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腦子都是對於夢依晨的各種猜想,致使我根本不知道老師在課上講瞭什麼。她最終沒有給我答案,應該說那之後的一整天再沒有跟我說過一句話。
直到放學,教室裡僅剩下我和她。
空氣粘稠的像是液體,令人窒息的寂靜無聲的侵襲著教室,血紅色夕陽的餘輝將我和夢依晨的影子拉長,有種詭異的迷幻錯覺。霞光映在我的臉上,我低著頭想著該如何自然的打破僵局。
“吱吱”
桌角在地面摩擦,發出讓人牙酸的刺耳噪音,夢依晨從座位站起。
“你…………”我從來都不是一個優柔寡斷的人,但世上的事情往往都是這樣,從來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已經發生的和正在發生的總是客觀的影響著人的決定。盡管我明知道對方是在等待我的開口,話到嘴邊卻失去瞭繼續的勇氣。
冥冥之中我總覺得一旦得知瞭真相,我的生活會再也回不到最初的平靜,隱藏水面之下,來自這個世界巨大的惡意會不可收拾的吞噬掉我的一切。
而這些荒誕的想法僅僅基於夢依晨的那些怪異舉動。
“你究竟想說什麼?”我不再糾結,提出一個較為寬泛的問題。
美依晨凝脂般無暇的指尖從桌面的一角劃到另一角,百褶裙伴隨著她的移動輕輕擺動,潔白細膩的雙腿徐徐向我靠近。站在我的面前,面無表情的俯視坐在座位的我。
清風拂過窗臺,拽起天藍色遮陽簾,柔和的擺動。我與她之間凝固的蜜色空氣開始流動,肉眼可見的塵埃粒子熠熠生輝。
她發絲飛揚,表情平靜,琥珀色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我的臉龐,似乎想要透過我的身體,觸碰我的靈魂。
我看著她,等待著答案。
如果還有第三者在場,他眼中的畫面應該頗為唯美吧。而且,世界上真的有奇技淫巧可以做出如此精致美麗的人偶嗎?我生出些不合時宜的想法。
四目相對之下,夢依晨嘆瞭口氣。
“當我沒說吧。”她的回答讓我出乎意料。
不得不承認的是,我松瞭口氣。沒有原因,就是感覺輕松不少。
“為什麼?”我問道。
夢依晨緘默無言。
“你是人類嗎?”我很認真的問道。這問題任何情況下看起來都很怪異,正常碳基生物怎麼可能會問另一個無論是外表還是內在完完全全是同類的碳基生物這種問題?
她沒有立刻開口,手指有節奏的敲打著桌面,像是在評估什麼。
“不是。”
我不驚訝,更不會覺得是在開玩笑。默默的等著她說完。
“但也不是所謂的機器人。”夢依晨似乎猜到瞭我的想法,嚴謹的補充瞭一句。“應該說不完全是。”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卻沒有深究。適度的好奇心總能在關鍵時刻,不讓自己卷入無謂的漩渦之中。
“姑且相信你吧。”為瞭我平靜的生活不出現變故,妥協的說道。
況且,哪怕夢依晨真的不是人類,跟我又有什麼關系呢?我和她充其量就是比普通同學略好的關系,彼此劃出一個安全范圍,不互相打擾的前提下各自生活,亦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你可以選擇不信。”夢依晨整理瞭一下耳根散亂的頭發。
“希望你能一直保持住這份克制。”她語氣篤信,仿佛是一個看穿時空的智慧老者,每一句話都像是寓言故事中的警世名言,隱隱預示著我未來的終點。
不可名狀的焦慮壓在我的心頭,我清楚的感知到那種一步步向往逼近的壓迫感,無法抗拒的宿命控制著我走向既定的結局。
“我會的。”堅定的目光與她對視,看見瞭她眼神中的哀傷,我不清楚那代表什麼,更不想知道。
“但願如此。”夢依晨退回座位,拎起書包。
註視著她的一舉一動,我沒有瞭開口的欲望。靜靜的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教室門外。
…………
“想什麼呢?”
昏黃晦暗的教室裡,我一動不動的坐在座位,心中反復斟酌我與夢依晨的對話。
李紅英雙手放在背後,撐在講臺上,身子微微斜靠在邊沿,雙腿交疊,水蛇般妖嬈的曲線更顯魅惑。
“現在幾點?”西沉多時的落日散發著最後的光芒,陰影以教室中心為界線,分成明暗兩部分。
不知不覺過瞭這麼久嗎?
“現在?”她打開手機。“六點半瞭。”
借著窗外慘淡的殘陽餘光,我抬眼打量著陰影中的李紅英。
曖昧的光線讓她的面容不甚清楚,誇張的火紅波浪卷發披在肩膀,即使如此陰暗的環境還是異常的鮮明。
我忽然有種錯覺,李紅英這頭惹眼的紅發是不是天生如此,和她性格一樣的不羈自由且充滿瞭異樣的神秘。倘若真是這樣,她體內流淌著的一定是吉普賽人的血液,不然何以證明她偶然流露出的舉動是那樣的浪蕩跳脫。
我簡直要為自己精彩的推理鼓掌。
“你約的是幾點?”心中亂七八糟的想法一閃而過。
“七點。”她淡定的說道。
“…………”半個小時,那不是鐵定到不瞭?
