是兩人之間超越主奴的親近表現……難道是弄錯瞭嗎?
她小心地窺探龍女的側臉,從那精致的容顏上看出瞭顯而易見的怒意。該不會要吵架瞭吧——諾婭心裡產生瞭不妙的預感。
「那個…姐姐是有什麼煩惱嗎?」
她小心翼翼地出言試探,心臟也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有些平日看似溫和的人,發起怒來會有相當可怖的另一面,這點諾婭再清楚也不過瞭。
「煩惱…唔……」
少女躊躇瞭一會兒,稍稍收拾瞭心情之後才再度開口。
「應該說察覺到瞭自己的性格缺陷吧。對犯瞭錯誤的朋友過於嚴厲,面對溫柔的混蛋時的態度又太過軟弱——這是不是太過…唔……太過窩裡橫瞭呢?」
「這個……」
「就算初衷是希望朋友變好,也很容易讓他覺得我是在無理取鬧,對吧?」妮芙絲再度嘆氣,「朋友之間也會有意見分歧。可要是這種分歧實在太大又怎麼樣呢?是要繼續一意孤行把想法強加到他們頭上,還是應該幹脆結束這般不適合的友誼呢?」
諾婭沒法給出什麼建議。
要說的話,她之前的人生太過乏善可陳,實在無法對友誼這種奢侈品作出評判。既然不存在經驗,剩下的也就隻有「正確」的勸告瞭。
「妮芙絲姐姐應該珍惜朋友啊。雖然會吵架,隻要坦誠地把想法傳達過去,為朋友著想的心意是肯定能夠得到理解的……」
「……我知道瞭,感謝你的鼓勵,諾婭。」少女當然聽得出這份鼓勵背後的空洞無物,因此也隻是笑著搖瞭搖頭,準備切換話題,「說起來,你以前是……住在某個大傢族裡的,對吧?我有點想瞭解一下……」
她的話還未說完,偽裝出的禮貌性笑容突然消退——隨著青年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兩人的談話理所當然地中斷瞭。嚴肅的神情重新浮現在妮芙絲臉上,而察覺瞭這一點的諾婭則是第一時間按住長裙站起身來,向著步入大廳的伊比斯行禮。
「主人!我……」
「別緊張。你們坐在地上幹什麼呢?」
「我有事情找你。」
背後,半龍少女淡漠的話語打斷瞭諾婭對於該如何解釋現狀的思考。她已經站起身來,冷峻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緊瞭青年。事態在一瞬之間發展到瞭諾婭無法理解的程度,使她宕機在瞭當場,隻是在原地無助地啊啊驚叫著,成為瞭針鋒相對的兩人間的旁觀者。
「到我房間裡去說好瞭。」伊比斯看起來並沒有對這感到意外,「這裡不是說話的場所。」
「……好。」
妮芙絲微微頷首,沒有像女奴該做的那樣等待主人先行,而是管自己先一步上瞭樓梯。青年對此居然也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滿,仿佛理所應當一般邁開腳步跟瞭上去——經過諾婭身邊時,他才像是剛剛想起瞭這位小觀眾一樣,對她下達瞭指令。
「你把門關好,回自己房間裡去。其他奴隸雖然不會亂跑,保險起見你也去通知他們一聲,不要跑到樓上來。」
他們之間果然不是尋常的主奴關系啊。這幾日一直縈繞在諾婭心頭的疑問終於得到瞭確認,讓她看向青年的目光復雜瞭起來。不過,隻出現瞭一瞬間的短暫好奇心很快就被膽小所覆蓋,驅使著精靈女孩小跑起來開始執行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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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臉色真難看。要喝茶嗎?」
「……不用。」
見到討好的招呼隻換來妮芙絲的冷臉相對,伊比斯對於談話的性質算是有所預感瞭。他關好房門,慢悠悠地踱步到窗邊拉好木窗板,隨後保持微笑來到瞭女奴面前——不,接下來的對話中,她的身份可就不是自己的女奴瞭,可不能再擺出放松警惕的隨意態度。
「那麼,擺出這麼一副嚴肅的樣子,你準備和我說些什麼?」
「你揣測人心的水平這麼高,為什麼不來猜一猜呢?」
很好。不像平時那麼正經而是用這種譏諷的語句作為起頭,這樣的態度顯然不是商討而是問罪瞭。稍稍沉吟片刻,青年很快就得出瞭答案。
「也就是說,你上午無視禁足令出門去瞭嗎?我還以為你是那種守規矩的性格,可不會趁主人不在偷跑。」
最後半句並非失算的懊惱,而是乘隙而入沖淡氣氛的戲謔。內環各大傢族的月度會議其實並不隆重,很多時候甚至都會因為沒什麼議題而變成閑聊談天的場合,不過即使是這樣一般也會持續上大半天,因此出門之前自己早就有瞭這姑娘會溜出門去的心理準備。隻是今日會議持續到一半就不歡而散,提前回來的自己還以為平時一出去就是一整天的妮芙絲是乖乖在傢裡休息瞭半日,卻沒想到她也是外出歸來。
「……」
讓氣氛輕松起來的話術沒有起到效果。也就是說,她對外面的現狀也算知道得差不多瞭。伊比斯嘆瞭口氣,終於還是放棄瞭緩和氛圍的嘗試。
「你知道嗎,事態一點點偏離掌控的感覺特別煩人——本來半年的時間就不長,再加上老姐意料之外地托付瞭任務,我原本準備的調教計劃一直被擱置。光是最近幾天,我就一直在參加宴會,拜訪阿紮爾傢族的成員們,都沒有時間和你增進感情。再加上今天這檔子事兒,原本一切順利的好心情都不剩下多少瞭。」他搖瞭搖頭,「行吧,就和你想的一樣,是我收買瞭外環的那些幫派,命令他們主動擴張地盤。然後呢?」
譏諷的表情從少女的臉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蘊含瞭憤怒的冰冷。她咬著牙,抑制住情緒波動擠出瞭詰問。
「你為什麼非要把他們扯下水?」
「什麼?」
「別裝傻!我問,你為什麼要牽扯到我的朋友!你在引誘他們墮落!」
「為什麼?因為血尾幫方便又好用,雇傭起來的價格也便宜。」無視龍女銳利的目光,伊比斯毫不在意地解釋道,「再說,這些混混們遲早有一天總會像你說的那樣墮落,,他們能在污穢橫行的外環保持現在這種狀態本就不正常。帕納齊確實為此付出瞭許多努力,甚至沒有像其他幫派那樣不擇底線地參與娼妓之類的行當,憑空少瞭一大筆收入。隻不過,這種逆流而為的行動實在是太過天真瞭,整個幫派並不都會像他一樣甘於貧困,最終還是會向金錢和權力低頭的。」
就邏輯而言,這樣的推斷似乎沒有矛盾,作為佐證的論據也不像是無端捏造。平時經常和混混們在一起的妮芙絲自然能夠感受到,這些年輕的小夥子一方面惡習並不嚴重,一方面也總是顯得經濟拮據。然而,此刻她也沒法完全相信這番推論,隻能將這段話作為可疑證言處理。
冷卻大腦,換個方向重新思考。以這傢夥的立場上看,能夠帶來利益的行動是不會因為自己的反對意見與道德批判而終止的。這點本該是對話的基礎與共識,剛剛卻被自己遺忘在瞭腦後……那就是之前本該被壓制下去的盛怒在幹擾思考。現在真正要做的是確認這傢夥的態度——他選中血尾幫的理由真的這麼純粹嗎?
「你在利用血尾幫的時候,是不是把我和他們的交情也考慮進去瞭?」
自己是外來者,而這傢夥是本地的野心傢,不存在什麼能夠成立的效忠關系。倘若這個問題的答案不是否,那麼天平上這傢夥存在的危害性就必須判定得增大——自己的調查活動一定會產生和當地人的羈絆,而這傢夥要是會為瞭惹怒自己而刻意為惡,那麼之前相安無事的約定就必須作廢。極端情況下,如果天平上危害性的這一側觸底,就必須考慮像之前殺死奴隸營地中的精靈那樣刺殺這個混蛋……為此現在開始就應該進行偽裝。
緊張的想法從龍女的腦海中閃過,讓她感到手心開始微微發汗。而伊比斯則是一如既往地態度隨意,仿佛沒有察覺到這個問題背後的深意一般誠懇地做出回答。
「你在想什麼呢?雇傭血尾幫,無非就是三個簡單的理由而已。」青年伸出三根手指,「首先,他們剛剛欠瞭一大筆錢,因此在報酬上就有瞭討價還價的餘地。雖然從各方面看沒怎麼做過臟活的混混們作為打手的質量比不上其他幫派分子,考慮到價格便宜的因素,實際上性價比相當不錯;其次,他們是真的沒有任何後臺,所以雇傭起來不用有什麼顧慮,是極其省心的選擇。最後呢,就是和你有關瞭——這些行動實際上是阿紮爾傢的意志,實際上也是與這個強勢傢族結交的機會。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選中瞭血尾幫,作為對混混們的提攜。這明明是在為你的朋友考慮,你怎麼又來怨我呢?」
「你——!」憤怒的情緒再度湧上瞭少女的腦門,「你這是什麼混賬理由!讓他們去進行幫派爭鬥、去殺人,卻說是為瞭他們好!」
「不然呢?難道不是你在一廂情願地認為這樣對這些沒機會向上爬的外環窮鬼是有害的嗎?混混們都沒有不願意,現在就隻剩你的反對聲音最大瞭。」
「就算他們被利誘瞭,我作為朋友也應該——」