“放心。”她看穿瞭我的心思。“肯定來得及。”
我不明白她為什麼能有如此自信,當然這個疑問並沒有持續多久。
答案很快來到我的面前。
“這是你的車?”我蹲在校門口,一輛明黃色的超跑停在不遠處,我錯愕的看著駕駛位上一臉囂張的李紅英。
流線型的頂級車身,紡錐形車頭,極具科技美感的車燈,緊貼地面的底盤,以及耳邊發動機巨大的聲浪。眼前這臺金屬野獸,像是一頭雌伏的獵豹,發出陣陣低吼,隻待一聲令下全速運轉。
“牛逼嗎?”她手指輕挑墨鏡,狹長魅惑的眼角微微上揚,扶著方向盤得意的說道。光說還不過癮,腳下轟瞭兩下油門。
我背著書包,蹲在滿是塵土的地上,仰著頭說不出話來。
現在我的形象大概挺蠢的。
“還成吧。”我嘴硬的說。心裡卻充滿瞭對資本主義奢靡享樂之風的批判。
李紅英不置可否的搖搖頭,手指朝我勾瞭勾,示意我上車。
我迎著周圍人群的註目禮,拍瞭拍身上不存在的塵土,開門上車。
真皮座椅完美的人體工學緊密的包裹住後背,盡管空間比想象中狹小,舒適度卻很好的彌補瞭這點瑕疵。密閉的空間裡李紅英身上那股幽深的蘭花香氣濃重不少,更多的則是讓我熟悉的煙草味。
香水都蓋不住的煙草味道,可見她平時沒少抽。
“確定來得及?”完全黑暗下來的環境裡,車內儀表盤上眼花繚亂的冷色指示燈成瞭車內唯一的光源。
“你是在懷疑它的性能?”李紅英鄙夷的看著我,大力的拍打著方向盤。雖然車不是我的,多多少少有些心疼。
“我倒不是質疑車的……”我話沒說完,李紅英猛踩油門。另一半的話被突如其來的加速吞回肚子,這娘們兒十有八九是故意的。
而就在幾分鐘後,我沒來得及說出的後半句話,得到瞭應驗。
“看吧。”李紅英明顯是個缺少生活經驗的人。
前方數百米的擁擠車道,各色的轎車中,這輛黃色的拉風跑車顯得鶴立雞群,使得其他車輛用一種戲謔的目光看向這裡。
想不到買得起這樣昂貴跑車的主人,也要乖乖堵在晚高峰的車流之中。我不乏惡意的揣測他們的心思。
“所以你根本沒有預料到類似情況嗎?”我問道。
她懊惱的表情出賣瞭她,這確實是在她計劃外的狀況。
“我平時又不開車。”李紅英煩躁的抽出最後一根香煙,大力的捏扁煙盒,右手同時按瞭一下點煙器的按鈕。
“唉。”那你買它幹嘛?有錢人的世界我真是不懂。
“車不是我買的,我傢老爺子給我的三十歲生日禮物。”她猜到我想說什麼,解釋道。
“咔”
李紅英拿起加熱完成的點煙器,燒的火紅的電熱絲輕易點燃香煙,她深吸瞭一口。緊鎖的眉頭,舒展開來,繼續說道。
“我不愛開車,一般都是騎著小電驢來學校的。”
“那您的可夠樸素的。”我語氣頗有些酸味。
“是吧。”李紅英故意裝傻,把我噎的說不出話來。
她在氣人這方面的天賦可以說是無人能及,我深有體會的想著。
“我們這還要堵多久?”
“這可沒準數。”我沒好氣的回答道。
“也不能怪我。”李紅英厚著臉皮狡辯。
我實在沒有力氣再和她逗悶子,索性不去理她。
視線投向窗外。
林立密集的鋼鐵叢林橫隔在道路兩旁,寫字樓裡人影晃動,繁忙的一天仿佛從現在才開始。燈火通明的城市是一頭永不停歇的機械巨獸,無數的人作為燃料供養著這副龐大身軀向前推進,沒有人可以阻止它的腳步,它就像永動機般無止境的擴張和吞噬。
我身處其中,莫名的感到難過。
似曾相識的畫面從我的腦海中閃現。
夜空被淡藍色的龐大光幕環繞,黑色金屬建築擁擠排列,海量的熒光顆粒組成巨大的虛擬人形不斷重復著相同的動作,紅藍相間的字體隨著它的動作交錯閃爍。大樓之間縱橫交錯的深灰色軌道,列車高速往來。半空中眼花繚亂的飛行載具不停穿梭。
陰暗處的街角,透明的離子屏幕播放著性愛短片,淡紫色的液體從屏幕裸露的線纜中流出,街道深處的某個人形生物用完全機械化的手臂往身體裡註射著紅色藥劑,蒸汽在藥劑的註入後從它腦後噴射而出,嘴裡發出一連串意義不明的吼叫。
那是誰的記憶?
我說不出來的痛苦,那座高效且先進的城市如同身臨其境般印刻在我的記憶中。
“怎麼瞭?”李紅英看我臉色蒼白,掐滅煙頭,擔心的問道。
“暈車。”按著太陽穴使勁的揉搓,稍稍緩解。
“忍忍吧。”她把車窗開瞭一個小縫。
“嗯。”新鮮的空氣流通,怪異的情緒逐漸消失。
思維活絡起來。
隱隱覺得這一連串的記憶可能和夢依晨有關,可理智阻止瞭我進一步的思考,好奇心害死貓的道理我還是明白的。
就當作看瞭個電影吧。自我安慰的想到。
“好點瞭嗎?”李紅英目不斜視的看著前方。
“好多瞭。”我點點頭道。
堵塞的道路似乎有疏通的趨勢,她不再與我交談,專心開車。
我嘗試不去想今天遇到的哪些離奇遭遇,盡量回歸到我原本的生活軌跡。