「哦,朋友——!」伊比斯誇張地拖瞭個長音,「難道不是居高臨下自詡拯救者的老媽子,一廂情願地讓看見曙光的地底人接受想法放棄奮鬥嗎?」
他沒有就這樣在嘲諷完一句之後停止,而是繼續對著氣得胸膛起伏的妮芙絲揚聲說道。
「朋友之間會分享情緒,會產生共鳴,會出於義憤而一同行動。但你又是怎麼對待混混們的呢?難道不是你拉著他們跑來跑去,還強迫他們按照你的要求來改變生活習慣嗎?除瞭麻煩他們陪你過傢傢以外,你有幫助過這些『朋友』們改善現狀嗎?」
這其實是相當不講道理的指責。眼前的女孩隻是個小小的女奴,以社會身份而言算是個什麼謀生手段都沒有的寄居在自己傢的閑人,按常理來說就不能指望她能讓外環的數十個混混們變得富裕起來,就必要性而言也沒有責任這麼做。不過,考慮到她多管閑事的性格以及經常無端陷入悲憫之中的思考方式,這樣的攻訐說不定正好。
青年的想法沒有錯。哪怕已經因為憤慨而氣喘籲籲,咬著下唇的半龍少女仍然拼命抑制住瞭快要爆發的情緒。倘若是無憑無據的聲討刁難,大可以直接回以嘲諷之笑,然而此刻她的躊躇猶豫就愈發證明瞭這番言論戳中瞭少女的痛處。事已至此,他便繼續出聲追擊。
「為什麼不早點認清現狀呢?你和那些混混之間有著無法跨越的隔閡,根本就不是一路人。他們會畏懼你、討好你,或者戀慕你,唯獨不會對你產生你想要的那種友誼——你自己對此不也清楚得很嗎?誰會願意結交一個從不袒露自己又總是要求別人規訓別人的刻薄異性呢?」
「閉嘴!」
少女終於沒能忍耐住,爆發出急不可耐的呵斥聲。伊比斯乖乖地閉上嘴沒再說話,投來的眼神中卻依舊滿是譏諷之色。深深呼吸平復心情之後,妮芙絲沒有再出聲反駁或解釋,隻是在無言的沉默中思索起來。
他說的並非不無道理。然而……這沒有意義,自己和混混們的關系究竟如何無關緊要,重要的是接下來該怎麼辦來改變局面。深呼吸結束後,少女面向青年,咬住沉穩的聲線提出瞭要求。
「你要如何才能放過他們?」
「放過?你還沒明白嗎?這可不是我在刁難他們。」伊比斯笑嘻嘻地答道,「實話說吧,你要是想終止合作,找我可沒有用——還記得嗎,之前帕納齊被歐頓傢族說服來與賭場作對,籌碼之一就是治療盲人的方法。實際上,打從一開始就是在哄騙帕納齊的費爾南多可沒有能力治療一個生下來就是盲眼的姑娘。不過,和歐頓傢族比起來,擁有復數位亞神的阿紮爾傢的底蘊幾乎深不見底,這點帕納齊自然也能想到……」
碼頭突襲的背後是紅珊瑚商會的支援,而紅珊瑚商會的背後有阿紮爾傢在撐腰……也就是說,這件事的本質是雙方都能滿足需要的公平交易。
「也就是說,隻有勸阻帕納齊回心轉意才能取消合約,對嗎?」
「沒錯,商會在這其中隻是個中間人罷瞭。」
「……我明白瞭。那這件事就暫時告一段落。」
暫時停戰。既然在這裡得不到解決方案,就沒必要繼續下去和這傢夥撕破臉。
這個時代真的會有治療先天性失明的技術嗎?恐怕醫療水平連確認原因是基因缺陷、發育異常還是神經疾病的能力都沒有吧。但是,僅僅如此是無法說服帕納齊的……究竟要如何扭轉血尾幫這邊的意願呢?陷入苦惱之前,意識到自己並非獨處而對話也還沒結束的龍女收回思緒,盯住瞭面前一臉輕松的青年。
「怎麼?還有什麼事嗎?」
「……沒事。」
關於之前科克的事,最好還是不要讓這傢夥知道。為瞭不讓幫派繼續卷入這樣的暴力事件裡,接下來就要想辦法和帕納齊打交道,那就還不能立刻切斷和混混們的聯系。還有可能從這傢夥身上下手解除合約嗎?比如,依靠那個之前拜訪過的他的醫生朋友給尼雅治療……鎖著眉頭的妮芙絲正在考慮其他的解決方案,又聽到瞭青年下達的命令。
「我下午要去商會一趟——你也跟過來。」
「為什麼?」
「還需要為什麼嗎?」
確實不用理由。這樣的行動還在之前的約定范圍之內,不需要提出什麼異議。再說,這也是個瞭解這傢夥的商會的機會。想明白瞭的妮芙絲便點頭應允,卻接著又聽到瞭讓她皺眉的新命令。
「去之間,你去地下室一趟,把幾樣玩具拿上。」
「……哈?」
「我不是帶你過去辦事的,而是要辦你。別忘瞭你是個女奴啊,準備連侍奉主人的本職工作都丟掉麼?」
「……遵命,主人。」
這確實是自己的工作,要推脫也沒有理由。往好處想,侍奉任務肯定用不瞭一下午的時間,總會有空閑時間讓自己四處亂逛。不過,倒還有個最壞的情況——要是這傢夥命令自己招待客人怎麼辦?要一邊進行性行為一邊考察學習本地的商業應酬文化嗎?
心裡一邊吐槽著,少女的心情也慢慢平靜瞭下來,像平時一樣對著青年點點頭就離開瞭房間。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這種事情也變得能夠接受瞭,算是迄今為止的經歷在潛移默化地改變自己嗎?還是自己的神經比想象中要粗壯呢?她在心中自嘲著,向著名為地下室實際上是地牢的通道走去。***********************************
盡管身為紅珊瑚商會會長的女奴,這還是妮芙絲第一次來到商會的會館。這座三層高的建築有著塗紅的厚重磚墻與相對狹小的窗戶,沉重的墻與墩柱雖然讓它顯得堅實可靠,對於建築空間的擠壓也顯而易見,不禁讓站在前方向內張望的龍女感到有些不適——和各種電影與CG裡氣派的「古代奇觀」比起來,眼前這封閉逼仄的粗糙建築大概才是符合生產力的真相。
「怎麼樣,氣派吧?」
除瞭明快的色調之外,實在是找不出贊揚這棟建築的話語……或許應該稱贊它看起來很結實?心知自己的審美和常識與本地人之間存在著不可逾越的鴻溝,保持禮貌的妮芙絲隻是維持著面無表情的死人臉,擠出瞭些發自內心的吐槽。
「看來本地的工程師們需要精進一下結構力學。」
「……什麼?你是指裡面不必要的石柱太多瞭嗎?唔,確實室內空間太狹窄瞭些……」
少女警惕地閉上瞭嘴。做出吐槽而在這傢夥眼裡變得顯眼並不是什麼明智的行為,既然已經下定決心要在契約到期之後分道揚鑣,就不該再增長這傢夥占有自己的欲望。逞口舌之快隻能獲得無聊的優越感,反而會讓自己的境地變得更加危險。
「這麼說,你對建築設計也很有心得嘍?」
「我一竅不通。」
「說謊。」
倒也不全是謊言。瞭解過建築史、精通力學、材料學和擁有成熟的建築設計能力之間畢竟還差瞭一大截的實踐鍛煉。不過事到如今也沒有再糾纏下去的意義瞭,閉上嘴的妮芙絲不再出聲。所幸伊比斯也喪失瞭對這個話題的興致,邁步走入瞭商會。
明明是白天,商會裡卻顯得有些冷清,隻有寥寥幾對看起來像是員工與商人的精靈在交談。這是不是正常情況呢?經驗的缺乏讓龍女沒法通過商業繁榮程度來對面前的情景做出判斷,隻好抱著懷疑跟在瞭伊比斯身後。
「有客人在三樓等你,會長。」
「哦,是誰?」
「是伊萊尼亞女士。」
「知道瞭,你忙去吧。」
伊比斯點瞭點頭,讓上前匯報的員工退下,思索片刻後轉過身來。
「有意料之外的客人來訪瞭,」他皺起眉對妮芙絲說道,「你先自己找些樂子打發時間,一會兒我再下樓來找你。」
商會這種工作集會的場所是找樂子的地方嗎?心裡默默吐槽的妮芙絲目視著青年匆忙上樓離開,突然發現自己陷入瞭尷尬的處境——如果隻是要用身穿女仆裙裝的姿態去與陌生的精靈員工接觸的話,並沒有什麼麻煩之處。但自己還抱著裝滿瞭情趣物品的佈袋……要是被人發現瞭,肯定會社死的啊。
不過,該做的事還是得做。正好有機會,就趕緊行動起來開始打探商會情報吧。
少女下定決心,將佈袋擰兩圈打瞭個結提在手中,環顧四周後向著一位坐在角落的員工走去——另一邊,悄聲來到三樓的伊比斯推開門,也看到瞭端坐在客席上的少婦身影。
對於這位不速之客的到來,伊比斯並沒有感到太過訝異。事實上,除去最開始的會面,伊萊尼亞又來瞭商會兩次,而且每次都會在頂樓與自己獨處。雖然無非就是關於投資的正事或是閑聊,但言語之外的意圖卻是再明顯不過瞭——一個被丈夫冷落的年輕妻子,憧憬著什麼不是理所應當的嘛。
他靜步來到伊萊尼亞身後,突然伸出手撫上瞭她的脖頸。少婦驚叫瞭一聲,轉過身來看清背後的來者,才長舒瞭一口氣放松下來。
「嚇到我瞭……我還以為是哪裡來的小貓,怎麼走路連聲兒都沒有呢。」
「水晶項鏈很漂亮哦,伊萊尼亞。」
青年伸出手指,輕輕撫摸著伊萊尼亞雪白脖頸上的鏤空金鏈。比起金屬的冰冷,細膩如綢緞般的肌膚更是在指尖留下瞭令人遐想的溫暖觸感,而被輕撫著的伊萊尼亞也隻是喘息著,享受著這旖旎的小動作。
「像這樣艷麗深沉的紫水晶,每一顆都價值不菲,單獨打制成戒指就足以引人註目瞭。要收集這麼十二顆品相上佳的寶石串成項鏈,所需要的就不僅僅是金錢瞭……這才配得上你的美貌呢。」
「嗯,因為這是我的嫁妝嘛。」
究竟是什麼樣的心態才會讓女人戴上出嫁時的首飾來與丈夫之外的其他男人幽會呢?伊比斯明智地沒有開啟話題,假裝無事發生一般閉上瞭嘴。他能夠察覺到伊萊尼亞確實是因為不滿足於獨居而來尋找自己排解寂寞,但她所尋求的關系究竟是想要到哪一步呢?
青年不動聲色地垂下手,來到伊萊尼亞對面落座。這位年輕的少婦並沒有因為剛剛那曖昧的舉動而失態,仿佛那隻是個極為尋常的見面招呼。她稍稍攏瞭攏鬢角的發絲,像是友人般發出瞭抱怨。
「查爾斯,你這兒怎麼連個仆人都沒有呢?難道你平時端茶倒水都要自己來嗎?」
那是因為自己為人清廉——才怪。這可不是個好回答,清廉不是主人的美德,隻有那些泥腿子平民才會看重勤勞。作為天生的上等人,被人服侍可是理所應當的事,這裡胡亂應答隻會讓「查爾斯」跌份。
「我並不缺乏忠實可靠的仆人。」其實挺缺乏的,「不過,我更喜歡獨自待著。尤其是在想事情的時候,要是有個仆人在眼前四處走動,註意力就很難集中瞭——不是我自誇,我有著卓絕的感知力,但這就讓我很難忽略那些螻蟻一樣的便宜奴隸,忍不住會觀察他們拼命保持靜止不發出任何聲音的囧樣。所以,我就幹脆讓他們都別到第三層來,省得我心煩。」
這理由倒不是瞎說的。如果是遠處許多動靜混合成的輕微而嘈雜的背景噪聲,往往會被忽略而不會打擾思考。但要是換成房間角落的奴仆就不一樣瞭——除非他們能夠像雕塑一樣不動也不呼吸,不然自己全神貫註的思緒就很容易被奴仆們有意無意的小動作打斷。
伊萊尼亞倒是露出瞭苦惱的神色。
「奴隸很煩人嗎?我卻不覺得……」
那是因為你這樣養尊處優的精靈貴婦可從來都隻是把奴隸當做物品來看待,自然早就忽略瞭他們的存在。據說有些精靈大小姐可以泰然自若地在男性奴隸的面前更衣,有些地方的領主夫婦還會讓奴隸醫生旁觀行房,讓他給出更易懷孕的體位建議……心裡嘀咕著的伊比斯微笑著點點頭,換上瞭一副更加溫柔的語氣。
「再說瞭,這可是屬於我們的時間,可不能有別的傢夥來打擾。」
伊萊尼亞的臉頰微微發紅,卻並沒有出言糾正這容易令人想歪的說辭。她眨瞭眨眼,像是想要得到表揚一般迫不及待地拋出瞭話。
「這回我來,是聽到瞭一件令人在意的傳聞——迪卡普裡奧傢的女兒似乎來到聖都瞭呢。雖然查爾斯先生你見多識廣,對於特伊米納地區的事應該不清楚吧。」
「哦,她是個有名的人嗎?迪卡普裡奧我知道,是個古老的姓氏,不過這個傢族已經有好多年沒有成員來聖都定居瞭,因此聖都這裡沒什麼相關的流言,我對其也是知之甚少。」
經常過來找自己的伊萊尼亞不過是希望有人能夠說話來排解寂寞,但自己也可以借著這個機會進行情報收集或開拓視野。她是特伊米納地區領主的女兒,那是以山脈以南的半島為主體,還包括瞭數個島嶼的偏僻地方。自己還沒有去過那裡,因此對於特伊米納地區的瞭解僅限於打探來的傳言,通過伊萊尼亞這位本地人更能瞭解到有用或有趣的情報,為此在建立學識廣博的人設同時在特定的領域上裝蠢,就能引誘她主動把知道的都賣弄出來。
「迪卡普裡奧傢族的領地邊界和我傢的就隔瞭兩座山——但他們可不是什麼好鄰居,總是仗著傢族勢力大欺負人。」說到這裡,伊萊尼亞緊緊地握住瞭拳頭,「就是我說的那個姑娘,大傢都知道她有一對價值連城的紅寶石耳環,但那原本應該是我的財產——那座紅寶石礦兩百年多前明明是我傢的領土,卻被迪卡普裡奧傢用一大片沼澤邊的爛地換瞭去,連我的小叔叔也被他們害死瞭。他們總是這樣傲慢,非要拿走所有的好東西,就連舞會上的風頭也全被那個貪吃的胖妞搶走……」
「那還真是霸道。」
那還挺正常的,領主們選擇搶劫對象的時候總是會先從弱小的鄰居開始。很久以前不同部族的精靈們還會聯合起來掠奪土地奴隸,而現在失去瞭敵人的他們也就隻能對彼此下手瞭。之前數個派系的十幾個亞神牽頭的對叛亂奴隸們的討伐或許是最後一次領主之間的大規模協作,那之後像這樣的窩裡鬥也隻會愈演愈烈。
「是呢!不過,迪卡普裡奧傢近幾十年可終於開始倒黴瞭!他們主傢的繼承人一個接一個地出瞭意外,最後就隻剩下梅奈麗莎那個胖妞一根獨苗嘍。就連那個該死的領主,也隻是棵命不久矣的枯木瞭。」
明明早就已經知曉瞭這個情報,伊比斯還是擺出瞭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自己恰巧見過這個話題的主人公一面,但那隻是短短半日的相處,對於她本人仍然不甚瞭解,最後還讓獵物從手中溜走。本以為這短暫的偶遇就此終結,卻沒想到今天能在意外的場合再度聽到這個名字。
「唔唔,原來是這樣……那這位古老傢族的唯一繼承人前來聖都的原因是什麼呢?」
「我也不清楚。很奇怪,她似乎是自己一個人來聖都的,身邊連個服侍的仆人都沒有,我也隻是在街上偶然遇到過瞭她一次,連她住在哪裡都不知道——明明迪卡普裡奧傢在這裡沒有親屬,她還能住到哪裡去呢?」伊萊尼亞皺起瞭眉,「要是能收買侍從的話,弄清她的來意就沒什麼困難瞭。」
這還不簡單嗎?對於面臨絕嗣的領主而言,最大的危險就是對領土虎視眈眈的遠房親戚瞭,為此爆發戰爭也不是難以想象的事。但如果能找個強大傢族的後代甚至長子聯姻,就能夠避免剩下的獨女被吃絕戶瞭。看來,有個幸運兒要繼承從天而降的一大片土地瞭。「迪卡普裡奧傢在這裡沒有親屬」,這句話的意思是,之前梅奈麗莎的話都是在說謊,她更不可能是已婚的狀態……這就有趣瞭。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我看到她以後,想起瞭以前聽說過的傳言。」終於想起瞭自己提起這個話題的本意,伊萊尼亞重新變得興致勃勃瞭起來,「查爾斯你之前不是想知道更多的關於我傢附近『長爪妖婆』這種怪物的傳說嗎?我想起來瞭,據說這個迪卡普裡奧傢的女兒就是領主和『長爪妖婆』的孩子!」
「長爪妖婆」——在之前的閑聊中,這是伊萊尼亞提到的令人在意的本地傳說。據說這種指甲比手指還長、隻有一個鼻孔的老婦人模樣的怪物會趁背叛妻子出軌的男人熟睡之時潛入他們的傢中,使用妖術讓男人失去性欲,並且拿走他們的一顆睪丸。雖然聽起來怪怪的,但也符合各地對非人怪物的描述:形體與精靈人類等智慧種族類似,卻在各種奇怪的體征上變得畸形,而且總是作惡但也偶爾會行善。
「你的意思是,這個姑娘也隻有一個鼻孔?」
想象一下那個擁有驚人巨乳與迷人紫眸的美少女那厚重面紗之下是「長爪妖婆」的爛臉……也不是不可以,蒙上頭不看臉就不會影響心情瞭。
「想什麼呢!那樣不就成瞭可怕的怪胎瞭嘛!」伊萊尼亞嗔怪瞭一聲,「她還是兩個鼻孔一張嘴。但是,凡是見過這個胖妞的都能明白,她不可能是迪卡普裡奧傢領主和夫人生下來的孩子——據說有個樵夫目擊到瞭領主半夜去森林裡和『長爪妖婆』幽會,隨後就抱回來瞭嬰兒。雖然沒有別的證人瞭,但領主也沒有其他情婦,那他還能從哪裡得到這個孩子呢?」
「那位領主還真是重口味……」
不,關鍵不在這裡。如果梅奈麗莎面紗之下的真實面目會與這種傳聞中的怪物扯上關系,那麼也就意味著……
「這位小姐和尋常的女孩不一樣嗎?」
「可明顯瞭!明明是精靈,可她從小就很胖,簡直就像個被撐壞瞭的人類小奴隸一樣!肯定是因為她是長爪妖婆的孩子才會這樣!」
隻有這種原因嗎!這理由也太隨意瞭吧!雖然喜好素食的精靈總是和纖細苗條聯系在一起,但也總是有暴飲暴食的肥胖個體存在的啊!連我這個短命的人類都比你這個活瞭這麼多年的傢夥有常識!伊比斯在心裡默默地吐槽瞭一下,耐心地出聲引導話題。
「那麼,她有沒有像長爪妖婆一樣去襲擊男性收集睪丸呢?要是領主的女兒被發現瞭暗地裡在做這種事情,當地的居民們會恐慌的吧。」
「肯定——我覺得她肯定是有在做的!」伊萊尼亞用不太確定的語氣虛張聲勢道,「據說那個怪姑娘會在晚上異乎尋常地活躍,白天又常常沒有精神,這不是和長爪妖婆晝伏夜出的樣子很像麼?正常人誰會在半夜漆黑一片的時候不睡覺出門閑逛啊!二十年前迪卡普裡奧傢就有過鬧鬼的傳聞,最後才發現是這個胖妞半夜在莊園裡走來走去。後來應該是領主怕相關流言會影響傢族形象,才讓傢裡的仆人封口……」
隻是這樣的話,仍然不足以做為決定性的證據。有可能是這位大小姐半夜溜進廚房偷東西吃,有可能是她有夢遊的惡習,甚至像之前在蜜蜂嶺見到的蘇諾那樣被惡魔之類的怪異存在所誘惑也說不定。
這時候,就要換個方向從傳聞的另一面去思考瞭。
「既然她是領主與長爪妖婆茍合的產物,那麼,有人確實地看到過領主和怪物私會的場面嗎?」
「當然!有幾個鄉人說遇到過長爪妖婆,就在迪卡普裡奧傢的領地附近。」少婦眼神閃爍,「就連我也看見瞭……那是我還小的時候和爺爺去參加他們傢的宴會,獨自跑出來玩時看見瞭那個影子……」
這樣的證詞倒是出乎瞭伊比斯的意料。在他原本的預想中,流言這種東西肯定會隨著傳播者的添油加醋而被誇大,最極端的情況下會從完全烏有的假消息上誕生出繪聲繪色的證言,要分辨其中隱藏起來的真相可不是什麼輕松的活兒。可既然伊萊尼亞說她自己都見過,這一開始就當成是逸聞在聽著的怪事就顯得有些可信度瞭。
「你還記得當時的場景嗎?」
伊萊尼亞搖瞭搖頭。
「不,我連那個怪物的模樣都記不清瞭,明明記憶中那天晚上的其他事都很清晰,就連我打壞瞭花盆的細節都仿佛還在眼前,但之後窗前出現的那個『長爪妖婆』……腦子裡剩下的印象就隻有那雙根本不可能是精靈能有的空洞的紅眼睛……之後我是怎麼逃走、回到餐桌上的記憶都模糊得一點都回憶不起來瞭。」
青年扶著下巴陷入瞭沉思。
倘若把這當成是小女孩的記憶錯亂,是她誤將什麼別的體驗錯當成瞭和長爪妖婆的遭遇,這也完全說得通。繼續追問更多細節的話,也許就能更多地瞭解這種怪物——部分占星會成員就致力於研究各地的怪物傳言,通過各種蛛絲馬跡尋找傳聞的正體。自己雖然沒瞭解過這方面的事,卻也聽過幾個大師的爭論,隻言片語中似乎透露出這有關於受信本質的猜想……具體的猜想內容就不得而知瞭。
不過,現在的問題關鍵是——真的有必要在這裡糾纏這種事嗎?原本的這個時候,自己早應該開始執行妮芙絲的調教計劃瞭,有必要為瞭泡這個妞而在這裡閑聊嗎?再拖延下去,可就要錯失好不容易鋪墊到今日的絕妙好戲瞭。但是,伊萊尼亞顯然是在心底渴望著生活發生變化的,也差不多可以進一步試探她的想法瞭。放著這種嘴邊的肉不吃不也太可惜瞭嗎?
稍加思考之後,伊比斯做出瞭抉擇。***********************************
進展比想象中要順利。
似乎因為自己是那傢夥的女奴,商會裡的員工都顯得畢恭畢敬,對於提問也基本上知無不答。很快,紅珊瑚商會這個簡單機構的運轉圖景就漸漸在腦中成型瞭。
從收入上看,商會的主要資金來源是向成員放貸的利息,以及成員上繳的利潤分成,此外還有作為中間人促成交易的少量抽成與少部分情況下充當代理人與保證人的傭金——如果能對照賬本,應該就能進一步進行定量分析。隻不過賬本畢竟是重要文件,暫時沒法給自己分析。
此外,值得註意的是商會本身的運行邏輯。上繳瞭收入的商人成員們自然不是一無所獲,他們能夠得到商會的中介與咨詢服務,從商會處得到情報與采購渠道,以及,參與壟斷經營的權力——隨著外環南部的各個幫派勢力逐漸被整合,受到阿紮爾傢族支持的紅珊瑚商會相當於擁有瞭這一片地域的控制權。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情就顯而易見瞭:隻要不是紅珊瑚商會成員的商人,都會被從這片區域驅逐出去,隻有得到許可的商人才能繼續經營。
壟斷,真是個看到就回令人反胃的詞語。然而這種做法並非沒有前例——事實上,作為紅珊瑚商會模仿對象的綠藤商會就經常在其占據瞭優勢的城市裡進行壟斷經營。隻不過聖都的社會情況復雜,這一次則是後來者在強盛傢族的支持下捷足先登實控瞭部分街區。面對新的挑戰者的大膽行動,綠藤商會則像是遲鈍的聾子一般不聞不問,任由其成員被從紅珊瑚商會掌控的街區趕走,仿佛沒有意識到這種挑釁所能向他人傳達的信號一般。
情況有些耐人尋味瞭。
靠在大廳柱子上的半龍少女沉思著,隻覺得自己仿佛將要抓住瞭什麼關鍵一般。但這股靈感就是顯得虛無縹緲,讓她一時間無法把握。就在這時候,一陣匆忙的腳步聲響起,一位藍發的年輕精靈女士面帶驚恐地跑下樓來,邁著小碎步就離開瞭商會。過瞭一會兒,顯然是罪魁禍首的某人也神色輕松地下到瞭一樓,看起來一點都沒有為剛剛發生的事感到吃驚。
「……你對那位女士做瞭什麼?」有些迷糊的妮芙絲想到瞭個驚悚的可能性,「喂,你該不會在這種光天化日之下……」
「我還沒下手呢。」伊比斯聳瞭聳肩,「我隻是講瞭個有關鬼魂的怪談而已。至於聽眾感到害怕而準備去神廟祈福,那就是另一碼事瞭。硬要說剛剛的會面有什麼出格之處,頂多就是一點分享勇氣的摟摟抱抱而已。」
是這樣嗎?妮芙絲不太相信這種說法。仿佛看破瞭她的心中所想,青年平心靜氣地做出瞭解釋。
「要是我在這裡出手瞭,你不就白來一趟瞭嗎?」
哪裡白來一趟瞭?和商會員工們的交流不是讓自己收獲頗豐麼?心裡的邏輯雖然想要做出反駁,但已經熟悉瞭青年玩笑風格的妮芙絲就隻是翻瞭個白眼。
「所以接下來是侍奉時間,是嗎?」
得到瞭點頭作為回應後,少女的心情莫名地輕松瞭一些——早知道會有這一刻,此時也不過隻是確認瞭現在應該是將角色轉換過來的時刻罷瞭。但她還是忍不住偏過頭,看著商會職員們悠閑而認真地處理著正經的商會事務,再想到自己的工作卻是幫別人處理性欲……
「簡直就像個妓女一樣……」半龍少女嘟囔瞭一聲。
「怎麼?你不想做瞭?」
「這和想不想做沒關系,這是約定的一部分。你下達命令,我來執行,就這麼簡單,主人。」
她明明早就吐露過不討厭和自己做愛的心聲瞭,但就是非要嘴硬一下,下意識裝出因為命令而忍耐不適進行侍奉的清高模樣。清楚少女小心思的伊比斯隻覺得她這種別扭性格可愛極瞭,差點沒忍住沖動要將她抱上樓去纏綿。但這短暫的心理波動並沒有讓計劃的進行產生差錯,一切就像預定好的那樣發展瞭下去。
「一樓的前廳要用來招待客人,跟我去後面。」
商會會館的一樓深處有兩個單獨的隔間,可以方便不希望談話被他人聽見的商人成員使用。此時,裡面當然是空無一人。跟著伊比斯走進房間內的龍女稍稍觀察瞭下環境,就忍不住皺起瞭眉。
「這裡沒有床啊……」
「別挑挑揀揀,用桌子代替一下就行瞭。」
她本來就是不怎麼挑剔的性格,因此很快就接受瞭這點微不足道的差錯。爬上硬木矮桌並不困難,但要找個舒服些的姿勢就不是那麼容易瞭。妮芙絲還在苦惱於不知道該把腳和屁股擱在哪裡,就看到從佈袋裡掏出瞭玩具的青年靠瞭過來。
「我接下來還有點事要出門,因此得先麻煩你在這兒待一會兒。」
「……要像上次那樣放置我一整天?」
「隻是一會兒就好,太陽落山之前我就會回來。放心,前廳裡的那些手們不會進到來。」
還沒等妮芙絲答話,走上前來的伊比斯突然伸出手,捧住瞭少女的下頜。這是兩人之間不知道進行瞭多少次的前戲動作,感受著青年掌心的溫度,原本態度還有些冰冷的妮芙絲也變得柔軟瞭下來,忍不住抿瞭抿雙唇。
「既然是要之後才回來,現在也沒必要……做準備工作吧。」
「你喜歡接吻,對吧?」
「嗯……」
「那你還在等什麼呢?」他的聲音中帶著誘惑人心的力量,「我知道,我們之間還有些意見上的分歧,你也對我很不滿。但你別把上午的情緒悶在心裡,該尋歡作樂的時候就不要擺出這種苦瓜臉。解決問題的時候要嚴肅正經,到瞭放松的場合就該把那些東西拋在腦後,由著性子享受,明白嗎?」
「我…知道瞭。」
明明是歪理,但龍女就是忍不住將這話聽在瞭心裡。之前為瞭爭吵而塑造出的冷靜決絕緩緩褪去,最後隻剩下瞭無法用理性表達的原始情愫。她稍稍顫抖瞭一下,便主動向著青年靠近過去,將兩人的唇合在一起。
「唔……」
明明嘴唇已經相合,但從前一直掌握著主動權的那一方這次卻沒有做出任何動作,這讓等待著唇舌被侵入、被奪走的妮芙絲愣瞭一下。她稍稍後仰,準備讓淺吻的雙唇分別,但下一刻青年的舌頭便帶著無可阻擋的氣勢沖破瞭唇齒組成的陣線,裹挾著津液侵略瞭過來。
「唔…啾…啾嗚……」
濃重的苦味自舌尖擴散,而這份苦味很快就在交纏繾綣的雙舌中被激蕩的涎液沖淡。這一次的深吻前所未有的激烈,仿佛要將兩人的靈魂攪在一起一般,放肆的律動中帶著上下翻舞的熱情。或吸或咬,或用舌肉纏繞著另一方的舌尖回旋,這份漫長的濕吻持續瞭許久,直到兩人氣喘籲籲地將不斷滴落透明涎水的嘴唇分離,方才結束。
並非是被掠奪的那一方,而是作為接收方被渡入瞭情感,這和以前的經歷都要不一樣。吞咽下滿滿的帶著苦味的口水,少女忍不住發出瞭抱怨。
「你午飯都吃瞭些啥啊……」
青年則是拿出瞭手巾擦瞭擦接吻留下的濕痕,動作優雅而冷靜。
「之後要乖乖待在這裡,不要私自摘下拘束具跑出去。」
說是這麼說,再度拿起瞭拘束繩和皮帶的伊比斯卻沒有立刻要動手的意思,已經表示瞭同意的龍女也對他的靜滯感到瞭詫異。詭異的寂靜持續瞭一瞬,最後還是看起來有些心事的伊比斯先表明瞭意圖。
「我一會兒也許會帶些客人回來,如果事情發展順利的話,也許會有用得到你的地方。」囉嗦瞭一整句後,他用簡潔的語言說明瞭想法,「我要你之後用身體招待客人。」
「這……唔……」
意料之外的消息讓妮芙絲困惑瞭片刻,隨後驚愕的表情才在她臉上蔓延開來。
「你、你究竟是怎麼想的啊!」
「我很久以前就說過瞭,會有要用到你身體的時候。」
「我知道!我是說……你要是想讓我做這種事情的話,那剛剛的氣氛究竟算什麼啊!」
「算是保險措施。」考慮瞭一下,伊比斯才繼續說明道,「我給你喂瞭藥,因為劑量太大而有些苦——實際上,我的嘴巴現在都有點麻瞭。」
「……」
該怎麼說呢……因為事實太過脫線,所以連發怒的心情都沒有瞭。完全搞不懂為啥會有這種展開的龍女進入瞭短暫的死機狀態,隨後才重啟思考,用逐漸開始發麻的舌頭發出質問。
「你覺得我會拒絕,所以才給我下藥?」
「那倒不至於。我相信你是個守信的好姑娘,會履行約定的義務。」伊比斯露出瞭微笑,「不過,如果客人裡有行為粗魯的傢夥,我得保證你不會把他們打傷——依照你的力氣,被粗暴對待之後的掙紮都會容易造成意料之外的傷亡。」
「那你也沒必要在接吻的時候……」
「其實我本來不準備告訴你之後會有客人的。但你喜歡被坦誠相待,對吧,那我就告訴你實情好瞭。」
「你的意思是,我還得感謝你嘍?」
她的目光重新冷淡瞭下來。剛剛還在想自己是不是妓女,轉眼之間接客的任務就來瞭。
「非得是我嗎?如果是要招待重要的合作對象,雇傭真正的專傢來做不是更好麼?」
「那你豈不是永遠沒法精進技巧和經驗瞭嗎?」
鬼才要這種技巧和經驗啊!
少女輕咬下唇,冷冰冰的俏臉上醞釀著慍怒。但她最終還隻是咬著貝齒,從牙縫中擠出瞭話語。
「隻限這半年。半年一到,我就不會做這種事瞭。」
「唔,似乎我被某人討厭瞭啊。」看起來像是在賠笑,但妮芙絲清楚,青年臉上的笑容不過是因為惡作劇而開心罷瞭,「那麼,就好好在這兒等著吧。」
他用繩子和皮帶將龍女仰著綁在桌上,還貼心地為她戴好瞭眼罩與耳罩,之後便將門鎖上離開瞭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